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王凌在议事厅料理分派完了今天的家务,照例不回自己的鹏翼馆,而特意来到了梧桐苑。才一出穿堂,她就只见闻讯出来的芳草和碧茵两个丫头笑吟吟地迎上前来。相比从前她们的客气,如今的态度里头便显出了几分热络。对于这些,她即便素来并不太在意,可心情自然不错,等到进了东屋,瞧见章晗正含笑站在那儿,她便连忙走上前去。

“大嫂站着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外人!”

王凌笑着要扶章晗坐下,章晗却拉着她的手说道:“昨儿个你被淑妃娘娘留在长宁宫用饭,回府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又不好特意到你那儿去,有些话也不好让别人捎带过去,但今天你既是来了,我总该站着对你道一声谢。都是世子爷惹出来的闹剧,却是你累得你劳心劳力收场,我心里想想也不好意思。四弟妹,这一次真的多谢了。”

见章晗收回手后,竟是由沈姑姑扶着对自己行礼,王凌慌忙伸出手搀扶了人一把,继而又把人强按着坐下,这才嗔道:“大嫂和我说这种客气的话干什么!我乍一进门就接手了家里上下的事,也没个头绪,是你让人来告诉我谁是世子爷的人,谁是你才刚用的人,没有一丝一毫遮掩,平日但凡有宫里赏赐的好东西都不忘了匀给我一份,我身子有一丁点不好,你也都记在心上。我还不曾谢你呢。昨天那事情原本就是我该做的,哪里值得一个谢字!”

待人接物若是用真心,彼此都能感觉出来,此时此刻妯娌两个你眼看我眼,最后全都笑了起来。章晗挪动了一下位子请王凌挨着自己坐下。她这才诚恳地说道:“父王和母亲都在北平。京城赵王府空空落落就住着咱们两对夫妻,平日他们两个男人都在外头。就咱们妯娌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知道多少人盼着看笑话。若她们瞧见咱们这样齐心和睦,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王凌想着此前的不服。不禁也笑了起来。不说别人。就连她偶尔回家去看父亲的时候,父亲得知她和章晗相处得不错,最初同样也是异常惊愕,后来虽也夸她果然不负多年教导。却更赞章晗有做长嫂的风仪!她那会儿还有些心里不舒服呢,但被父亲一点。想起章晗又不像自己那样父亲手把手教着,能有今天比自己更不容易,她也就释然了。

于是,她便哂然笑道:“那些人尽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咱们偏不让她们如愿!”说到这里,她突然看见章晗那一张棋桌上的棋局,想起这些日子常常听到梧桐苑传来琴音,甚至于帐房那边有梧桐苑支领宣纸笔墨颜料等等,她突然一时兴起,当即说道:“如今时辰还早,大嫂可有兴致和我手谈一局?自从出阁之后,我就没摸过云子了。昨日宫里淑妃娘娘虽是赏赐了好几盒,但我都还放着没动呢,都忘了给你送来,说是出自云南永昌府的上好永子。”

“好啊!”章晗立时吩咐芳草和碧茵去把小棋桌搬过来,待就在榻上摆好了,她方才说道,“只不过四弟妹,我可有言在先,我这几手棋,就是当年在归德府的时候跟着一位先生学了一年,就只懂一个皮毛,若是万一下出什么昏招来,四弟妹可别笑话我。”

“一年?那可和我是半斤对八两。”王凌说着便笑道,“我自小就是喜动不喜静,之所以学这个,实在是因为我爹样样精通,唯有这棋是怎么都不入门,我学了这个之后让三子也能赢他,但凡比武场上被教训得抬不起头来,回头我就下棋找回这口气!”

说笑间,两人分先之后,便是章晗先下子。两人都只是图个消遣,须臾便各自下了十几手,继而方才渐渐下得慢了。一旁的芳草和碧茵谁都看不懂,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沈姑姑和单妈妈也只是略懂个皮毛,见她们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时而拈棋犹豫,时而面露悔色,心里却不禁都暗自高兴。

家和万事兴,这妯娌俩真能处得好,那是赵王府的福气!

就在章晗攒眉苦思如何应对王凌那凌厉的一招棋时,就只听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则是秋韵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来。她也顾不得王凌在场,就这么直接走到章晗身侧,弯下腰紧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世子妃,不好了,之前服侍过您和张大小姐的那位宋妈妈,也不知怎的到了威武街顾家门前磕头不止,一时头破血流,紧跟着立刻被应天府衙的人带走了!刚刚是府衙那边和咱们王府相熟的人送来消息,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的人写的状纸,告张大小姐颠倒嫡庶,和咱们世子妃联手谋害亲姊,说张大小姐只是庶女,根本不是顾夫人亲生!”

p;此话一出,章晗顿时拈着手中的棋子不动了。良久,她才看着皱眉不解的王凌,却是对秋韵说道:“屋子里都不是外人,把你刚刚这话儿说给大家听听。”

等到秋韵再次复述了一遍,屋子里一时一片寂静。王凌与其背后的武妈妈和瑶光固然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而单妈妈和沈姑姑亦是错愕。而从不知道此事的芳草和碧茵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全都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那个该死的老虔婆,竟敢血口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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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三章骑虎难下!

芳草性子最急,竟是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而眼见她这般言行举止,纵使起头诧异过后心中大为惊疑的王凌也一时为之大怒,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冷笑道:“天底下还有这般奇事?而且,人在顾家门口还没闹起来,应天府衙的人就立时将其押走了,好快的耳报神,好迅速的反应!怎么那一回三山街上赵王府的铺子着火,不见他们如此着紧?事有反常即为妖,大嫂,这事情十有八九是冲着你来的!”

“多谢四弟妹能说这么一句公道话。”

尽管早料到了这一天,亦知道陈善昭必然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安排,可想到此事闹开对上上下下的冲击,章晗仍是忍不住心下黯然。她面色晦暗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道:“既然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知道总不能装不知道,派个人去问问消息吧……”

“这种时候,大嫂若是直接派人去打探消息,别人还以为你心虚。”王凌却拦住了正要走的芳草,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嫂,我不妨撂一句话在这儿,这应天府衙既然敢做初一,那就必然敢做十五,或早或晚会到咱们家里来传了你的丫头去问话,你信不信?”

渀佛是印证她这话似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小丫头叫秋韵姐姐的声音,秋韵看了屋子中众人一眼,连忙匆匆出去,再次进门的时候,面色已是铁青一片,咬牙切齿地说道:“世子妃,郡王妃,外头应天府衙来人了,说是……说是要请芳草和碧茵去当庭对质。”

“看来,这位府尹还有下头那些府丞治中通判是铁了心要和赵王府过不去了!”

王凌哂然一笑,当即扫了一眼芳草和碧茵,一字一句地问道:“虽说世子妃可以庇护着你们,不去衙门走那一遭。可我倒是觉得,与其避而不见让别人背后非议,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出面。我倒不信,真到了公堂之上。应天府衙的人还敢为难了你们不成?”

“郡王妃,既然应天府衙真的敢传人来问奴婢和碧茵,奴婢也没什么好怕的!”芳草径直就这么跪下了,随即斩钉截铁地说,“自打奴婢被卖到张家后就跟着世子妃,眼看世子妃和张大小姐日日同出同进,同食同寝。而那宋妈妈分明是仆大欺主,如今竟敢说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奴婢若是见着她,第一件事就是啐她一脸!”

碧茵性子更沉稳缜密些,此刻随着碧茵跪下后,她便开口说道:“世子妃,奴婢也愿意去。若是不去,那些不知道的人还真的是以为咱们心虚!就是应天府衙的人真的敢为难。不过就是一条性命罢了,奴婢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承担逼死人的恶名!”

王凌知道章晗身边三个丫头,秋韵是从前六安侯府的旧婢。而芳草碧茵据说也不是张家世仆,而是外头买来的,所以规矩进退都不那么娴熟,自己那三个眼高手低的丫头还曾经笑话过人家。可此时此刻看着这两个如此陈情,她不禁暗叹一声,随即就对满面凝重的章晗说道:“大嫂若是不放心,我让几个家将跟着……”

“不,四弟妹的好意,我心领了。”章晗终于完全镇定了下来,冲着王凌颔首微笑之后。她就淡淡地说道,“这虽说是我的私事,但如今这当口闹出来,却已经是涉及王府的公事。既如此,便让我大哥带着王府亲卫光明正大地送了他们去!不管外人是说王府仗势欺人也好,说我色厉内荏也罢≤而言之,总不能因为阿猫阿狗一句指摘,就弱了声气!四弟妹,越是这当口,只怕家中上下人等越是人心浮动,趁着这机会,正好再整治整治!”

“好!”王凌倏然站起身来,看着章晗的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这府中内外就交给我了,断然不会让一个人做耗,大嫂尽管放心就是!”

等王凌行过礼后,带着武妈妈和瑶光就这么去了,章晗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赞道:“将门虎女,千金风范,不外如是!”赞了这么一句,她立时又斩钉截铁地说道,“来人,去正堂设座,宣王府亲卫统领章晟!”

应天府衙公堂之上,一贯升堂只是为了见属官分派各色案子的应天府尹方存泰正端坐在那儿,目光却也看也不看下头跪着的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仆妇,只在那儿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这官原本当得好好的,倘若不是上一回赵王府下头的铺子着火,他那会儿正忙于给儿子庆生,下头差役也多有懈怠,引得最后淄王陈榕亲自到应天府官廨好一阵怒骂,他也不会在时隔数月时候莫名其妙遭了申斥,还匪一年的俸禄,这考满之后调任六部侍郎的期望也落空了。更何况,他原本就和太子妃娘家认过亲,听说赵王府那世子妃和郡王妃几次三番落了太子妃的颜面,这一仗他只要能够打得好,在异日的储君面前定然大大出彩!

想到这送上门来的顾家旧仆妇,还有那些个轻轻松松到手的人证,方存泰忍不住眉头一挑,心中尽是踌躇满志的感觉。然而,正当他盘算着届时自己派人去赵王府和顾家提的人必然不敢到堂,自己可以在大堂上怎样借题发挥,怎样让宋妈妈把事情闹大,事后怎样让差役到外头贴告示,怎样对皇帝上奏,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差役的声音。

“报,赵王府的人送了那两个丫头来了!”

方存泰闻言顿时一愣,待见底下人都看着自己,他才恍然醒悟,立时高声叫道:“传!”

他在应天府当府尹已经有整整三年了。尽管有道是京畿地界难做官,但他左右逢源,对付下头部属的手腕更是分化打压提拔无所不用其极,因而在这应天府衙赫然是说一不二。就好比今天这事儿论理交给通判去审就完了,可他硬是以事涉勋贵王府为由,自己亲自出面,如今分坐左右的那些个属官谁也不敢有异议。

然而,出乎方存泰意料的是,随着一声高似一声的传字,这往大堂内来的人却并不止那两个据说出自乡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丫头,在她们俩前头的是一个身穿玄衣手按宝刀的年轻人,乍一看去便是英气逼人,而两个丫头后面还跟着四个服色一模一样的亲卫。面对这光景,他先是一愣,等人上前后便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赵王中护卫指挥佥事章晟奉世子妃命,把府尹大人要的芳草姑娘和碧茵姑娘送来了。”

妹妹临产在即,应天府衙却闹出了这样的案子,章晟心里那一团火甭提多炽烈了。因而,此时此刻他这说话的语气也好,行礼拱手的样子也罢,全都是**的,甚至用挑衅似的目光环视了一眼四周围那些应天府衙属官,随即方才冷冷说道:“另外,既然事涉王府,那末将忝居四品,奉王命统管亲卫,如今代世子妃和郡王妃旁观一二,应该也是有法可依的吧?”

方存泰本待王府会拒绝或是推搪,到时候自己只需义正词严把相应罪责扣在相应人等的头上,甭管赵王府和顾家反应如何,他自己在清流中间名声大涨不算,太子亦会对自己另眼看待。然而,赵王府非但爽快把人送来了,世子妃还把嫡亲的大哥派了过来旁观,这压力就不一样了。尽管此时此刻心头大为警惕,可他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当即便冷笑了一声。

“章指挥既然要旁观,来人,搬一张椅子来!”

他倏然又指着芳草和碧茵,正要指斥她们在公堂之上挺立,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只见后头两个亲卫上前一步,竟是在芳草和碧茵前头各自安放了一个厚厚的锦褥,等芳草和碧茵都直接跪坐在了锦褥上,这两人方才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刚刚坐下的章晟背后侍立。

“公堂之上,尔等区区两个婢女,竟敢如此放肆?”

而章晟面对满堂惊讶呆愣的目光,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她们都是我家世子妃侍奉起居的贴身婢女,既是应天府衙相召,世子妃以律法为重,不得不放了她们来。可她们两个关乎世子妃和腹中胎儿,既然见官当跪,可她们既非苦主,又非被告,而且未犯律法,这区区两个锦褥府尹大人也要挑理,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不等气得脸色发青的方存泰开口,章晟便提高了声音说道:“谁都知道我家世子妃临盆在即,更是当今皇上的第一个重孙,府尹大人丝毫不顾及事情轻重,仅以一个背主刁奴的首告便贸然派人去赵王府提人,如今又横挑鼻子竖挑眼,难道不是存心不良?”

面对章晟这突然发难,方存泰险些没被气炸了肺,可是对方这话里头指斥的罪名太重,他怎么也不敢正面招架,此时此刻竟只能色厉内荏地说道:“好,好,本府不和你争,且待是非黑白分明了之后,看赵王府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这话还是府尹大人自勉吧,到时候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好!”

说完这话,章晟便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睛,再也不看人不说话了。他可是信奉动手不动口的人,如这样冠冕堂皇和人斗嘴却还是第一次……幸好章晗特意提醒过他一些要诀,而抓着一点就穷追猛打的道理,就和他打仗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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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绝不忍气吞声!

武宁侯府宁安阁,自打宋妈妈在外头那一闹,之后应天麻出面,继而又派人来家中传张琪身边的丫头凝香以及凝香的父母,而宋妈妈更是告张琪混淆嫡庶谋害亲姊,据说应天府尹还派人去赵王府传章晗身边的婢女,林林总总的消息汇集在一块,一时太夫人竟是险些被气昏了过去。而闻讯带着儿女赶过来的王夫人见张琪就这么捏着手绢站在那儿,眼神中满是从未见过的冷意,一时间不禁多瞅了她几眼,这才慌忙接过绿萍递来的姜茶递给太夫人。

“没想到我那时候一时顾惜顾家的名声,竟是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太夫人终于缓过了气,忍不住重重用手捶了捶扶手,这才注意到张琪仿佛一直不曾动过似的站在那儿连忙出声叫道:“瑜儿?”

张琪这才看向了太夫人,随即径直走上前来跪下,竟是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见此情景,太夫人顿时大急,慌忙出口叫道:“你这是到哪儿去?”

“外祖母,应天府衙虽只是派人来传凝香和她的父母,可他堂堂应天府尹竟然因为一个仆妇的首告就派人开审这案子,居心可见一斑!既然他已经连这种荒谬的状纸都接了,那横竖传了丫头,迟早都还要派人来传我的!”张琪收起了到顾家之后就一直用到现在的老祖宗三个字,却是又叫起了外祖母,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哪怕不是为了张家的名声,就是为了顾家的名声,也容不得我就这么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里不敢应声!我这就亲自带着凝香去应天府衙走一趟,待到结案之后,便搬出顾家去住!”

然而,还不等已经到了门口的她一脚踏出房门,门帘便高高打了起来。看清楚那个一手打着门帘的人影,张琪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颤,之前压下惊惶而强自打起的精神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泄得干干净净。隔了许久,她才低低开口叫了一声:“四哥”

“妹妹。”

顾铭开口叫了一声,见张琪侧身让了一步,他便进了屋子。见太夫人王夫人和妹妹顾钰,还有正巧在家的两个庶弟都看着自己,他便从容拱了拱手说道:“老祖宗,娘,这事情虽来得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寻常这等涉及勋贵亦或是高官家里的案子,别说应天府衙没有胆子接,就是明里接下,也会派人先来家中知会,断然没有骤然间叨登到人尽皆知的道理!

倘若二姑夫只是广西布政司的左参政,妹妹不是寄居在顾家,可会出这种事?倘若不是爹之前立下大功,如今皇上正有意再用之以镇辽东,震慑女真和蒙古,继续扫清叛逆余党,而我西府一门九子各自成才,可会出这种事?倘若不是赵王世子妃是已故二姑母的干女儿,如今正怀着皇上的第一个重孙,可会出这种事?”

他这话竟是当着所有上下人等的面掷地有声地说出来,一时间满室皆静。隔了许久,太夫人和王夫人方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同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与其说这事情是冲着张琪,还不如说是冲着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赵王世子妃章晗,还有正日渐红火的顾家来的,端的是居心叵测!

王夫人当即便看着顾铭,神情温和地说道:“铭儿,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原本区区一个刁奴闹事,打杀了也就是了,但偏偏闹到应天府衙,那应天府尹方存泰正如同瑜妹妹刚刚所说,竟然会接那样滑稽的状子,不管他是已经老朽糊涂,还是居心叵测借题发挥,这事儿也已经是顾家非应不可!既如此,那就按照瑜妹妹的意思去走一趟。我陪着她去走一趟!”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口气,一时间,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哪怕刚刚已经豁了出去,预备在大堂上实在不成就拼命的张琪,也不禁呆呆愣愣地看着顾铭,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发现顾铭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继而更是看了过来,又轻轻颔首,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时,她只觉得今天被硬生生撕得血肉淋漓,又狠狠揉进了一把盐的心里,涌过了一股说不出的热流。

太夫人忍不住轻声呢喃道:“顾家从祖上到现在,虽说不曾有如今这么富贵,可还从来没有要闹上公堂的事”

“老祖宗,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要紧的不是脸面,而在于公道人心。更何况,当初爹爹下狱之后,尽管后来得了重用为副帅征辽东,继而又大胜归来,我也侥幸建了些许微功,可既然有人如此赤裸裸地欺上头,显然是有人认准了咱们然为顾面子而不应!”

一口气说到这儿,顾铭又扫了一眼张琪,这才屈膝就这么径直跪了下来,旋即重重磕了一个头:“老祖宗,母亲,那宋心莲区区一个被行了家法发落到庄子上苦役的家奴,若没人纵容,怎会如此胆大包天?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是非曲直的问题,而是此时若不应,顾家的令名更保不住。顾家人从不畏战,更从不忍气吞声!倘若不借这一次让应天府尹方存泰名声颜面扫地,丢官去职,那么声名扫地的就是顾家!”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说到了太夫人的心坎上。她守寡的时候,家中的几亩薄田曾经被同乡恶棍觊觎,她一介女流亲自收容甄选流民训练家丁,两个儿子又都争气,在乱世当中投了明主,方才在那样的乱世中存身下来。而等到皇帝登基,两个儿子长年分别镇守在外,长媳胡夫人虽不中用,可家中毕竟有王夫人这样贤明的儿媳,这才得以家名不衰。今日顾长风正好奉旨带领一卫去皇帝故里兴陵祭祀,别人选在这当口发作,不正是打他们不战而退的主意?

这一瞬间,太夫人压根就没有想过宋妈妈首告是否真实!

想到这里,太夫人不禁又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其在挣扎了许久之后,最终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她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既如此,预备车马,把皇上赐给我的那辆华盖朱轮车套上,你送了瑜儿去公堂,看看那应天府尹方存泰凭着什么样的证据,就敢给我的外孙女,给顾家编排这样一出闹剧!”

应天府衙大堂之上,尽管宋妈妈口不能言,但看见芳草和碧茵时那怨毒的眼神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两个丫头从前兴许还惧她三分,如今哪里还会怕她?再加上旁边有章晟坐镇撑腰,因而她们自是和宋妈妈互瞪,丝毫不落声势。然而,当宋妈妈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那个讼棍大声念着张琪那一条条罪状的时候,她们方才立刻收回了本落在宋妈妈身上的视线,一时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

“胡说,这些都是血口喷人!”不等那个讼棍读完长长的状子,芳草便终于忍不住了,竟是高声说道,“分明是这老虔婆当初奴大欺主,更是意图裹挟财产,挑唆离间主人,顾家太夫人这才令人以家法处置,以至于她怀恨在心!这等不忠背主刁奴的话,怎能相信!”

“大胆贱婢,竟敢咆哮公堂!”方存泰之前被章晟挤兑得已经是一肚子火气,此时看到区区一个丫头也胆敢在如此放肆,顿时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给本府掌她的嘴?”

“府尹大人这话好没来由,咱们王府这位芳草姑娘的话可是一字一句都是实言,若是任何一个被主家处置过的刁奴,就能够告主人的刁状,难道她就骂不得?而且长此以往,朝廷上下的官员,异日岂不是人人自危?还有!”章晟突然伸手一指那刚刚滔滔不绝的讼棍,厉声喝道,“公堂重地,他是何人,缘何竟然能代替那背主刁奴读状子,而且竟敢挺立不跪?”

“章大人这话未免强词夺理了,学生姓徐,乃是有功名的秀才然而,章晟却没等那讼棍徐秀才把话说完就冷笑道:“堂堂秀才不知道好好读圣贤书,却是挑唆人上公堂告状,靠着诉讼为生,这简直是斯文扫地!皇上多次下旨平讼息讼,可还有你这等讼棍上蹿下跳,视律法何地,视皇上金口玉言何地?似你这等人居然还敢妄称学生,还敢自称有什么功名,圣人倘若在世,简直要被你活活气死,我都替你害臊!等今天这事传扬出去,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革除你的功名!”

方存泰几乎没被章晟这胡搅蛮缠给气得吐血。然而,宋妈妈旁边那讼棍徐秀才却是脸色先发黑再发红最后发白,腿肚子渐渐有些哆嗦了。越是绝顶聪明的人越是能知道权力的妙-用,赵王府就算奈何不得别人,要和他过不去却是轻而易举的。毕竟,今天请了他上公堂的那人,不过是区区一个侯爵…不对,而是前侯爵。真要是两相较劲起来,他极可能自身难保。

就在徐秀才骑虎难下之际,就只听外头再次传来了差役通报的声音。

“府尹大人,武宁侯府四公子,羽林前卫指挥佥事顾铭偕张大小姐到了!”

听到这话,方存泰一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只想把事情闹大,怎么赵王府和顾家两边竟然都不惜抛头露面,他们都不怕丢脸不成?!!!

第二百零五章托之金印,冷对杀机

陈善昭还没有回来。

送走了王凌,又让章晟带走了芳草和碧茵,章晗以为自己能够淡然若定地继续坐在窗前弹琴,或是坐在桌前写字作画,抑或是坐在榻上继续摆弄那些残局,然而,她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那样的沉稳心绪。

倘若事情真的只是别人横加构陷也就罢了,可宋妈妈固然狠毒地往张琪和她身上扣了一个谋害姊妹的罪名,其他的却有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当初张昌邕和宋妈妈联手善后,清理处置了张家不少下人,而张瑜在归德府衙那些年是很少出门,也很少有人见过张琪这个庶女,但问题便在于,很少不代表没有!只要真的有心,要寻出破绽可说是铁板钉钉的!

章晗想着想着,秀眉不知不觉就紧紧蹙成了一团。这时候,一旁的秋韵瞧在眼里急在心里,一面暗恨那个宋妈妈,一面暗自瞅着外头,直到看见门帘揭开了一条缝,却是露出了单妈妈的脸,她连忙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如何,世子爷可有消息?”

“世子爷不在古今通集库。”单妈妈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坐在那儿发呆的章晗,旋即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是今儿个淄王殿下和世子爷约好了,去城外玄武湖去了。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派人去玄武湖那边找人了,只希望能找到来得及就好。”

尽管单妈妈这声音极低,秋韵也觉得正在发呆的章晗未必能听见。可就在单妈妈话音刚落之际,她却偏偏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单妈妈,你是说世子爷去玄武湖了?”

“啊……是。”单妈妈见章晗已经抬头看了过来,她慌忙快步进门,又一手放下帘子上了前来,屈了屈膝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妃,宫里的消息。说是世子爷早上去古今通集库点了个卯,紧跟着和淄王殿下叔侄俩就出发了。还说是太子殿下特意允准的,大约各自带着二三十的亲卫,备办的东西却不少。看当时的情形,至少得在外头用了午饭后才会回来。”

太子是巴不得陈善昭不在……而陈善昭说不定则是故意制造出不在的空子!这叔侄两人斗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区别只在于太子在明处,而陈善昭则是在暗处,那个看似呆子实则狡猾无比的家伙昨天既然敢这么对她承诺,那么决计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单妈妈见章晗面无表情,心中顿时更为忧切。忍不住开口叫道:“世子妃,干脆奴婢多派几拨人去?”

“没事,世子爷这些天不是忙着在宫里修书,就是忙着在家里陪着我,难得出去消遣消遣,那也是应该的。”章晗终于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容,旋即从容不迫地说道“派过一拨人就已经够了。我大哥既然带着几个亲卫送了芳草碧茵去应天府衙,世子爷又带走了二十几个,四弟宛平郡王也不在。想来总少不得那些贴身亲卫跟着,家里的人原本就少了,顶多就剩下一百多人。这当口不要再做分散人手的事……”

说到这里,章晗顿时停住了,心里仿佛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攒眉沉思了许久,她方才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记起陈善昭曾经的提醒。要知道,故韩国公府的七公子如今应该还在京城,却是在几个月之中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更不消说和她还有张琪有所联络了。现如今赵王府突然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万一有这样那样的人寻思着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把抓住了身下早在这中秋未到的时节就铺上了的白色熊皮褥子,随即沉声说道:“单妈妈,你去宛平郡王妃那儿言语一声。就说非常时期,府中亲卫请她亲自掌管……不,且等等。秋韵,去把我床头那个匣子拿来。”

说到这里,她便看向了秋韵,见其最初的诧异过后,立时去床头抱了一个小匣子过来,她接过之后就从脖子上取下了钥匙,小心翼翼地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将匣子打开,却只见里头赫然是一枚金光闪闪宽三寸九分,高一寸二分的龟纽金印。不用看她也知道,底下恰是赵王世子妃之印七个字。

她直接连匣子送到了单妈妈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把这枚金印交给郡王妃!”

世子妃竟是对郡王妃这般信赖!

单妈妈心中一跳,但旋即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将匣子抱在怀中,旋即又屈膝跪了下来:“世子妃放心,奴婢定然办好此事。”

议事厅中,当王凌再一次过问好内外院巡查事宜,又用最凌厉的语气做出了几次赏罚,把一概人等都遣退了之后,她不由得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接过一旁瑶光奉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旋即便觉得喉咙又沙又痒,竟是极其不舒服。想到这一连两天发生的事端,别说她从小就是父亲当成男孩子那般教养的,就算是寻常世家千金也能察觉到,原本在平静水面下潜藏着的那股暗流,现如今已经完全浮出了水面,正演变成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她才喃喃自语了一句,守在议事厅外头的小丫头突然禀报道:“郡王妃,单妈妈来了。”

王凌闻言一愣,随即立时吩咐了一声请,等单妈妈进来行礼时,她便发现其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一时便有些狐疑。然而,单妈妈一开口道出来意,她立时愣住了,当下竟几乎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连这样简单的话都听岔了。

“郡王妃,世子妃让奴婢送此物来,并捎话说,非常时刻,章晟既是奉命出外,世子爷和郡王爷都不在,请郡王妃凭此印节制府中亲卫。”说到这里,单妈妈方才将那匣子双手高高呈了过去“这匣子中是世子妃金印。”

好半晌,王凌方才确认单妈妈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眼见武妈妈伸手要去接东西,她立时摆手止住了,而是亲自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匣子。待再次入座之后,她只用食指轻轻一挑,那盖子就倏然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方三寸许的金印。她轻轻探出手摩挲了片刻,却没有拿起金印把玩查看,就这么毅然决然地将盖子重新盖上。

几乎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却是二门口赵四家的不鼓礼数地冲了进来:“郡王妃,不好了,有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凶徒意图闯门,才刚被门口的家丁打走了!”

闻听此言,屋子里众人一时勃然色变,而王凌却只是眉头一挑,旋即冷笑道:“十几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区区十几个人就想闯赵王府,真以为王府无人不成?传令下去,我今奉命代掌世子妃金印,节制王府所有亲卫,但凡在府里的全数整装于白虎堂前听令!”

眼见赵四家的愣了一愣,慌忙答应一声就往外跑,王凌方才看着单妈妈,抱着那匣子气定神闲地说道:“单妈妈请去回复大嫂,外头有我在,请她尽管放心!”

她说着又看向了武妈妈,沉声说道“速去前院,把太医院的那御医,还有那两个稳婆立时送到梧桐苑去。给我传一句话给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大人孩子都平安,宫中赏赐之外,王府另外有重赏。但若是大人孩子任一个有什么闪失的……就算别人兴许能饶了他们的罪过,我却没有二话,立时三刻就让他们抵命!”

赵四家的虽急急忙忙赶回二门去传王凌之令,到底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半路上拦着一个还算相熟的仆妇,令其赶紧去梧桐苑知会有凶徒袭王府之事。因而,单妈妈还未回来,章晗就已经知道了。已经有些心理准备的她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只是轻轻皱了皱眉,而一旁的秋韵却有些忍不住了。

“世子妃,是不是让郡王妃把亲卫都调拨到梧桐苑四周护持,以防万一?”

“郡王妃可不是寻常的侯门千金,而是名声赫赫的智将定远侯独女,自幼练武学军阵军略,用得着别人指手画脚?”章晗直截了当回绝了秋韵的提议,却是伸出手去扶了秋韵的手,就这么站起身来“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去床上打个盹。”

“世子妃!”

秋韵一时大急,可是,面对章晗那不容置疑的模样,她只能按捺下心头焦虑,小心翼翼地服侍章晗脱去了外头的大衣裳,又扶着其上床躺下。才刚拉上锦被,她就听见身后一阵响动,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却发现是单妈妈进了门来。

见章晗居然在这种时候要休憩,单妈妈不禁为之一愕,旋即就快步上前说道:“世子妃,郡王妃收了东西,吩咐外头亲卫集结于白虎堂,又让把那个御医和两个稳婆送到梧桐苑来,还让人撂下了一句狠话,若是世子妃和腹中胎儿有什么万一,就拿他们抵命!郡王妃让奴婢带话给世子妃,说是外头有她在,请您尽管放心。”

“我自然放心。”

章晗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恬静地合上了双眼,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恍惚之间,她仿佛能察觉到那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正安静地睡着,等待着临盆睁开眼睛的那最后一刻。那一瞬间,起头的焦虑也好不安也好,全都随之无影无踪。

哪怕是当院子前头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听到秋韵轻声禀报梧桐苑外已经由郡王妃陪嫁的八个家将亲自守着的声音,她也再没有出声。

PS:明日一早更新六千字二合一大章,特此预告……

第二百零六章运筹帷幄,俶尔寒光,临盆之兆

尽管京师的赵王府不及保定府赵王府的一半,自然更及不上北平那座工部正在奉命营造的新王府,但依旧是墙高门厚,绝非一二十人就能攻略的。而此前工部营造在京王府的时候,皇帝又否决了把宗室府邸都营造在一条街上的提议,那许多龙子凤孙的府邸竟是东一座西一座,京城东南西北各处都有。而每一座王府,都是独占一条街道,若有事紧闭四边府门,凭借大门和高墙据守,赫然便是一座堡垒。

然而,此时此刻赵王府门前的叛党何止最初那一二十,竟有一二百之多。这些光天化日之下就胆敢冒出来的凶徒个个都是手持利刃,更令人惊悸的是,还有人手中舀着弓矢,一旁的人正点燃了火箭朝他们手中送了过去。不过是顷刻之间,十几支火箭就越过王府大门和高墙,随即一头扎进了王府之中。

就在一众人当中,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被三四个人簇拥在当中,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高墙之内。可是,无论他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己方人等呐喊喊杀声之外,高墙之中的赵王府中有任何动静,更不用提大呼小叫了。就渀佛这射进去的火箭只是折断了箭头的花架子,不能引起人的任何反应。

可他知道事实绝不可能如此。即便是今天王府中的亲卫三四十,但整个赵王府中的亲卫少说也有一百多,都是上过战阵的骁勇之人,真正交手起来,胜利的天平绝不可能在他这一边。因而,当瞧见那边一个眇了一目的大汉大喝指挥人架起梯子预备强攻,他便上前说道:“王府中亲卫人等不少,若是一味强攻,只怕会损失惨重!”

“怕个鸟,既然干了,老子就没想过能毫发无伤!”眇目大汉嘿然一笑。随即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七公子这么心疼老子的人?”

“铁老大你既然有那么大的信心,那我拭目以待!”被称作是七公子的年轻人耸了耸肩。这才退了下来。然而,眼看那些人被铁老大以冲进王府后抢得东西全归自己等话鼓动了士气,都在分头预备云梯攻入王府中,他却对左右人等轻声说道,“不用在这儿耗了,走吧!”

“七公子,这还没分出胜负呢!铁老大这伙人也是赣南有名的山匪响马。和官兵打过不少仗的,再加上有利益引诱,未必就不能突破进去……”

“用乌合之众对百战之师,胜负如何还用得着说吗?”

七公子舒恬冷笑一声,却是也不管其他人,就这么径直往外走。等到听着身后脚步急促,显见有人跟了上来,他方才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继而抬起头来望了那王府高高的围墙一眼。斗笠之下,一张瘦削的脸被一道刀疤破坏殆尽,只是那双眼睛却黑亮有神。

当初舍饭舍钱更救了他一命的女子应该就在这赵王府中。他却不得不忘恩负义,在她最关键的时刻来了这样的突然一击——当然,也正是她的公公,让舒氏族人几乎全部覆灭;而也正是她的丈夫,求情保住了舒氏族中的那些女眷和孩子。这些恩怨情仇错综复杂,别人说什么他可以不管,可今天这件事却必须得做,否则最后那些家将部属兴许就真的散了。

不论父亲当年究竟是不是做错了,做错了什么,但舒家人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他们不过是求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今天他做的事,正是为了他以及舒氏剩下的最后那些人没法抵抗的最后一重诱惑!

那时候那两个丫头出面救下自己时,他还记得她们那高兴而满足的笑容。那时候他能看得出来,她们应当不是豪门大户中精通人情世故的老练下人,带着几分乡野派头,否则。也不至于被他三言两语就套出真情,道是自家姑娘在里头听他唱那首民谣心有不忍,这才有了她们的救人。因而,那时候的他心有所感,竟在恍惚之中,把自己的小名天宝都说了出来。只可惜,如此心怀仁善的女子,却偏偏嫁入了这天下最龌龊的皇家,真是老天弄人!

只不过,这当口应天府衙应该已经闹起来了,若那边情势对章晗姊妹俩不利,有了这边的一击,应天府尹方存泰就算在那案子上私心再多,却也决计别想讨好,就当他变相做了件好事吧!横竖那些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三言两语收拢来的,死了活该,也攻不进赵王府,不至于出大乱子,而舒家那些流放的人,他自去年开始便一点一点布置好了。别人既然要利用他,他若亦步亦趋,日后不但他,就连舒氏全族只会被灭口,既如此,今天这事便不能遂人心愿!

“七公子……”

听到身后那个欲言又止的声音,七公子舒恬突然站住了,好一会儿方才声音暗哑地说道:“别以为刚刚这一会儿无人来救就觉得事有可为,再不走兴许连咱们也被人一锅端了!若是你们还想有朝一日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之下,眼下就别犯那个傻!那伙乌合之众不过是因为听说京城有油水捞方才会入京的,贪得无厌又不听劝,居然想到去攻王府正门,真心以为亲卫都是吃闲饭的不成?让他们去撞铁板!”

当一行人悄悄溜出了那条街,沿着早就踩好点的退路又穿过附近好几条少有人烟的巷子,最终分开四散,上了车的舒恬还没坐稳,就听见车夫低声说出了一个让他大为意外的消息:“就在刚刚,顾家四公子亲自送了张大小姐到应天府衙去了!还有,城门处传来消息,张昌邕从三山门进京了!”

他此前只顾着和人商量如何攻入赵王府,无时不刻地注意着王府亲卫从一大早开始一拨拨出去,王府内的人减少到了最少的程度,却没去注意顾家!而且,张昌邕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竟然在这时候赶回来!舒恬的脸上倏然间露出了森然冷意,最后就闭上了眼睛。

“绕一个圈子,去应天府衙!”

白虎堂中,无论是听到外头射来火箭也好,墙外搭了云梯也好。王凌一直端坐在那儿不曾出声。直到又有人急速来报贼子开始攀墙,而夏总管已经是急得火烧火燎,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站起身来。

“正是要他们进来。否则怎么显得京城诸卫、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衙这些衙门不是无能失察,而是故意纵怠?再者,王府亲卫按制不得备弓矢,就算世子爷和郡王爷藏着四五把宫中赐下的宝弓,但箭却总共只有十几袋,上了墙头浪费不起!但刚刚贼党已经动用了火箭,足可见弓矢都不缺。难道据守在墙头被人当成靶子不成?

横竖大门口和东西角门已经上了铁闩从内锁死,就是十个八个人在门内合力也休动得了。等第一拨人放进来,让那几个自告奋勇说是神射的亲卫给我看准了,若浪费了,别怪我在父王面前参他们一个弓马懈怠!两侧门和后门都给我看好,马厩那儿的伏兵等着号令。另外,传令内院所有人,把激桶水龙全都给我备好。拼着烧了房子,也得把今天所有贼子留下!再有,派人去后头催。那些云子儿再不送来,我砍了他们的脑袋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