章晗话音刚落,她听到外头芳草一声咳嗽,不多时,门帘一动,宋妈妈就进了屋子。在家里养病这十几天,她看上去竟也像是稍稍发福了些许,进屋之后就讥诮地说道:“大小姐和晗姑娘真是好手段,楚妈妈把人捆了回来之后,这东府西府竟是好一通天翻地覆,就连威宁侯的生身母亲李姨娘也被罚在祠堂跪了三天,之后则是禁足在家抄佛经,一年半载能不能出门还不知道。

不但如此,家里板子动得噼啪响,威宁侯的小厮和丫头仆妇足足发落了七八个,乳母和她那妹子一块被送到了应天府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家里出了多大的事。你们这该称心了,现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夫人对你们不同。”

“鬼门关上走了一趟,自然不同。”章晗冷冷地回刺了宋妈妈一句,见人一时语塞,她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倒是宋妈妈这些天在家养病,现如今怎样了?”

一提到养病两个字,宋妈妈顿时阴了脸。她也不答章晗的话,狠狠瞪了樱草和凝香道:“日后出去的时候给我警醒些,别毛手毛脚的,再闯出如此次这样的祸事来,侯府规矩大,可不像张家这样轻轻巧巧就能蒙混过去,都给我仔仔细细看着!”

见宋妈妈气咻咻地摔了门帘出去,章晗等到外头芳草又是一声咳嗽传来,她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复杂的樱草和凝香说道:“宋妈妈说得没错,侯府规矩大,不像张家那样没有章法。就好比宋妈妈刚刚说的,凭那大小刘氏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也得有个罪名才送到应天府衙,而不是自家随随便便就处置了。”

此前张家处置家仆的事,樱草是知道的,而凝香也约摸听到过一丝影子,因而两人对一手操办这些事情的宋妈妈,总有些说不出的惧怕。然而,此时章晗暗示得这么清楚,两人若是听不出弦外之音,那就真是猪脑子了。一时间,凝香便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大小姐,晗姑娘,从今往后,奴婢绝无二心,否则管教我不得好死!”

樱草心里对宋妈妈也已经恼恨得很,见章晗那冷厉的眼神朝自己看了过来,她使劲咬了咬嘴唇,索性把心一横挨着凝香跪了,低声说道:“奴婢今后只听大小姐和晗姑娘的吩咐。”

“好。”章晗欣然点了点头,随即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们跟着在隆福寺也累了几天,先去休息吧。侯府规矩虽大,可做事情做得好,赏赐也远远比在张家多。别心疼你们那三个月月例,只要你们尽心尽责,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见两个人答应一声低头垂手退出门去,举手投足流露出从前根本不可能有的恭谨,张琪只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那些大石头终于搬开了一块,挪动身子凑近章晗就喜笑颜开说道:“从今往后,她们可是再不敢阳奉阴违了?”

“即便没有十分,也至少有八分。至少,咱们看上去总比关键时刻就丢了她们的宋妈妈可靠些。日后虽不能像信任芳草和碧茵那样信赖她们,可总不必如同防贼那样了。”话虽如此,章晗也觉得这些天软硬兼施的种种伎俩有了成效,心情自然也相当不错,扬声叫了芳草进来,她就吩咐道,“你去上房打听打听,太夫人如今可有空。”

不消一会儿,出了门去的芳草就又回了来,屈了屈膝就说道:“大小姐,姑娘,绿萍姐姐说,太夫人正在佛堂里头做早课,大约两刻钟之后就有空了。”

章晗点了点头,等芳草退出门去,她便看着张琪一字一句地说道:“接下来就得看你自己的了。刚刚当着那么多人,太夫人不好问,咱们也不好说,待会你去见太夫人,该说的不妨都说出来,该哭的不妨都哭出来。记住,把她当成你真正嫡亲的外祖母,务必要让她明白你的心意。今后如何,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这一回的机会了。”

与其说真的笃信那些泥雕木塑的菩萨,还不如说太夫人是喜欢佛堂中独处的那份无人打搅的清净。此时安安心心诵念了十几遍经文出来,她才在绿萍的搀扶下坐在软榻上,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外间就有小丫头禀报说表小姐来了。她眉头一挑放下了茶盏,就看到一身缟素的张琪进了门来,径直走上前就跪在了软榻前。

看到这幅情景,甚至不等太夫人吩咐,绿萍和白芷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一左一右守在了正房门口。几个原本侍立在廊下的小丫头见两人这般架势,连忙都退远了些。

“你这孩子……”

进屋的时候,张琪虽是下定了决心,可仍是心中惴惴不安。此时听到太夫人这一声轻叹,打小除了章晗的善意,再不曾有过任何亲人关怀的她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眼中的泪水竟是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太夫人的双膝,就这么无声地哭泣了起来。太夫人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感觉到膝盖上渐渐湿湿凉凉的,忍不住又轻轻摩挲着她的头。

“老祖宗!”张琪这才抬起头,见太夫人满脸慈祥地看着自己,哪怕知道原本该伏在这儿痛哭流涕的不是自己,她仍是惘然生出了一丝错觉来。使劲擦了擦眼泪,她这才凄然说道,“老祖宗,都是我不好!我如今没了娘,爹从小也对我不怎么亲近,自打入了京城,我就怕行错一步,生怕您什么时候讨厌了我,我就再没有立锥之地了!所以那刘嫂子说您喜欢菊花酒,我就一心想着能够做些您喜欢的东西送给您,可没想到竟然会害得晗妹妹……”

“唉,这一次也怪不得你,哪怕没有你冒冒失失跟着那贱婢去花园,那两位贵人要强见,你也一样得靠晗儿才能躲过去。好孩子,别哭了,外祖母知道你心里的苦……”

太夫人听张琪说出心里的不安,想起这是次女唯一的一点骨血,忍不住生出了更深的怜悯来,当即又说道,“我已经发落了她们,从今往后,再没人敢算计你。你放心,你娘的心愿,我总会替她达成……”

“老祖宗,我想再求您一件事!”张琪突然直起了身子,就这么跪在太夫人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娘临终前对我说过,曾经托付了娘娘和老祖宗,希望我能嫁给淄王,日后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可老祖宗,我不想当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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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心迹(下)

太夫人一下子愣住了。

张琪看着太夫人那惊愕的眼神,本能地感到了几分畏怯,随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轻垂放在太夫人的膝盖上,娓娓说道:“老祖宗,我自幼体弱多病,也不知道请过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贴药,可一直都不见起色,娘的那番苦心我知道,无非是想着将来娘娘看在我是她外甥女的份上,总会善待我;淄王殿下为人好,总会珍视我这个表妹。可我虽然没读过太多书,却知道娘一番苦心为我,结果反要让娘娘和老祖宗为难。”

她说着就紧紧按着太夫人的膝盖,满脸决意地说:“淄王殿下是皇子藩王,可皇子藩王这么多,将来万一有人拿出王妃的出身来说道呢?爹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知府,我又是这样的身体,若是他因为这个遭了人后指摘,那时候我该如何自处?而且皇家媳妇要掌祭祀,要管家治产,我从小就没多少气力去理会这些,若一概交托于别人,万一所托非人呢?若自己勉力去管,闹出笑话又如何?”

太夫人越听越觉得心惊。初见外孙女到现在,她只觉得人性子古怪,待人接物都说不上出色,因而一想起次女的托付,夜半时分就忍不住辗转反侧。然而,此次外孙女被人赤裸裸算计了一回,她痛定思痛,终于决定索性设法把此事彻底定下来,让别人没了指望,为此甚至给宫中顾淑妃捎了信。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外孙女居然听说过这些安排,而且心里竟已经想得这般深远。

“瑜儿,你不用想这么多,有我在,娘娘又是你的嫡亲姨妈,这些事都会料理好。”

“可老祖宗,就算淄王殿下一片纯孝答应了此事,可皇家子嗣何等重要,而且皇上若知道顾家为了一丁点私心,这等盘算皇子藩王,心里万一有了疙瘩呢?”

这些都是张琪在隆福寺中和章晗反反复复商量出来的,此时既是豁出去了,自然说得斩钉截铁。见太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凝滞了,她方才面带苦涩地说道:“今次秦藩二位郡王明知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却依旧如此胆大妄为,我心里害怕之余,也实在是担心得很。老祖宗,若是为了娘的心愿,让顾家失了圣眷,娘不会安心,我更是一辈子不安!”

听到这里,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张琪揽进了怀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抱着她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把人松开,好好端详了一会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她便连连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这么想。你娘真是教导有方,你周全识大体,晗儿刚烈有主意,若家里的孩子都像你们,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起来,快起来!”

拉着张琪在身边坐下,太夫人才颔首说道:“你既然这么直言不讳说自己的婚事,那你应当知道,你娘当初想让晗儿给你陪媵?”

张琪默默点了点头,却是轻声说道:“娘安排得周全,可我不想她给我陪媵。晗妹妹冰雪聪明,为人又如此刚烈,倘若不是记着娘的教导之恩,她将来若知道这样的安排,那会是怎样的反应?她值得更好的,而且,我也有我的私心。”

见太夫人满脸诧异,她面色微微一红,随即轻声说道:“愿得一良人,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两个儿子都是三妻四妾,长女贵重已极,可既是皇妃,哪怕皇后已故权摄六宫,但**之中多少是非?就连嫁给那等清白简单人家的次女,因为膝下无出,亦是免不了丈夫收妾纳小,因而,太夫人对于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着实有些意料之外。虽想责备这想法可笑,可她想到和丈夫昔日恩爱亦容不下别人,她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了,又摇了摇头。

“傻孩子!”

张琪乍着胆子将打小心里那一丝愿望吐露出来,见太夫人不过是嗔了一句,顿时只觉得畅快极了,忙拉着太夫人的手低声说道:“老祖宗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只对您说过,对娘都不曾提过,晗妹妹也不知道!尤其是宋妈妈,一心想着娘的嘱咐,要她知道我这么没出息,必然不知道怎么恨铁不成钢呢!”

“你才是主子,理会她干什么?”

心里头盘算许久的心事一旦得解,太夫人也就没那么多患得患失的情绪,当即哂然笑了一声。可禁不住张琪软磨硬泡,她自是满口答应不对外人说,又笑着打趣道:“只是,要达成你这愿望,只怕比当王妃更难。不过,你外祖母一定擦亮眼睛,总给你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当张琪从正房出来的时候,眼睛仍然微微红肿着,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就连廊下绿萍白芷几个丫头也都看出来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纳罕。而章晗见了张琪回屋,看那神采飞扬的神色,她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忙站起身迎上前去。还不等她开口,张琪就绽放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妹妹,太夫人答应了,她答应了!”

这一刻,章晗只觉得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她一下子伸手将张琪揽进怀里,两个异姓姊妹就这么彼此相拥,好一阵子之后方才携手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当章晗事无巨细问清楚了张琪在太夫人面前所说的话,她忍不住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好,能够在太夫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果然长进了!”

“你还别说,现在我才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起头那一哭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忘了。”张琪使劲捏紧了拳头,随即满脸惘然地说,“那一刻,我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外祖母,恨不能把肚子里积攒了这些年的委屈都倒出来。可惜我终究还是不敢……”

“别想这么多,咱们又不是存心虚情假意,只不想当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章晗这些天和太夫人常常相见相处,隐约之间也觉得这位老祖宗为人慈和公正,她和张琪尽可把人当成靠山,但若触及顾家利益,所求更多便是奢望了。即便如此,有这么一尊大佛在,她和张琪在武宁侯府的日子便要宽松得多。

“对了晗妹妹,今天既然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今后咱们就不用时时刻刻战战兢兢了,总算能舒口气。到京城这么久,咱们除了之前去隆福寺,还没出过门呢,能不能求太夫人一回,重阳的时候去登高……”

张琪做成了事情正高兴之际,自然是拉着章晗笑吟吟地说着这些高兴的话。然而,不提隆福寺还好,一提隆福寺,章晗陡然之间想到了赵破军曾经提起之事,脸色一下子凝固了下来。张琪并没有发觉,搬开心头一块大石头的她仍然在那憧憬着将来的日子,浑然没发觉章晗缓缓抽出了手来。

“别一高兴就过了头,毕竟咱们如今还是寄人篱下。”章晗勉强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就说道,“你既然说是九九重阳快到了,之前我给太夫人做的那件衣裳还得去赶赶工。你若是闲着,先去悄悄练几张字,回头我再考你的论语。”

张琪正瞠目结舌,见章晗已经是径直往北屋去了,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愁眉苦脸地拿起了笔,见四下无人,这才认认真真地临起了帖子。她固然不想做个才女,固然不想嫁什么世家大族,可目不识丁一手字拿不出去见人,纵使什么样的良人,也是决计看不上她的。娘当年没能体面嫁人便含恨而终,她一定要做到!

回到北屋的章晗却并没有怎么动针线,分线穿针之后就捧着衣裳坐在那儿发呆。赵破军说得容易,让她设法离开顾家,可她身上打着深深的顾家烙印,更何况家中还有母亲弟弟在张昌邕手上,再加上张琪……她如何能轻易离开?更何况,真要是顾家有什么万一,但凡府中有人多嘴一句,哪怕避在外头,一样逃不了。

顾夫人当年给她请的先生曾讲过诗经中的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休说赵破军只不过是赵王中护卫的一个百户,纵使是赵王本人,倘若皇帝要对顾家如何,身为皇子莫非还能伸手援救不成?

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一针没一针心不在焉地做着针线。幸好从前顾夫人在这上头对她要求极其严苛,稍有针脚不整齐便是重做,如今本能既在,飞针走线之间倒不曾出过差错。就在她一面缝制衣裳,一面心中思量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姑娘,绿萍姐姐来了。”

章晗闻言一愣,慌忙丢下手中的针线活站起身来,下一刻,绿萍就打起帘子进了屋。她笑吟吟屈膝行过礼,随即就上前说道:“太夫人让我来知会表小姐和您一声,明日是六安侯府四爷生日,请了不少客人,太夫人让表小姐和您都预备预备,到时候一块去。”

此时此刻,章晗只觉得心头剧震,随即立刻若无其事地笑道:“除了姐姐和我,可还有别人?”

“大夫人身上不好,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去。二夫人要主持家务,所以除了表小姐和晗姑娘,就三小姐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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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世交

六安侯府位于户部街和火瓦巷交界,距离中城兵马司和上元县衙都不远。已故六安侯王元随着当今皇帝东征西讨,登基之后又屡次从大军北征为先锋,因而当年第一次北征回朝时就获封六安侯,更赐下了这座六安侯府。

这位侯爷生性豪爽,最喜饮酒,对于约束部属上头却总有些不甚得力,几次为御史弹劾,皇帝都优容不问,故世的时候追封许国公。如今袭爵的乃是六安侯长子王成,他和顾振几乎是先后没的父亲,奉旨袭爵也是在一块儿,只他年纪略大一岁,父丧前已经娶妻,虽无子女,膝下还有三个弟弟。今次过生日的乃是最小的一个王广,仅仅四岁,王元去世的时候他还只有一岁多。现如今丧期一过,王成为了宽慰母亲,不免大操大办了一回。

前头王成亲自接着男客,后头六安侯夫人吕氏便在二门迎接一众诰命女眷。太夫人带着顾钰和张琪章晗一下马车,眼尖的她立时瞧见了,自是笑吟吟迎接了上来,屈膝行过礼后就笑道:“还以为必然是武宁侯夫人来,谁知道竟是把太夫人您给惊动了。若是您早早让人通个信来,就是娘也必定要在这儿迎接您的。”

“就怕你们一家俗礼多,我这才悄悄地过来,惊动她干什么?”见吕氏要打发人去知会六安侯太夫人,太夫人连忙摆了摆手,又沉下脸道,“听说你娘如今消瘦得厉害,我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不要这么多礼数。”

见顾钰带着张琪章晗一块上前行礼,吕氏慌忙一个个搀扶了起来,又拉着张琪和章晗瞧看不止,太夫人又笑道:“钰儿你认识,她们俩你没见过,一个是我外孙女,一个是我干外孙女。论理她们身上有孝,不该带她们来见客,但想着你娘女儿一个个远嫁,身边四个都是儿子,未免不会开解人,我索性带了她们来,也给你娘解解闷。我可说好了,别家人可是不让她们见的。”

“好好好,太夫人您说一不二,我都记下了还不成吗?”

六安侯夫人吕氏也是个做事爽利的人,当即让两个妈妈在这儿先顶一顶,自己亲自在前头领路,又免不了笑着向张琪和章晗东拉西扯地问了好些话。待转过夹道来到一处穿堂外头,她打发了一个妈妈先去禀报,随即就说道:“也幸亏您惦记我娘,这两年人精神差了好些,别人来都不耐烦走动,有您宽慰两句,兴许真能排解排解。”

一行人到了正房外头,早有丫头高高挑起门帘在那儿等着。吕氏亲自领了太夫人进门,见是一个丫头搀扶着自己的婆婆迎出来,她就笑道:“娘,可不怪我,是太夫人硬是亲自来看您,又不让我尽早通报一声。”

“这怎么过意得去。”

太夫人知道此前给丈夫服丧期间,六安侯太夫人几乎足不出户,虽说两家交情匪浅,可她是长辈,没有名头登门总是于理不合。此时此刻,见六安侯太夫人崔氏鬓发黯然无光,比起两年前何止苍老了十岁,她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出口说道:“怎得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婶子!”

六安侯王元当初和威宁侯武宁侯兄弟平辈论交,因为年长,常常被顾家两兄弟称呼一声大哥,一来二去,崔氏常常上两家侯府,也就随着王元叫太夫人婶子。此时此刻见太夫人看着自己那震惊的脸,她忍不住死死攥着太夫人的手,眼泪又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自己丧子之后不多久,崔氏便丧了夫,太夫人那会儿心中难过,自然不愿意伤心人遇伤心人。然而,她终究经历的风雨多些,从前也经历过丧夫之痛,渐渐也就熬过来了。这会儿她见崔氏伤感,忙笑着说道:“看你,都是四个儿子的娘了,还是从前那样子,没见你媳妇还在这么?今天是你家小四过生日,快别伤心了!除了钰儿,我还带了两个你没见过的孩子来,钰儿,瑜儿,晗儿,都来见过六安侯太夫人!”

崔氏微微一愣,见顾钰带着两个面目陌生的少女上来给自己见礼,两人都是通身素色,她想起之前传来的消息,顿时恍然大悟。想起太夫人先丧夫,又连着没了长子和次女,却比自己瞧着还豁达些,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惭愧,随即便上前去扶了人起来。见过多回的顾钰不过是笑问了两句,却拉着张琪和章晗左看右看,尤其是亭亭玉立如同出水芙蓉的章晗,更是让她赞不绝口,得知是顾夫人教导多年的干女儿,她方才诧异了起来。

瞧着两人言行举止,那个亲生女儿竟完全被这个干女儿比下去了!

吕氏见婆婆不似从前那样无精打采,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陪着太夫人和崔氏进了屋子,她又笑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最后便因外头连番客人前来,告退了出去。见她一走,太夫人就语重心长地对崔氏说道:“亏得有你这媳妇里里外外主持,否则你如此倦怠,被人看见知道的说你哀毁过度,不知道的却得背后编排你儿子媳妇不孝!须知你家里还有三个儿子尚未婚配,你这个当娘的就是为了儿子,也得打起了精神来!你若有什么万一,难道想让你那小儿子依附长兄长嫂过活?就算他们再好,日久天长总不如你这个母亲!”

崔氏自从成了未亡人,便再不见客,娘家人离着远也不可能劝她,如今听到太夫人这番训诫,她想到这两年伤心之余,竟是连从襁褓中渐渐长大的小儿子都有些忽略了,不禁更是心中不安,叫了一声婶子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顾钰和张琪章晗见太夫人在责备过后,又规劝了吕氏几句,随即反客为主吩咐人来打水服侍崔氏洗脸,顾钰和张琪都有些微微发愣,章晗想到的却是另外一条。

她听顾夫人说过顾家和六安侯府有些交情,却没想到深厚到太夫人能这样训诫六安侯太夫人的地步!

“太夫人,二爷三爷四爷一块来给威宁侯太夫人请安了。”

两个儿子封侯之后追封三代,再加上宫中尚有顾淑妃,因而皇帝本是打算追封太夫人亡夫为国公,但太夫人和顾长兴顾长风兄弟商量许久,终究亲自上书一再谦辞,最后便随了长房之故,在外都称威宁侯太夫人。此时听到外头声音,太夫人就笑道:“逢年过节也常见你们家几个小子,只是小四却还是满月之后第一次得见。”

因两家乃是通家之好,顾钰又没有起身退避,章晗和张琪自然也就只是顺势站起身来。见进来的三人中,前头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一个十三四,约摸相差两岁的光景,而最后那个显然是年方四岁的小寿星王广,人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磕头的时候分外可爱。

“哎呀,当初满月礼的时候我就记得他那胖嘟嘟的样子,如今竟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太夫人喜得什么似的,连忙招手把王广叫到身前,问这个问那个稀罕了好一阵子,方才放开了手,又冲着崔氏说道,“看着他便想起了我刚得的孙儿珍哥,你如今既然有功夫,应该把他一直带在身边才是。”

太夫人见崔氏低头称是,又把嫡次子王厦和庶三子王历都叫到了跟前,却是又问读过什么书,又问弓马骑射。别人只以为太夫人当他们是自家子侄,章晗看着却不禁有些纳罕,见张琪竟也不时往那两人身上偷瞥,她突然想到之前张琪才对太夫人表明心迹道是不想当王妃,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夫人对王家这两位如此热络的可能性。

两家通家之好,太夫人莫非是看中了王家次子?

“太夫人,怀远侯夫人定远侯夫人来了,前头还到了四五位公侯伯诰命,夫人来问太夫人可有空,若是能有空,还请到朝华堂上和各位诰命坐坐!”

崔氏听到这话,本待不想去,可见太夫人抬眼看她,想起自己不过刚刚四十,若真的就这么不见人,日后三个儿子的婚事总不能全都丢给大儿媳妇,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而太夫人闻弦歌知雅意,也笑着起身说道:“我如今也出门少了,这许多人平常也少见,今天就陪着你去见一见。至于几个孩子,钰儿陪着我去前头吧,瑜儿和晗儿终究有孝,去前头也不便。她们第一次出门,索性到你家后园逛逛。”

太夫人愿意相陪,崔氏自然心头高兴,想了想家中没有女儿,长媳又离不开,她就索性吩咐老二王厦在这儿照应,自己牵了王广的手,由王历陪着去了前头。这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一大片的人。王厦便笑道:“二位妹妹,后园就在这房中后门出去不远,请随我来。”

因太夫人带走了赖妈妈留下了楚妈妈,又有宋妈妈和几个丫头跟着,自然不担心会闹出私相授受的事。而张琪想到行事招摇的威宁侯顾振,再看王威温文尔雅,对人顿时生出了几分好感,裣衽施礼后便答应了。章晗落在张琪身后,见张琪神情哪还有不明白的。然而,此前赵破军转达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她难道还能这会儿提醒张琪六安侯府兴许会有不测之祸?

倒是宋妈妈品出了几分滋味来,趁人不备便找借口拉章晗落后了几步,低声问道:“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章晗讥诮地挑了挑眉:“妈妈问错了人吧,太夫人是什么意思我怎知道?”

宋妈妈闻言一滞,随即冷笑道:“要是太夫人真有那意思,倒是门当户对,可老爷恐怕高兴不起来。大小姐固然无所谓,可你别忘了你还有娘和弟弟!”

“不劳宋妈妈提醒!”

一想到远在归德府的母亲和弟弟,章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走上几步远,一个仆妇突然从后头匆匆追了上来:“二少爷,外头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来了!”

第三十三章贵胄

当今皇帝子嗣众多,那些年长皇子多是当年他还是诸侯时在军中所生,等登基为天子之后,**妃妾添了不少,子嗣更一个接一个。顾淑妃虽早年便侍奉皇帝,后册为淑妃,宠眷也一贯不错,可在子女上头却一直不甚如意,年近三十才得了淄王,如今淄王陈榕和赵王世子陈善昭一块出现,瞧着便不像叔侄,反倒更似是两兄弟。

别说只是六安侯的幼弟过生日,又不是整寿,就算是六安侯太夫人做寿,等闲也不会惊动这样两位天潢贵胄。因而一众人等出门迎候时,全都纳闷得很。当淄王含笑见过太夫人的时候,众人方才想起太夫人乃是淄王的外祖母。

淄王陈榕和赵王世子陈善昭长得颇为相像,乍一看去温文尔雅,但因打小就在皇宫中长大,又颇得皇帝喜爱,眉宇间却更多几分凛然贵气。他生性喜爱读书,去年礼部会试,他还曾经乔装打扮混在应试举子当中参加了好些文会,诗词名声斐然,虽则不可能真去应礼部试和殿试,但有御史弹劾了一本,皇帝大怒把那多事御史黜落出京,这事方才传了开来。

此时此刻,六安侯太夫人以及其他人见过礼后,陈榕只不过和众人稍打了个招呼,就旁若无人地和太夫人说起了话:“原本是父皇今日说武宁侯就快回来了,颁赐几部新书,我想想许久不曾见太夫人,就亲自讨了这差事,谁知道到了武宁侯府才知道您来了六安侯府做客,于是就索性改了道。路上遇到善昭从一家书铺出来,咱们就一路同车过来。”

“原来如此,殿下让人捎个信便行了,这样兴师动众过来,我怎承受得起?”太夫人嗔怪地说了一句,可终究是自己的外孙想着自己,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而太夫人身后的顾钰却笑道:“淄王殿下,不知道皇上赏赐给父亲的是什么书?”

“钰妹妹。”淄王和顾钰是极熟的,此时含笑点了点头就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国子监刻本的《礼记》,此番国子监应父皇的旨意刊印了《礼记》、《周礼》、《仪礼》,大约这些日子便要颁赐臣下。”

顾钰对这些不感兴趣,正要再继续问,见太夫人投来了责备的一睹,她就皱了皱鼻子没再出声。而陈善昭见自己和陈榕这一来,其他人便都凛凛然如对大宾,他便笑道:“咱们这一来,你们原本是热热闹闹的庆生,倒是给闹得不伦不类了。还请六安侯索性让一间屋子给咱们说话,别碍了你们的喜庆。”

王成自然是连道不敢,可陈榕也想到这会儿请太夫人回府实在是扫了别人的兴,便含笑附议,因而,王家人自是腾出了正堂朝华堂来给这两位天潢贵胄,只留了太夫人带着的妈妈和丫头,其他人都退避了。直到没了闲人,淄王才若有所思地问道:“不是听说姨娘家的两位表妹也在此,怎么不见人?”

“她们有孝,所以我就是带着她们来见一见六安侯太夫人,不打算见外客。如今既是殿下要见,钰儿,你带赖家的去后头叫了她们来。”

尽管前时隆福寺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今天既是遇见了赵王世子陈善昭,太夫人便开口打发走了顾钰,等顾钰不情不愿地带了赖妈妈出去,几个丫头也鱼贯退出了门外,她便起身对陈善昭深深裣衽施礼。

“太夫人,您这是……”

“世子,前次您多亏了您仗义,可此等事情不好张扬,我也只能在此向您道谢了!”

“原来为的是那事!”陈善昭恍然大悟地一笑,双手将太夫人搀扶了起来,又硬让人坐下,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夫人谢错了人,要谢也得谢我家的拼命三郎,要不是他镇住了秦藩那两位,我这文文弱弱的书呆子,怎么压得住洛川郡王那块爆炭?”

陈榕虽是深居宫中,顾淑妃并未对他提起此事,但他毕竟是快要封藩的皇子了,自然很有些太监想投了他出宫跟去开府建藩,这些消息瞒不了他。此时此刻,见陈善昭如此回答,他的脸色倏然一沉,随即就淡淡说道:“早就听说陕西地面上,洛川郡王乃是一霸,就是世子也要让他三分,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这脾气要在京城耍起来,皇爷爷那一关首先过不去。想来他如今大概连肠子都悔青了,听说昨日面圣,皇爷爷就根本没见他。”

陈善昭微微一笑便岔开话题,又是问太夫人身体,又是问嘉兴公主的儿子,又是问武宁侯的归程,直到外间赖妈妈通报说大小姐和表小姐到了,他才停住了。随着太夫人看了一眼陈榕,开口吩咐人进来,他故作漫不经心,但趁着三个少女先后进门时,他已经迅速在后头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次,目光最终落在了章晗身上。

穿着交领的衣裳,虽然那颈间红痕几乎是瞧不见了,可那眼神他还记得。况且当时那么近的距离,就是容貌他也窥着几分,毕竟身材也和身边那瘦弱的少女不一样。听说小顾氏把人带在身边教导了她六年,竟比亲生女儿还尽心些。

“淄王殿下,赵王世子,这是老身外孙女张氏,这是她的干妹妹章氏。”

陈榕此前既然说是两位妹妹,顾淑妃又是见过章晗且赞不绝口的,太夫人自然不会把章晗藏着掖着。然而,章晗却自然不知道这一点。她甚至没工夫去纳闷淄王为何连自己也要见,就发现陈善昭的眼神有些异样,竟在她身上流连许久。在隆福寺时她有意模糊了自己的身份,此时面对这眼神,她就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于是索性低下头来,亦步亦趋和张琪随着顾钰一同上前见礼。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多礼,都坐吧。”

尽管只是第一面,但陈榕的目光更多都落在章晗身上。相较身形瘦弱容貌中上的张琪,天生丽质的章晗自然耐看些,而更重要的是,上次她们姊妹进宫时,母亲似乎对章晗印象深刻,而此前在隆福寺,又是章晗的急智果决,再加上陈善昭兄弟来得及时,硬生生惊退了洛川郡王,一时间连带二哥秦王在父皇面前都失分不少。然而,他毕竟不是贪好美色的人,多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却是亲切地向张琪问起了顾夫人从前的事。

章晗见张琪一直低着头,回答也都是谨小慎微,但淄王陈榕却一直极有耐心地与其说话,她心底不禁大为讶异。尤其是发现顾钰几次插嘴,陈榕都没怎么理会时,那种心头的不安就更深了。张琪有自知之明,她们姊妹俩费尽苦心,这才借着先前之事在太夫人面前剖明心志,若再让这位天潢贵胄意图不明地一打岔,万一太夫人旧事重提,岂不是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归德府乃是六朝古都,我从前经过一次,却早已没了当年繁华气象,未知这些年如何?”

陈善昭突然插嘴问了这么一句,顿时让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太夫人也好,淄王陈榕也罢,都不曾去过这么远的地方,顾钰更是打小就没离开过南京。张琪在归德府这些年,甚至连府衙官廨都不曾出去过一步,后来也就是从官廨挪到别院,又从别院离城,心中满满当当都是惶然,哪顾得上外头如何?此时此刻,她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章晗。

章晗原想藏拙,可见陈善昭也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想到父兄如今暂时归赵王管领,若想让两人此后摆脱顾家钳制,这兴许是个机会。因而思量片刻,她便摇了摇头道:“归德府虽是六朝古都,又曾经是前朝陪都,可历经战乱多年,两度沦陷,哪怕前后几任知府都有心励精图治,可这些年黄水常常泛滥,邻近州县常常受灾,而归德府北邻黄水,南接睢水,自然水患更重。民间常有一句话,不治睢黄,不接青黄。”

此话一出,太夫人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而陈榕则是大为诧异,而刚刚问了这话的陈善昭轻哦了一声,因笑道:“不想章姑娘竟是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民女毕竟出身民间,儿时几次水患有些印象,再加上逢年过节回家见母弟时,常有听说这些。不过只是道听途说,若有错失,还请世子恕罪。”

章晗不卑不亢地说了这么一句,心中除了父兄,却也不无奢望。自己这一番微不足道的话,当然不可能让朝廷就此大力治理黄河,也不可能少些芳草碧茵这样因遭灾而被父母忍痛卖了的孩子,少两个当初在百善道驿因偷豆子险些被打死的小子,让这天底下多几户幸福美满的人家。然而,若万千之幸让这位赵王世子放在心上,她也不算白说。

陈善昭面色不变,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分赞赏。性子刚烈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这个章晗刚烈而有决断,一个出身寻常的民女能够在洛川郡王陈善聪面前毫不畏怯,能够在他面前对地方大事侃侃而谈,就是等闲官宦千金也难能。此时此刻,他眉头一挑正要再问几句别的,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便只见一个妈妈径直闯了进来。

来人正是楚妈妈。虽则是当着淄王和赵王世子的面,她仍是面色一片煞白,甚至连跪下磕头都顾不得,便沙哑着声音说道:“外头……外头锦衣卫围了六安侯府!”

第三十四章骤变

锦衣卫围了六安侯府!

哪怕陈榕贵为皇子亲王,这会儿亦是失态到霍然站起身来,竟厉声喝道:“怎会有这种事,我出宫的时候也没听说过!”

楚妈妈被陈榕这一喝,方才慌忙屈膝跪下,却是连连磕头后满面凄惶地说道:“奴婢断然不敢欺瞒殿下,外头一个个军士骑马跨刀,领头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滕春,他说是奉旨行事,已经带着手下闯了进来!”

“滕春!”陈榕一想到自己人在这里,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还敢为所欲为,一时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际,一想到自己莅临,六安侯府上下和其他宾客都是恭恭敬敬给足了面子,如今这拨人一来,无异于当众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当即恨恨说道,“他又不是第一天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这个时候来,他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眼见陈榕不管不顾往外头冲去,别说顾钰张琪等人,就连太夫人也因为受惊过度而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章晗心道不好,慌忙扶着太夫人的手低声说道:“太夫人,得劝着殿下!若没有圣旨,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必然不至于非得挑在这种宾客云集,又有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到了的时候!”

没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时候一大堆锦衣卫涌进来,若没有圣旨,那滕春就是再张狂,也绝不会挑在这时候率人发难,这得得罪多少人!

太夫人叫了一声殿下,见陈榕恍若未闻,情急之下,她索性又叫了一声十七郎,见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才慌忙由章晗搀扶着快步上前,紧紧抓住了淄王的手,满面急切地苦苦劝道:“殿下天潢贵胄,和一个臣下相争,纵使赢了,也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事,而那滕春口含天宪,若是真的事情闹大,殿下在皇上面前也不好自处!如今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在这儿等一等消息,看情形发展再出面不迟!”

陈榕也是一时的恼怒,此时人到门口,被太夫人这番话一劝,他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一下子醒悟了过来,面色竟是苍白了许多。

他今日出宫是在父皇面前领命,不论滕春是事先领旨的也好,事后领旨的也罢,都说明父皇让自己到这儿走一遭的时候,就已经有意对六安侯府下手,倘若如此,他这一趟出来又算什么?想到这里,他满心盛气都化作了乌有,心底反而平添无数惶然,竟是紧紧攥着太夫人的手不愿松开,老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

“外祖母,我听你的……”

顾钰和张琪都是最初的震惊还未过去,就见原本气冲冲要出去的陈榕被太夫人劝了回来,一时都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了。而仿佛也是惊呆了的赵王世子陈善昭则深深凝视了一眼章晗,等太夫人拉着陈榕坐下,章晗挨着太夫人侍立在那儿,他这才皱了皱眉说道:“许国公都已经殁了,如今六安侯兄弟几个还年少得很,锦衣卫怎么会找茬找到他们头上来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更是一片静寂。然而,没过多久,门帘一动,就只见满面仓皇的崔氏拉着年幼的王广冲进了屋子。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

“淄王殿下,赵王世子,卑职滕春求见。”

崔氏听到这声音,就犹如一身的力气全都被抽干了似的,一下子跪倒在地,却是冲着太夫人哀声说道:“婶子,求求婶子救救广儿!”

见原本一身大红犹如小金童似的王广,此时此刻满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懵懂,太夫人虽本能生出了一丝怜意,可看到陈榕的勃然色变,她不禁一下子陷入了两难。而章晗见崔氏突然重重在地上磕起了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中满是哀求,一时鬼使神差想到了当初在百善道驿时听到的那鞭鞭着肉声。不同的是,那时候是鞭笞在人身上,此时却好似鞭笞在人心里。

什么富贵荣华,什么锦衣玉食,一旦圣眷不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