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谒东宫,察端倪

所谓东宫,顾名思义便是在整个宫城的东边。尽管人人都以东宫称之,但实则上这里也有其正式的名称——清宁宫。位于文华殿东北侧的清宁宫,自从皇帝登基册封了已故懿庆太子之后,便是一直作为东宫。就在去年,这里还是已故懿庆太子妃带着两个郡主住着,如今那母女三人却不得不黯然离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移居宫外,而魏王夫妇在入主东宫之后,也把自己的子女们都带了进来。

此时此刻,章晗跟着陈善昭一入清宁宫大门,立时便有内侍迎了出来。待到入了清宁宫正殿时,太子和太子妃东西而坐,两人俱是满脸喜气洋洋的笑容,瞧着和善而亲切。谒见东宫的仪制很简单,都是四拜行礼,太子和太子妃又是长辈,自然一一坐受。但等到两人起身,太子妃便亲切地起身拉了章晗到身前,左看右看上下端详了一番之后,当即笑了起来。

“当日在琼苑之中见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是有福气的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若不是这桩婚事,赵王世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这冲喜真是冲对了。”

此话一出,陈善昭顿时神情一凛,而章晗则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子妃言重了,都是皇上抬爱,这才赐下婚旨。至于冲喜之说,妾却不知道此话从何而来。世子爷只是在御前力谏陈情,一时间因太过激动而磕破了头,在家养息几日而已,迎亲之日亦是亲力亲为。更何况,赐婚在前,世子爷伤情在后,应是外间以讹传讹。”

这是之前陈善昭的伤情在外头的官方解释,陈善昭见太子妃被章晗说得神色一僵,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太子九叔,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一时竟孤陋寡闻了。怎么,外头竟有人说我这婚事是冲喜么?”

太子沉着脸瞥了妻子一眼,见其顿时讪讪不做声了,他这才温和地笑道:“左右不过是大伙都担心你这情形,所以乱七八糟的传言多了些。倒是你这小子好福气,居然正好赶上了这亲迎之日醒了,还得了父皇的御赐横卷,这可是咱们这些正经皇子都没有的恩遇。”

这样的话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却是不显殷羡嫉妒,而是带出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戏谑调侃来,他甚至让陈善昭拨开头发,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那道长长的伤痕,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关照了几句,少不得又对章晗嘱咐了一番。紧跟着,他便笑着说道:“之前皇爷爷赏赐了你这么多东西,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正巧得了几本好书,你可要去瞧瞧?”

陈善昭眼睛一亮,眼角余光却瞥了章晗一眼,见其面上不动声色,合拢在身前的双手却是上上下下轻轻一动,知道她是让自己放心,他便又惊又喜地说道:“那敢情好,看来我真是好福气好运道,还请太子九叔拨冗带一带路?咳,若是没空儿,随便寻个人引我去也行”

见陈善昭果然意动,太子哑然失笑,嘱咐太子妃领着章晗在东宫四处走走,当即带着人去了。而这时候,太子妃仿佛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的冲喜二字让气氛一时无比尴尬,笑吟吟地开口说道:“赵王世子便是这样的性子,有了书就忘了一切,从前还曾经为了一套《太平广记》,问淄王借了一大笔银子,连父皇听了都直摇头。”

若是别人新婚谒见东宫之际,夫婿抛下自己就跟着太子去看书了,怎么都会心存别扭,但章晗对于陈善昭这个人实在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因而太子一出口说话,她便知道这位东宫储君支走陈善昭,必然另有缘由,当即打手势暗示陈善昭放心地跟着去。此时此刻听了太子妃这话,她便少不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多谢太子妃提点。世子爷爱书是有名的,妾身省得。”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妃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又拉着章晗说道,“让他们那两个大男人去看他们的书,咱们说咱们的体己话。”

太子妃的正寝便是清宁宫后院正殿,进深两间,面阔七间,明间内设着宝座,两侧是左右各四把交椅,俱是搭着椅袱设着脚踏,漆色却都显得老旧,显然有些年头了,多半是从前已故懿庆太子妃留下的老东西。然而,章晗跟着太子妃进了东屋,入眼却是一整套簇新的花梨木家具,从贵妃榻到桌案高几大柜百宝格一应俱全。在太子妃的再三邀请之下,章晗仍是没有在榻上同坐,而是占了下手的第一张椅子。

让人沏了茶来,太子妃先是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几句闲话,随即便使了个眼色吩咐左右退下去,旋即便看着章晗说道:“听说你大小都是养在顾家已故的二姑太太跟前,并不是和家人一块?顾家的家教是京城有名的,怪不得我头一次看到你时,便觉得比那些打小长在朱门绮户的千金小姐更娴静文雅。”

这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因而太子妃探问这个,章晗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见她这幅光景,太子妃便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知道你和顾家从前亲厚,但如今既嫁入了王府,你父兄也都在王府,和顾家的往来便不宜太多。赵王和武宁侯此次一同出征,半道上却分了兵,足可见武宁侯有何赵王争功的意思。再加上那也不算你正经亲戚,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老是来来往往,外人瞧着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赵王心里也难免有思量。”

见章晗面露惊疑之色,太子妃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了效用,当即又推心置腹地说道:“你是世子妃,赵王的长媳,日后赵王离京,这京城的王府便都是你掌管,你的一举一动都是赵王府的颜面,万事得以王府为重。”

“我明白了,多谢太子妃提点。”

章晗终于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神情,欠身答应了一句。面对这样的反应,太子妃知道起头那一句失言的影响,应该是挽回了,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色便越发亲切了起来。又指点了章晗几句在长辈宗亲之中该如何周旋相处,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她便仿佛无意似的问道:“从前京城赵王府没个女主人,世子爷又不是那等在意庶务的,所以这一摊子都是几个管事各自拢去,如今你既是入了门,赵王可发过话今后如何处置么?”

尽管品着香茗,尝着东宫小厨房送上来的可口点心,状似轻松愉快地说着话,面上仿佛已经放松了对太子妃的警惕,但章晗心中却一直都清醒得很。此时此刻听太子妃探问了王府内务,她低头又喝了一口那香洌的茶水,口中便说道:“今早拜见父王的时候,父王已经提过,说是让我接手料理王府内务。”

赵王真真是只知道在外头打仗的男人,哪怕京城王府并不比保定府的赵王府,但也是何等大的一摊子事务,居然就这么交给了刚进门的新媳妇

太子妃心中巨震,但却丝毫没怀疑章晗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章晗说得虽淡然,神情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欢喜得意。因而,她便越发笑得深了,赞许地夸了章晗两句,又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哪家的媳妇若是一进门便被婆婆带着管事,便足可见信赖。如今赵王妃虽是不在京城,但赵王发话是一样的。只不过,王府家大业大,听说你陪嫁不过是三个丫头,两房家人,这偌大一摊子乍一上手,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多谢太子妃记挂,这人事上头,我会慢慢熟悉,并不贪多求快。”

“那就好。”太子妃见章晗这般滴水不漏,却依旧是那样一副笑脸,仿若无心地一样样数落起了京城那些最赚钱的铺子产业,最后突然感慨道,“要说这些庶务账目,理得最清楚最爽利的,却还是京城那些个大店的掌柜。只不过他们都是各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大多数还有干股在其中,等闲也不可能另投别家。各家王妃之中陪嫁的产业有多有少,可打理得好坏,却与多少没关系,和用人却有关系。就比如秦王世子妃当年娘家还陪了三间三山街的铺子,这些年却是做什么买卖亏什么买卖……”

太子妃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着各家王妃家的琐事,章晗状似感兴趣地一一听着,但心里想的却是太子妃这异常灵通的消息。都说太子从前还是魏王时不哼不哈,可不哼不哈却不代表着全无作为,只是正位太子之后浮出了水面,人人都盯着,却还能有这样明晰的渠道,无疑是从前下了苦功夫的结果。她正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了太子妃的一句话。

“说起来,当初先头顾家的三公子夺爵勒令回乡的时候,倒是还有些流言传出来,说是他对你那位干姐姐有非分之想,甚至还打算兼收并蓄。虽说流言是无根之木,可既然有这样的事,你如今是赵王府的宗妇长媳,哪怕是因着这个,也更得远着顾家才是。”

顾家下人素来嘴紧,更何况此事她也只在太夫人面前哭诉过,顾振也不可能真的四处去说,这种事情,太子妃怎么会知道章晗心中一凛的同时,想到当初断定是宋妈妈对顾振走漏了消息,但却不明白顾振缘何会有那样兼收并蓄的把握,她只觉得心中那块一直缺失一块的拼图,刹那间就拼上了。

当初给顾振那胆子的,兴许便是太子太子需要一个人打听顾氏的动向,顾振这个败家子无疑是最好的棋子只不过顾振恐怕不知道后头支持自己的贵人究竟是谁,又或者是被警告了不敢声张,这才会落得个夺爵回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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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夫妻的默契

谒见了东宫出来,已经是接近午时了。章晗瞧着陈善昭捧着两本薄薄的书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待到出了那道门,后头还有今天跟进宫来的沈姑姑看着,她便忍不住嗔道:“恭喜世子爷又得了珍宝,只还请笑得稍稍节制些,别老是合不拢嘴的样子否则回头我就得被父王和皇上一块训上一顿了,这才头一天就没能管得住你”

“我怎么能不高兴?这两本唐时雕版刻印的《贞观政要》第三卷和第四卷,放在外头已经是价值连城,太子九叔大手笔地送给了我,我不表示一下受宠若惊,顺带把嘴笑歪了,怎么符合我这书呆子的性子?”陈善昭心情极好地抱着书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旋即便嘿然笑道,“要知道,爱书之人可是愿意出千金去买,都未必能买得到。”

“书呆子”

“嗯”

章晗忍不住轻轻嘟囔了一声,见陈善昭丝毫不以为忤地应了一声,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时候,却还是后头的沈姑姑赶上前来提醒道:“世子爷,世子妃,按照规矩,该当去拜见三位娘娘,眼下是先去长宁宫拜见淑妃娘娘么?”

“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午饭呢?”陈善昭见章晗闻言愕然,他便很无辜地说道,“总不成这一趟进宫,竟是没个地方蹭一顿午饭吧?实在不行,咱们折回乾清宫,皇爷爷总不会舍得把我赶出去……”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清宁宫东北的拐角处,尽管章晗被陈善昭这话气得哭笑不得,可她知道这家伙在外头并不是我行我素的人,待到听见角落另一边传来了一声咳嗽,她便忍不住往陈善昭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她抬头一看,就只见刚刚的前导正巧已经转过了拐角,显见是他们给陈善昭递了信。等到下一刻,一行人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前头的那个一身天青色的便袍,眉眼中透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不是淄王陈榕还有谁?

“还以为你受了这一趟教训终于长进了,如今倒好,非但还是老样子,而且还变本加厉了”淄王说着便摇了摇头,见章晗裣衽施礼,他连忙虚扶一把,旋即笑道,“母妃见你们两个去了东宫这么久都没出来,所以特意支使我过来瞧瞧,结果却让我听到这个呆子什么都不想,却正在操心那顿午饭”

眼尖的他突然瞥见了陈善昭抱在怀里的那两本书,一时似笑非笑地道:“我道是你怎会在东宫耽搁这么长时间,原来又是太子九哥给你留了好东西,累得我们等你这么长时间”

“十七叔,千万宽宥则个,我刚刚已经被世子妃教训过了。”陈善昭慌忙又是拱手又是躬身连声赔不是,待到陈榕好容易罢了休,他方才讪讪地说道,“刚刚出了清宁宫,她就已经恨铁不成钢似的说了,这都快中午了,若是淑妃娘娘和惠妃敬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指不定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身为晚辈却让长辈牵挂等着……咳,都是我的错,回头我亲自给三位娘娘赔不是。”

自己什么时候教训过这个呆子?

章晗闻言愕然,可眼见陈榕边走边数落陈善昭,她渐渐就明白了过来。她刚刚是明知道太子要把陈善昭拖住,以便于太子妃对她说那些话,所以并不在意。可若是陈善昭在清宁宫一耽搁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却一丁点悔过的表示都没有,被人寄予“约束”厚望的她,自然是新婚头一天就失职了。

果然,当她再一次踏入长宁宫前院正殿的时候,就只见一大群人正等在那儿,除却她认得的惠妃和敬妃,淄王妃张茹,韩王妃顾抒,嘉兴公主和另一位惠妃所出的公主,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男子,料想必是韩王,至于敬妃所出的那位公主却是并不得见。面对这阵仗,陈善昭一进去就立时苦着个脸,一个个地行礼过去陪着不是。

这其中,嘉兴公主就差没直接拎着陈善昭的耳朵了:“这才第一天见各路长辈,你倒好,居然扔下你家媳妇去太子九哥的书房里看那些珍本书,还顺了两本出来昨儿个你硬撑着去迎亲,我还以为你改过了,结果才一天就故态复萌。快,还不给你家媳妇赔个礼?”

章晗见陈善昭连连应是,竟真的转过身要给自己作揖,知道今天内情的她哪里好意思,侧身一让就慌忙来到嘉兴公主身前,诚恳地行礼说道:“十二姑姑,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何况书是他的命根子,一时半会这习惯改不了。好歹我出清宁宫说了他两句,他还听进去了,心里也懊恼得很,您就不要责怪他了。”

说完这话,她又冲着满屋子的人含笑裣衽行礼道:“还请诸位娘娘,各位叔叔婶婶姑姑们宽宥了他这一回,我代他赔礼了。”

陈善昭也跟着一躬到地道:“还请诸位娘娘,各位叔叔婶婶姑姑们看在我家世子妃的面子上,宽宥我一回,我在此赔礼了。”

两人近乎一模一样的话引来了四周一片笑声。当即顾淑妃连忙让张茹把章晗搀扶了起来,又笑了一阵子,当即众人便分宾主坐了,惠妃和敬妃更是以陈善昭如今身体重伤初愈为由,说是在此一并行过礼就行,淑妃自是从善如流。

待到夏雨亲自取了拜垫来安设好了,章晗便随陈善昭一个个拜了过去。陈善昭辈数小,她少不得跟着坐了一回磕头虫,而从淑妃开始,每一位长辈的见面礼都给得极其大方。从二十两重的金镯子,到一对无暇的碧玉手环,再到一整套的金头面,加上她之前家里的那些金银首饰,却是一辈子都穿戴不完。

好容易行过礼后,淑妃便拉着章晗到身边坐,旋即笑道:“从前看你就觉得好,却是皇上慧眼识珠,把你要来当了孙媳妇。你婆婆不在,若是善昭有什么对你不好,尽管来找我做主。就是我不能出头,惠妃也好敬妃也罢,就是你这些姑姑婶婶们,也尽有能给你出头的。”

“多谢娘娘。”章晗微微一笑,见陈善昭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便看着他,笑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如此我就有底气了。”

顾淑妃见章晗看着陈善昭,本还以为她会说什么“他对我很好”诸如此类她们作为过来人,也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的话,可听她如此一说,又拿眼睛去看陈善昭,那有名的呆子竟是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她顿时心中一动。淄王和张茹成婚已经一月有余,夫妻和美,可她冷眼旁观,知道小两口之间相敬如宾是有了,但要说是一家人,彼此却还太客气了些。可如今,章晗和陈善昭不过是相处一夜,竟有了几分默契,倒真真有些难得。

因是人多,这一日长宁宫的这一顿家宴自然是热热闹闹。待到饭后,顾淑妃原本还打算留着章晗多说几句话,可见陈善昭饭后满脸倦意,想着人不过昨日才刚苏醒过来,她便连忙开口说道:“好了,今日进宫该拜见的长辈也都拜见过了,回去好好歇息歇息,至于其他人,不妨等三朝回门之后再一一去见,不必急在一时。”

“淑妃娘娘既是这么说,其他姐姐妹妹那儿,我自然替你去说一声。”嘉兴公主冲着陈善昭狡黠地一笑,又冲着章晗道,“晗儿,赶紧扶了你家书呆子出去,这几日好好看着,别让人再多看了书。”

“是,那今日妾身就先告退了。”

章晗见陈善昭的眼神,便上前和他一块行过礼,随即搀扶着他出了门去。这一路从琼苑经玄武门出去,见外头竟是早早停着一辆亲王象辂,问明之后得知是赵王特意留下的,情知父王往日出行并不喜奢华,这一架象辂也没用过几次,陈善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才扶着章晗的手上了车。等到车门紧紧关上,他便再没有人前那时而呆气时而慧黠的样子,竟是把头直接搁在了章晗的肩膀上。

看见陈善昭那满脸疲惫的样子,章晗忍不住问道:“怎么,是头疼还是头晕?”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让我x一会儿。”

陈善昭虽不承认,但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却让章晗心生担忧。她伸手替其按着太阳穴,可见陈善昭那闭目养神的样子,想起她虽应付了太子妃良久,可他敷衍太子一样是极不容易,一时间竟不想转述太子妃那些话。好一会儿,却还是陈善昭先开了口。

“明日就是谒见宗庙,今天你也累了,且回去养精蓄锐,后日还有回门。”陈善昭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他便低声说道,“父王估计这几日就要走了。此次四弟留京,父王不但不会多留银钱下来,还会带走一些庄田上送来供年底开销的租子,因为之后要去北平接收都司和北平三卫,无处不要钱,这开支需得立时开始节省。”

那声音极低,几乎都被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和马蹄声开路吆喝声给盖过了。见章晗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便有低声说道:“都说开源节流,但四弟那边的开销别少了他的,他脾气急躁,万一因此不满露出端倪,回头必然被人察觉出来,咱们俩省一省就行了。还有我的那些书,全都交给你。我是从小爱书如命,是书呆子,但还没呆到痴傻。相比命,有的时候却不得不舍弃我最爱的东西。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章晗凝视着陈善昭那闪闪发亮的眼睛,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明白。”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陈善昭轻轻抓住了章晗的手,随即淡淡地说道,“所以,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第一百五十九章立威之商鞅立木

陈善昭和章晗在淑妃的长宁宫用过午饭出宫到赵王府,已经是接近下午申时了。从二门得知赵王早早回来之后,又出府去了,扶着陈善昭下车的章晗略一思忖,便开口吩咐道:“回头等父王回来了,记得来禀报我一声。”

“是。”

门上那管事妈妈连忙答应了一声,随即又行礼说道:“另外,奴婢请世子妃示下,内院的管事媳妇和妈妈们从一大早就开始等着给您行礼。因您和世子爷今早见过王爷就进宫去了,现如今人都还没散。倘若您此刻没空儿,奴婢这就去说道一声,让大伙儿散了。”

章晗还是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略一思忖,见陈善昭没做声,她便明白了他的心意。毕竟,出了名书呆的他应当是从不理会这些的。于是,她当即开口说道:“如今时辰虽晚了些,可既然她们从早上开始就等着,若是就这么让她们白等了一场,改日再见,不免耽误了功夫。你去传话,让她们预备一下,我送了世子爷回房,这就见她们。”

见那管事妈妈答应了便要走,章晗却又开口叫住了她,随即问道:“王府里从前是在哪儿处置内务?还有,这二门上的事情,是你一人管着,还是如何分派的?”

“回禀世子妃,奴婢是赵四家的,这二门上的事情,是奴婢和来喜家的轮流照管。”报名之后,赵四家的深深行了个礼,这才低着头说道,“从前王妃回来的时候,都是在后头正院前头的偏厅里处置内务,可王妃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平素都是各家管事媳妇和妈妈拢共分去各自的事务,然后把账目报到理事房,由夏总管掌总过目。如今既是世子妃掌事,这料理内务和见人之处,还请您裁夺。”

昨日才刚嫁过来,对于这王府内林林总总的院子屋子,章晗自然不太了然。正斟酌间,她就只听旁边的陈善昭开口说道:“我那内书房前头夹道的尽头,有一间倒座厅,平时都是见一些不太要紧的客人,索性辟出来给你做个议事厅吧。那里统共三间,就是管事的人全都来了,也是绰绰有余,而且距离二门近,若要叫外院的人进来说话也便宜,离我的书房也近。”

“那就按世子爷说的吧。”

章晗知道陈善昭的安排必定没错,当即就如此说道。眼看赵四家的应声而去,她扶着陈善昭顺着青石甬道缓步往住处走去,心里不免斟酌着待会儿见人该说些什么。等到回了昨夜的新房,见上上下下的陈设已经换掉了昨夜的大红,布置得雅致而又整洁,她立时猜到这是单妈**手笔,正沉吟今日出去是不是该带上单妈妈,她突然感觉到那抓着自己的手突然紧了一紧,侧头一看却见是陈善昭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自打当年我十二岁到京城来,这王府内务我就从来没管过。”陈善昭见章晗愣了一愣便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不用解释这一茬,哂然一笑便开口说道,“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总管夏勇曾经是父王的亲卫,对父王忠心耿耿自不必说,但为人方正不知道变通。管着车马的虞大,是我的奶哥哥,他是可靠的。另外,便是库房的二管事沈明建,他这个落魄秀才是我弄进府里的。除了他们,外书房伺候的林成,门上管事的秦海,厨房的萧风家的,这几个是可靠人,其他人就良莠不齐了,应当各府里的眼线都不少。”

侍立在章晗身后的秋韵听得直咂舌。就是从前她跟着六安侯夫人吕氏刚刚嫁到六安侯王家的时候,崔太夫人为人宽和,家里也多有拿大的刁奴,可好歹也有不少用得得心应手的亲信,先头吕夫人管家的时候方才能够很快上手,可算算赵王世子刚刚说的统共才多少人?不敢做声的她偷瞥了一眼沈姑姑,见其面色镇定自若,倒是不禁暗自佩服。

而章晗则是在一一记下这些之后,再没有问一句话,点了点头把陈善昭扶到了临窗的那张软榻上,垫了几个厚实的靠枕让人歪着,又拉上了那一条薄薄的毯子,她便含笑说道:“那我先出去见一见她们,世子爷若是有事,便唤单妈妈吧。”

然而,陈善昭听到章晗去隔壁更衣过后,出门叫了芳草和碧茵一块跟着,当即动身走了之后,他便立时开口叫了单妈妈进来,直截了当地吩咐道:“派个人去那边听着些动静。”

“世子爷,要不我亲自去那边探一探?”

面对单妈**自动请缨,陈善昭却摇了摇头:“你派个人去,只不过是你自己担心,但你亲自去就不一样了。没事,她那样险恶的环境都熬过来了,如今这些人当中胆大包天吃里扒外欺上瞒下的固然都有,但应该还不至于有真敢当面违逆她这世子妃的。只是我好奇她第一天理事,会是什么光景。”

当章晗来到陈善昭口中的那座三间倒座厅时,她便发现这里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正中央摆着两张半旧不新的花梨木扶手椅,两侧则是空空荡荡,显见都是留给人站着的地方。想到刚刚进来的时候,这院子里头垂手而立的那些年岁不一的仆妇,林林总总总有十几个,她在正中西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便语气平和地说道:“传见吧。”

沈姑姑微微颔首,当即看了在六安侯府呆了好几年的秋韵一眼,秋韵立时会意地出了门去。随着一声世子妃传见,就只见一众人等分两列鱼贯而入,默不作声站定了之后,便跪了下来磕头,随即参差不齐地说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章晗只扫了众人一眼便含笑吩咐道:“都起来吧。”

今天苦苦等了大半日,却直到眼下才等到世子妃从宫中回来,再加上此前那风光无限的婚事,还有峰回路转的迎亲,这些管事媳妇和妈妈们对章晗这位新妇都不敢有半点怠慢。跪下磕头之际,原是做好了跪上一刻两刻钟听训的预备,却不想章晗轻而易举就让她们起身了。此时此刻,站起身的她们虽低垂着头,可依旧能感觉到那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

“若不是之前二门上赵四家的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今天你们还等着见我。虽则是进宫谒见也是大事,但家务同样也不是小事,日后但凡白天府里有事安排的,不要再像今日这样,不知会一声,白白耽误了功夫。”

听到下头那同样参差不齐的答应声,章晗知道短短这两句话想要慑服了众人,却是不可能的。陈善昭之前特意提醒她能用可信的人,无非是说,这王府中宫中眼线别府眼线都多得很,而他之所以能维持这么多年的书呆子形象,也和他从不插手从不理会庶务有关。

而赵王妃那样素有贤名的人,真要插手管,哪怕是一两年才到京城一次,也必然能够把王府料理干净,于是放着不管的缘由就很简单了——与其让人绞尽脑汁安插人手进来,还不如大大方方让人看然而,那是从前,她如今行事,却是不必一定保持着从前的旧例

于是她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又开口说道:“今日既是你们第一次见我,便各自说说各自的职司吧,我心里也好有个数。我也想听听各位从前那些功绩和最为得意的能耐。都说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兴许日后还会有什么调动。”

章晗这一开口,见下头不少人都露出了活动的表情,她便指着左手第一个粗眉大眼的妇人开口说道:“便由你开始吧。”

“是,奴婢夏勇家的,见过世子妃。奴婢是夏勇的婆娘,管着内院的上下巡查……”

从总管夏勇的妻子到下头一个个管事媳妇妈妈,林林总总十一二个人各自说明了各自的职司,以及自卖自夸了一番之后,就已经用了大半个时辰。那些在前头说完的最有头有脸的几个人见章晗一直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哪怕是听有些个管事媳妇吹得没了边际,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都不禁暗自佩服这位世子妃的坐功,而心底不免更加存了小心。而章晗等人都说完了,这才接了一旁芳草送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方才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

“很好,今天这见人便到此处。我也没有太多话要嘱咐的,不过是有功则赏,有过必罚八个字。所以,今天我回来,赵四家的提醒了我一声有人等着见,这便是尽了责,自然当赏。”见赵四家的慌忙站了出来跪下磕头,连声道不敢,章晗便含笑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男人专管去庄子上收租,下头还有一个小子一个丫头,小子才八岁,丫头才十三岁,尚未当差。”

“那回头就把你家那个丫头带来给我瞧瞧,若是机灵懂事,上房正好还缺一个人。”章晗见下头众人都露出了殷羡嫉妒的表情,而赵四家的则是又惊又喜,她便笑着说道,“好了,今天就到此处。明日后日我都要出门,所以就还是今日这时辰在此见人,从大后日开始,每日辰初三刻用过早饭后在此见人,此为永例。好了,都散了吧。”

上房中,单妈妈将之前差遣一个小丫头去探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对陈善昭禀报了之后,便笑着说道:“世子妃第一天见人,倒是没人受罚,反而有人受赏。”

“不是罚才是立威,这赏也是一样的。商鞅立木,便是这个道理。”陈善昭这才安安心心地躺了下来,合上眼睛之后喃喃说道,“下马威未必非得在第一日,没有机会便先搁着,不急不躁……嗯,媳妇能干,我这个男人便能轻松多了……”

第一百六十章回门之日诊伤情

谒见宗庙之后,章晗这个赵王世子妃才算是真正成礼。

然而,一连两日顶着那样的礼服进宫,她不得不感慨这身珠玉辉耀的行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于是,对于原本就是重伤初愈的陈善昭,她自然更加小心看护,眼看人一连两夜都只是嘴上调笑戏谑,但须臾便沉沉睡着了,她虽有心召来太医仔细问问他的情形,可想起太医院的人早就被陈善昭赶跑了,生怕就此弄巧成拙,因而只能暂且把此事放在肚子里。

转瞬间便到了第三日回门。一大清早,单妈妈便报了下头按照规矩准备的回门礼来。不过是花银三百两、杂色纻丝三十二匹、北羊四只、酒四十瓶、果四合。和之前的定礼和聘礼一样,这些东西也都是用大红大绿的销金束子和盖袱等等包裹,看上去喜气洋洋。

而陈善昭在听到单妈妈这般禀报之后,他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再添上两口宝刀,这是给我那岳父和大舅哥的。然后是一件灰鼠皮袄子,想来岳母不是年前便是年后北上,天正冷,用得着。再从我珍藏里找上两本好的楷书字帖来,算是给我小舅子的见面礼。”

之前淄王和淄王妃回门之际,也比礼制所定的东西添了不少,然而,陈善昭如今林林总总每一个人都想到了,章晗自然觉得心头生出了深深的欢喜。见单妈妈答应一声又看向了她,她便笑着说道:“世子爷都想得很齐全。不过劳烦妈妈去对沈姑姑提一声,在我的首饰匣子里把那一对白玉手镯拣出来,回头赏了我那未来的大嫂。”

陈善昭顿时瞪大了眼睛:“哦,你未来的大嫂?章晟要娶媳妇了?”

知道陈善昭此前因为昏睡多日,并不知道宋秀才一家抵京的事,章晗少不得对其细细说明了一番。去章家的路上,陈善昭起初一直一声不吭,眼看马车停了,他才轻轻磨了磨牙道:“我还指望着你大哥娶上一个精明泼辣的媳妇,好好收一收他那性子,没想到竟是那样一个小家碧玉……便宜他了”

对于自己大哥和陈善昭之间那微妙的关系,章晗心里哪会没数,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所幸世子和世子妃夫妇回门并不像王和王妃那样夫妻两人甚至得一前一后地回娘家,此时此刻她和陈善昭一下车,便看见了站在门口迎接的章锋和章晟。

父子俩第一时间上上下下在章晗身上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才看向了陈善昭。见其气色虽还不尽如从前初识那会儿,但却还算红润,章锋便松了一口大气,亲自上前搀扶了陈善昭下车。待到入了正堂一番厮见礼毕,陈善昭命人送了礼物上来,章锋眼见得那一几样特意给他们预备的东西,自是心中感动。等到携了女儿女婿到中院正房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的气色看着比迎亲那一日好,不知道太医怎么说?”

见母亲亦是满脸关切地看着陈善昭,章晗知道家里不比别的地方,斜睨了陈善昭一眼,她便摇了摇头道:“太医早在成亲后就被他给赶跑了。”

“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的家伙,留着反而聒噪。再说,指不定他们的诊治还有方子,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京城,留着他们干吗?”陈善昭也不矫饰,直截了当地解释了缘由。

“世子爷说得固然不错,但您是千金之躯,更何况之前是头部受创,即便复苏得快,但也决不能就此小觑了。”说到这里,章锋犹豫了片刻,便诚恳地说道,“倘若世子爷担心外头的大夫嘴风不紧胡言乱语,我正好从归德府接了一位旧日友人来。他虽不是坐堂的大夫,却是一手好脉息,而且于外伤也有些心得,早年间我那些外伤便是他医治的。”

“哦?”陈善昭一时饶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可目光突然就落在了章晟身上,当即笑嘻嘻地问道,“可是晗儿曾经提过的那位宋秀才?她那未来大嫂的父亲?那自然是好,岳父能有这样的挚友,大舅哥日后倒是有福气了。”

章晟不想陈善昭竟然一嗓子把这一茬都给道破了,一时间顿时神情有些狼狈。而章晗哪里不知道陈善昭这是报复章晟从前的那些不善举动和言辞,顿时忍不住莞尔。章刘氏见丈夫笑着出去请人了,而女儿女婿这彼此含笑对视相处融洽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又是欣慰又是感伤,而章昶却瞪大了眼睛。

“未来大嫂?姐夫你是说,宋姐姐是我未来大嫂么?”

陈善昭听到这一声姐夫,当即一本正经地招手叫了章昶过来,摩挲着他的脑袋,也不去看章晟那红得发紫的脸,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是啊,你回头看到你宋姐姐,记住直接叫人一声大嫂,她肯定会高兴得很,你爱吃什么她就会给你做什么”

“世子爷”

章晗和章晟几乎异口同声叫了一声,章晗是忍俊不禁,而章晟则是有些气急败坏了。而兄妹俩对视了一眼,章晗却是抢先笑道:“我今天还给宋家妹妹带了一对镯子来。大哥横竖你没事,就给人带去吧,省得她见了我又要多礼。”

被陈善昭三言两语揭得满头包的章晟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他赶紧接过了章晗递来的那个红绸布包,谢了一声就慌忙低着脑袋往外冲去,出门之际还险些和章锋撞了个满怀。见其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章锋哪里不知道儿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在这种事上脸皮极薄,禁不住陈善昭那样的打趣,一时哑然失笑,随即才侧身请了宋秀才进门。

陈善昭目不转睛地盯着章锋带进来的那位中年文士,见其近前之后要弯腰行礼,他便笑道:“今日我是在岳父家,宋先生就不必多礼了,请坐吧。怪不得此前我迎亲之日,大舅哥能拿出那三个对子来,原来是因为有宋先生这样一位高人在背后指点。”

尽管迎亲之日,宋秀才便已经觉得陈善昭平易近人,但此刻听他这般使人如沐春风的说话,他坐下的同时不禁笑了起来:“世子爷这般谬赞,鄙人实在是不敢领受。倒是世子爷能够转眼之间对出那三个绝对,这番急智,实在让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迎亲之日用了这样的对子,虽因为晟哥儿不忿王府派人代为亲迎,也实在是我的不是。”

“有什么不是的?”陈善昭眨巴着眼睛,笑吟吟地说道,“再说那也算不得绝对。我这人打小就颇有几分急智,这几个对子还对得工整,没在人前露怯出丑。至于出题之事,宋先生不用记挂,横竖又不曾难倒了我。不过,宋先生精通文史之外,不料想还居然精通医术么?这还真是全才。”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话虽说托大了些,却也是人之常理。再说,有一技傍身,总好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宋秀才说到这里,便欠了欠身说道,“还请世子爷容鄙人诊治一二。”

章晗见陈善昭二话不说便伸出手去,心中顿时感激他对自家人的信任,连忙将手帕折叠好了垫在其手腕之下。眼见得宋秀才起身上前,伸出二指搭在陈善昭的左手腕脉上,这凝神一切便是好一会儿,她顿时只觉得满心紧张。好一会儿,却只见宋秀才收回了手,又颔首说道:“世子爷可否容鄙人看看您头上的伤?”

见陈善昭点头算是答应了,章晗便站起身来,亲自解下陈善昭那束发的头冠,将头发拨开之后,露出了距离额发一寸许的那个伤口。尽管如今伤口早已收口结疤,但每次看到那个痕迹,她仍是忍不住一颗心猛地一缩,今日也毫不例外。而宋秀才则是先端详良久,随即用手轻轻触碰了两下,问了陈善昭几句之后,他方才回身坐下了。

“虽是外伤,但因为是硬物,应该还是伤到了经络。头是诸阳之会,若有些许闪失,哪怕如今显不出来,对于日后也影响非小。”宋秀才说到这里,突然看了章锋一眼,有些踌躇地说道,“章兄,你和嫂夫人令郎能否先避一避?”

章晗顿时心中一紧,等到章锋和章刘氏章昶起身离开,她要开口之际,宋秀才方才沉声问道:“恕我直言问一句,此前一两日,世子爷是否用过某些……某些壮阳之药?”

“没错,新婚之夜合卺的时候,曾经用过。”陈善昭见章晗满脸的愧疚和难受,他便轻轻握了握章晗的手,随即开口说道,“我知道此法伤身,所以用量有所节制。而且我如今还年轻,宋先生不会说调养不过来吧?”

宋秀才见陈善昭和章晗两手紧握的情形,心中一时了然。沉吟良久,他方才开口说道:“所幸世子爷把太医院的人给赶走了,否则若是让他们诊脉,此事必然隐瞒不得。这调养自然是能够的,而且世子爷毕竟年轻,底子也还好,且先吃一副药试十天半个月。若是自觉精神渐好,那便不要紧了。至于这头上的伤,鄙人教世子妃几个小手法,日常便是能用的。但是……”

他顿了一顿,这才看着陈善昭道:“世子爷早年可是有过旧伤或宿疾?”

第一百六十一章用人之道

回程的路上,章晗虽坐在稳稳当当的马车中,但眼神却有些惘然,人更是一直恍恍惚惚的,耳畔仿佛一直传来此前在娘家时的那一番番告诫和提醒。

“晗儿,你如今是世子妃,世子爷对你虽好,但偌大的王府,要照管起来必然是劳心费神。纵使下头人阳奉阴违,你也千万别操之过急,慢慢来。只要你们夫妻俩一直都能同心同德,其他的东西都是虚的,你也别只顾着他的身体,自己好好调养,早日有个一男半女,娘在家里也能放心了。”无疑,这是母亲章刘氏的嘱咐,善良中透着真心的关切。

“丫头,你大哥的婚事就在这两日。我和宋先生商定了,不大操大办,热闹一回尽早办妥了,我也好跟着赵王殿下北上。赵王殿下雄心大志,你和世子爷在京城一定要千万小心。世子爷是个灵思敏捷的人,但做起事来有时候确实有些书呆子的执拗,便如同这一次的惊险,倘若再来一回,未必能有如此好运,你一定要时时规劝刻刻照拂你大哥这人冲动是冲动,但我已经吩咐他万事必须得听你的,你不用顾忌。”这是父亲章锋的提点,带着为人父的洞察世事,以及对她和陈善昭在京城处境的担忧。

“世子妃,世子爷虽不承认,但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有几分信心,他十有八九是小时候伤了元气。我听说赵王殿下四个年长的儿子当中,哪怕是那位怀柔郡王,亦粗通武艺,但世子爷在外头的传闻却是手无缚鸡之力,极有可能根子便在小时候。正因为底子不够好,此次受伤之后才会久久没有醒来。所以,我之前的那个方子,并不单单是调养此次的伤,最好能让世子爷服用时间长一些。”宋秀才的话语重心长,可其中透露的意思却让她有些心悸。

一旁的陈善昭见章晗面色变幻不定,合拢在身前的手渐渐绞得越来越紧,甚至于连骨节都有些发白,他心里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当下就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只觉得章晗那双手异常冰凉,他便轻声说道:“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怎样以后再想,咱们只过好如今这每一日就行了。”

“陈善昭……”

听着章晗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嘴里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陈善昭不禁极其愉悦地嘴角一挑,揽住人的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却是什么话都没说。接下来这一路上,两人就这么紧紧挨着彼此,那呼啸的寒风虽然在马车中亦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但车厢中却是洋溢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车入王府,大门上立时传了赵王的吩咐,请陈善昭去白虎堂。见陈善昭一瞬间便提起了精神,刚刚的一缕疲惫之色一扫而空,章晗少不得跪坐着替他系紧了身上那件貂皮大氅,等其下车之后,她在继续前行的马车中挑起窗帘眼看人随着几个引路的小厮去了,心里便大约猜测起了赵王召见陈善昭所为何事。

赵王此次在京城停留的时间已经很不短了,十有八九近日就要启程,也不知道父亲章锋说要趁此机会把章晟的婚事一块办了,时间上头是否来得及。

车到二门,章晗拢了拢身上那件银鼠皮的披风下车,就看见今日还是赵四家的当值,其人满脸殷勤站在旁边伸手搀扶。她自然而然地轻轻搭了一把,踩着车蹬子下来站稳了,一面进二门,一面便开口问道:“你那个女儿人可带来了?”

“奴婢见世子妃这两日忙得很,不敢拿这点小事打搅,只让她在家里时刻备着召唤。一会儿就又是各位嫂子们回事了,世子妃若是不得闲,过几日再见也不要紧。”

“如今见人的时辰还早,你把人带来吧,我在上房见她。”

听章晗这样说,赵四家的立时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而等到走在了回上房的甬道上,周围没有别人,章晗方才对沈姑姑问道:“姑姑可打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