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战功的赏赐一向丰厚,章家父子此次得到的赏赐总计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一千三百两。若按照官方一两黄金兑四两白银的比率,这便是将近两千的银子,但如今市面上金少银多,私底下一两黄金能兑到八两甚至十两白银,因而最终这笔赏赐自然分量更重。倘若寻常武官人家,这点钱娶媳嫁女就都够了,可如今章晗毕竟是要嫁入赵王府。章锋在外头奔走了数日,回来之后每每阴沉着脸。

那些笨重的木器家什,乃至于衾被枕褥、幔帐挂帘、四季衣裳等等,虽则置办起来花费不菲,但总是还有数的,头面首饰宫中送来的聘礼装盒就已经很体面了,可那些书画瓷器古玩却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尽管从前亲王娶妃的时候,也有出身寻常的王妃仅仅是在宫中聘礼之外少少加上一二十抬当做嫁妆发送过去,但据他所知,那样的几乎很少能在王府中站得住脚。可若真的倾家荡产嫁女,回头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太过亏待了人家,他也过意不去。

因而,此时此刻临近午时,他站在第三进院子的穿堂前,竟是在大太阳底下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去。正好正房门口芳草端着一盆洗脸水出来泼在阴沟里,一见他便急忙迎上前来,因笑道:“老爷来了?”

见章锋盯着她手上的铜盆瞥了一眼,芳草便连忙解释道:“是沈姑姑刚从宫里回来,因天热,所以姑娘让我打盆水服侍了洗脸。沈姑姑説,襄王今日下纳征礼,淄王殿下三日后下纳征礼,韩王和越王也都是这几天,等到了八月九月,竟是两个月四位殿下纳妃,也不知道礼部那些官员会忙成什么样子姑娘才刚説,隆平侯大小姐添箱的时候,她打算去一趟。”

话音刚落,章锋还没来得及答话,外间院子里一个小丫头便手中捧着一张帖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深深躬身行了个礼便开口説道:“老爷,外头有人送帖子来给姑娘,説是隆平侯府的妈妈。”

章锋已经隐约听説,赵王世子纳妃十有八九在十月,如今听芳草转述了沈姑姑的话,他心中更是深信不疑。想到还有这么些时间供自己张罗,他心中一定,接了帖子之后,得知那送帖子的妈妈仍是等在外头,他便让芳草进去説一声,不一会儿,沈姑姑便匆匆出来,一见他便连忙下了台阶过来行礼。

“老爷,隆平侯府的那位妈妈便交给我吧。”

“劳烦了。”

等到沈姑姑从东厢房叫了那两个宫女来一块出去,章锋沉吟片刻,便转身进了正房。明间前头的布置和起头并无不同,然而一进东边的书房,这些天忙前忙后,除了晚上吃饭,就没空上女儿这儿来的他便发现这儿有些不同。西墙上多了一张莲花斗方,书架前头多了一条水墨帘子,就连桌子上也多了个小小的桌屏,尽管其他的东西一样都不曾删减,顶多只是桌椅移了个位置,但看上去别显雅致。见章晗笑着迎上前来,他便赞赏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你的心思,你大哥就是一股脑儿把东西搬进来就行了”

“大哥是男人,大开大阖是好事,若是连这些都上心,要咱們女人干什么?”章晗请了章锋坐下,待父亲把隆平侯府的帖子递上来,她笑着接了在手一翻,她便开口説道,“爹,隆平侯大小姐和我颇有些交往,她添箱的那一日,我预备去给她助助阵。虽则是她此前在家中步履维艰,但如今毕竟要当王妃了,家中嗣兄也不敢太不给面子。我打算送表里两端,绣品两幅,首饰四件,您觉得如何?”

“你説好就好。”章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随即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这衣料首饰也就算了,你自己的针线活都做不过来,这绣品……”

“其他的东西就是凑个数好看而已,绣品却是我真正的心意。”章晗解释了一句,见父亲眉宇间仍有些忧虑,她便补充道,“爹你就放心好了,四位未来的王妃中,也就是她和威宁侯大小姐需得我去添箱凑凑热闹,其他两位我既是不识,也不会送出针线去。”

“既如此,那好吧。”章锋微微一顿,有心想隐去自己这些天来的奔波和为难,但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对章晗和盘托出道,“晗儿,我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听父亲满脸赧颜地诉説着这些天攒妆的经过,章晗虽是静静听着,但心底却异常不是滋味。等到父亲发狠似的説不论如何,也会让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出嫁,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父亲那满是老茧的手。

“爹,不用这样。”见章锋眉头一挑要説话,章晗便抢在前头一字一句地説道,“咱們家是什么境况,瞒不住别人,与其打肿脸充胖子,不若就着到时候纳征的那些聘礼备办就是了。爹刚刚説从前也有王妃家中窘迫,因而嫁了过去后过得不好,甚至在王府中站不住脚,那并不单单是嫁妆的缘故。一来兴许是她們夫婿的性子使然,二来兴许是她們自己都自卑于身家,不能坦坦荡荡拿出主妇的威严,不能让夫婿和下头人敬重。可三来,是朝廷册封的王妃,自己行事若站得住脚,哪怕不能得丈夫的爱,便是得了一个理字,也绝不会有站不住脚之説”

见父亲仿佛被自己説动了,章晗便松开了手,却是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坦坦荡荡地説道:“爹,不是我矫情,我上头还有大哥,下头还有小弟,娘和您多年分开,身体也不好,好不容易您和大哥在沙场上拼搏了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些赏赐,倘若全都用在我身上,岂不是我这个女儿不孝顺不懂事?就是皇上看到咱們家倾力备办嫁妆的举动,也会觉得那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不要説满京城那些原本就知道我底细的人。”

“可是……”章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説道,“可你不知道,这一回宛平郡王也要和世子爷一块留在京城,听説明年便会成婚。他定的是定远侯家的千金,到时候这样出身显贵的妯娌进门……”

“爹,您想得太多了。”知道父亲是关心则乱,章晗便笑道,“就算咱們家再竭尽所能,也不能和定远侯家相比,既然如此,那就一开始便不要去想别人是怎样个预备妆奁,只要咱們自己尽心就行了。她傲气也好,温和也罢,只要我待之以礼,谁説闲话我也不怕。爹,女儿在张家在顾家住了这么久,这点宠辱不惊的心性还是有的。更何况,世子爷不是那样的人,怎会看重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您和大哥这次的赏赐中,拿出八百两银子替我备办嫁妆便够了,若有人笑话,那就由得他們去”

听到章晗这斩钉截铁的话,章锋呆呆地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苦笑了一声:“罢了,我説不过你……只是八百两未免太寒碜,便是千两之数吧你不要和我争了,你小弟年纪还小,离婚娶还早着呢,我正在盛年,你大哥也正年轻,日后不愁挣不出前程和金银”

既然妆奁之事説开了,又知道宛平郡王陈善睿要留在京城,章晗少不得开口问道:“对了,爹你怎知道宛平郡王留京的事情?”

“这是东安郡王对你大哥抱怨的。他原本想留着陪世子爷,结果赵王殿下却点了宛平郡王留京,让他很是沮丧。还有,等你成婚之后,我便会跟着赵王北上,你大哥会留在京城,代替这几日便要动身去保定府的赵破军。”章锋説到这里,却是面露轻松之色,“虽则咱們两个不能都留下,你大哥有时候冲动莽撞,但我总算能放心一些。”

“爹……”

终于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又是好日子将近,然而,听着父亲説这样的事,章晗仍不免心中愀然。然而,她正不知道该説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轻轻一声咳嗽,紧跟着便是秋韵的声音:“老爷,姑娘,大少爷带着世子爷和东安郡王来了,还有赵百户也一块来了”

此话一出,章锋顿时愣住了,而章晗在一呆之后,更是脸上立时绯红。陈善昭此前就由沈姑姑捎过话,説是等她搬出顾家就来看她,可她搬出来之后林林总总事情繁多,她也就把他这话忘在了脑后,可今天人竟然真的来了,还拉了东安郡王陈善嘉和赵破军打掩护于是,她几乎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口説道:“爹,既然是来客人了,您就快出去吧”

章锋点点头站起身来,但临到门口时却回头看了章晗一眼,见其低垂着头,脸上那红晕却久久没有退去,他却突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容易把女儿从张家顾家人那里抢回来,这就要拱手让给别人了?都説女大不中留,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父亲这一走,章晗不禁有些心乱如麻。又是想着陈善昭如此大喇喇地过来,再加上此前三番两次让单妈妈送东西,外人还不知道説些什么;又是想着这家伙赠了这样的一座宅子给他們,不知道皇帝和赵王会不会知情;又是想着此次赵王立下大功,却不得不把两个嫡子全都留在京城,赵王妃这当母亲的不知怎样惦记关切,而这也足可见赵王实力太大,如今只是表面光鲜;又是想着赵破军那一番心意,她终究不能回应……想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听到帘子一动,抬头一看就瞧见是沈姑姑。

“姑娘,大少爷陪着世子爷来了,就在外头院子里。”

PS:第二更,维持两更第几天了这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下)

陈善昭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溜达了好一会儿,又在那几丛花旁边驻足许久,这才回头看着章晟道:“这小花园看上去不错啊,真难为你一个大男人竟是花了这么些心思。”

章晟跟在陈善昭身后,原本脸上绷得紧紧的,就差没咬牙切齿了。东安郡王陈善嘉心情不好,这几日便天天找他当陪练。正好他自己也是心情激荡,又想着父亲派人去归德府向宋家提亲,又想着好容易回家团圆的妹妹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因而也趁陪着练武发泄发泄,岂料今日打得正热闹的时候,陈善昭这位赵王世子竟突然来了。来就来了,人还三言两语不费吹灰之力就挑唆了陈善嘉到自家来看看,随即就大喇喇厚脸皮地跟来了

不但如此,到了自己家中,他便诚恳地説什么惦记着未婚妻,想要见一见人,陈善嘉这个傻弟弟竟然还在旁边帮腔,累得自己拼命给父亲使眼色,却还竟然让父亲给答应了这些皇家子弟不是都学过不知道多少年的礼法规矩么,怎么这样胆大妄为

因而,他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善昭説的是什么,面色一变后方才岔开话题道:“世子爷这么直截了当到咱們家来,就不怕赵王殿下责备?”

“责备?”陈善昭眉头一挑,随即才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父王对你父子俩颇为看重,説是有你們这样的父兄,章家的姑娘必然是好的,和皇爷爷的话如出一辙。再説了,我把随从都留了在外头,你們家就这么几口人,倘若还有传言出去,那我就没办法了。”

“可世子爷您这登门难道不会有传言?”

“你和你爹是三弟的麾下爱将,此次建下大功,我这个赵王世子跟着他来看望一下此次的功臣,别人有什么好説的?”陈善昭轻轻巧巧一句话又把章晟给堵了回去,见那边厢门帘高高打起,一身藕荷色衣裙的章晗跨过门槛出来,娉娉婷婷,那灿若银星一般的眸子往这边看了过来,他便笑着微微颔首,浑然没理会旁边那针扎似的目光。

“世子爷。”

“章姑娘。”

尽管是这样客套的称呼,但看在章晟眼里,却觉得两个人从对视见礼,再到互致问候,仿佛都是深有默契似的,心里顿时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然而,他又不能就这么挡着不让他們去看彼此,只能干咳了一声:“世子爷,舍妹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説吧”

言下之意很简单,説完就快走

踌躇片刻,直到章晟都有些不耐烦了,陈善昭方才沉声説道:“父王这一回要把四弟也留在京城,我思前想后,便打算告诉你説一声。”

这个别人十有八九会觉得古怪的开头语章晗熟悉得很,因而,她略过了兄长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便颔首説道:“嗯,爹已经对我提过了。”

“那就好,想来你已经明白父王为何要如此做。父王近来风头太劲,至少十月婚期之前,我应该都不能再过来了,而且我这书呆子好一阵子不曾展露过呆气,恐怕这一次又得露一回脸了。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传来什么消息,你不要担心,一定要相信我。”

这话説得没头没脑,但听在章晗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遥想陈善昭犯执拗呆气的那几次,那次不是天大的事?因而,她几乎是紧紧咬着嘴唇,双手不由自主地拢在身前,藏在袖子里绞在一起,许久才艰难地开口説道:“你……别老是这么勉强……”

“放心,我会把握分寸。”陈善昭嘴角一挑微微一笑,那声音温和之中流露出了深深的自信,“再説,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我不会拿着鸡蛋碰石头的。”

一旁的章晟起初还铁青着脸在一旁听着,可就算他再迟钝的人,渐渐听着也觉得不对劲了,此时终于忍不住张口问道:“什么勉强,什么冒险?世子爷你想干什么?你和我家妹子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你可千万别胡闹啊”

“大哥,别説了”

章晗早在之前接了婚旨的时候就知道,倘若嫁给了陈善昭,随之而来的不单单是富贵荣华,还有莫大的风险和危机。然而,接受了他那个镯子的时候,她便已经有愿意承受这些代价的准备。因而,喝止了兄长之后,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你能留多久?”

“你想让我留多久?”陈善昭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晗不吭声,一旁的章晟却有发飙的迹象,他这才低头一本正经地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旋即抬头笑道,“至少用过午饭后再回去,绝不会有人説嘴。”

章晗斜睨了章晟一眼,见兄长额头青筋毕露,她便莞尔笑道:“既如此,世子爷便留下用过午饭再回去吧。特意来这么一趟,倘若连饭都不吃就匆匆忙忙走了,在外人看来还显得心虚,也显得咱們章家不会待客。”

“那自然好,只不过……”陈善昭顿了一顿,这才掰着手指头説道,“之前我吃过你的烩面,炸酱面,还有你做的海棠糕、黄金糕、凤凰果、金钱酥、枣泥馅包子……”他林林总总数落了十几二十样点心,直説得章晟脸都绿了,他才轻笑道,“这一回好歹让我尝尝你别的手艺吧,也让三弟好好羡慕羡慕,之前他还高兴地説,日后我过生辰的时候,终于能有人给我做长寿面了,説得府里人和单妈妈仿佛不给我过生日似的。”

他再次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顺便提一句,我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正好是四个一。”

章晗早就习惯了陈善昭私底下非但这般丝毫不呆,反而狡黠百出的性子,可章晟何尝见过这么难缠的主儿?因而,眼见大哥仿佛随时随地就会忍耐不住的样儿,章晗便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一把揪住章晟把人拖到了一边,这才正色説道:“爹,你带着世子爷去外头吧,记得好好待客。”

“他的话都説完了?”章晟眼睛一亮,见章晗微微点头,他立时如蒙大赦地转身快步走到陈善昭跟前,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陈善昭对章晗点头致意,随即闲庭信步似的往外走去,他只觉得心头和猫挠似的,又是糊涂又是疑惑。

然而,章晗等到陈善昭一走,却忍不住伸手扶在了那葡萄藤的架子上。

龙子凤孙們看着尊贵无匹,但伴君如伴虎,非但那些大臣們如此,这些天潢贵胄們也是如此。陈善昭打算去做的显然是一件绝不轻松的事,否则,他决不至于特意来嘱咐提醒自己。他明明知道的,她并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但他仍然这么做了,便足可见此事绝非他所説那般犹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尽管答应要去预备午饭,但此时此刻,她仍是怔怔站在葡萄架下,双掌合十喃喃祷祝了起来,那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正房门口,秋韵原本打起门帘要从里头出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当瞧见章晗眼中隐现水光的时候,她忍不住心中一揪,直到有人拿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瞧见就好,不用放在心上。”沈姑姑轻轻放下了门帘,旋即才轻声説道,“这贵人們心里,也和寻常人一样,哪能没个担忧苦楚?”

“可姑娘明明刚刚和世子爷见过……”秋韵这话才説了半截,见沈姑姑微微摇头,她最终轻轻咬了咬嘴唇,再不做声了。那一刻,她在心里把满天神佛全都求了个遍,该许的愿全都许了出去。

糖醋青鱼、炸酥肉、生炒肚丝、炸八块、洛阳燕菜、拌豆芽儿、羊肉汤、白菜粉条,八道家常菜最后,便是一笼屉的开封灌汤包。尽管等了许久,但当这些菜色一一送上来的时候,东安郡王陈善嘉仍然是眼睛大亮,端详了好一会儿便扭头看着亲自来上菜的沈姑姑问道:“这些全都是章姑娘做的?”

“也是好几个人打下手帮忙,灌汤包是早先就预备好的馅,否则也没这么快上来。”沈姑姑笑着解释了一句,便冲着陪客的章锋章晟福身説道,“姑娘説,老爷少爷这些天也一直都忙个不停,也请陪着二位贵人多用一些,还有赵百户……”

沈姑姑微微一停顿,见赵破军一下子抬起头来,她便含笑説道:“姑娘説,听説赵百户不日就要被赵王殿下派着北上,让奴婢转告您路上千万小心。另外,她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多谢您一直照拂有加。大恩不言谢,这份情她会记在心里,谨祝赵百户一路顺风,将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让泉下的赵家先人享享阴福。”

听到章晗竟然当着陈善昭的面,让沈姑姑带这样的话,赵破军只觉得心下五味杂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欠了欠身让沈姑姑代他问候一声,最终拿起桌上那双筷子时,他终于如释重负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结束了……兴许从来就不曾开始过。原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能有如今这样的结局便已经够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添箱(上)

自打隆平侯大小姐张茹被聘为淄王妃,门庭冷落了多年的隆平侯府便渐渐热闹了起来。然而,一贯淡出京城贵妇社交圈子的隆平侯夫人却仍是很少在人前露面,再加上张茹要学习礼仪不能出府,纵使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位好福气的小姐,但却不得不缘铿一面。于是,等到皇家正式下了纳征的聘礼,发了册妃的金册和仪仗等礼物过后,八月十六添箱这一日,早早送了帖子给少数几家亲朋的隆平侯夫人一大早就心中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结果才一会儿外头就报了信进来。

“夫人,章姑娘来了”

“哎呀,居然这么早”

尽管之前章晗和张琪也应邀来过府上,但听说那会儿两人虽讨顾家太夫人喜欢,可都是在顾家寄人篱下,因而隆平侯夫人欣喜于自家女儿得了如此好运的同时,也不免替这两位当初在隆福寺中好心提点了自家女儿的姑娘叹息,谁知道转瞬间章晗便聘给了赵王世子,她竟是和女儿一块高兴了好一阵子。此时此刻,听到章晗居然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她只觉得异常高兴,竟是亲自迎了出去。

“我一个晚辈,怎好让夫人来迎我?”

见章晗行礼,隆平侯夫人连忙把人搀扶了起来,又笑道:“你和张大小姐都是我们母女的恩人贵人,别说迎一迎,就是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恨这些天里我一直忙着茹儿的婚事,又要照应她爹爹,外间的消息竟是丝毫不知道,还是送帖子的人到了顾家,这才知道你搬了回家去,竟是连贺一贺都没顾得上,茹儿知道之后懊恼得不得了,偏生杜姑姑又拘着,一步走不得。”

正说着话,章晗只见隆平侯夫人身后不远处,一个妇人带着两个丫头匆匆忙忙往这边赶了过来,正是申氏。一如从前金碧辉煌的打扮,这一日她更是通身遍地金的大红衣裙,若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把人错认为是隆平侯夫人。她近了前来便一改上一次的缠枪夹棒,笑吟吟地向章晗寒暄问好,随即又自来熟地说道:“到底是章姑娘待咱们大小姐情分深厚,这一大早就过来了。也难怪,都说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情分最好,日后你们又是婶子和侄媳……”

不等申氏说完,隆平侯夫人便淡淡地说道:“今日大好的日子,大嫂倒是空闲,家中上下款待各家女眷的酒宴都已经打理好了?章姑娘难得来,总不能留人在门上说话,我这便带着人去见茹儿,大嫂若是还有话要说,就进来说好了。另外,大伯到底只是因当年老爷的帮忙,蒙圣恩荫了个六品百户武职在身,你这大红遍地金的衣裳给今日宾客看见,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请大嫂多少为世子着想着想。”

见申氏吃这话一噎,一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章晗想起从前隆平侯夫人在隆福寺和别人相见时处处赔小心的光景,忍不住仔细端详了其一番。见其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眉宇间也尽显阔朗,她便知道那从前的殷勤小意都是为了女儿,如今最大的心结一去,为人处事的态度也都不一样了,心里一时也为这对母女感到高兴。此时此刻,她跟着隆平侯夫人沿着青石甬道往里头走了一段路,便轻笑了一声。

“今日见到伯母这般样子,想来女肖其母,日后茹姐姐就是嫁到淄王府也不用愁了。”

隆平侯夫人闻言一愣,随即便醒悟到章晗这话的意思,不禁苦笑道:“从前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累得自己的女儿都只能一块受委屈,倘若我能早些想通这些就好了……”

“伯母如今再振作也不晚。”章晗微微一笑,随即便目光清澈地说道,“日后有了做王妃的女儿,世子若是敢不孝顺你,一味听生母的话,伯母大可拿着孝道责备,想来这家中上下也都应该知道,世子的前程如何,都捏在你这个嫡母的手中,谁还敢阳奉阴违?而您这个母亲过得好,茹姐姐在王府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不是么?”

隆平侯夫人一下子停了步子。尽管她活了大半辈子,如今也终于能有底气和申氏相争,但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透彻过,只觉得一贯趾高气昂的申氏变得纸老虎一般好对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晗看了许久,她终于重重点了点头道:“章姑娘提醒的是,我明白了”

章晗深知隆平侯府不是威宁侯府,胡夫人这一口气吊着就是为了女儿顾抒,倘若顾抒婚事成了,多半就会撑不住撒手西归,但顾家人终究是一体的,顾抒就算摊上一个靠不住的庶弟,总还有武宁侯府在后头照应着。然而,倘若隆平侯夫人真的因为女儿出嫁就此松了一口气,从而觉得人生在世也活够了,到那时候有个什么万一,让嫁到王府的张茹情何以堪?这母女既然相扶相助过了许多年,未来即便不能时时刻刻相见,但也该继续彼此遥遥相依才是

因而,见隆平侯夫人显见是听进去了自己这番话,她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顺着甬道一路走着,她渐渐就发觉不是之前和张琪一块来看张茹时的那条道。而隆平侯夫人看出了她的疑虑,哂然一笑后就开口说道:“赵王世子来过之后,他们就怕茹儿住的地方倘若传扬出去会伤了脸面,所以死去活来恳求着让她搬了个地方,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凶神恶煞硬是要把我们母女挪出去的”

和此前那个距离后门极近,但却破旧逼仄的小院相比,如今张茹所住的院子宽敞明亮,院子里一棵冠盖如伞的参天大树,沿墙根还摆着些花盆。院子里伺候的丫头见隆平侯夫人引着章晗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丫头仆妇,连忙进去禀报,不消一会儿,却是一个瓜子脸的中年妈妈先行出来。见她走路裙子纹丝不动,面上挂着一丝得体的微笑,行礼时动作标准得不能再标准了,章晗立时便知道这必然是和沈姑姑一样,从宫里派出来教习礼仪的杜姑姑。

“章姑娘。”杜姑姑行礼称呼了一声,她便笑道,“奴婢杜氏,是长宁宫淑妃娘娘选来教习贵人礼仪的。”见跟在章晗身后的沈姑姑上前见礼,她又与其见过,又继续说道,“贵人就在屋子里,请章姑娘移步入内。”

相比沈姑姑的亲切犹如自家长辈,甚至连那些儿女情愫和心中不安都能对其倾诉,这位杜姑姑一看便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章晗忍不住多看了人一眼,这才点了点头进了屋子。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杜姑姑要跟进来,却被沈姑姑拿话绊住,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暗自在心里谢了沈姑姑一声。

“晗妹妹”

张茹快步迎了上来,见章晗笑着屈膝行礼,她连忙把人一把扶了起来,见后头竟是没有动静,她更是喜上眉梢,将章晗拉到了东屋的湘妃榻上坐下,她便轻声说道:“趁着杜姑姑没来,咱们还能说两句体己话。”

章晗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是杜姑姑很苛刻么?”

“不不,不是苛刻,只是严格,一言一行全都要从头管到脚,我好容易才能让她少挑两个错处。再说如今已经下过册文,醮戒都行过了,她便让我时时刻刻摆出王妃的气度来。”

张茹少有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这才吁了一口气说道:“只不过,虽然严格,但之前大伯母三番两次要来套近乎,全都给她义正词严地拦在了外头,而且也没少教我宫中贵人的相处之道,我很感激她。毕竟,从前我在家中都只是母亲教着读书写字待人接物,多亏有她,否则日后我非得出丑不可。听说从前淑妃娘娘还派过她随侍淄王殿下,当过好些年的保母。”

怪不得淄王一度是那样的香饽饽,即使在顾家里头亦是姊妹相争,有顾淑妃这样不愧是权摄六宫多年的婆婆,就算当媳妇的留在京城,那日子也必然会比嫁入寻常名门好过得多。

想到这里,章晗便笑着说道:“看来,日后必然能看到淑妃娘娘和你婆媳和睦的情形了。”

“哪有这么容易”张茹嗔了一句,但随即便低声说道,“虽则还从没见过娘娘,但我想着她能这般周到仔细地待我,我就安心了很多。”

“放心,娘娘一贯亲厚和善,至于淄王殿下……”章晗拖长了声音,见张茹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她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不是没见过,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你们一定能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的。”

张茹只和淄王见过唯一的一面,这会儿被章晗打趣得面红耳赤,待要嗔怒又怕外头的杜姑姑听到动静,只能状似发怒地去瞪她。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咳嗽,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果然就只见杜姑姑领头,沈姑姑和捧着东西的秋韵芳草跟在后头进了屋子来,而隆平侯夫人却不曾进来。

知道私话恐怕就只能说到这儿了,章晗轻轻捏了捏张茹的手,旋即笑道:“今天是你添箱的大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给你的。两匹表里都是从前淑妃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就借花献佛送了给你。四件首饰是金银铺里刚送来的,虽不如御用监的东西强,但也算是式样时新的。至于这两幅绣品,是我这些天自己绣出来的东西,你别嫌针线粗就行。”

“晗妹妹……”

张茹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恶补各式礼仪补得昏天黑地,甚至连章晗回家都不知道,更不曾送过什么东西,只觉得愧疚得无以复加,听到章晗送来添箱的这些东西,她更是忍不住心里惭愧。可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章晗轻轻摇了摇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茹一想到日后两人的关联,立时明白了过来。就在这时候,外间便传来了紫晴的声音:“大小姐,外头武宁侯夫人带着威宁侯大小姐、武宁侯大小姐还有张大小姐一块来了,夫人已经出去迎了。”

PS:继续两更……话说回来,今明两节是最后两章过渡的,咳咳话说回来,另外向大家汇报个好消息,今早刚把简体出版合同寄了出去,希望能真的出完全套,阿门^_^

第一百四十四章添箱(下)

认真算起来,就连张琪和章晗也只是在隆福寺那一回初识张茹,但因为真心实意地提点帮了她一把,这才结下了情分。因而张茹被聘为淄王妃,第一件事便是请两人过府一见,如今发嫁妆前一日添箱,也是第一时间派人给她们送了信,万万没有想到顾抒和顾钰也会来。因而,当她站在屋子门口,眼见母亲引了武宁侯夫人,后头还跟着那三位样貌形容各不相同的少女进来时,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紧张来。

顾抒身穿缕金富贵牡丹纹样的银红右衽斜襟衫子,下头着一条葱黄撒花湘裙,头上绾着一支双蝶翊凤钗,脖子上挂着赤金五彩璎珞嵌宝梅花项圈,从前显得傲然而又独立的她,如今这幅装扮一上身,更显出了富贵凛然的气息。相形之下,一贯最重打扮的顾钰却只是翡翠衫子艾绿裙子,再加上几样翠玉首饰,愈发显得亭亭玉立。而张琪则是毕竟尚未出孝,今日虽出来了,仍是一身的荼白衣裳,瞧上去素淡而雅致。至于王夫人更是打扮得家常随意,一身秋香色,既不显老气,也衬着今日的喜事,看上去雍容稳重。

张琪一看到章晗便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可仍然竭力克制住了。随着王夫人顾抒顾钰上前和张茹章晗厮见了之后,她才趁人不注意落后两步,又眼疾手快去拉了拉章晗的手,又轻轻向其眨了眨眼睛。等到众人一一进屋子,她示意章晗落在后头,这才低声说道:“是二伯母向太夫人提请,让大姐姐和三姐姐跟我一块来的。”

“淄王殿下毕竟是太夫人的外孙,给茹姐姐脸面便是给淄王殿下脸面。”章晗轻轻说了一句,随即便悄声说道,“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下帖子请你到家里来说话。这儿到底不比家里,说话不方便。”

“嗯。”

尽管姊妹相见只能悄悄交换这么两句话,但章晗见张琪面色红润神情恬然,就知道自己不在顾家,她也过得还算好,心下就放心了。因而,当得知王夫人此次带着女儿侄女前来添箱,一出手便是一架玻璃穿衣镜,四件银貂皮、十匹闪缎、十匹妆花缎……如是林林总总四十多端表里,随即又是樟木箱子等等木器家什,两匣子金玉首饰,花瓶古玩,屈指算一算,竟是少说也能多出八抬嫁妆来,她更是不禁暗叹顾家人虽说功利了些,但出手却从不吝啬。

面对这样的厚赠,起头看着顾家抬来那些东西的隆平侯夫人心里又是咂舌又是感激,而张茹也诚惶诚恐,推辞了好一阵子方才勉为其难接了下来。而她们坐了不多久,渐渐又有人前来添箱,除了亲自走了一趟的嘉兴公主,就都是些当初和病卧在床的隆平侯当初并肩打过仗的老牌勋贵家,后来又渐渐疏远断了来往的。一位位或年长或年少的诰命夫人们含笑进来,出手多半都绝不小气,每人至少都助了一两抬的嫁妆。隆平侯夫人起初还惊讶意外,到最后瞧着那些东西都有些麻木了。

她这个主人都如此,更不用说家里的下人了。随着隆平侯身上只剩下了闲职,后来又风瘫在床,家中世子的生母申氏掌权,却挤不到那些勋贵诰命的圈子里头去,也就索性不再去和人家往来,这隆平侯府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体面的盛况了。而申氏看着外头连绵不断抬进来的东西,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

因而,隆平侯府这一日的添箱,赫然是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少说也给张茹添了二三十抬的嫁妆。当章晗坐车回自己家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大略猜了出来。毕竟,淄王是顾淑妃唯一的儿子,是顾家的外孙,因而张茹的添箱礼若寒酸,淄王丢脸不算,顾淑妃和顾家也一样会被人指摘。以顾家在勋贵之中的人缘,请四下里帮这么一个小忙,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当然,经此一来,张琪将来嫁了过去,外人便不敢小觑了。

这便是大家子的做事风度,如申氏那样小家子气的人,想来是绝不会算计到的

次日送妆的那一天,章晗一个未婚姑娘便不好再去了,却是打发了大哥章晟去那儿帮忙,顺带打探打探。结果章晟直到申初许方才回来,一见着她便脸色不善地说道:“真是阴魂不散,居然今天领头催妆的就是赵王世子”

“怎么是他?”章晗愣了一愣,随即有些意外地问道,“淄王殿下后头的皇弟还有好几个,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侄儿去催妆吧?”

“皇家催妆又不是民间办婚事,什么时候要劳动那些同样尊贵的亲王去干这种事?”章晟总对妹妹要嫁入规矩多多的皇家颇有些不忿,此时此刻便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按照一贯的规矩,就只宫中派一个太监去王妃家,送上两只羊二十瓶酒外加两盒果子,这王妃家就得乖乖将那些嫁妆送去王府,也不知道他这个世子是怎么死乞白赖地抢过今天这差事的。”

尽管大哥一口一个说陈善昭死乞白赖,阴魂不散,章晗本待笑,可人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上一次他到家中来看她时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就怔住了。印象之中,陈善昭和淄王陈榕确实情分深厚,两人同进同出也不是一两回了,硬是亲自上门催妆,自然更显叔侄情分。可这种看似不管不顾的事由陈善昭做出来,总让她心里有些放不下。

章晟见一番话说得妹妹怔忡了起来,一时间不禁有些后悔,连忙干咳一声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可千万别恼他穿戴起来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的,起头路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以为他是寻常的催妆后生,后来知道那是赵王世子,不少人都一路跟着跑……咳咳,总而言之,他这家伙品貌还行,总算配得上你”

胡言乱语说了这么一堆,章晟终于撑不下去,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而等到他一走,章晗手肘支着扶手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最终便吩咐丫头去请了沈姑姑来。然而,沈姑姑来了之后,她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好容易下定了决心。

“沈姑姑,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我出门不便,爹和哥哥都是凡事只想着我,有时候未免报喜不报忧,还请你近来多往宫里打探打探消息,不论什么事情,千万别瞒着我。”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沈姑姑心头咯噔一下。见章晗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琢磨着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老半晌才屈了屈膝:“是,奴婢都知道了。”

隆平侯府发妆之后,便是淄王亲迎行庙见礼,又回王府行合卺礼,次日朝见皇帝,夫妻俩领了赐宴后拜了后宫诸妃,第三日是盥馈,另朝见东宫太子和太子妃,第四日方才是回门。得知在礼制所定的一应礼物之外,淄王陈榕还给卧床的岳父送了一条熊皮毯子,给岳母送了一张宽大的扶手太师椅,一件冬日用的紫貂皮斗篷,章晗便知道至少这几日那对夫妻必然和谐得很,一时自是安心了不少。

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章晗去给顾抒添了箱后,韩王越王的婚事也一一都办了。她下帖子邀了张琪到家里来做客了一回,其他日子也平静安详。和她担心的风波乍起不同,朝野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仿佛赵王的胜仗和这些天一桩又一桩婚事合在一块,让整个天下都显出了盛世太平的景象。可越是如此,她悬着的心越是难以放下,即便是从衣裳到枕套帐子被面,以及要送给公婆兄弟妯娌等等的各种针线活她都基本上预备齐全了,她仍然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底。

终于捱到了下纳征礼的前一天,章晗既不想看书,也不想到院子外头散心,枯坐在窗前的绣架许久,她最终还是决定随便绣些活计消磨时间,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芳草找来了一沓新鲜绣样,她一样样翻检了许久,最后发现中间夹着一张鲜活可爱的戏水鸳鸯,便忍不住将其挑了出来。

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好一阵子,她最终将一块白绫覆在上头,轻轻用笔勾勒出线条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当她顺着其中一只鸳鸯的尾部,打算勾勒最后一笔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沈姑姑说话的声音。

“姑娘在么?”

“是沈姑姑?请进来吧。”

章晗放下手中的笔,见芳草连忙打了帘子让沈姑姑进来,而后者今天进宫去了,脸色瞧着虽镇定,但眸子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焦急,她便立刻对芳草使了个眼色。等到芳草出了屋子,她便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爷……”沈姑姑只觉得脑际千头万绪,整理了好一会儿,这才竭力平稳地说道,“皇上要杀赵王殿下平叛辽东期间所俘获的舒氏所有族人和叛党贼首,加上妇孺总共三百零三人,世子爷上书谏劝不成,便如上次那样跪在乾清宫前求恳,结果被皇上召了进去痛斥一番,世子爷偏犯了执拗在御前力谏,结果……”

“结果什么?”见沈姑姑突然停住了,章晗的声音已经是微微有些颤抖。

“皇上怒极之下劈手砸了一个笔筒出去,不巧正中世子爷,听说……人血流满面仍是力谏该由律法从事,后来便昏厥了过去,如今还在宫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皇孙之中第一人!

乾清宫东暖阁中,此时此刻正是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从前皇帝就是严苛的性子,但刚刚目睹了一个伺候多年的中年宦官不过稍微出了点差错便被拖了出去,任何一个人都屏气息声,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触怒了时时刻刻都可能爆发的皇帝。而乾清宫管事牌子的李忠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皇帝的注意力全都在软榻上的赵王世子身上,他虽不至于如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但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往那张软榻上扫了一眼。

跪在软榻前的太医院贾院使依次诊治左手和右手,足足过了许久却一直都不敢吭声,额头上密布着豆大的汗珠,直到他知道这一次怎么都难以捱过去,他方才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到了御前屈膝跪下俯伏在地,声音艰涩地说道:“回禀皇上,世子爷并无大碍……”

这话还没说完,皇帝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并无大碍?并无大碍怎么会躺在那儿至今都没有清醒过来,你们一个个御医轮番诊治,这都过了多久了你要是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了就换别人,要是太医院所有人都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朕就把太医院上上下下全都换一遍,朕就不相信这一丁点伤居然都治不好”

听皇帝竟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贾院使甚至能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直到那咆哮声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方才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头说:“回禀皇上,臣虽是无能,但伤势深浅还是看得出来的。外伤只是破皮出血和里头的青紫,活血散瘀便可,但头乃六阳之首,内中机理最是复杂,便是那些隐居的杏林名手也未必能看出端倪来。而且,前一次世子爷在隆福寺中救了淄王殿下的那一次,也曾经磕破过头,那时候臣就去诊治过,虽当时没有大碍,但两次的伤碰在一块……”

“不用说了”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恼火地喝道:“总而言之,不论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全都给朕用上去他要是有半点岔子,朕唯你们太医院是问”

这不是要命吗?倘若真的是如此心疼赵王世子,之前怎么会任由人在这种已经极其寒冷的天气里跪在乾清宫前头却不理会,之后还拿那样坚硬的东西砸人脑袋,他来的时候赫然看到赵王世子血流满面的惊怖一幕,如今却还来如此一幅祖孙慈孝的戏码?

腹诽归腹诽,但贾院使知道此时此刻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哭丧着脸应道:“臣定当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