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赵王戴着头盔身穿甲胄,但依旧难掩其古朴精干的面容,虎背熊腰的身材,尤其是那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顾盼之间竟是有一种慑人的气势。即便只是将车帘打起了一丁点,确定其不可能在那许多前来送行的马车中看见自己,可当赵王真的一眼扫过来时,章晗仍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想此前虽见过好几位天潢贵胄,可和此人比起来,真的是差远了。

车中的张琪亦是在赵王冷冷看过来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往后缩了缩方才低声说道:“赵王的眼神怎么这么吓人的?看他那眼神好似看咱们这些人很不顺眼似的!”

“此次随军的勋贵很不少,二舅舅是副帅,但听说参将一级有两个伯爵,还有几位年轻一辈的都在军中,各家即便家中都饯行过了,可像咱们家这样来送一送也并不奇怪。可在赵王殿下看来,兴许就觉得碍眼了。”

章晗说到这里,见赵王突然招了招手,旋即便有一人策马上前正是赵王世子陈善昭。只见他在马上欠了欠身,仿佛在毕恭毕敬地聆听训示,那样子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却是和偶尔露出的散漫样子以及常常露出的书痴情形大相径庭。她看着不禁莞尔一笑,正思量间,却只听城门那边突然一骑人飞驰而来,嘴里更是高声嚷嚷着。

“赵王殿下,皇太子殿下请了皇上旨意,前来送行!”

乍然听到这话,赵王的脸色倏然就变了。大军出发今日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来了,而文官则是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带领的一大群人,刚刚好容易才把那些繁琐的礼仪行完,正准备出发,岂料那位才刚成为东宫太子的九弟竟是亲自来了。他倒是不介意在人前演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但如今身份不同,他却不想身为统兵大将,还要向人行礼!

不想归不想,可当看见不远处几十个人簇拥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风驰电掣地近了前,他仍立时一甩缰绳下了马。他都如此其余将官都是如此,当身穿赤色袍服的太子下了马时,一时间将校纷纷伏地拜谒。而不等赵王全礼太子便一把将其搀扶了起来。

“三哥不必如此。”

“太子殿下,礼不可偏废。”

“不是有一句古话,叫做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么?”

尽管并非一母所出,但太子和赵王的面貌有几分酷肖,只是赵王性子深沉不苟言笑,而太子却是嘴角含笑,显得温文有礼。此时此刻一句话把赵王堵了回去他便正色说道:“虽说诸位皇兄之中以三哥最为骁勇善战,但此去辽东苦寒之地路途遥远,兼且敌情复杂多变还望多多保重。”

“多谢太子殿下关切,臣自当尽心竭力。”

见赵王刻板地回答了一句,太子便含笑从旁边侍卫的手中接过一把佩剑,双手捧了过去说:“这是我新近得的一口宝剑,本应献给父皇,但只在父皇面前提过一句,他便说宝剑赠英雄,因而今日我便携了来送给三哥!但愿三哥此去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倘若是太子说宝剑赠英雄,赵王嘴里答应,心中必然嗤之以鼻,可这会儿太子说是皇帝之意,他便不由得悚然动容。品着英雄这两个字,他心里虽大为不是滋味,可仍是郑重其事行了大礼接过。而等到又搀扶了他起来,太子方才走到了武宁侯顾长风跟前。

“和三哥一样,顾侯才回京不多久,便又要远征,着实辛苦了。”不等顾长风说出什么自谦的话来,太子便笑着说道,“顾侯昔日随侍父皇南征北战,功劳彪炳,此次若是再能得胜归来,怕是要再进一步了!闻听顾侯善射,我特请之于父皇,取宝库珍藏的一把柘木弓赐顾侯,以壮行色!”

顾长风深知皇帝昔年爱骑射,故而珍藏了十几把名匠所制的宝弓藏在内库,等闲不赐给,此时此刻顿时大喜过望。等到拜谢之后接过那把柘木见竟是此前自己陪着皇帝在宝库中最为心动的那一把,他越发心中欢喜,一时又说了不少慷慨激昂的话。

虽说赏赐了正副帅,但那都借了皇帝的名义,接下来的其他众将士,太子便只说了些勉励的话。眼看时候不早,赵王和顾长风辞谢之后,三军陆续出发,站在那里的太子遥望着这渐渐远去的一行,面上就露出了几许凝重,但转瞬间,他瞥见路边一长溜马车,还有马车旁边跪伏的各家下人,以及各种想要上前见礼模样的各家老少男人们,他不禁挑了挑眉,但却没有管那些人,而是径直招手把陈善昭叫了过来。

“你母妃和两个弟弟也是今天启程?”

“回禀太子殿下,正是。”陈善昭瞅了一眼路边右侧挂着赵王府标记的那几辆马车,含笑说道,“母亲说,既然是父王早上出发,其余人等送了父王正好就此启程,也免得要来回折腾两次。等到大军开拔完了,我就送母亲她们到外金川门码头坐船上。”

“原来如此,三嫂还是那性子。”

太子微微一笑,示意陈善昭带路,到赵王府车队一行前,见赵王妃已经是急忙下了车来行礼,他便摇了摇手,又说了好些路上小心的话,又含笑见过了几位郡主,最后便对此行护送北上的赵王庶次子怀柔郡王陈善恩道:“这一路上就你一个男丁,这一大家子就都靠你了,务必小心谨慎。”

见陈善恩慌忙答应了,他冲着赵王妃又点了点头,这才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上马离去。从始至终,他却丝毫没有搭理今日前来送行的其他各家人。于是,他这一走,那些路边车马前头跪着的下人们方才参差不齐地起来,而各家的老少主人却不免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就连顾铭也忍不住对顾镇低声嘀咕道:“太子殿下也走得太快了。”

“少说这些闲话。”顾镇终究年长好几岁,只觉得今日太子前来相送微妙得很,因而训诫了弟弟一句,当下沉声说道,“你送了瑜妹妹和晗妹妹的马车过去,让她们道个别。我先回府去对老祖宗禀告一声,记住,在赵王府中人面前少说话。”

“我知道分寸,大哥放心。

嘴里如此说,可真的和十几个随从把马车簇拥到赵王府那一行人面前时,见赵王妃等人尚未上车,顾铭仍是不免有些紧张,低头行礼之后便道出了来意。一听到他报名,后头一辆马车中的章刘氏忍不住把车帘卷得更高了些,见果然一表人才,温文有礼,她一愣之后,不免对丈夫的当机立断异常钦敬。

而下了车的章晗先向赵王妃见过礼,随即便看到了那边车帘卷起的那辆马车中,母亲正探出了头来,而弟弟更是不安分地跳下了车。她连忙快步上前,揽着章昶好一会儿,最后便看向了母亲,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了一句话:“娘,你们路上多保重。”

“好,你也是!”章刘氏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恨不得就这么把女儿拉上车来,可话到嘴边,她最终还是擦了擦眼角全都吞了回去,“晗儿,你只记着一条,千万别勉强!”

忍不住探出身子来的张琪见章晗和母亲弟弟辞别,想到自己早早没了生母,父亲也是个指望不上的,因而明知道该设法帮一帮章晗,让其能和父母兄弟顺利团聚,可心里就是不由自主生出留下章晗的心思来,她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咬紧了嘴唇,心里尽是火烧火燎的愧疚和不安。直到顾铭提醒了她好几声,她这才茫然抬起头,却发现是赵王妃正在面前不远处,这才慌忙提起裙子小心翼翼跳下了车。

“参见赵王妃。”

赵王妃清清楚楚地看见张琪的目光全都落在章晗身上,心里越发信了这对姊妹的深厚感情。道了一声免礼后,她随口问了张琪几句,虽发现其小心谨慎不如章晗大方,但见张琪的脸微微发白,她便关切地说:“如今还在正月,天气寒冷,听说你身体娇弱,难得还陪着章姑娘来送她的家人。”

“是我应该的。”张琪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便低下头去,良久才打起精神抬头说道,“我只想对晗妹妹的家人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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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书呆子之二——选妃

“那就去吧。”

说完这话,见张琪一愣之下急忙点了点头,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顾铭则是慌忙追上,赵王妃不禁笑了起来,转身往马车走去。临上车之前,她却对亲自伸手搀扶她的陈善昭说:“顾家三姊妹我前几年也见过,虽说都生得如花似玉,看上去也情分还好,可终究不如顾家这一双外姓姊妹真心。须知情分易求,真心难得。”

“若不是因为当初觉察到她那决心,我也不会把章家父子荐给父王。”嘴里这么说,想起和章晗的数次相见,陈善昭不禁微微一笑,随即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其女必有其父,必有其兄,母亲既然夸奖她们,看来我没看错人。”

“你呀,夸你一句你便顺杆爬上来了!”

赵王妃哑然失笑,见那边厢章晗已经抱着母亲成了一团,而张琪则是在那边死命劝着,她再看陈善昭那只有少许惘然的脸,有心嗔怪两句,可最后还是觉得不要去勾起儿子的离愁别绪,因而便强笑道:“好了,你在京城也多多小心,有什么事尽管写信来说。”

“是,母亲放心。”

尽管知道赵王妃一行人是从外金川门码头坐船北上,而章晗却知道,今次太夫人能放自己出府那么久已经很难得了,再调转城内去外金川门码头不啻是奢求,因而最终别过母亲和弟弟之后,擦干眼泪的她又到赵王妃车前道了谢,正回转身朝顾家马车走去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看那情形,顾家表小姐似乎和顾家四公子两情相悦?”

章晗闻言一震,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却见顾铭正在哄着两眼肿得几乎和自己没什么两样的张琪,她忍不住莞尔,但随即便没好气地低声说道:“这似乎不关世子的事!”

和章晗隔着两步的陈善昭漫不经心地往那边又斜睨了一眼:“怎么不关我的事?看这情形,至少不用担心顾家还一厢情愿地提你和顾四公子的婚事。”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章晗不觉得自家父兄是那样管不住自己嘴的人,一时对陈善昭的消息渠道更觉得毛骨悚然,谁料背后那人却说出了一番让她始料不及的话。

“是你家长兄满心不忿告诉了赵破军赵破军那小子又生怕此事真成了,便到我面前来原原本本禀报了。我虽是赵王世子,可别人家的姻缘又不是我能管的,可如今看来,他是瞎操心了。”说到这里,陈善昭微微一顿,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结果他为了你,竟然放下父王和三弟对他正宠信的大好契机,心甘情愿地请命陪我留在京城。”

什么!

章晗这才想到今日那袍服盔甲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军之中自己根本没法找到父兄,更不用说赵破军了,没想到他竟就此留在了京城。心头激荡的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把心一横就大步往顾家马车走去,上了车坐好,她抱着手炉烘烤着几乎冻僵的手,忍不住又打起了窗帘,恰是看见那边厢小弟正几乎整个人趴在车窗,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生怕自己看了忍不住,连忙一把摔下了窗帘整个人都瘫软在了位子

不多时,张琪终于登上了马车。放下了厚厚的棉帘子,听到外头车门关严实了她见章晗把捂得暖暖的手炉递过来,她连忙抱在怀里,随即小声说道:“对不起,明明是你送家人,我却在那露出了不争气的样子……”

“别说了。”章晗一下子打断了张琪的话,将其搂在了自己怀里,这才低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只是触景生情罢了。”

张琪一下子觉得喉头哽咽了起来忍不住又往章晗的怀中挤了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低声说道:“四哥劝我说是你迟早都能和家人团圆,让我不用这么伤心。对了你爹婉拒了婚事的事,我也已经对他说过了,他有些意外,可紧跟着就喃喃自语说什么怪不得……”说到这里,张琪突然一顿,旋即抬起头看着章晗道,“你说,若是他或者我去老祖宗面前表明心意,能不能……”

“千万别贸贸然行事!试探试探太夫人的态度也就罢了,但这种事情表明心意的话,他一个男人也就罢了,你一个女人,却免不了为人看轻。”

见张琪愣了片刻就点了点头,旋即心不在焉地垂下了脑袋,章晗想想刚刚陈善昭都能看出端倪,顾家下人又不是都是瞎子,兴许也能看出来,她忍不住暗自苦笑了一声,心想这一对虽看似姑表兄妹门当户对,可真要成功,不但得先过了太夫人和王夫人那两关,而且终究不能绕过张昌邕这个当父亲的。

可相对于张琪的事情还有不小的期望,她的将来却仿佛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竭尽全力让父母兄弟得以摆脱桎梏的她,能不能握住自己的将来?

乾清宫重地,等闲妃嫔素来是难以踏进一步,即使是顾淑妃这样权摄六宫的高位嫔妃,也是几年都难能踏入一步。此时此刻,她在太监引路下进了东暖阁,见皇帝一身便袍坐在那张紫檀木大案前,她连忙上前行礼。

“起来吧。”

皇帝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让顾淑妃坐下,这才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和惠妃敬妃商议之后列出的人选?”

“是,既有世家千金,官宦小姐,也有我们听说过的一些姑娘。”顾淑妃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这才欠了欠身歉然说道,“只是,咱们深居宫中,自然比不上礼部那边查问周到。再加上各家王妃想来也会有自己妁意,这单子只不过是罗列了一些姑娘备选而已。适婚的窟子皇孙总共不到十个,这上头却有二三十个姑娘。”

皇帝不置可否地伸出手去,接过顾淑妃躬身双手呈上来的那份折子,翻开来随便扫了一眼,见上头果然是一些自己不甚熟悉的名字。

虽有一个顾氏,可后头却标明是已经被除了爵的顾振的妹妹,因而他只是眉头微微一挑,看着看着便手指点着一个名字说道:“这个章氏,就是你之前召入长宁宫的那个章氏?”

“是。”顾淑妃连忙低头答应了一声,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这才婉转答道,“是惠妃听嘉兴公主提过,觉得她聪慧机敏,人又大方得体,所以倒是想过留给韩王。”

“哦?”皇帝愣了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想不到一介民女居然成了香饽饽,敬妃还说秦王妃算计,惠妃也不是同样在算计人家姑娘?”

皇帝虽只是状似打趣,但顾淑妃仍然吓了一跳,讷讷正要解释什么,见皇帝摆了摆手,她方才稍稍安心了些,忙赔笑说道:“皇上说笑了,秦王妃是明知道自己的庶子深恨章氏,却非得促成了这桩婚事,这心思自然就不比惠妃一心为子了。韩王天性腼腆,惠妃想找个精明强干的儿媳,又怕世家千金傲气,夫妻难以和睦,所以才有那一重心思。”

已经浏览完了整个名单的皇帝哂然一笑,随即漫不经心似的说道:“惠妃的心思是好的,但十八郎看似腼腆[奇`书`网`整.理'提.供],实则傲气,给他选个出身高些的王妃也无妨。那你打算给十七郎挑的人选又是谁?”

今天受惠妃之托,在皇帝面前把那一茬揭了出来,岂料皇帝似乎不以为然,此时此刻皇帝又问淄王,顾淑妃便字斟句酌地说:“十七郎素来爱读书,女色上头并不留意,臣妾原本是有私心的,想把亡妹的女儿留给他,也好让亡妹泉下安心。只是后来仔细斟酌,十七郎虽然非嫡非长,可终究是皇家血脉,臣妾的外甥女身体孱弱,万一为了臣妾的私心却让他子嗣艰难,不但对不起唯一的儿子,更对不起皇上,所以就作罢了这个念头。”

说到这里,她偷瞥了一眼皇帝的面色,这才沉声说道:“十七郎并不是挑剔的人,只要是性子和顺贤惠的女子,哪怕出身寻常也不要紧,还是等礼部选一选,或皇上斟酌再做定夺。”

“你是母亲,总不至于害了他,你自己定就是了。”皇帝不以为然地抬头看了顾淑妃一眼,见其连忙答应,他这才用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又若有所思地问道,“老三和老三媳妇临行之际,老三媳妇来见过我,恰是为了他们那个书呆子的世子。老三媳妇对朕明言,出身名门的媳妇未免傲气,也许异日和那呆子过不到一块去,至于民家女,未免不识进退没个见识,还是从四品以下官员中挑。你替他留心留心,这呆子确实得有个人管一管,听说过年这些天文华殿暂不讲学,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淘到了一套《太平广记》,天天看到半夜三更!”

说到这里,皇帝便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个呆子,除了看书,其他的事情也是一股呆气!

为了个丝毫不相干的崔氏和王广,先是硬顶了滕青,然后跪在乾清宫前求情,顶着日头就是两个时辰,紧跟着抄书抄得险些手断了,也不知道找个人模仿字迹。再然后,这呆子听了下头人说那家书斋有好书画,兴冲冲去那边淘澄,最后花了大笔银子买了下来,又转手把最贵重的一幅献给了自己这个祖父,竟是丝毫不知道那下人消息是从秦王府那边来的!

老三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偏生养出了这么个儿子!当初滕青就回报过,赵王府在京城经营的那些网络,还是那些人员,全都是越过这个世子直接往北边呈报。可虽说呆了些,陈善昭性子顶真宅心仁厚却是真的,在宗室里实在太稀罕了。

顾淑妃自然不知道皇帝心头的想法,记起淄王陈榕对自己顺嘴提过的那一茬,顿时苦笑道:“回禀皇上,赵王世子那套《太平广记》,就是和十七郎一块去书肆里头淘回来的,还为此借了十七郎一千两银子。这些毕竟是杂书,十七郎说堆满了大半间屋子,足足数百本。听说他借钱是因为之前淘画把赵王留给他的银子都用光了,为此赵王劈头盖脸训斥了他一通,吩咐帐房只能让他按月支取供给。”

“十七郎虽说也是爱读书,可至少看的都是经史,哪里像他博览群书到这些神鬼志怪的书都爱不释手,这个呆子!老三和老三媳妇都是俭省人,留给他的钱他全都用在买书上头,上次买那几幅画又是不惜重金……”

皇帝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善昭一直和十七郎颇为投契,既是留在京城,你就多多看顾他一些。之前查抄滕青家的那些书画,朕回头命人去挑十幅八幅值钱的赏了给他,你到时候告诉他,别只顾着买东西,卖了东西也是能换钱的!”

顾淑妃闻言顿时错愕难当。皇帝居然会特意提醒人卖了御赐书画换钱,这大概也就是陈善昭这个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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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儿女情怀

顾长风回京,紧跟着下了狱,不多时又放了出来,继而挂副帅随赵王出征辽东。

对于顾家而言,这等忽上忽下的巨变让人很难适应。不少人都在暗地庆幸武宁侯府治家严谨,下人就是想逃也没地方逃,也就免得顾长风出来之后追究下来倒霉。相形之下,最初安安稳稳没被波及到的威宁侯府,却是袭爵才没多久的顾振最终落得个没下场,连带家里的下人都抬不起头来。

顾长风出征的这一日,胡夫人得知太夫人竟是为章晗派了车,就连张琪也一并跟出去了,而且是顾镇顾铭兄弟护送,她苍白的脸上更是为之失神。然而,就在顾抒惊吓地连连呼唤了她好声后,回过神来的她便摇摇头道:“没事,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抛下你去的。

“娘!”顾抒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一把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用几乎哀求的口气说道,“您别再操心这么多了,只管好好养自己的病!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老祖宗的嫡亲孙女,不说当什么王妃,就是找一户差不多门户的人家,将来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也不是过不得。您之前这么殚精竭虑,可结果如何……”

“你这是在说我都是徒劳?”胡夫人一时面色大变,神情中竟是流露出了几分狰狞,直到看见顾抒死命地摇头,竟是泪流满面,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方才渐渐停歇了下来,紧跟着便苦涩地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不能不算,因为我不能把你的将来抛给别人去做主!哪怕是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也会竭力去争取……”

面对已经陷入了偏执的母亲,顾抒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外头禀报说药已经熬好,她亲自去端了进来,一勺一勺喂着胡夫人服下,见其渐渐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她才擦了擦眼睛默默出了西次间。就这么枯坐在明间好一会儿,她才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大小姐,已经快午时了。”说到这里,那丫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西府那边传来消息,表小姐和晗姑娘都已经回了府,这会儿已经往太夫人那儿去了。”

听说张琪和章晗都已经回来了,顾抒想起母亲听到她们二人出城去给大军送行时的怔忡,不由得又失神了片刻。顾钰这个嫡亲女儿尚且没去,两个外人却还劳动西府两位嫡出的公子护送前去,母亲只以为太夫人偏心,可若太夫人真的偏心如此,她那二婶素来是极其精明的人,岂会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没有?张琪章晗二人进京,母亲通过顾振用了不少小手段,她不闻不问,可并不代表真不知情,相比不动声色的二婶,母亲一次又一次做过头,太夫人就算真的偏心,那也不能怪别人。可母亲病成如此都要一心为她打算,她还能如何?

“大小姐,大小姐?”

“派个人去打探打探西府什么时候摆饭,到时候我过去一趟。”

顾铭一直将章晗和张琪送到宁安阁正房,见顾镇早就在一旁,知道该说的话大哥必然都已经禀报了,他便没有多嘴,只是在太夫人问到太子的时候,他斟酌了一下便开口答道:“从八皇子英王之后的藩王从前一直都没有封藩之国,所以我和太子殿下在宫中确实见过几面。只是太子不是多话的人,为人又低调,基本上没有说过话。”

太夫人点了点头,突然漫不经心似的看着章晗和张琪问道:“你们两个也是第一回见太子和赵王,可有什么感受?”

张琪瞥了一眼章晗,犹豫良久才开口说道:“赵王气势雄壮,那眼睛只是瞟过来就让人心生惧意。至于太子殿下说话令人如沐春风,似乎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听到这番话,太夫人不由眉头一挑,一旁的顾铭看得清清楚楚,生怕祖母对这个回答不满,连忙打圆场道:“老祖宗,瑜妹妹毕竟才到京城没多久,又不常见这样的贵人,所以不过是靠着第一眼的印象判断,有所疏失也是难免。”

太夫人正想着张琪如此性子,别说王妃,就是嫁到哪家世家名门,那十有八九这媳妇也不好当,不想顾铭突然这样插上来替她辩解了一句。她愕然看了顾铭一眼,就看见顾镇没好气地数落道:“四弟,老祖宗只是让瑜妹妹和晗妹妹随口说说,又不曾要怪罪她们!”

见顾铭讪讪低下了头,太夫人不禁莞尔,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了顾铭和张琪一眼。面对这一幕,章晗心头一动,等到太夫人冲着自己看了过来,她便大大方方地说道:“赵王着装和麾下护卫几乎二致,足可见在战功赫赫之外,还治军严谨,且并不招摇太子殿下请得皇上旨意来送行,却只赐赵王和二舅舅宝剑宝弓,于其他将领不过勉励一二,于今日送行众人却是熟视无睹,足可见谨慎。”

她如今早已经不能藏拙了,还不如该说什么说什么!

太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见顾镇微微颔首,顾铭则一脸如释重负,她便笑道:“你们两个姑娘家,倒是看出了些不同的东西来。不过是我随口问问你们,竟然把你们四哥紧张成那个样子!”

顾铭一时间更加尴尬,讷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到王夫人进来笑问在什么地方该摆饭,太夫人便说道:“就在这里吧,难得他们兄弟两个都在,就留着一块用完了再走。”

王夫人自无二话,等到方桌子搬进来,紧跟着丫头仆妇们鱼贯而入在桌子上攒珠似的摆了一道道菜肴,却是比平日更多了好几道菜。

章晗知道王夫人多半猜到太夫人要留下顾镇顾铭,见其摆碗安箸,她本想拉着张琪一块上去帮忙,却被王夫人拦住了。

“你们虽是客居在此,可也是娇客,万万没有让你们动手的道理。别说你们,就是平时钰儿在,也是不做这些的。她昨晚为了老爷要上辽东的事哭了一场,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嗓子疼,所以才没来。”

正说话间,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大小姐来了。”

自打胡夫人病重,顾抒难得到这儿来,此刻听见其来了,太夫人和王夫人都是微微一愣。眼见得一身鹅黄色衣衫的顾抒进了门见过太夫人王夫人,顾镇顾铭一一叙了礼数,章晗自然也和张琪叫了一声大姐。当王夫人含笑留顾抒一块用午饭的时候,顾抒便笑着点了点头。

“难能过来一次,却扰了二婶了。”

这一餐饭却是吃得鸦雀无声。因为顾铭也在对面的关系,张琪连头都不敢抬,倒是章晗有意留心顾铭,见其趁人不注意时常有偷瞥张琪,奈何身边这丫头因为做贼心虚始终只闷头吃饭,她忍不住一阵好笑,可随即四下一看时就突然发现,顾抒竟也一直在注意她和张琪。

等到饭后撤下菜肴和饭桌,漱过口后各自捧起茶盏的时候,顾抒才抬起头说道:“老祖宗,今日我来,是想着二月二十六便是淑妃娘娘的寿辰。虽说今年不是整寿,但却也不同于寻常日子,家里姑娘们平时都是各自预备寿礼,今年是照往年旧例,还是合在一块预备一份送进宫里去?我的意思是,皇上不爱奢华,淑妃娘娘也是素来节俭,不如家中姊妹一起合力做一套家常的衣裳鞋袜送进去,也算是大家一片心意

太夫人闻言一愣,随即方才想起长女四十五岁生辰确实将近,这几个月来诸事繁忙,确实是险些就忘了。于是,她沉吟片刻,就点了点头道:“也好,你的针线功夫一直都是家里几个姊妹中最好的,这衫子和褙子就由你做,让钰儿做抹额和裙子,拂儿做鞋袜,如此便差不多了。”

“老祖宗还忘了瑜妹妹和晗妹妹呢,她们可不也是咱们顾家人?”

太夫人这才自失地一笑,旋即亲切地看着章晗和张琪说道:“晗儿之前给我做的那件莲青色的茧绸褙子很好,足可见针线功夫不错,这样,钰儿做抹额,裙子便交给你吧。至于瑜儿,就做一条膝裤吧。”

张琪到顾家之后忙着悄悄读书写字,以及暗自和章晗温习礼仪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做什么针线,但她从前在归德府的时候,嫡母对她的四季衣裳很少上心,缝缝补补的事情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此刻听到自己只要做一条膝裤便行了,她错愕之际就看了章晗一眼,见章晗冲自己微微点头,她立时满口答应了下来。

王夫人自然替顾钰答应了此事,又吩咐顾镇顾铭回头对诸位兄弟说,仍是送上手书的寿字作为贺礼。等她带着两个儿子告退,顾抒自然也不好多留,也一块起身告辞了出去。直到人都走了,章晗原本打算使眼色让张琪也和自己一块告退,太夫人却屏退了丫头仆妇,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有个好消息我得告诉你们姊妹两个,瑜儿的爹爹,也就是晗儿你的干爹,不日就要调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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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一哭二闹三设套

好消息?

看见张琪那无论如何都说不上高兴的苍白脸色,章晗不禁也有一种苦笑的冲动。要说这是好消息,还不如说是晴天霹雳来得贴切!因而,在太夫人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到张琪身边,按着她的肩膀将其揽在自己怀里,随即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记住,待会凡事顺着我的话头说!”

张琪对章晗素来言听计从,此刻慌张之际,自然更不会有丝毫违逆。这时候,章晗方才转过身来,突然屈膝跪下,满脸苦涩地说道:“老祖宗恕罪,姐姐对干爹,一直都心里留着疙瘩。须知干娘的身体从前一直很好,跟着干爹辗转在外任上,因为总难以习惯南方和北方的饮食,吃不好睡不香,这才渐渐落下了病根”

因为那一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服侍过顾夫人的丫头几乎都无声无息消失了,唯一硕果仅存的宋妈妈,也被太夫人让顾泉处置过之后送到了庄子上,因而此时此刻,章晗丝毫不担心有人会戳穿自己这些话。只看太夫人突然之间变得怔忡失神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说到了太夫人的心坎上。

“历来官员在外任,若是妻室不在身边,纳妾的不少,可干娘一直跟着干爹,还大度地为干爹先后纳了几位姨娘,可干爹在外应酬之中,仍是时有所谓的逢场作戏,更有传言说,干爹在外头养过一个外室。”

章晗瞥见张琪已经把头埋在了双手之中,知道她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脸色不禁有些黯然,然而,在太夫人听到外室两个字骤然凌厉的目光下,她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惧意,仍是沉声说道:“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可干娘一病之后便药石罔效,最后病入膏肓离世,我和姐姐却是都看到的。再加上干爹一直遗憾没能有个儿子,所以对姐姐虽不能说冷淡,可也总没有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

“你别说了,别说了!”

张琪终于被章晗这番话勾起了对张昌邕的痛恨和恐惧,失声嚷嚷了一句之后,见太夫人震惊地瞧着自己,她方才一下子离座而起,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夫人身前,双手放在了太夫人的膝盖上。

“老祖宗,求求您,要是爹要接我回去,您一定不要答应他,我不想回去!”

倘若不是张琪和章晗住在这儿的几个月间,太夫人冷眼旁观,自觉摸透了两个人的性情,此时听见张琪的这哭诉,她几乎要觉得这是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然而,章晗陈情,张琪哭诉,再加上小女儿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事实,她对张昌邕本就是又气又恨,这会儿更是丝毫不会去想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因而,她几乎想都不想就伸手将张琪拉进了怀里,随即又伸出手拉了章晗过来,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两个不用担心,且不说他如今尚未续弦,就是他续了弦,我也不会把你们两个养在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身边!”

“老祖宗!”

见张琪又惊又喜地仰头看了过来,太夫人便含笑摩挲着她的脸庞道:“好孩子,若是再让你跟着他吃苦,我怎么对得起你娘?”她说着把张琪拉了起来按在身边坐下,又把章晗拽了起来,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有晗儿,你宁可放弃和父母兄弟团圆留在顾家,我也不会让你再受了委屈!”

章晗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拉了张琪拜谢之后,她方才开口问道:“不过,老祖宗可知道干爹这一次调任回京,是什么官职?”

太夫人淡淡地笑道:“是应天府府丞。”

张琪丝毫不在乎张昌邕回来之后担任什么官职,恨不得这个父亲贬官外放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才好了,因而此时听到这个,她只是疑惑地看着章晗。而章晗是被顾夫人请来的一位先生教过本朝诸多职官的,情知应天府府丞在京官满地的京城,并不是什么起眼的角色,原本她还想不通自己在顾淑妃面前上过那样的眼药,张昌邕居然会被调回京,这时候便恍然大悟。

唯一的问题在于,张昌邕会不会因官职不称心而上下蹦!

当姊妹俩从正房回到东厢房的时候,全都是面色晦暗。

在门口迎着的芳草碧茵和凝香樱草都觉得甚是奇怪。而让樱草和凝香更不安的是,章晗扶着张琪到北屋里头坐下之后,便吩咐芳草碧茵到门外守着,随即便盯着她们俩打量了许久。

“晗姑娘……”

“有一件事我得提点你们一声,干爹应该不日就会调回京来了。”

听到这话,樱草和凝香全都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两人不像芳草碧茵那样是从外头买来的,家人都在张家当差。跟着章晗张琪在顾家不要紧,可若是张昌邕这个正主儿回来,她们俩的立场就异常艰难了。,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显得彷徨难安。

相比出自张家世仆的凝香,樱草只犹豫了片刻便索性跪了下来:“大小姐,晗姑娘,奴婢早就说过了,从今往后绝不违命,纵使老爷回京,奴婢也一样愿意服侍大小姐,只是……若老爷迁怒奴婢的家人,还请大小姐和晗姑娘能够开恩,千万拉扯他们一把。”

凝香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也跟着跪下磕头道:“奴婢和樱草一样,断然没有贰心,可怕就怕老爷拿着奴婢的家人挟制……”

一想到张昌邕当初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莫名其妙-从别庄里头失踪,还不知道会怎样疑神疑鬼,再看看如今樱草和凝香亦是口口声声惦记的家人,章晗不禁异常庆幸自己当初挑选丫头的时候,有意从外头买了和张家人丝毫牵扯也没有的芳草和碧茵。此时此刻,她伸手按了按张琪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这才淡淡地说道:“你们可知道他此次调任何职?”

心里明白对于这些丫头来说,那些繁复的官职几乎都是一样的,她便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他在归德府是一府的父母官,上上下下从同知到通判都要看他的脸色。而他这次调任回来,则是应天府府丞上头压着府尹大人,下头还有从治中通判到推官等等分权。而且,四品官在外头是顶天了,可在京城这种权贵满地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太夫人已经答应了,就算他进京,也会留着我们在侯府,我们既然在这儿,自然没有让你们回去的道理。”

凝香和樱草对视一眼,都听明白了章晗的言下之意可仍旧不免有些糊涂。樱草毕竟胆子更大些,膝行上前一步便抬起头问道:“那晗姑娘要让咱们做什么?”

“他入京之后,咱们两个可以设法避着不相见,但你们毕竟是张家的下人,父母家人又都在张家,必然是避不开的。至少让你们家里爹娘有个什么小病小痛,让你们回去看看,那是再合理不过了。宋妈妈是怎么个下场你们都清楚,倘若他盘问这一茬,那你们需得一口咬定只说那会儿武宁侯下狱,宋妈妈利令智昏卷了东西强让咱们搬出侯府,结果太夫人恼了这才让顾管事亲自处置的她。”

对于宋妈妈,樱草和凝香直到眼下也是痛恨至极,闻言自然重重点了点头。紧跟着,章晗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淡淡地说:“若是他问到我的母亲弟弟,你们便不妨直接开口说,是赵王府的人去归德府接的,具体是如何接的你们也不知情。现如今章家除了我之外我父兄随赵王殿下出征辽东,我母弟随着赵王妃去了保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