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瓶的鲜花这会儿都已经捧在了后头宫女们的手中,眼下这一篮子各色花朵,却是带回去簪鬓,或是放在瓷碗中装点。顾抒见这一篮子花首先送到了自己跟前,但见其中除却小小的梨花桃花之外,便是花瓣硕大富丽堂皇的牡丹等等,犹豫片刻,便伸手拣选了一朵花朵中等的粉色牡丹,随即方才盈盈拜谢。顾拂刚刚才因为被张琪刺过一句,心里大为不忿,却也没想这么多,见顾抒竟是只要了一朵粉色牡丹,她索性一伸手就拿了那朵花朵几乎有半尺,艳色绝妙-的芍药名品冠群芳,这才喜滋滋地拜谢了。

这两人都取了,篮子送到顾钰面前时,她犹犹豫豫伸手在篮子上头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见母亲冲着自己打眼色,她便拣选了一朵红白相间的山茶,随即笑吟吟地说道:“多谢太子妃厚赐,听说这山茶花最是娇贵,就是在温室也常常长不好,我也就在舅舅那儿见过一次,没想到今天却是能有这福分。”

太子妃方氏颔首笑道:“区区一朵花而已,喜欢就好。”

眼看篮子捧到了自己面前,张琪却是不认识那许多各式各样的花卉,表情自然比顾钰更加犹豫。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从中取了一朵白色说不上名字的花,紧跟着耳畔就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我却忘了张姑娘正在孝期,怪不得选了这朵白色的玉兰,孝心可嘉。”

张琪刚刚只想着拿一朵不显眼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是合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不禁长舒一口气,讷讷谢了两声便往旁边退了一步,眼睛却不禁担心地看向了章晗。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章晗一丝犹疑都没有,竟是随手从里头拿了一支白粉相间四瓣花瓣的花。这时候,太子妃方氏便饶有兴致地问道:“章姑娘为何挑了这株虞美人?”

“回禀太子妃,只是因为民女跟随干娘的时候,曾经见过虞美人入药。此花入药煎汤,可清热燥湿,止咳润喉。”

章晗大大方方的这一回答不但让太子妃方氏为之愕然,就是太夫人王夫人以及顾家三姊妹亦是同时愣住了。倒是张琪知道章晗在顾夫人身前侍疾的时候,看过不少药方,而且从前也不知道学过多少东西,因而也没太讶异。于是,这一瞬间的冷场之后,方氏立时笑了。

“没想到章姑娘竟是还精通药理。好了,时候不早,日后若有机会再叙话,太夫人还请慢走。”

方氏见太夫人带着众人行礼拜送,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带着一众人去了,而几个姑娘捧着刚刚受赐的花,一时面色各异。太夫人瞥了一眼顾拂手中捧着的那一朵芍药,只觉得那几乎有半尺的花异常扎眼,碍于这是在宫里,她只是不冷不热地说道:“走吧!”

然而,出了北安门上马车回到威武街,马车还没进武宁侯府,她就冷冷地对随车的赖妈妈吩咐道:“去传话给大丫头,如今振儿既然回乡苦读去了,索性把二丫头一并送去,也好让他们兄妹俩能做个伴!”

等到赖妈妈答应一声下了车去,她才恼怒地叹了一口气。

冠群芳乃是芍药名种,宫中也是有限,这样大的花,指不定是太子妃另有用场,可居然让那个蠢丫头给挑走了,不知天高地厚!太子妃今日这番举动的深意,却是让人捉摸不透。话说回来,没想到章晗居然还懂得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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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忌惮

“原来你还精通药理!”

在宁安阁穿堂前头,章晗听到顾钰这一句惊叹,却是不置可否,只在张琪关切的目光下轻描淡写地说道:“也就是从前没事在古书上看到的,之前送给三姐姐的那张香方,也是这样得来的。说不上精通,不过看书看多了,没事淘澄出来的东西。”

顾钰本还想追问,可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她不得不偃旗息鼓打消了盘根究底的念头。等回到了宁安阁正房,太夫人托辞说要歇午觉,也就没留众人在屋子里。等到章晗和张琪回到东厢房,章晗先命人拿瓷碗来养了这一朵玉兰一朵虞美人,随即就和张琪一块去换掉了这一身见客的衣裳,只穿着家常旧衣,却是都松乏了不少。

之前在宫里头用的午饭,张琪大半精神都用在留心别人了,此时不免有些腹中饥饿,所幸几个丫头都是机灵的,早早留了玫瑰酥。张琪取了一块,立时把碟子里剩下的推到了章晗面前,努了努嘴吩咐丫头们先下去,这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真的精通药理?”

“你以为我真是神仙,我哪有那么多功夫,那都是胡诌的!”章晗自忖自己可做不到和陈善昭似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大吃大嚼,这会儿也饿了,拈起一块玫瑰酥三下五除二下了肚,她这才拍了拍手上的饼屑,微微笑道,“我只是曾经当初听宋妈妈和人说过,虞美人看着漂亮,其实却最毒,若是不甚误食了那漂亮的花,或者是其中的果实,一个不好就会送命的。”

“是宋妈妈说的?”

在张琪心目中,宋妈妈便是毒如蛇蝎的代表,此时此刻差点没跳起来,当即深信不疑。然而,正因为相信了这番说辞,她却更不明白章晗刚刚为何要拣选那一朵虞美人了。只是,见章晗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只能按捺下了心头疑问,在其三言两语的哄骗下,不情不愿去了床上躺下。而章晗陪着她在外头一块躺下之后,眼睛却是始终睁着。

这么多年一直寄人篱下,她对某些目光不免敏感一些。太子妃方氏虽是让她们姊妹几个选花,可眼睛却一直往她身上打量。

时至今日,她不想再让人算计什么,尤其是婚事,想来虞美人有毒这种事又不是什么隐秘,只要方氏顾忌她懂药理,到时候这番情景传到别人耳中,也许某些算计她的人自然而然便会有几分忌惮。

精通药理在皇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东宫位于皇宫东南隅,此前已经多年没有主人,只有前任太子妃吴氏带着两位郡主住在那儿。然而,如今既然储位有了新的主人,吴氏也不得不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宫外那座富丽堂皇的郡主府居住,腾出了这原本的家园。这一番搬迁用了整整半个月,如今的太子当年的魏王便一直住在魏王府,直到前几日方才正式入主东宫。

此时此刻,正在那儿看书的他听到外头一阵动静,当即放下了书卷。不一会儿,太子妃方氏亲自捧着一个丹漆小茶盘款款走了进来′含笑将上头那个白瓷小盅放在了书案上,她便柔声说道:“殿下,妾身在琼苑见到顾家人了。”

“哦?”

见太子眉头一挑,太子妃方氏便将赐花的一应经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却略过了章晗选了虞美人后的答话,随即笑道:“都说威宁侯府不消停,今天见这嫡庶两位姑娘的做派,足可见传言不虚。倒是武宁侯的小姐看上去虽心气有些傲,可还是有分寸的人。武宁侯的嫡亲外甥女张姑娘有些小家子气,至于那位章姑娘……”

说到这里,方氏有意顿了一顿,见丈夫的表情俨然比之前她提到其他几个姑娘时更加留意,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随即便含笑说道:“言行举止大方得体,怪不得能讨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的喜欢,又合赵王妃和嘉兴公主的意。只不过我也是刚知道,她居然还懂得药理。”

方氏这才将章晗选了虞美人之后的回答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果然,她就看到自己一贯低调而聪明的丈夫轻轻用手指叩击着右边的太阳穴,许久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本我就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姑娘,如今看来,兴许比想象中的更聪明……罢了,这事儿到此为止,父皇还春秋鼎盛,我不会像二哥三哥他们那样,没事情尽显露雄才大略,只要做我的本分就够了。明日淑妃娘娘正寿,你把你的那座屏风送过去。那样大的玉,又是呈现天然风景,可好固然好,这样的好东西放在东宫也是收在库中,还不如送了别人摆在外头。”

尽管丈夫并不曾明说,但方氏知道,此前他动过的那一层心思应该是就此作罢,因而等到丈夫一口口用完那一盅银耳羹之后,她亲自又用茶盘把东西拿了出去,心里不知不觉松了一,脸上自然而然就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就连一旁门口迎的心腹大宫女雨荷也看出了她的高兴,接过瓷盅便笑着说道:“太子妃,您日日亲自下厨给太子殿下做羹汤,怪不得太子殿下如今吃着光禄寺御膳房送来的东西都完全不是滋味。”

“贫嘴。”

方氏嗔怒地责备了一句,见其连忙低头把茶盘端了走,她这才招手叫来了另一边年轻些的惠儿,淡淡地吩咐道:“太子殿下说了,把库房里那一架屏风收拾出来送去长宁宫。”

惠儿顿时迟疑了片刻:“可这是太太当年的陪嫁,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摆,直到太子殿下入主东宫,这才送给您撑门面的东西。”

“我说送就送!”方氏一下子板起了脸,见惠儿慌忙跪下答应,她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母亲的好意我知道,可她当年都不敢摆出来,我如今虽是太子妃,可也没有一入东宫,就和往日言行举止大相径庭的道理。好好搬出来擦拭好了,明日和寿礼一起送去长宁宫!”

尽管外头的动静并不算大,但书房中手中捧着那一卷书的太子却听得清清楚楚。直到声音渐渐小了,倏忽间就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放下了书卷,若有所思地支着脑袋在那儿出起了神来。

和他那些兄弟的王妃比起来,方氏的贤惠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按理他没有太多可以挑剔,可就是某些细微之处分出了高下来。

因为母后在世时对赵王妃极其赞赏,宗室王妃人人学赵王妃,可要学到家却难……要说他这位太子妃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打宫里回来的这一个午觉,张琪睡得格外踏实,就连章晗,在最初的毫无睡意之后,也渐渐合上眼眯瞪了过去。直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嚷嚷,姊妹俩方才先后惊醒了过来,张琪甚至一个激灵撑着床坐起身,随即一把扳住了章晗的肩膀。

“是不是爹来了?”

章晗仅存的睡意也被张琪的这句话给赶走了。她揉了揉眼睛也坐起身,侧耳倾听了片刻,见那个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她便冲着外头叫道:“芳草,碧茵!”

下一刻,芳草便急急忙忙进了屋子。见章晗和张琪都坐起身来,张琪还死死拽着章晗的手,她连忙屈了屈膝说道:“大小姐,晗姑娘,没事,是外头东府里李姨娘闹着要见太夫人!听说是太夫人发了话,让东府二小姐也回老家去,李姨娘就闹到了这儿来。”

闻听此言,章晗忍不住紧皱了眉头:“就算如此,外头人都是死的,居然听凭她一路闹到了这宁安阁?”

芳草想起之前顾振还觊觎过章晗,闻言顿时撇了撇嘴:“还能怎么着,当然是拿出了寻死觅活的那一套来,揣着把匕首抵着脖子往这里闯,大家都顾忌她真要寻死,所以当然不敢拦着,这会儿外头闹翻天了,听说好容易才把人挡在穿堂。太夫人气得心口疼,偏生听说二夫人出门去了娘家,这会儿赖妈妈和楚妈妈都在穿堂外头!”

寻死觅活?

章晗冷冷一笑,可随即心中一动。听说樱草和凝香在外头看热闹,她就让芳草去外头看着,自己去旁边取来衣裳,竟是亲自服侍张琪穿上。张琪见状有些不安,连忙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或者叫丫头们进来……”

“不,你听我说!”章晗紧紧握住了张琪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老祖宗气得不能露面,二舅母又不在,想来三姐姐那事不关己的性子,未必会出来,就是出来,也未必能降服得住那样一个泼妇。这时候,你既是就住在这宁安阁的,理应出去挡一挡!”

“我……”张琪一愣之下慌忙摇了摇头,“我……我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爹就要进京,而你现在虽是在顾家站稳了脚跟,可你别忘了,你和四表哥的事情到现在还没个说法!他是二舅母的嫡子,亦是深受太夫人看重,娶妻不说看家世名望,但至少妻室得是个关键时刻不怯场的人!”

一番话说得张琪一下子愣住了,随即便紧紧咬住了嘴唇,那力道之大仿佛是要把嘴唇咬破一般。而章晗知道她已经心动了,便又松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不用害怕,你只要把你自己当成老祖宗最疼爱的外孙女儿,拿出该有的气势来!该说什么我现在教你,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就一定能镇得住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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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气势压人,此消彼长(求粉红)

宁安阁穿堂之外,此时已经是一片混乱。

就只见李姨娘披头散发,一只手死死抵着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浑然不顾那些上来拉扯自己的仆妇丫头,一面威胁你们再靠近我就死给你们看,一面又是哭天抢地,又是大声嚷嚷道:“……天地良心,我一向安分守己的人,为什么老天爷就一直和我过不去!三爷素来是孝顺上进的性子,可就自从那两个外人进了府来,硬是勾搭得他失魂落魄,这才做出了那许多不三不四的事情,就是二小姐,往日里老祖宗您把她看成眼珠子似的,如今却因为外人的闲话要赶了她回老家,这孩子都已经哭昏过去了……”

一旁的楚妈妈和赖妈妈见李姨娘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支使一旁的仆妇上去要拽她,可那几个仆妇面对那锋利的匕首,全都不敢贸贸然上前,急得两人直跺脚。就在这时候,两人只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不妨明明白白说出来,是谁勾搭了三表兄,让他做出了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又是谁说闲话要赶了二姐姐回老家?”

众目睽睽之下,张琪扶着章晗的手排开那些看热闹的仆妇和丫头上了前来。虽则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说话,可紧紧攥着章晗的手,她却只觉得有一种勇气在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让她能说出往日里从来就说不出的话来。

李姨娘没料到张琪和章晗竟然会现身,一时之间愣在了那儿可下一刻就露出了怨恨的表情,挥舞着匕首便尖着嗓子叫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外人住了进来,老祖宗这才一味偏心到了你身上,甚至连那个来路不明的丫头……”

“你敢再说一次?”

张琪脸色涨得通红,脱口就厉斥了一句,见李姨娘吃这一噎,脸色有些变化,她感觉到章晗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一时更有信心了些,当即冷笑道:“我是老祖宗的外孙女,晗妹妹的父兄如今是赵王驾前为国杀敌的军官,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这里指桑骂槐,还拿着那么一把糊弄人的东西,想吓唬谁?要真想寻死,寻根绳子吞块金子有的是寻死的好法子,用得着上这儿来撒泼?”

“你……你敢说我撒泼!我……我和你拼了!”

瞧见李姨娘气得脸色都青了,哆哆嗦嗦捏着匕首狠狠瞪着自己隔自己又只有几步,倘若真的冲上来,那匕首兴许真的会扎到自己身上,张琪只觉得腿肚子直打哆嗦。然而,瞥见一旁章晗那鼓励的目光,想起之前她在隆福寺时,周边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支撑,而现如今楚妈妈赖妈妈等人决计不会看着自己受害,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如果想让三哥和二姐姐因为有个装疯卖傻行凶杀人的生母,你就尽管闹!”再次重重呵斥了一句见李姨娘的表情倏然一变,张琪便淡淡地说道,“如今三哥虽说被夺了爵可朝廷只是停袭,不是废了威宁侯爵位,兴许有一天还会还了他,可你今天在老祖宗这儿大闹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这才是真正断送了他的前程!就是二姐姐,有你这样的生母,哪个名门世家敢要她,你这分明是把他们两个往火坑里推!”

李姨娘今天豁出脸面来大闹一场就是寄希望于太夫人能够收回成命刚刚那许多人纷纷不敢上前拦阻,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心思。然而传言中那位无能的表小姐,这一次却不但站了出来而且接二连三的话仿佛是锤子一般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头。她再也捏不住那把匕首,突然一松手,匕首就这么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紧跟着整个人也一下子瘫软在地。

看到这情形,楚妈妈和赖妈妈全都是松了一口大气,楚妈妈更是厉声喝道:“全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服侍了李姨娘起来!”

直到两侧有人紧紧抓住了左右胳膊,用力想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李姨娘方才回过神来,一愣之下却是突然嚎啕大哭道:“老祖宗,我只是一时糊涂!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三爷和二小姐,他们都太冤枉了……”

“堵住她的嘴!”

之前赖妈妈是顾忌李姨娘真的拿匕首自残,此刻她三两步赶上去捡起了那把匕首,立时喝了一句。眼见两个仆妇慌忙掏出手绢死命地塞住了李姨娘的嘴,她方才回头看了楚妈妈一眼,见楚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她便开口说道:“服侍李姨娘找个安静地方败败火,待会再送回东府去!”

眼见人架着死命挣扎的李姨娘下去了,楚妈妈方才环视了一眼周遭的仆妇丫头们,冷冷说道:“自己的事情不做却聚到这儿来看热闹,真是好规矩!全都给我滚回去做事回头要是被我知道谁敢在背后乱嚼舌头,别说家法无情!”

看热闹的丫头仆妇们如鸟兽散,直到这时候,张琪只觉得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渐渐消解,一下子软软靠在了章晗的身上。见楚妈妈和赖妈妈一块上来行礼,她便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说道:“这儿就请两位妈妈处置吧,我累了,妹妹,咱们回房去!”

楚妈妈和赖妈妈对视一眼,望着那姊妹俩人缓步往回走,楚妈妈就忍不住点了点头道:“表小姐接回来这么久了,直到这时候,方才看出了当年二姑太太的气势。”

“是啊,泥人都有三分火性,要不是表小姐从小身体不好,诗书礼仪都没好好学过,这性子总不至于时而孤傲时而绵软。”赖妈妈也附和了一句,随即便含笑说道,“虽说今天这事情惊扰了太夫人,可听到表小姐这番表现,一定是会高兴的。”

正如楚妈妈和赖妈妈背后议论的一般,当太夫人听到白芷禀报了外头的那一番情形之后,虽是刚刚才从那种暴怒的情绪中回复过来,但脸上仍是露出了一丝惊喜的笑容。

她一直都觉得张琪性子孤僻了些,而在人前也总有些小家子气,可那一次在自己面前痛陈心迹不想当王妃,这次又当众将撒泼的李姨娘给降服了,足可见这外孙女儿不是没气势,而是不时常表现出来。对比刚刚这场大闹之下,顾抒顾钰这两个千金大小姐竟是都不出面,她又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都说顾家家风严谨,说出去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等到楚妈妈和赖妈妈处置好了一切回来禀报之后,太夫人便吩咐道:“去把那枚先头皇后娘娘赏赐的田黄冻石料送到外头,就刻上富贵荣华四个字,回头赏了给瑜儿!”

两位妈妈都知道那田黄冻石乃是先头皇后赐给太夫人的印章石,只太夫人极其喜欢,不舍得刻字,一直都珍藏在枕边的匣子里,谁知道如今竟是决意送了出去。然而,太夫人素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性子,谁也不敢贸然相劝,凑趣地逢迎了两句,就退下去安排了。然而,她们虽不多嘴,这屋子里终究还有别人在,等到了傍晚,这事情就传遍了顾家东西二府。

胡夫人这些天原本病情已经稍稍好转了些,然而,当她得知女儿在房间里陪着自己的这么一小会儿,李姨娘就跑到太夫人的宁安阁这么阄了一场,震惊过后,她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顾抒,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顾振这个败家子已经被赶回了家去,现如今敢巴结那对母女的人已经没了,倘若没有顾抒的默许,没人敢放李姨娘出去!

顾抒垂下了眼睑,许久才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再看见她们!老祖宗既然要撵走做女儿的,索性连那个当娘的也一块撵走,如此我和娘也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你……愚蠢,你以为太夫人会不知道你这些小心思?”

“那娘从前做的那些事情,您以为老祖宗会一丝一毫的察觉都没有?”顾抒突然抬头反问了一句,见胡夫人一下子呆在了那儿,她才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娘希望我做到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做。可是,我不想再看到那些碍眼的人,一天也不想!倘若不是他们在这家里,娘你不会病成这样子的!”

“抒儿……”胡夫人怔忡地看着异常坚决的女儿,眼眶中不知不觉已满是盈盈水光。

而当王夫人带着赵妈妈等人回府后,得知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而太夫人竟是把先头皇后娘娘赏赐的田黄冻石送去让人刻字赐给张琪,她不禁也沉下了脸。当去太夫人那儿请过安回了悦心斋,她便把顾钰叫到了眼前。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出面?”

顾钰顿时有些讪讪的:“李姨娘那时候疯得拿了把刀子乱闯,我也是怕她一时失手……”

“你堂堂武宁侯大小姐,这种事都闹到了老祖宗面前,居然让一个外人出面弹压了下去?”

王夫人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见顾钰沮丧地低下了脑袋,她只觉得要多后悔有多后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指望先头那一番教导就能点醒女儿,她果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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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碰壁的张昌邕

外金川门码头,一艘官船缓缓停靠在岸边,早有一个管样的中年人站在船头。面对那些争先恐后要来搬运行李的苦力们,他随眼一看便指了一拨人,等其他人失望地散去,他便踩着船板缓缓下了船。见领头一个苦力上来点头哈腰地行礼,他就居高临下地说道:“舱内的箱笼足足有几十个,全都小心些,万一碰坏砸坏了什么,就是卖了你们的人也赔不起!”

“是是,爷就放心好了,小的们是在码头做久了的,这些必然有分寸。”

“那就好,先闪远些,老爷要下船来了!”

七八个苦力连忙躲远了些,领头的那个中年苦力见甲板上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缓缓踱着官步踩着船板下了船来,虽没穿着官服,但外金川门码头哪天没有十个八个当官的,那些个高官他都见多了,这一眼就判断出来的顶多就是个四五品官,顿时不屑地撇了撇嘴。虽则如此,当那管家冲他招招手时,他立时带着底下人蹑手蹑脚上了船去。然而,经过那中年男子身侧的时候,他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字。

“武宁侯府那边没人来?

原来是武宁侯府的亲戚,怪不得要拿架子!

张昌邕自然不会留意区区一个苦力,这会儿问了这句话后,见那老宅来接的家人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他顿时沉下了脸。当年定下那么一门显赫的婚事,他受了同科众多进士殷羡的目光,可成婚之后,意气风发终究抵不住现实。尤其是在外头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他深深明白,自己当初在大舅哥二舅哥面前露出的傲气是多么可笑。

文官做到尚书,也未必能和深得圣眷的侯爷相抗衡,更何况他至今也就是个四品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去想武宁侯府一个人都没来,是不是太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婿有什么心结。冷冷看了一眼那老家人,他又淡淡地问道:“听说武宁侯太夫人命人处置了大小姐身边的宋妈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宋妈妈便是在张家老宅中受刑之后被带走的,这老家人是亲眼看见,因而立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禀老爷的话,顾管事曾经提过一提,道是武宁侯下狱那天,宋妈妈吵着闹着要大小姐和晗姑娘搬到祖宅来,两位小姐只不过稍微迟疑了一下子,她竟是自作主张卷了铺盖细软先回了来。那会儿大小姐犯了老毛病,太夫人生怕她在家里延医不便,索性就让顾管事当夜亲自护送了她们回来,就是那时候,顾管事亲手拿下了宋妈妈。只不过处置人,却是在侯爷放回来的那一天,掌嘴八十之后送去了庄子上。”

张昌邕闻言眉头紧皱,继而便问道:“那个顾管事,便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那个?”

“是,就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顾泉顾管事,听说此前侯爷率大军在外,他鞍前马后立下战功无数,之前是特意留在家里照应的。”那老家人还两次为章晗驾过车,收了章晗不少好处,再加上因顾泉亲自警告过,张琪章晗住回祖宅那段日子的闲话不许乱说,他自是一丝一毫不敢提起,见张昌邕脸色不好,他索性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而张昌邕顿时沉下了脸。枉他还以为宋妈妈是个聪明人,想不到竟这么蠢!如此也好,听说侯府处置人,都是让人不能听不能说,料想之前的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应当能混过去!只是,章晗的母亲和弟弟竟然会莫名其妙-从别院里头消失,偏生他因为张瑜过世的事情整饬上下,人手捉襟见肘,就连这管家也是才刚收来的奴仆,再加上调任没法大张旗鼓追查,只能回头找机会再去质问那丫头了!话说回来,他好容易调任回京,竟然只得一个应天府府丞,这事儿他也得好好盘问盘问张琪和章晗!

张昌邕长长吁了一口气,见一旁的管家正在偷觑自己,他便冲着那老家人说道:“老宅上下可收拾好了?”

“回禀老爷,之前大小姐和晗姑娘来住的时候,都已经收拾过一遍,得知您要调任回来,小的又和婆娘再收拾了一遍。东西都是之前顾管事亲自置办过的一些家具,虽不能说上好,但也尽可住得。”

自己离京这么久,老宅又没有人照应,就靠着几个老家人,张昌邕想也知道是个什么光景。然而,毕竟之前张琪和章晗才住过,应该还齐整,他听到这话,面色不禁稍霁。又问了那老家人一些京城的情形,可毕竟人上不得台面,说的都是些坊间胡乱散布的消息,一时间也问不出什么,他也就暂且做了罢。就在一样样箱笼都从船上运下来,他看着那一大堆东西,正犯难该怎么运回老宅的时候,那老家人突然叫了一声。

“老爷,是顾管事,顾管事来了!”

张昌邕离京已久,对于这个二舅哥跟前的得意人,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然而,往那老家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仍然第一时间认出了旁人纷纷让蹄那一拨人。为首那个年轻男子三十出头,却并不像等闲常仗的人那样精悍,模样甚至有些斯文。等到一行人近了前来,他便温言笑道:“可是顾泉顾管事?”

“是,见过二姑老爷。”顾泉长揖行了礼,直起腰之后看见那大堆箱笼,他便沉声说道,“我在外头备下了几辆车,这会儿时间不早,让他们把箱笼运到车上先送去张家老宅吧?”

“好好好。”见顾家还有人来接自己,张昌邕总算是心头一松,当即含笑说道,“让他们把行李先送回去,我这就去武宁侯府见岳母大人。”

然而,面对这句话,顾泉却是微微一皱眉,随即才恭恭敬敬地说:“回禀二姑老爷,太夫人这两天身上有些不爽快,说请二姑老爷先去应天府衙关领上任,等诸事齐备了,再去府中拜见不迟。”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张昌邕一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挤出了一个笑脸道:“岳母大人身上不好?如此我这个做女婿的更应该登门探望探望……”

“多谢二姑老爷有心了。”顾泉不卑不亢又是一揖,口吻中却仍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太夫人说,二姑老爷能够调回京城,都是天恩浩荡,理当先国后家,先公后私,把交接的事情都料理妥当比什么都来得要紧,给她请安不急在一时。”

太夫人连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拿了出来,张昌邕尽管心里又惊又怒,可也只能捏着鼻子领受。然而,眼见那些精壮的顾家家人将一个个箱笼往外搬去,他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自己还有女儿留在武宁侯府,当即轻咳一声又开口说道:“既是岳母大人身上不好,瑜儿和晗儿她们若还在武宁侯府继续叨扰,未免不便,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还是接了她们回来住。”

然而,这一次顾泉仍是仿佛想都不想似的,表情淡然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表小姐和晗姑娘入京之后,一直都住在太夫人宁安阁的东厢房里,太夫人闲来没事便请她们去屋子里叙话,如今这一病,更是离不开她们两个。太夫人说,二姑老爷如今既然孑然一身,两个女孩儿没人照管,在府里住着多有不便,更何况太夫人答应了晗姑娘的父兄要好好照拂于她。如今之计,还是把人留在武宁侯府更加妥当。”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他这个当爹的连女儿都不能接到身边了?

张昌邕只觉得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一时间竟是有些克制不住,当即开口反问道:“晗儿的父兄?我记得他们只是在侯爷军前效力的寻常军卒,太夫人怎会答应他们什么!”

然而,他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却偏偏发现顾泉身后的那些家丁仿佛是看乡下人那样诧异地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一时恼羞成怒,但旋即就等到了答案。

“二姑老爷的信息未免太滞后了些。晗姑娘的父亲此前已经晋升了副千户,她兄长则是晋升了百户,如今都已经调入了赵王中护卫,归东安郡王直辖。他们已经觐见过赵王殿下,而东安郡王更是对他们颇为赏识,原本此次赵王殿下和侯爷征辽东,晗姑娘是要和母亲弟弟一块随赵王妃移居保定府的,结果还是因为担心表小姐,这才暂时留了下来。既如此,太夫人自然对晗姑娘另眼看待。”

见张昌邕呆若木鸡,顾泉只以为这个自视甚高的姑爷是因为干女儿一家飞黄腾达而懊恼,心里更添几分鄙夷。只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便拱了拱手道:“二姑老爷可是眼下就去应天府丞关领上任?”

“好……不不,也不差这么一天,先回老宅,先回老宅!”

张昌邕此前只顾着收拾之前的后遗症,忙着接收妻子顾夫人在嫁妆之外添置的那些家产,就是打听京城动向,也顶多关注武宁侯顾长风一度下狱这种大消息,何曾想到还有这样不为自己所知的变故?一想到章晗的母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不声不响地接走,而其父兄已经调入了赵王麾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么说来,那丫头是攀上高枝了?

带着这些担心,他回到张家老宅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浑浑噩噩,仿佛是坐船久了晕船一般。等到箱笼都送进来放好了,他径直去打开了那个指名放在炕上的藤箱,盯着里头的一些衣物瞧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了起来。

死丫头,别以为你就这么容易逃脱了我的手掌心!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老爷,外头有人投帖来拜,说是您的同年,大理寺少卿景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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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衣带有心,世子寻意

宁安阁正房之中,太夫人拿着那一件素绢衣裳,看着细密中衣,一时只觉得百感交集。良久,她才在张琪忐忑不安的眼神中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你这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做这些针线活干什么?”

“如今渐渐开春,可乍暖还寒的,我想着娘从前也都是穿素绢中衣,就想着给您也缝一件。”张琪说到这里,又低下头说道,“老租宗您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给您,就想着亲自做一件衣裳。那些衫子裙子抹额腰带之类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式样最好,所以就想着做一件贴身的。”

太夫人最初也不是没想过是章晗替张琪做的,然而想起那一次送给顾淑妃的膝裤,张琪也是因为心思细腻而让顾淑妃赞了几句,再看那针脚,却是和章晗之前那件褙子的针法有些区别,当下就明白真是外孙女儿亲自下功夫做的。尽管孙女儿们也常有孝敬衣裳鞋袜,可外孙女儿做的东西毕竟是第一次收下,因而听着这番解说,她忍不住把人揽在了怀里。

“好,好,你费心了!”

楚妈妈打帘子一进来就看见太夫人揽着张琪满脸高兴,知道太夫人这会儿心情正好。本待把张昌邕的事暂且放放,可想想这毕竟是避不开的,她上前屈膝行了一礼,便含笑说道:“太夫人,外头顾管事回话,已经在码头接到了二姑老爷如今已经把人送到张家老宅去了。”

张琪的脸色倏然一变,然而,想到章晗这几日的嘱咐,她便大着胆子问道:“我爹可有说什么?”

太夫人想着张琪此前听到父亲时那失态的样子,再看看如今的模样,不由得想起那时候李姨娘装疯撒泼,正经孙女儿都不闻不问,她却能够挺身而出,顿时在心里暗叹一声孩子长大了。而楚妈妈则是连忙笑答道:“二姑老爷原本想来给太夫人请安再则是把表小姐和晗姑娘都接回去,顾管事都按照太夫人的话打发了他。”

“他倒是会打蛇随棍上!”

太夫人轻哼一声,而这时候,楚妈妈则是迟疑了片刻,这才说道:“顾管事把人送到之后,先打发其他人回来,自己在附近茶馆歇了一会儿。他说,咱们顾家人才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位号称二姑老爷同年的求见,说是大理寺少卿景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