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起行吧。”

皇帝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心里却浮现出了那时候陈善昭满头满脸的鲜血,却依旧不依不饶在那儿陈情的样子。送来京城就读的亲王世子并不止那一个,肯用心读书的,也不止陈善昭一个,可长久以来,别人都是拿他当成皇帝来敬,只有陈善昭有时候会把他当成祖父来爱,这些东西别人体味不出来,他身为当事人,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对于这个书呆子,他自然能够多上几分容忍,可这一次,那怒火却偏偏冲昏了他的理智

眼看李忠答应一声就要下台阶,皇帝便喃喃自语叹了一声:“那个章晗确实不错,倒配得上他……希望真能借此次的喜气冲一冲……”

堂堂天子甚至说起了冲喜的话来了,李忠只能当成没听见似的,慌忙快步下了台阶。等到他和一众太监护送着人出了玄武门,立时便有早就备好的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他亲自指挥着人将陈善昭搬了上去,这才让人驾起马车徐徐往北安门而去。

尽管这一路上已经事先用黄土垫道,但难免会遇到颠簸,每次一颠簸,李忠就感觉一颗心忍不住颤动一回。这一路简直只比肩舆的速度稍快一丁点,待到好容易从玄武门一路来到赵王府前,这已经用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他愣是在这已经初冬的时节出了满头满身的大汗。

赵王府中四处张灯结彩,然而,相对于一众人身上的红花喜绸,却没几个人能露出喜气来,甚至连赵王本人看到陈善昭从车上被抬下来的样子时,也是脸色僵硬难看。他目送着人被送进已经布置好铺了床的新房,随即便侧头看着左手边的宛平郡王陈善睿道:“时辰差不多了,你预备一下,再看看人是不是还存着纰漏,然后就去章家迎亲吧”

陈善睿连忙躬身应是,随即转身就去了。而站在赵王右边的陈善嘉看着那新房,拳头竟是握得紧紧的,当赵王淡淡说了一句走吧,他却突然沉声说道:“父王,我去屋里守着大哥”

赵王闻言一愣,见陈善嘉表情坚决,他踌躇片刻便苦笑道:“罢了,随你。若是你大哥有动静,便速来知会我。”

话虽如此,当赵王缓步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根本没存着奢望。他素来只相信现实,不相信奇迹,更何况在宫中那么多太医轮番围着转都没有结果,怎会一回到家里就会陡然发生改变?一想到当初是自己答应了陈善昭,他就只觉得万分懊悔……背着双手的他面色漠然地顺着青石甬道徐徐走着,浑然没有注意到两边丫头仆妇行礼时的诧异目光。

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倒,从来都是昂首挺胸的赵王殿下,如今竟是佝偻着背

新房之中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吉祥如意亦或是双喜字,挂帘不是绣着双荫鸳鸯、比翼一起飞就是连理枝,那张宽敞的描金漆吉祥如意纹攒宝相花围栏板的拔步床边是一盏落地双喜灯,床上挂着大红的罗帐,铺着红缎绿缎的绣被和鸳鸯绣枕,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

然而,陈善嘉看着这一切,却只觉得心头大不是滋味,赶跑了几个要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他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管不顾地背着身在拔步床前的地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脊背重重地靠在了床上。

“大哥,虽说我是娘从小带大的,娘也一直对我很好,可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娘生的。娘虽然不让人嚼舌头,可不管我想不想听,总能听到人在身前背后嘀咕。是你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别和内院娘们儿似的计较什么嫡庶,只要我愿意,就一定能闯出自己的天地来是因为你这么说,我才去学武的,也是因为有你一直夸奖我称赞我,我才会是现在的拼命三郎的”

他一下子提高声音吼了一声,许久才突然垂下了头,肩膀轻轻抽动着,声音亦是变得有些哽咽:“你对我说过,老天爷很奇怪,战场上敢拼命的人反而不会死,越是贪生怕死反而越是死得快,还说我x后练就一身好武艺,就能保护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可是,我如今已经是人见人怕的大将,你却不给我机会保护你,你不守承诺”

说到这里,他突然整个人都埋在了双膝中间,声音更是变得有些断断续续了起来:“大哥,今天明明是你大喜的日子,结果上上下下却半点喜气都没有,要是章姑娘嫁过来看到这样子,再加上你还躺在床上,她肯定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既然很中意她,应该就不希望这种情形的是不是?我原本是想代你去迎亲的,可父王却点了四弟……可不管是谁,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亲迎却换成别人,你能甘心么?至少要是我,我肯定不甘心”

这不甘心三个字他一时怒吼了出来,仿佛花掉了他浑身的力气。一时间,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再也没有出一声。他整个人伏在胳膊上,一时泪水糊满了眼睛,直到他依稀感觉到,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探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才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待到听见背后那个微弱的声音,他转瞬间从背部到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儿。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甘心……”

章晗今日的全福夫人乃是赵王中护卫指挥使罗敬的夫人吴氏,四十出头的她父母儿女俱全,人也生得喜气富态,这一日一大清早就过来的她先是指点梳妆,再是四处张罗,到最后又一次跟着章刘氏踏进章晗的闺房时,见原本妩媚娇艳的章晗在画上新娘妆之后,显得喜气圆润,她便笑了起来。

“大伙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虽然那会儿都觉得不好看,但后来想想,约定俗成也有约定俗成的理儿。一来是喜庆,二来婚事又不是看相貌,却是看旺夫宜子,这样一副装扮出去,自然就有了这么个影子。再说,您生得原本就好,不论怎么化妆都是好看的。”

吴氏说着便看向了和聘礼一块送来的那套繁复而雍容华贵的世子妃冠服,又笑道:“今天得一直忙到晚上呢,您可千万多吃一些东西垫垫饥,否则到时候饿得吃不消。还有,这样一套重重的头面上去,到时候到了新房天地桌前行过礼后卸下来,整个脖子都是僵的,如今趁机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见章晗轻轻点头,她又冲芳草碧茵和秋韵这三个要陪嫁过去的丫头点了点头道:“还有你们三个,别现在只顾着忙,等到了王府,还有的是你们要做的事,趁早都歇一歇,让下头小丫头们帮帮忙,这会儿能坐一会就坐一会,这儿距离赵王府近的很,到时候坐马车过去还没坐下就到了。”

之前陈善昭赠这宅子的时候只图着方便近,捎带什么东西也方便,然而,真正到了亲迎的时候,这咫尺的距离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哪怕是在附近大街小巷绕一圈,也耗费不了多久。因而,章晗听着那吴氏语速极快地吩咐这个指点那个,知道芳草她们必定都会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她不由自主又走神了。

直到外头传来开席了的声音,章晗才知道是到了中午。然而,对于那些送上来易下口的东西,她却半点胃口都没有,直接摇了摇头吩咐端下去。她并没有嫡亲的姊妹,陆陆续续来闺阁中坐的虽也有顾钰这样相处过一年多也有些情分的,但终究不能说些体己话——张琪有孝在身不能来,张茹则是王妃之身,添箱之际亲自来也就罢了,这一日再来动静太大。于是,虽进进出出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她却反而只觉得烦躁。

等到这进进出出的人终于告一段落,她方才接过了秋韵知机地递上来的书,然而,往日她总能看进去的那些文字却仿佛飘忽不定一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没个准。直到她烦乱地突然把书合上,却只听外头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她一时醒悟到迎亲的队伍来了。刹那之间,她手里的书突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候,一旁的秋韵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宋姑娘。”

“我见别人都出去看热闹了,就来这儿瞧瞧。”

宋清盈一身葱黄的衣裙,显得鲜亮而又喜气,通身只耳垂上戴着两个玉塞儿。她缓步上前来,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抬起头说道:“章家姐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爹和我说过你的事,我一直很佩服你。之前添箱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预备东西,这荷包还请你收着。”

她说着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那绣着如意纹的荷包塞在了章晗手中,旋即含笑说道:“只愿你和世子爷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PS:陈善嘉同学好样的,有时候就得靠吼啊,谁让乾清宫没人敢出声来着……

第一百五十章迎亲(中)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身世子冠服的宛平郡王陈善睿坐在亲王象辂上,看着那座并不如何奢华的门头,听着里头那些大呼小叫的嚷嚷,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若有如无的笑容。

皇孙之中第一人又如何?就算得了皇帝的这么一个评价,可陈善昭如今还躺在床上,而且街头巷尾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却还是他的呆。

从太子到诸皇子,乃至于下头文武百官,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不出来劝谏,偏生陈善昭要亲自上,如今却落得如此的结果,怪得了谁来?好在祖父皇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是换成一个真正听不进人言的天子,别说留在宫中悉心照料医治,恐怕还得因此雷霆大怒,问罪赵王府其他人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呆气,差点连累了别人

陈善睿见街道两旁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还拿手指冲着他指指点点,依稀仿佛能听到有人在说,这便是之前征辽东有功的那位郡王,一时只觉得更加得意。眼看鞭炮渐渐放尽,弥漫着整条街的硝烟也渐渐散去,他方才下车徐徐往章家门口走去。然而,底下的随从敲了门之后,章家却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反而里头传来了一个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

“要开门可以,先对上咱们出的对子再说”

尽管民间娶媳妇常有这样为难新郎官的场面,但陈善睿哪里料到赵王府迎亲竟然还会遭到这样的考核刁难。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自负文才武略俱全,却也不能就此退缩,当即高声说道:“什么对子,报上来”

里头章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再加上身边便有一个饱读诗书的宋秀才,此时他便高声说道:“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

陈善睿本以为章晟打仗固然在行,但据说大字不认识几个,哪里会出得了什么好对子,一时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这对子一出,他就顿时愣住了。绞尽脑汁思来想去良久,他却愣是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四周围原本那些或殷羡或尊敬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仿佛都透出几许狐疑来,顿时大为恼怒。

这个章晟,他真以为自己是大舅哥了,这种时候还敢为难他

然而,里头的章晟却不管陈善睿是怎么想的,见外头卡了壳,他便嘿然笑道:“郡王文武双全,莫非连这么小小一个对子都对不出来不成?”

最好对不出来扭头就走,这桩婚事也就吹了

陈善睿恨得牙痒痒的,目光一时就看向了前后左右。然而,今天原本就不是他的婚事,和他一块来亲迎的也就是那些亲兵家将,打仗都是一等一的在行,这对对子的勾当却是只能你眼瞪我眼。就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恼羞成怒之际,里头突然又传来了章晟得意洋洋再次重复那个对子的声音,最后甚至还讥诮地说道:“若是对不出来,要不我换一个?”

“不用换了”

由于大街上的百姓多半都只敢嗡嗡嗡小声议论,这声音虽说不大,但也足够清晰可闻。里头的章晟还没听出来,陈善睿却只觉得如遭雷击。

扭头一看,他就只见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象辂前,陈善嘉正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个人出来,不是陈善昭还有谁?尽管其人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但眼睛却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只着了一身便服的陈善昭扶着陈善嘉的手缓缓走到门前,这才含笑说道:“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门后头的章晟一时没听出声音来,只以为是陈善睿旁边有人拆解了这个对子,立时扭头看向了宋秀才。宋秀才有些讶异地捋了捋下颌胡须,随即轻笑道:“对得工整,那就下一个”

章晟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这才恶狠狠地说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流千古,江楼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影万年,月井万年。”

这几乎是不假思索对出来的速度让章晟一时面色铁青,而旁边的宋秀才已经是眨动眼睛,脸上的讶异已经被惊疑所取代。章晟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好,算你能耐,算你本事,最后一个,对出来我就开门春到太行喜不尽赤橙黄绿青蓝紫”

“冬至王屋悲无穷柴米油盐酱醋茶。”

顷刻之间又是对出了下联,章晟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宋秀才。若不是那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岳父,他几乎就要径直质问上去了——这就是你说的天底下最难的对子?然而,知道背后还有众多看热闹的宾客,他只能没好气地磨了磨牙,最后高声叫道:“开门”

随着两扇大门吱呀吱呀地徐徐打开,原本院子里笑着议论纷纷的宾客们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而章晟更是仿佛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看了许久,突然又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最后还嫌不够,突然拿手死命地又揉了两揉。直到确信自己眼睛没花,他才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陈善昭却没计较章晟巨震之下的失礼,笑吟吟地扫了一眼后头那满院子的宾客,他便头也不回地对陈善睿说道:“四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我出来得匆忙了一些,你这一身穿戴换给我吧。迎亲的事情要是让人代劳,我这辈子恐怕都要被人指指戳戳脊梁骨了”

尽管他口中说着这样不吉利的言辞,但谁都知道,这位世子爷此前好些天了都没清醒过来,如今不但清醒了,而且还能到这儿来亲迎新娘子,不啻是天大的奇迹。一时间,不禁外间看热闹的百姓齐齐起哄叫好,就连今日来章家凑热闹的主力军——那些赵王中护卫的军官们,也都一个个大声嚷嚷着叫好,谁也没注意到陈善睿已经是脸上涨得通红。

然而,今日原本就是陈善昭的婚事,他就是再恼火也不得不从命。尽管不用当着那些小民百姓的面脱衣裳,但到了章家前院的厢房之内,陈善睿铁青着脸将身上的世子冠服一一除下,眼看陈善昭一样样穿戴了起来,又见陈善嘉在旁边高兴得什么似的,他终于忍不住出言刺道:“三哥,就算大哥已经醒了过来,可这种状况岂是能够出来的?你逞一时之快把人给弄了出来,回头皇爷爷和父王怪罪下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要今天迎亲能够顺顺当当,回头怎么处罚我都认了,就是挨上百八十军棍也不打紧,反正我皮糙肉厚”

陈善嘉满不在乎地嘿然一笑,又亲自上去给陈善昭整理衣带。见此情景,陈善睿终于一刻也不想多呆,当即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他一走,刚刚正在低着头整理衣衽的陈善昭方才抬起了头,却是突然伸手在陈善嘉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哎哟,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笨,没事给人留口实干什么,不知道说是我胁迫你带我出来的?要是被父王知道你居然就这么把我带了出来,回去罚你跪一夜院子都是轻的”

见陈善嘉愣头愣脑的张大了嘴巴,已经穿戴整齐的陈善昭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便缓步往门外走去。当陈善嘉追上来忙不迭地搀扶了他的手时,他才突然开口低声说道:“三弟,多谢你了。倘若不是你把我给叫醒,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善嘉愣了一愣,随即便咧嘴笑了起来:“大哥这是什么话,那是应该的。要是知道你这么容易叫醒,早在之前父王带我去宫中看你的时候,我就嚷嚷着非得把你叫醒不可大哥你这次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救了那么多条人命,就冲着这个,老天爷也该保佑你的”

救了人命……陈善昭嘴角一动露出了一个苦笑。倘若知道这次竟然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那时候兴许会退一步的。真的是昏头了,居然争着争着便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完全忘记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姿态,竟然和素来最是强硬的祖父争执到了那个地步。本以为大不了被斥被罚乃至于被贬,可谁知道祖父竟是那样暴怒激动,他险些连婚事都没能赶上……

然而,当走出屋子的那一刻,面对章家父子和满堂宾客,他却是露出了自己一贯最习惯的温文笑容,得体地应付着四方的恭贺和行礼。尽管宾客中尚有不少都又是惊叹又是担忧,可看着陈善昭虽然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脚下也并不稳当,但待人接物却始终彬彬有礼,一时不禁全都是暗自称赞。

不愧是皇帝口中的皇孙之中第一人

闺阁之中,当章晗听完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秋韵说的那句话,纵使她起头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结果,此时此刻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她问不出话来,芳草和碧茵却喜极而泣,一个接一个地对着秋韵连连发问,直到秋韵第无数次地重复说,陈善昭已经换好了冠服,章锋正请其入中堂,让全福夫人吴氏赶紧引了章晗去中堂预备行礼,屋子里的人方才真正信了,而章晗也忍不住一下子脚软坐了下来,眼中既有怔忡,也有欣悦。

他终究是做到了,他终究是兑现了他的承诺

第一百五十一章迎亲(下)

尽管庶民成婚之日也能借用九品服色的凤冠霞帔,然而,和民间常用的小珠庆云冠相比,世子妃的七翟冠显得富丽堂皇得多。此时此刻当章晗坐在妆台前,看着沈姑姑和秋韵芳草碧茵共同将那顶珠玉辉耀的凤冠戴在自己的头上时,尽管她此前已经在沈姑姑教习下演练过两次,脖子仍然是不免为之一僵,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脖子很是难受。

这顶七翟冠乃是用漆竹丝编成圆形冠胎,表面冒以翡翠纱。冠顶颤颤巍巍缀着七只口衔珠滴的翠翟,冠身上铺有四十片点翠镶珍珠的如意云,下头饰有两朵一树的大珠牡丹花八树,小珠飘枝花八树。冠前的翠口圈上缀珍珠宝石钿花及翠钿各八,托里金口圈上则是珠翠面花四,珠排环一对,额子上用描金凤纹装点,又是二十一颗滚圆的珍珠,安在翟冠后头的两边博鬓上则缀着垂珠鸾凤。

因而,戴着这样沉甸甸的七翟冠,章晗几乎根本无暇理会一层一层套在身上的玉色中单和青色翟衣等等,当那些玉圭、带绶、玉佩、袜舄全都穿戴了整齐,头顶蒙上了那一方大红销金罗帕的她随着沈姑姑的引导下缓缓走出屋子的时候,恰是亦步亦趋,目光所及之处就是脚底下的方寸之地。直到耳畔隐隐约约传来沈姑姑的提醒声,她方才知道是正堂到了。

随着礼官的赞礼,章晗盈盈跪下了之后,当听到耳畔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然而,在那一方只能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光线的盖帕之下,她只能看到并肩而立父母的双脚,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那是父亲章锋的声音。

“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那是母亲章刘氏的声音。

想起父母的生养之恩,自己却长年在外不得尽孝,如今终于团圆才没多久,却又要嫁为人妇,章晗只觉得心中一绞,深深俯首行礼时,强忍着方才没有让眼泪掉了下来。等到沈姑姑轻轻搀扶去了她,低声提醒该是上轿的时刻,她依旧只觉得脚下有些挪不开步子。正在这时候,她突然只听到一旁传来了陈善昭的声音。

“又不是你嫁了我就不回来了。日后只要你喜欢,随时随地都可以回来住。”

尽管那声音很轻,不虞被那些观礼的宾客听见,可章晗仍是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只恨不能和往日那样瞪他,更不能出声,她只能看着那大红袍服衣角的身影缓缓在眼前消失。直到出了大堂,她按着沈姑姑的指引轻轻伏在了大哥章晟的背上,那种又是悲伤又是欣悦混杂在一起的情绪,方才会另一种怅然取代。而章晟稳稳地背着她,脚下却犹如入了泥潭似的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嘴里甚至还低声提点着。

“丫头,嫁了过去有什么委屈别藏在心里,记得对爹和我说,也记得对他说。他既然煞费苦心娶了你进门,今天这样的情形也硬撑着亲自过来了,足可见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大哥虽说一开始不想让你嫁入王府去,但如今木已成舟,只希望你和他真能够和和美美一辈子……”

听着章晟一反常态的那些话,最后更是直陈心意,章晗却没有如往日那般打断他打趣他,只是静悄悄地伏在他背上听着,直到外头传来看热闹人群嚷嚷新郎官打起轿帘了的哄笑声,章晗又听到了礼官恭请升轿的声音,她知道轿子已经近在咫尺,这才轻轻嗯了一声。此时此刻,哪怕之前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已经搬开了,可更加深沉的惶惑却笼罩了下来。

她才和亲人团圆没几日,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了

“丫头,坐稳了”

章晟轻喝一声,随即稳稳当当将章晗从背在背上一下子换成打横抱起。然而,他却没有立时弯下腰来把人放在凤轿里,而是两眼目不转睛盯着陈善昭。陈善昭闻弦歌知雅意,笑着微微颔首道:“大哥放心,我x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这个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家伙

尽管章晟挑了挑眉,然而,想到陈善昭应当是之前刚刚清醒过来,便硬生生赶到了这儿迎亲,这份心意便抵得过千言万语,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候,他抱在怀里的章晗却是突然低声说道:“大哥,他肯定是硬撑着赶过来的,你……你不要为难他”

我哪里为难他了看他那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我若为难了他,你还不得找我算账

尽管章晟心中嘀咕女生外向,可当胳膊上被章晗狠狠揪了一下时,他不得不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妹妹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陈家的大门,自己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于是,弯下腰来把章晗小心翼翼放在那顶宽敞的凤轿中之后,他眼见陈善昭上前要亲自放下轿帘,便低声说道:“世子爷,就冲着今天你能硬撑着亲自赶过来,我服你这条汉子”

陈善昭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而是趁着放下轿帘之际,对着轿子中头顶大红喜帕,身穿青色翟衣的章晗轻声说道:“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相信我。所以,亲迎这种最重要的日子,我不会让给别人的,哪怕是我弟弟。”

对于章晗来说,这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动人心弦的情话。眼看喜帕缝隙中透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少,她知道轿帘应当就快要放下了,一时间竟也忍不住说道:“就算你没能醒过来,我也已经对李公公说过了。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尽管已经听陈善嘉多嘴地提过了这件事,陈善昭仍是感到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一时竟是趁着放下轿帘的最后一刻,伸出手去敏捷地捏着章晗的手轻轻一握,这才迅疾无伦地放开了。等到转身登上象辂之际,他拒绝了陈善嘉伸出相扶的手,最终竟稳稳当当上了车。那一刻,四周围观的百姓一时又发出了一阵轰然叫好声。

这实在是近来连续不断的皇家婚礼中,最出人意料的一次了

陈善昭此前一露面便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因而,这一消息竟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一众相关人等的耳中。当乾清宫中的皇帝乍然听到这讯息时,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竟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本战战兢兢禀报此事的小太监跪在那儿,忍不住愕然抬起眼看了皇帝一眼,而两侧垂手而立的太监宫女们则是更加惊奇了。

“好,好,果然用喜事冲一冲便好了”

他就知道,那个书呆子福大命大,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有事的

喜上眉梢的皇帝一按扶手站起身来,就这么在东暖阁中来来回回踱了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来人,将朕案头上那一方白玉如意纹麒麟镇纸赏给赵王世子,将今年新贡上来的羊脂玉狮子一对赏给赵王世子妃。再有……”

皇帝微微一顿,竟是快步走到了书案旁,竟是亲自捋起袖子,在此前陈善昭于万寿节那一天送来的一角碎裂的歙砚珍品龙鳞月砚之中,注入温水磨了小半砚台的墨,继而便命人铺开一张横卷,饱蘸浓墨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天作之合。随手写下年月,等到墨迹稍干,他便拿起一旁自己日常写手谕时常用的那一方宸瀚堂主人之印,重重钤在了横卷上。

“和这一轴横卷一并赏赐给赵王世子和世子妃”

赵王府中,当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陈善睿面色恼怒地说,陈善嘉竟是不知怎的把才刚苏醒过来的陈善昭带出了府去章家迎亲,赵王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然而,在眉头紧皱了片刻之后,他便哂然一笑道:“罢了,他们两个自小便是兄弟情深,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任由他们胡闹去吧,横竖善昭能下床总是天大的好消息。”

听父王竟然这么说,陈善睿忍不住开口说道:“可大哥终究是才刚大病初愈,若有什么万一可怎么办?”

“就算是大病初愈,亲迎这种事情都用别人替代,终究是权宜之计,之前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和父皇商量了如此去做。只要他在人前露面,不少传言就能不攻自破,却也是好事。”赵王一时负手而立,随即淡淡地说,“再说了,他是我的儿子,既然已经醒了过来,便一定能支撑到底,哪里会这么不中用”

眼见父亲竟是如此态度,陈善睿顿时哑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王大步出去,吩咐了上下加紧预备。一时间,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轰然应诺声,原本弥漫在赵王府上空多日的愁云惨雾竟是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进进出出的人虽则都恭恭敬敬地和他打招呼,可他却分明觉得,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这个人,只有陈善昭这个赵王世子。

“他差点闯下了弥天大祸……凭什么……”

也不知道在空荡荡的书房中站了多久,陈善睿才面色阴沉地往外走去。然而,他才刚刚下了前头的台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跟着就是人大呼小叫的嚷嚷:“英王殿下偕王妃到”

“淄王殿下偕王妃到”

“嘉兴公主及驸马到”

此前那些个生怕刺激了尚在静养的陈善昭,并不打算出席的亲王妃和公主们竟然一个个都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合卺美酒醉人,钦赐天作之合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章晗就已经觉察到了四周围的喧嚣热闹,然而,当下轿的时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沸反盈天。章家今日来贺的宾客并不多,多半都是章锋和章晟的军中故旧,再加上迎亲的是赵王世子陈善昭,人人都顾忌他的身体,因而都不敢太过喧闹,可到了这儿却仿佛是肆无忌惮似的。

当她懵懵懂懂地随着赞礼的声音跪了又拜,行礼复行礼,终于算是拜了天地,继而被搀扶着在一张床前坐下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新郎官,给咱们挑开盖头,让我们这些姑姑婶婶们看看我们的侄儿媳妇”

是嘉兴公主

听出了这声音,尽管四周笑声更盛,但章晗却自然而然没什么不安了。然而,当她以为陈善昭会依言揭盖头的时候,她却没有等来他的动作,等来的反而是他仿佛在讨饶的声音:“十二姑姑,还有各位姑姑婶婶们,难得侄儿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各位好歹体恤我一些,让我安安静静独个儿揭了盖头可好?等回头我一定亲自带着媳妇一家家拜上诸位,让你们好好看个够,今天就放过我这重伤初愈的可怜人吧?”

倘若不是沈姑姑耳提面命,她自己也知道新婚之夜一定要庄重,章晗差点没被陈善昭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给逗得笑岔了气。好在她有那红盖头作为遮掩,这会儿嘴角翘起无声偷笑了好一会儿。正如她所料,在陈善昭打躬作揖装可怜的情形下,嘉兴公主终究是带头松了口。

“算了算了,看在你今儿个勉力亲迎的份上,咱们就饶过了你,赶明儿带着你媳妇一家家拜过来,要是敢少了哪家,看我不找你算账放心,咱们也不会亏待了你那媳妇,少不得厚厚地预备一份见面礼,大伙儿说是不是?”

尽管淄王妃张茹倒是很有几句话想对章晗说,可嘉兴公主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虽说打趣的话儿不少,可也都一个个应了,她自然只能随众。临走前,看了一眼那大红喜床上端坐的章晗,还有一旁一身世子冠服,胸前还戴着红花的陈善昭,她只觉得两个人异常般配。

老天爷终究还是开眼了

好容易捱到人都走了,陈善昭那殷勤的微笑终于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他狠狠擦了一把额头,随即高声叫道:“快,快关门,该合卺了”

单妈妈和沈姑姑这男方和女方在洞房中伺候合卺的妈妈对视了一眼,同时抿嘴一笑,却是顺从地去关上了门。紧跟着,单妈妈便笑吟吟地将那秤杆递给了陈善昭。章晗看不见,但却本能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尽管她早就见过这个今后即将共度一生的丈夫,可这一时刻,她仍是只觉得浑身绷得紧紧的,直到那盖头突然被一杆挑起,眼前那亮闪闪的大红喜烛和喜灯的光芒照进了眼中,她才反应了过来,紧跟着便看见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他。

知道合卺的时候不能多言,尽管对他炙热的目光仍有些不习惯,但章晗只咬了咬嘴唇,随即把目光侧向了一边。下一刻,就只听一旁传来了单妈妈请世子爷就座的声音,几乎是随着那声音一块儿,陈善昭便大喇喇地上前坐在了她的身侧,一只手更是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虽是她本能地想缩回来,可陈善昭重伤初愈却仍是劲头很不小,她抽了两下都没能摆脱他的魔爪,最后只得低着头听之任之。

“金爵进酒。”

章晗这才看到,单妈妈送上来的,是两个用五彩丝线系着底部的金爵。等到陈善昭伸出手去,她正要伸手,这才发觉自己能动的那只手还被他攥着,少不得拿眼睛去睨他,这才让他松了开来。待到接了金爵一饮而尽,她和陈善昭一块放下了金爵,接下来沈姑姑却是含笑又依样画葫芦送来了几乎相同的另一对金爵。

“这样的大好喜事,当然要连喝三爵才行。”陈善昭眨巴着眼睛对章晗说了一句,见其满脸不信,他便笑道,“今天正好借着我身体才刚恢复,不用到外头去应付那些宾客,也可以把那些要闹洞房的人统统拦在外头,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怎么也该咱们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娘子,我这昏睡了好些天的可怜人这么一点要求,你总不会不答应我吧?”

“无赖……”

章晗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嗔怒地回了一句,但终究还是依着陈善昭的话,又如是饮了第二杯第三杯。她原本就不善饮酒,此时此刻三杯下肚,再加上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得有些过头,她只觉得双颊火热火热,须臾便升上了两朵红霞。至于那些之后送上来的子孙饺子、长寿面等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只是象征性地用了几口。好容易等到这些礼仪一一完结了,沈姑姑方才带着秋韵芳草和碧茵上来,预备服侍她换下那一套沉甸甸的世子妃冠服,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妈**声音。

“世子爷,世子妃,宫中皇上赏赐了东西来”

尽管并不是有旨,但天子有赐,陈善昭愕然片刻便只能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斜睨了章晗一眼,他便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旋即苦笑道:“避开了那些姑姑婶婶们,却忘了还有皇爷爷,只怕接下来淑妃娘娘惠妃娘娘敬妃娘娘全都少不得赏赐”

“谁让你这个世子爷被人称作是皇孙之中第一人?”

章晗终于找到机会回了这么一句,而陈善昭却是挑了挑眉,随即笑吟吟地看着章晗说道:“我这皇孙之中第一人,只不过是皇爷爷随口一说而已,算不得数。倘若你能早点让我抱上个大胖小子,你这皇孙媳中第一人便是铁板钉钉的了。”

“就知道油嘴滑舌”

哪怕是章晗早就领教了陈善昭那尖牙利齿,此时此刻仍是在他的戏谑之下败下阵来。又羞又恼地随着他出了新房,等到了王府正堂,她只觉得那轩敞的屋子里满是各式各样的宾客,一个个全都用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刚刚那些不曾满足愿望的公主和王妃们更是指指点点,欢声笑语不绝。而赵王则面色沉肃,此刻对她和陈善昭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开口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便到前头接旨吧。”

京城的王府不比各藩的王府,形制规模都远远不如,就比如这京城赵王府中堂不过九间,而保定府的赵王府的中殿承运殿则是足足有十一间,前院亦是较之有所缩减。即便如此,对于此前蒙着盖头进来只能看清脚底下,此时却终于能看清这王府规制的章晗来说,仍然是为之心中暗叹。哪怕她已经见识过武宁侯府威宁侯府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浩大规制,可和这王府一比,仍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只是颁赐而不是旨意,仪制也就简单得多,赵王居前,陈善昭和章晗紧随其后,再往后方才是东安郡王陈善嘉和宛平郡王陈善睿。四人跪下行礼后,亲自来送赏赐的李忠便笑道:“皇上有旨,赐御笔百年好合横卷一轴,赐赵王世子白玉如意纹麒麟镇纸一方,赐赵王世子妃羊脂玉狮子一对。”

尽管赏赐的物件看似不多,但四周围依旧发出了一阵掩不住的惊叹。皇子皇孙的婚礼都是有定例的,陈善昭已经是几乎都比照了亲王的份例,此番又赐下了别说亲王大婚,就连皇太子大婚都未必有的御笔横卷,怎不叫众人殷羡议论?

当陈善昭上前接过了赏赐的时候,李忠更是笑呵呵地说:“皇上得知世子爷竟能够亲自去迎亲,一时欢喜得不得了,所以才赏赐了这些东西。听说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敬妃娘娘都高兴得很,都预备了赏赐。”

“多谢皇爷爷和娘娘们惦记。”陈善昭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章晗只落后半步在身边,他突然笑着一股脑儿把东西全都塞到了章晗手中,这才扶着脑袋哎哟一声,又冲李忠说道,“李公公别见怪,实在是今天硬撑着去迎亲,其实我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昏昏的……”

章晗原本对陈善昭把东西全都塞给自己有些错愕,待听到这说辞,若不是她遮掩的功底好,怕是当场就要露出破绽来。想当初在新房里闹着要多喝几杯庆祝庆祝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他说头昏?

然而,就如同先前骗倒嘉兴公主那些个公主王妃时一样,这会儿李忠也立时三刻就被骗倒了,慌忙上前搀扶了一把陈善昭道:“世子爷可千万悠着点,皇上这才高兴着,您若再有什么不好,怕是皇上要亲自来看您了……世子妃,眼下还是扶着世子爷回房吧,赵王殿下您看如何?回头若是再有赏赐来,请两位郡王代着接下就是了。”

见陈善昭吹了风,脸色仿佛真的有些青白不好看,赵王自然没有二话。而章晗只得对赵王和李忠先后告罪一声,又把东西交给了沈姑姑和单妈妈捧着,自己亲自扶着陈善昭往里走去。虽则四周围那些目光依旧炽烈,但她的心思全都在身边的陈善昭身上,因为他赫然紧紧靠在她的身上,仿佛真的弱不胜风似的,脚下亦是步履蹒跚,实则根本不是她搀扶着他,而是他死命拖着她往里走。

直到终于再一次捱到了新房,大门一关,陈善昭便不管不顾地拉着章晗到妆台前坐下,亲自三下五除二给她摘掉了那沉甸甸的凤冠,随随便便塞到了秋韵怀里,也不管后者抱着那么一样四五斤重的东西是个什么小心翼翼的表情,又催促芳草和碧茵服侍章晗洗脸,自己让单妈妈除去了头上的冕冠,这才冲着章晗笑道:“这下好了,今晚咱们终于清净了”

PS:早起去看了一下,发现双更已经持续了十一天,十一天也就是表示我在早上跳操,下午写老书,已经连续十一天晚上赶出超过六千字,破纪录啊,mark纪念一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良宵苦短喜烛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