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敢打我妹妹的歪主意,小心我把你的贼手给剁了!”

章晟丝毫没考虑自己这杀气腾腾的话会给这可怜的货郎带来什么影响,放开手后就拔腿追向了前头的人,心情却乱糟糟的。直到好容易追上了前头的人,却不防章晗突然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径直塞到了他手中。

不等他开口,章晗仿佛未卜先知似的说道:“大哥还记得吗?当初大年三十爹买了这样一支冰糖葫芦,让咱们三个分着,明明大家都数好了上头的果子,每人吃三个,可小弟嘴馋多吃了一个,你便豪气地都让了给他,可等到春节一拿压岁钱,你就去买了三串,说是咱们三个吃个够,可因为偷偷藏在被子底下,结果糖稀都化了。”

一说到这儿时出丑的事,章晟顿时整张脸都黑了。而章锋听得哈哈大笑,章刘氏也忍不住嗔怪地说道:“就因为他作怪,害得我和晗儿不得不寒冬腊月洗被子,手都冻裂了!”

“眼下不比从前了,让你吃个够!”

见章晗眨了眨眼睛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章晟只觉得哭笑不得,偏生章昶也仿佛是和他作对似的,竟是不知道从哪翻出几个铜子来,也向那货郎买了一支糖葫芦,同样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的手中,笑嘻嘻地说:“大哥,这是我攒下来的钱,我也请你吃个够!”

眼见章晗拉着母亲和小弟又往前走去,章晟正呆愣间,突然只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侧头一看才发现是父亲,一时大窘,拿着两只糖葫芦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然而,章锋却只是笑呵呵地说道:“看着这个,真的仿佛是回到了你们小时候,没想到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晗儿还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对了,那会儿她才七岁,还没遇到顾夫人……”

章晟又是一阵发愣,忍不住死死攥住了手中那两串糖葫芦。看着小弟章昶那满脸的喜悦,看着章刘氏喜笑颜开,看着章晗和那些摊贩讨价还价……朦胧之间,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一天到晚带着赵破军和那帮小子四处打架的他,何尝想到会和父亲被编入军中,随即小妹又被顾夫人接到了归德府衙,一家人竟是就此分别了开来?

恍惚之间,当他看到前头几个不三不四的汉子竟是围住了母亲和弟妹时,瞳孔突然猛地一阵收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伸手一把往腰侧抓去,可这一抓竟是落了空。

糟糕,只想着妹妹是要带母亲弟弟出来逛逛,他根本就没带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发现身旁的父亲大步冲了上前,他慌忙快步追了上去。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是有人动作比他们父子俩更快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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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蹭饭的皇孙

尽管奇望街和大中街相连,但奇望街最多的是平民百姓得起的,从果子到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儿,大中街最多的是富商贵人爱徘徊的绸缎铺古董铺书肆金银铺,中间一条胡同便是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大多数人都不会逾越雷池一步。当然,偶尔总有人爱往小民百姓扎堆的这地方来尝个鲜,比如说,小家碧玉中偶尔也有颜色出众的,自然会引来一二好色之徒。

因而,章晗遇到的这一幕,对于奇望街上的人来说可谓是屡见不鲜。

尤其是瞧着为首那位公子身上鲜亮的绸缎衣料,四下里的人除了远远避开,多半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尤其是刚刚正笑眯眯回答章晗询价的小摊贩,这会儿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然而,人们想象中那种呼救惊叫之类的场面却丝毫还没展开,就结束在了萌芽之中,甚至那个衣衫体面的年轻公子哥尚未有机会说出什么调戏的话来。见四周倏忽间窜上来几条大汉,吓了一跳的他正要发问,却不防手腕被人一把紧紧攥住了,紧跟着耳畔就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等到章锋和章晟父子俩匆匆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泉不由分说强行把人拉走,而那年轻公子哥的几个随从追在后头大呼小叫嚷嚷不断的一幕。呆呆愣愣的章晟瞅了一眼章晗,见其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不由得满头雾水。而章昶则是兴高采烈地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姐,那个大叔是谁,他好厉害!”

大叔……

章晗看着顾泉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才摸了摸章昶的脑袋说:“昶儿不用怕,那是一路跟着保护咱们的人!”

章刘氏这才终于从突然之间的骤变回过神来,见丈夫已经站在身边,她便轻声问道:“孩子他爹,刚刚那是……”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总免不了有些横行霸道欺压良善的人。”

直到这时候,章锋才隐隐约约明白了章晗的心意。尽管他已经升了官,但区区一个副千户,在京城这种权贵满地走官员不如狗的地方,别提威风了,就是想要保护家里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看章晗那笃定的样子,就说明女儿早料到顾家会派人跟着他们!

一场闹剧尚未发生就完全结束,这对于奇望街上的摊贩也好百姓也罢,都是极其稀罕的。若是此时此地有另外一位贵公子英雄救美,兴许他们还会觉得瞧着了热闹,可这一回却和平日瞧见的,戏文里头出现过的都不一样。若不是章昶和章锋这两个高大魁梧的挡住了四周围的视线,怕是有不少探究的目光会落在章晗身上。

于是,见除了章昶之外,父母和大哥都没了继续逛的兴致,章晗便笑着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一旁一条小胡同中,面对那位被自己三两下吓唬就道出了真实身份的年轻公子,顾泉总算舒了一口气。得知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寻常官宦子弟,刚刚看章晗美貌而动了贪念,他就只是亮出了武宁侯府名头,又是恐吓又是训诫,就立时让人噤若寒蝉。等到打发走了这一行碍事的人,他带着两个家将出了胡同,却发现奇望街上已经没了刚刚章家一家人的影子,当即冲着留在街上看着的另一个家将问了一句。

“人呢?”

“泉爷,似乎是被打扰了兴致,一块打原路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顾泉就仿佛是紧箍咒被松开了似的,心中大石头总算是完全落下。太夫人差他出来跟着,本以为章家一家人或是会去见赵王府,或是会去其他什么要紧地方,谁知道竟仅仅只是一家人一块逛街。可就是这么小小的逛街,险些也逛出了事情来。

那位章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容貌品格放在民间,哪里是能够轻易出门的?

“泉爷,咱们还跟不跟?”

听到身旁一个家将如此请示,顾泉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去跟吧,快上去,别把人给跟丢了!我先回府了!”

尽管章晗觉得仿佛没逛多久,但回到车儿胡同的小院子时,却也已经过了正午。在家里干等到几乎心急火燎的芳草和碧茵一见着她便快步迎上前来,性子急的碧茵几乎连眼睛都红了,连声说道:“姑娘,您都快把我们给急死了!以前您出门,每次总有咱们中的一个跟着的,您看看您这一身!”

“我这一身怎么了,我原本就该穿这一身的!”章晗微微一笑,想着自己今天这举动,十有八九会被顾泉原原本本禀报了太夫人和顾长风,她便不以为意地抚了抚那朵质地寻常的红花,随即冲两人笑道,“同样,你们也不是生来就该服侍人的。今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你们离开顾家,给你们找一个如意郎君。”

芳草臊得脸上通红,拉着碧茵想让她也说两句,却见碧茵讷讷无语,她顿时愣住了。等到章晗笑着握了握两人的手,就这么招呼章昶进屋去了,她忍不住拉着碧茵到了一边,声色俱厉地问道:“碧茵,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就这么想自己嫁人?”

“不……才不是!”碧茵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随即羡慕地看了一眼那边厢其乐融融的章家几口人,低声说道,“芳草,侯府之中规矩那么多,你就不怕?连宋妈妈那样不可一世的,都是说处置就处置了,万一咱们犯了错……不,要是有人故意说咱们犯了错,那时候又如何?看姑娘的样子,是不想一直待在侯府的,如意郎君什么的我不贪心,可我真的想离开顾家!”

芳草这才恍然大悟,也跟着重重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侯府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总而言之,姑娘到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

一家人这么出去一趟,原本章刘氏一大早倒是特地买了不少菜回来,可这会儿午饭却来不及了,不得已之下,自然是听了章晗的,母女俩下了厨房做面条。芳草和碧茵原本是苦苦劝说自己来的,最后根本劝不动章晗,只得跟着进去打下手。看着章晗那青葱似的手指头沾满了面粉,颇为熟练地揉面擀面,随即又拿刀切面条,两人最初都觉得很不协调,可看着看着,她们却突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难怪章晗从来不像那些大家闺秀爱染指甲,也从不留指甲!

正打开锅盖预备下锅的时候,一个人却突然钻进了厨房来,章晗吃这一吓,险些把面条直接扔在了他的脸上。发现是大哥章晟,她忍不住嗔怪地斥道:“到这里来做什么,饿了房里总有吃的,再忍一忍,别那么猴急!”

“不是,我是来特意说一声,赵破军那小子来了!”见章晗见怪不怪的样子,章晟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不止这小子,他不知道怎的竟是把赵王世子和东安郡王一块拐带来了!那两位贵人如今都是没吃午饭呢,结果我一时说漏了嘴,他们就都留下了,让你多下些面条!”

十指上白扑扑一片的章晗不禁愣住了。不但是她,章刘氏也好,碧茵芳草也罢,一时间全都呆在了那儿。好一会儿,章晗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赵大哥,他在想什么!”

然而,被抱怨者本人也着实无奈得很。尽管如今章家父子和他一块都在赵王中护卫,但他毕竟是赵王指名调入东安郡王陈善嘉麾下的,章家父子是特例,今天请了假在家,他却寸步不敢离东安郡王。今天陪着这两位龙子凤孙去了一趟莫愁湖,结果回程错过了饭时。要说这外头遍地都是酒肆饭庄,可陈善昭开口就说外头的酒饭又贵又没滋味要回王府去,陈善嘉又懒得回府和二哥四弟混在一块,这来来回回一扯皮,结果不知不觉就到这儿来了。

所以,当章晟满脸堆笑用一个黄杨木条盘送了两大碗面上来,他等到面条摆好了,便悄悄退了几步,随即趁着章晟出门之际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真是你妹妹回来了?”

“那还用说?听说你把这两位主儿给带来了,她的脸立时就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妹妹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才回家松乏一下,最讨厌和这些达官显贵打交道!”说到这里,章晟还没好气地瞪着赵破军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上次除夕夜吃我妹妹包的饺子吃上了瘾,不但自己回来蹭饭,还把别人一块带了来?”

尽管两人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还轻,但文文弱弱的陈善昭却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他挑起一筷子面吃了一口,只觉得又酸又辣颇为开胃,顿时满足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当着弟弟的面便加快了动作。在陈善嘉瞠目结舌的目光下,他不过花费了须臾的功夫就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消灭得干干净净,连面汤也喝了小半碗,最后才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了擦嘴角。

在军中曾经和将士们一口锅里抢过食的陈善嘉目瞪口呆地盯着陈善昭,良久才开口说道:“大哥……你不是饿死鬼投胎吧?”

“你再不吃,面条就冷了。”

淡淡一句话把陈善嘉不情不愿地堵了回去,陈善昭方才站起身来,见门边上章晟和赵破军都看了过来,发现他面前空空如也的面碗,一时都露出了难以相信的表情,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章晟,此次你和你爹随军,你母亲和弟弟回保定府,你妹妹可一块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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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兄弟和同盟

这话问得章晟一愣。然而紧跟着,他便一下子眼睛一亮淌若能就此说动这位赵王世子,顾家便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到了那时候,妹妹便无需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可以痛痛快快跟着母亲和弟弟去保定府。想到这里,他刚张口要说话,可紧跟着,外头的帘子便被人一把掀开了来,旋即进来的却是表情清冷的章晗。

“有劳世子关切,只有我娘和我弟弟去保定府,我还得在武宁侯府住一阵子,一来干娘的孝期尚未满,二来我瑜姐姐的身体我不放心。”

“哦,原来如此。”

陈善昭这轻描淡写的话让章晟为之大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世子,你别听我妹妹瞎说,其实是…

“大哥,外头爹爹正叫你呢!”

见章晗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凌厉的光芒,章晟愣了一愣,还想再开口争取争取,可思来想去,他终究怕阄僵了,一跺脚就出了门。赵破军看看章晗,又看看章晟,心里没底,当即也追了出去。这时候,章晗方才对陈善昭和扭头看了过来的陈善嘉裣衽行礼道:“家兄素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若今后有失礼之处,还请世子和郡王能够宽宥一

“没事,我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

陈善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可吃大哥眼睛一瞪,立时扭过头来埋头吃面,再不多说话了。而陈善嘉咀嚼着刚刚章晗的话,还有章晟那种明显不甘心的表情,再加上他手边上的那些消息情报,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笑吟吟地说道:“这么说来,今后我和章姑娘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章晗这才醒悟到,尽管赵王的朝觐已经结束,这一回又要带兵去辽东,赵王妃等人也要回保定府,可身为世子的陈善昭却要继续留在京城,同样是至亲分离孤零零一个人——京城那些所谓的皇亲虽多,可哪能比得上亲生父母兄弟?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转瞬间这一丝异样就被她压在了心底。

他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处境终究和她截然不同!

“世子说笑了。”

听到这么谨慎的话,陈善昭不禁又笑了起来:“不是说笑。而且章姑娘如今名头不小,只怕宫里也是要经常去的,就那么大的地方,大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到章晗立时面色就变了,他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你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没什么后悔的。”

章晗把心一横,终于将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都从脑海中赶了出去。顾家人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家名,别看太夫人仿佛看重她,甚至不惜为了顾铭向家里提亲,可那都建立在她不会脱离掌控的情况下。倘若她真的一意孤行,那么顾家人未必不会用更激烈的法子。她不是早就决定了么?只要父母兄弟都能够平平安安,她一个人留在京城又算什么!

“好决断,好魄力!”

陈善昭嘴里迸出了六个字,仿佛没瞧见陈善嘉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俩,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如此,将来若是有什么消息,你不妨对我通一通气。要知道,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各式各样的流言谣言沸沸扬扬,唯一欠缺的便是真正准确的消息。有时候,一个消息比千金还珍贵。”

在武宁侯府住的这几个月,章晗已经深深体会到了陈善昭所说的话确实是至理名言,而他此刻提出的这件事也让她着实无法拒绝。

要知道,父兄调入赵王中护卫,母弟跟着赵王妃回保定府,可以说,章家已经几乎登上了赵王府这条船,她几乎没了其他选择余地。囡而,她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考虑,便抬起头来说道:“好!”

尽管只是这区区一个字,但陈善昭仍是分外满意。可他满意,陈善嘉就有些愠怒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叫道:“大哥,你是要让章姑娘给你刺探武宁侯府的消息?”

“刺探?错了,我只是让她留心听一听别人告诉她的事情,必要的时候给我捎个话罢了。”陈善昭仿佛对待小孩子似的摸了摸陈善嘉的头,随即笑眯眯地说,“当然,我要是在宫里听到什么风声,也会告诉了她知道。这种事情,叫做合则两利。”

“什么合则两利,你太会诡辩了!”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大哥没有你的万夫不当之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要是你没有这三寸不烂之舌,你大哥还不得给人生吞活剥了去?”说到这里,不等东安郡王反驳,他便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还是说,三弟你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帮个手?要知道,这一回秦王世子继续留在京城,洛川郡王可是要留下来和他做伴的。”

“这……”

尽管陈善嘉对京城那些繁复的规矩礼仪以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厌烦透了,可听到陈善昭这一席怎么听怎么有些可巴巴的话,他的额头渐渐暴起了一根青筋,最后忍不住攥紧拳头气急败坏地说道:“好,我回头就对父王和母亲去说,留下陪你!”

章晗见这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良久,不知怎的竟觉得沉甸甸的心情陡然之间一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仿佛感染了陈善昭似的,他也一时之间放声大笑,最后在陈善嘉恼火愠怒的注视下,他方才止住了笑容,却是重重拍了拍陈善嘉的肩膀。

“好弟弟,你的长处不在京城这种诡谲复杂的地方,而是在战场上!跟着父王横刀立马纵横沙场,那才是你的去处!记得多杀几个敌人,就是你惦记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

“世子,郡王。”

就在这时候,外间便传来了章锋的声音。陈善昭侧头看了一眼章晗,随即便笑着说道:“章副千户进来吧。”

章锋一进屋子,就看到陈善昭一只手按在了陈善嘉肩膀上,而那位素来以武勇著称的东安郡王,则是脸色很有些不自然。他忍不住又看了章晗一眼,见其嘴角的笑容尚未敛去,但神情却有些怔忡,他一时更闹不明白刚刚这屋子里发生什么了。然而,他刚刚和章晟赵破军在外头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全都觉得一定要趁此机会把章晗从顾家接走。

可他还没开口,陈善昭便欣然坐下说道:“章副千户,令嫒已经打定主意要在顾家再留一阵子。

你们也不用担心,母亲对于赵王护卫的家眷素来是最在意的,我到时候少不得定期派人去顾家探问一二。”

章锋不想陈善昭竟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满腔请命全都被堵在了喉咙口。见章晗屈膝告退了出去,他忍不住又开口说道:“世子……”

“章副千户,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陈善昭斜睨了一眼看着章晗的背影的陈善嘉,似笑非笑地说道,“尤其是有人好心办了坏事的情况下。你也不用气馁,须知来日方长,不要计较此时一时的得失。要知道,不能和家人团圆,心里最难受的原本就是令嫒。”

章锋被陈善昭这番话说得为之一愣,但很快就约摸明白了过来。要知道,陈善昭据说也是十二岁便孤身进京进文华殿读书,顶多是过年时亲藩朝觐和父母见一面,恐怕章晗是怎样的心情,他确实能够体会一二。即便如此,作为一个父亲,要把亲生女儿丢在虎狼窝中,他仍然觉得难以忍受。

“世子……可小女只是一个姑娘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既然你们都已经是赵王府的人,那她也是赵王府的人,所以,不用担心!”

今日被父兄接了回来,章晗原本是想索性对家人陈明自己的打算,可没想到竟然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两个竟到了家里来,而陈善昭还主动提出了交换条件。尽管对这位赵王世子一直感觉捉摸不透,可身在京城,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无疑帮助巨大,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回到厨房心不在焉忙了没多久,父亲章锋就进了门来。

“芳草,碧茵,你们先出去。”

见芳草和碧茵连忙洗手避了出去,章锋这才面色复杂地上了前,直到章晗面前半步远处,见妻子亦是满脸紧张地上了前来,他方才停下步子长叹一声道:“丫头,你既然下了决心,我也勉强不了你。你从小就要强,这是好的,可遇事逞强却不好。你要记着,倘若没了你,就算咱们一家子都飞黄腾达,那咱们也宁可不要!”

章刘氏这才一下子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一时心如刀绞。她一把紧紧攥住了章晗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晗儿,你……”

见母亲只吐出这三个字便说不出话来,章晗忍不住一把将母亲紧紧抱在了怀里。面对这一幕,章锋忍不住背过身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章晟正拉着章昶站在门口,一大一小都是面色怔忡。,下一刻,章晟狠狠捏着拳头,突然重重一拳击在了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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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变局

宁安阁正房东次间,打了帘子进来的楚妈妈见太夫人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沉吟片刻,本待原路退出去,可脚才往后头动了一步,她就听到了太夫人的声音。

“来都来了,还往后退什么?有什么事,过来说吧。”

“是。”

楚妈妈这才快步上了前,站在榻边微微弯腰道:“刚刚管事顾泉回来了,他让我转告说,今日章家父子接了晗姑娘回去,先是在车儿胡同那小院呆了一会儿,紧跟着便一家五口人一块出了门,逛了好一会儿奇望街。晗姑娘虽换了荆钗布裙,可毕竟碍眼,还遇到了一个有眼无珠的登徒子,是工部一个郎中的儿子,被他打发了。”

说到这里,楚妈妈顿了一顿,见太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她便接着说道:“顾泉还说,一家人一路上就是买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从一两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到那些不值钱的头花首饰,却显得很高兴,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直到遇见了那不识相的登徒子,这才一家人回转了去。顾管事留了两个人跟着,自己先回来报信了。”

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意兴阑珊地问道:“你可也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了?她先是在淑妃面前机敏地顺着答话,接着为了瑜儿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再然后又另辟蹊径完成了我托付她的事情,结果我却还非得扣着她,不让她和家人团聚?”

楚妈妈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赔笑道:“太夫人您这是哪里话。晗姑娘虽不是咱们顾家人,但自打到了家里,无论吃穿用度,还是其他,您一直都待她比自家孙女还要好。尤其是隆福寺回来,您更对她关切得很。就是她做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放在别家,兴许就恩将仇报了,您还和二夫人商量着为四少爷向她家里求亲,是她家里人自己不愿意……”

“你不用说了!”

太夫人抬手止住了楚妈妈的话,又过了良久方才懒懒地说道,“这婚事老二媳妇本也不愿意,如今章家既也婉拒,足可见是我一厢情愿了。”

“是是,可您终究是一片好意。”

好意么?

太夫人心底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毕竟,楚妈妈赖妈妈这几个老人固然陪伴她多年,但也就是个可以说话的人,但有更多的话却是不能说的。哪怕对着顾长风和王夫人这一双儿子儿媳,她也不好把话点得太穿。那两个都是大人了,各有各的打算心思,她就是身为长辈,也没有左右他们的道理。

把顾家嫡子配给章晗,这是好意,但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招。那个福生金银铺的金掌柜至今下落不明,万一真落在赵王府手中,章晗便是至关紧要的,否则异日顾家就成了赵王随意拿捏的对象。然而,只要如今尚在狱中未曾审结的王阶定罪处斩,纵使赵王府他日再把那金掌柜推出来翻出此事,可那时候死无对证,皇帝就不会轻信。

她当年答应过死了的丈夫,要重振顾家声名,没有什么比顾家的未来更要紧!

见太夫人又闭目假寐,楚妈妈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屋子里一时悄无声息,只有大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尽管双目紧闭,但太夫人却丝毫没有半分的睡意。她很清楚,多少年的所谓午睡,都不过是这样合个眼罢了,每日里能睡安稳的,只有晚上那两三个时辰。好在家里如今吃得起,她又一贯惜福养身,否则早支撑不下来了。

等到太夫人午睡起来,外头的消息方才再次传了过来,道是赵王世子陈善昭和东安郡王陈善嘉一块上了车儿胡同,盘桓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离开。听到此事,她只是微微一笑,却是没说什么。然而,楚妈妈和赖妈妈毕竟服侍她这许多年,见其不多时就微微出神,心里都明白,太夫人对此绝不是丝毫不在意的。

也是这章家人好运,竟然攀上了赵王府!

直到傍晚时分,外头方才报说章晗已经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正看着王夫人带人摆饭的太夫人微微一愣,随即叹道:“这孩子,我还以为她会在车儿胡同过夜的。”

章锋那时候明明白白回绝了婚事,王夫人因此对章家也不免高看几分,心头芥蒂少了,自然也就顺着太夫人的口气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素来的习惯,若是早早说好了也就罢了,若没有说好,必然不会就这么在外头住。

况且……”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张琪的声音:“听说晗妹妹已经回来了,可是真的?”

见外头绿萍和白芷连忙答她的话,太夫人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两个孩子,好得如同亲姊妹似的……不,是比亲姊妹更要好。瑜儿她娘也不知道是什艰光,这才能收了这样一个干女儿,瑜儿也不知道哪来的福,竟有这样的干妹妹……她要是咱们顾家的孩子,那该有多好,省咱们老大的心了。”

王夫人想到自家虽说心思灵巧,但比起章晗来,沉稳干练却差了不止一筹的女儿,想到院子里好几个姨娘通房,却只有自己养住了这么一个女儿,她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即便低声说道:“娘说的没错。钰儿毕竟在侯府养尊处优,真正遇到事情,却难免沉不住气。也是我一直想着老爷那么多儿子,可却只有她一个女儿……”

“你能够把那么多儿子都教导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钰儿,只要那种千金小姐自以为是的脾气改一改,无论到哪家,总能做个好媳妇。”说到这里,太夫人见外间张琪还没进来,十有八九是亲自到穿堂去迎章晗了,她方才低声说道,“淑妃午饭前才送了消息出来,瑜儿她爹这官职应该会动一动,吏部已经下调令了。”

王夫人一下子想到此前弹劾顾长风任用私人的奏章,顿时露出了几分震惊的表情:“此前不是说,皇上也对二姑老爷在归德府的实绩不太满意?”

“正因为不满,所以与其放着这种人治理一府,还不如把人调得近一些。再说,毕竟是顾家女婿,放到近些也便宜。”太夫人就仿佛是说一个不足道的外人似的谈论着张昌邕,见王夫人十分不解,她便淡淡地说,“除了京官,这京城也还有别的缺。比如说,应天府衙的府丞,据说是刚刚出缺了。”

上头压着统领全局的府尹,下头还有管粮储马政等事的通判,管刑名的推官,应天府府丞可说是只比应天府治中这个缺略好一丁点,至少还分管着应天府学,可在权贵遍地的京师,已经是个极其靠边站的闲缺了,比工部刑部这种冷衙门都不如。因而,见太夫人面色漠然,王夫人忍不住又开口问道:“那若是二姑老爷上京,瑜儿和晗儿……”

‘妫们当然还住在咱们这儿,他那儿又没个当家主妇,好好的姑娘家在那儿像个什么样子?”说到这里,太夫人便嗤之以鼻地说道,“听说瑜儿晗儿上京之后不多久,他的那个庶女就不明不白地暴毙了,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个心性凉薄的人,我怎么放心把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交给他?”

“老祖宗,晗妹妹回来了!”

随着这么一句嚷嚷,张琪便拉着章晗兴冲冲地进了屋子。见章晗虽说眼睛微微红肿,可脸上精神却还不错,太夫人便招手示意她来身边坐下,这才看着张琪面带宠溺地说道:“你这孩子,就这么和晗儿难舍难分?她家里人就要北上了,就是多留两日也是应当的。”

“我知道。”张琪偷眼瞥看章晗,见其应当是回家之后哭过,心头不禁有几分愧疚,一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这才赧颜地看着太夫人道,“只是咱们多年都在一块,我真的舍不得她,看见她回来便安心了,这才如此失态。”

“你呀!”

太夫人哑然失笑,随即就温和地看着章晗道:“晗儿,这次你父母兄弟北上……”

“老祖宗,我今天已经对他们都禀明了,会留在京城再陪姐姐一阵子。父母兄弟虽都舍不得,可拗不过我,最后还是答应了。”

听到章晗的这番话,太夫人终于如释重负。尽管她知道章晗这一次未必是真心实意,可既然其愿意做出这样的姿态让她放心,她也不吝在其他地方大开方便之门,当下便说道:“好,好,难为你了!你也不妨放心,外头某些人的那些诡谲算计,我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绝不会让人辱没了你!从今往后,有顾家孙女们的,就有瑜儿和你的,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老祖宗!”

尽管留在顾家,章晗有八分断定太夫人会庇护她,但如今太夫人真正表明这番态度,她仍然感到如释重负。真心诚意地谢了一声后,见张琪喜形于色地看着自己,若不是碍于这是在宁安阁正房,兴许就会直接高兴地扑到自己怀中来,她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声。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够把原本在顾家掌握之中的父母兄弟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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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群英荟萃

正月二十六恰是个大晴天。

由于赵王和顾长风此次挂正副帅出征辽东,一是为了平叛,二是掐灭女真诸部兴起的某些苗头,而第三,却是为了从西边入蒙古,一举扫平那些个还打不怕的蒙古部落。于是,此番动用的兵马除了五万京卫之外,其他的都是北边镇守的诸多兵马,累计兵力达到了十五万。

由于顾家众人都提前在践行宴上送过顾长风了,这一日本只有顾镇顾铭兄弟顺带护送章晗来相送一程,但张琪苦求要来看一看,太夫人也就答允了。出了京城西边的江东门时,但只见一片遮天蔽日一般的旗帜,以及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的众多兵马。那些鲜亮的衣甲,整齐的兵器,在日头底下闪出亮晃晃的光芒,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而那个坐在一匹通身黄色高大坐骑上,连顾长风都要落后几步以示恭敬的中年男子,则是醒目得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