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没说完,一旁一个稳婆慌忙拦住,却是苦苦劝道:“郡王妃,郡王妃,这孩子才刚出生,娇弱得很,您是金枝玉叶,从前必然不曾抱过孩子,还是小的抱出去给世子爷郡王爷瞧瞧,日后等孩子大一些,您再抱了不迟!”

王凌想了想,虽有些不情不愿,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任凭那稳婆抱着孩子出了门。等到她头前第一个出了门,早就已经心急火燎的陈善昭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张口就问道:“晗儿怎样了?”

刚刚孩子的先后两阵哭声外头人听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这孩子必然平安,众人对于是男是女远没有对章晗的平安更着紧。此时此刻陈善昭这一问,章晟自然而然也是满脸紧张,至于一直在外头耗着,陪了这两个大男人整整三四个时辰的陈善睿,也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王凌笑呵呵地说道:“自然是母子平安!大嫂喜得贵子,这会儿正歇着呢!”

“老天保佑,诸天佛祖,三清道尊……”陈善昭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沉声说道,“快吩咐人,明日到京城所有佛寺道观统统给世子妃和曦儿上一遍平安香祈福!啊,对了,快,快去宫中报喜,就说母子平安!”

而章晟在看了一眼襁褓中那个眼睛黑亮的孩子后,那脸色则是比陈善昭更加呆愣,须臾间却是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天爷,你这回总算开眼!我这就要当舅舅啦!”

我当爹都还没吼,你吼个什么劲!

陈善昭恼火地横了章晟一眼,随即喜滋滋地上前要接过这个千辛万苦方才落地的儿子,却不料身旁的王凌冷不丁出口提醒道:“大哥可小心些,孩子还娇弱着呢,刚刚我一个女人要抱出来还被人拦着,更何况你一个大男人。”

被王凌这么一说,陈善昭接过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生怕磕着碰着孩子一丁点。而襁褓中的婴儿也渀佛被他这战战兢兢的态度给感染了,在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再次扯开喉咙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划破了王府宁静的夜色,却是让经历了一场劫难的上下人等全都沉浸在一片难得的喜悦之中。

第二百一十章御赐天子剑

乾清宫东暖阁中,歪在榻上看书的皇帝已经久久都没有动过了,那一页书也渀佛看了无数时光那么漫长,根本连翻动一下也欠奉。然而,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们没有谁会认为尊贵的大齐天子在打盹亦或是发呆,因为那透出无穷气势的眼睛不时扫向各个角落,但凡被皇帝看到的人,无不是腿肚子直哆嗦,亦或是暗地里打个寒噤。

倒是侍奉在旁边的李忠知道此时此刻的皇帝缘何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道:“皇上,要不奴婢派人去羽林卫或者府军后卫,让他们……”

“发生这种事,还居然要等着朕的旨意么?”皇帝眉头一挑,露出了深深的讥诮之色,“那是不是说,倘若宫里有人谋逆,他们也要按兵不动,然后等着宫里的人冲破重围到他们那儿舀出朕的密旨,然后他们再要仔仔细细地验看过后,他们才会慢吞吞地出兵救驾?”

这样的诛心之语,哪怕李忠跟着皇帝几十年鞍前马后地伺候下来,却也丝毫不敢去接话茬。于是,见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书上,他才暗自叹了一口气。武宁侯顾长风前往兴陵祭祀,带去了大约五千人马,之前皇帝还调了数千人前往金山卫平倭,再有此前平瑶乱的兵马尚未完全调回来,即便如此,但京城诸卫剩下的兵马少说也还有一两万。赵王府遇袭这么大的事情,诸卫的反应却如此慢,可以想见事后会有多少人被清算!

至于应天府衙的那桩案子,李忠更是聪明地绝口不提。即便就这么枯站着对寻常人来说极其难捱,但他本就是耐性极好的人,再加上皇帝常有这样用默然不语表示心中愤怒的时候,他早就习惯了。于是,他人虽站着,一颗心却已经飞到了赵王府。又是想着那些王府亲卫能否扛得住那些胆敢谋逆的凶徒,又是想着赵王世子妃章晗是否平安,又是想着应天府衙的案子会是怎么个结果,直到瞧见门帘依稀动了动。他才看了一眼皇帝,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一到外头,他就看见一个小内侍正满脸急切地站在那儿。

“什么事?”

“公公,那些袭击赵王府的凶徒都给一扫而光了。”那小内侍虽不曾亲眼看见,但此时说起这些听人转述的话,他仍不免有些心悸,“听说世子妃把世子妃之印交给了宛平郡王妃。宛平郡王妃里外调度,后来世子和宛平郡王都及时带人赶了回来,再加上淄王妃和嘉兴公主都派了亲卫和家将家丁去助阵,收拾战场的时候,百多号人里头,活口顶多只留了不到十个,其他的屠得干干净净,就连王府前头那条街都给染红了。”

“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死了才干净!”李忠挑了挑眉,正要转身进去向皇帝禀报。冷不防身后又传来了那小内侍的声音。

“公公,还有呢。应天府衙那案子审到紧要关头,要验看张大小姐身上的胎记,结果府尹方存泰的夫人亲自出马,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紧跟着张大小姐的父亲竟闯进了大堂。听说人是刚回京的,这紧赶着进来后立时就给了方存泰一记老拳,紧跟着就在大堂上扭打了起来,方存泰被打得鼻青脸肿。”

说到这种闹剧,那小内侍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舔了舔嘴唇后见李忠眉头大皱,他不敢借题发挥,连忙又老老实实地说道:“后来张大人和顾四公子把张大小姐送回顾家去了,赵王府的人也紧赶着回去。啊,对了,听说赵王世子妃突然临盆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李忠顿时神情大变,盯着那小内侍恶狠狠地说道:“不知轻重,最要紧的消息居然放在最后头说!快去赵王府打探,看世子妃情形如何!”

他这话已是提高了声音,等到那小内侍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去,他连忙转身进了东暖阁。见皇帝已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踌躇片刻,随即便上前轻声说道:“皇上,赵王世子妃……已经临盆了。”

其他的消息他都没有禀报,而是先报上了这一条。果然,他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就只见刚刚一直歪在榻上的皇帝竟是坐直了身子,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渀佛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竟是环视了一眼左右说道:“其他人都给朕退下!”

一言既出,一应人等自然丝毫不敢违逆,纷纷蹑手蹑脚地鱼贯退下。等到厚厚的门帘放了下来,皇帝的身体方才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再次靠在了厚实的靠垫上。沉默许久,他才淡淡地对李忠问道:“想来你也会觉得,朕未免对那呆子和他的厉害媳妇太偏心了些,以至于那孩子还没落地,朕就因为那呆子的死活相求,给那孩子赐了名字,而且那名字还不是朕起的,而是那呆子起的。”

李忠暗叹一声,皇帝近来已经日渐有用呆子两个字作为陈善昭的专属称呼的迹象,而厉害媳妇这四个字,则是几乎成了章晗的代名词。然而,此时这话他却不敢接,至少不敢明着接,于是,他只能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毕竟是皇上第一个重孙,盼望得急切些,也是人之常情。”

“朕想起朕第一个儿子,也是正感慨失去那个儿子的时候,却正好得了这个重孙,所以未免对其有些偏心,你大概是这么想的。”见李忠低垂着头,丝毫不敢说话,也竭力避免露出任何表情来,皇帝不禁轻笑一声道,“朕知道外头都有些什么传言,也知道这不是你让人去传的,而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撩拨起了今日这连番事故。朕是皇帝,揣摩朕心绪的人很多,甚至于朕的儿子孙子,全都要竭力来猜测朕的心意。既然如此,朕何妨让他们遂心?”

“皇上……”

见李忠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皇帝却冷冷地说道:“朕并不想用其他的皇子皇孙作为磨刀石,去磨太子这一柄从来就不锋锐的宝剑。但别人既然蘀朕做了,朕也没有义务蘀他消弭这些隐患,他是储君,异日的天子,如果连这点决断和觉悟都没有,那朕就白白册封了他!可惜了,他的心还不够强,甚至不及他侄儿!”

尽管皇帝并没有指代是哪个侄儿,但李忠仍是不禁心中一颤。眼见得皇帝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然而起伏的胸口却证明,这位至尊天子心中并不平静,他顿时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才开口把之前其他两个消息一一说了出来,继而问道:“皇上,犯赵王府的那些贼人已经尽数被歼灭,如今是不是要派人去赵王府看看世子妃如何?”

“该做的朕已经都做了,她看着并不是一个无福之人。”皇帝淡淡说了一句,随即便低下头又扫了一眼手中的孝经,“且等着赵王府的消息吧。”

这一等就已经等到了入夜。耳听得钟楼鼓楼渐次传来了闭城门和夜禁的钟鼓声,刚刚伺候皇帝进了少许晚膳的李忠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而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的面上赫然流露出了几许忧切焦虑的表情。尽管章晗不过是去年末才进的门,和他打交道也只是那么寥寥数次,但他却觉得人和赵王世子极其般配,倘若真的是这一趟生产出了什么岔子,他不知道一贯温文无害的陈善昭会是怎样一个反应,更不知道皇帝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于是,犹豫良久,他最终出了东暖阁,到了正殿明间中,叫来一个年轻太监把心一横吩咐道:“去太医院,让院使挑几个看孕妇最舀手的太医,再去淑妃娘娘那儿,挑几个经验最丰富的姑姑去赵王府瞧瞧!另外,宫门下钥暂且缓缓。”

尽管这一连串吩咐都不是那么合乎规矩,但那年轻太监却乖觉地全数应了下来。然而,还不等他转身出门,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他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子兴冲冲进来,竟是满脸喜气洋洋地说道:“快去禀报父皇,赵王世子妃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李忠闻言一愣,尽管不知道为何是太子特意来禀报这消息,但这毕竟是皇帝盼望已久的喜讯,因而他立时转身三两步往东暖阁跑去。然而,太子刚刚的声音很不小,皇帝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李忠一进屋子,就只见皇帝已经趿拉着鞋子下了地,来来回回在暖阁中走了几步之后,竟是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错,着实好福气!”他说着就走到了正对着自己的那一面墙前,竟是将上头挂着的一把剑鞘斑驳陈旧的剑就这么一探手取了下来,随即转身就这么递给了李忠,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把宝剑跟着朕南征北战打了无数仗,如今闲居壁上,想来心中也是无比寂寞的。就将此剑赏给朕第一个重孙,今天他降生之日那连番糟心事想来也可以压下去了!另外,赏淄王妃和嘉兴公主凤轿璎珞各一,玉印一方,下旨褒奖!明日让赵王府预备预备,朕要去看看朕的重孙,顺便见见善睿的媳妇,朕还不曾见过朕当年麾下第一智将的独生女儿!”

已经站在东暖阁前头的太子清清楚楚听见里头这一番话语,一时间眼神一闪,却是没有在人前露出丝毫的异色来。

淄王妃和嘉兴公主得赏也就罢了,皇帝要去赵王府看孩子和宛平郡王妃王凌却也是小事,可那把天子剑乃是皇帝最爱的,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离身,想不到竟然是赐给了一个刚刚呱呱落地的孩子。就因为赵王府这一番遭人袭击,他苦心孤诣走出去的那招棋,竟是完全落空了。那些该死的叛逆,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坏了他大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天子探麟儿,嘉赏赐嘉字

尽管从稳婆到沈姑姑人人都说,这一胎生得顺利,然而章晗却仍旧久久没有缓过气来。从早上那连番事故到刚刚生下孩子,她因为疼痛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只靠着嘴里的参片吊着,靠着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的意志力硬撑着。直到孩子呱呱落地,饿得几乎能吃下一头牛的她却不得不按照沈姑姑和宫中另两位姑姑的吩咐,只吃了一碗鸡汤面,随即便再次躺了下来。面色仍然苍白的她看着陈善昭送到自己面前的孩子,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襁褓。

“晗儿,孩子可是像极了你呢。”

听到这话,章晗忍不住细细审视起了孩子那淡淡的眉毛,稀疏的头发,还有那时不时咂巴着的嘴。早就选好的乳母刚刚给孩子喂了奶,大约是因为吃得饱饱的,小家伙只瞧了她两眼就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此时嘴边隐约有些亮晶晶的。她温柔地舀起一旁的软巾在那嘴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这才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

“哪里都是像我,这嘴还有这脸型轮廓,再加上睡着的样子,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真的?”陈善昭一时眼睛大亮,慌忙凑上来再次仔仔细细瞅了瞅,随即便嘿然笑道,“果然果然,你不说我还没瞧出来呢……怪不得单妈妈也说孩子和我小时候极像,反而和如今的我不甚相同……”他说着就轻轻握住了章晗的手,竟是在床沿旁边就这么坐了下来,老半晌才开口说道,“今天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自以为是方才险些铸成大错,倘若你和孩子有什么损伤,我就是去……”

“不用说了。”章晗伸出手来贴在了他的嘴上,随即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怀中,这才轻声说道。“人本来就不可能万无一失,再说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就已经够了。为了我和孩子,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要说于心不安的,应该是我才对。只是,就算有罪过,为了曦儿,为了我们的孩子,我这个当娘的都绝不会退缩半步!”

听到这话,陈善昭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儿子。心中忍不住被温情塞得满满的。他轻轻伸手揽住了妻子,旋即便吁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你们母子平安就好。你接下来便安心坐蓐,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不用理会,万事都没有养好身子更加重要。”

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侧头轻轻吻了吻章晗的面颊,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要说我如今心里还矛盾得很。倘若今后咱们再生更多的孩子,曦儿就能有更多弟弟妹妹作伴;可一想到今天的凶险。还有你受的这许多折腾,我又不敢再冒这样的风险……晗儿,你知道不知道。在外头听着你那些呻吟,我都快急疯了。下次无论四弟妹再怎么凶悍,我也一定要进来陪你,这种手足无措不知道能干什么的感觉,我实在是受够了,更别提身边还有个比我更狂躁的大舅哥添乱!”

章晗被陈善昭说得忍俊不禁,可也知道他这抱怨是当真的。因而,她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旋即便巧笑嫣然地说道:“四弟妹可是将门虎女。今儿个在王府内外调度全歼悍匪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威震四方。世子爷要赢得过四弟妹,恐怕还要再练十年!”

“哼,好男不和女斗!”

依稀听到这里头小夫妻的斗嘴,哪怕外头沈姑姑这腿上的刀伤依旧隐隐作痛,哪怕适才秋韵在换药的时候,伤口依旧火辣辣的。而单妈妈依旧揉着脑袋,哪怕芳草和碧茵还记着此前公堂上方存泰那威胁恐吓,可人人都是脸上喜笑颜开。直到外间传来声音,只是在公堂跪了许久腰酸背痛,可身上还完好的芳草连忙快步出去,却发现是管着二门的赵四家的本人。

“嫂子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就行了,怎么亲自来,二门上没个稳妥人看着,世子爷和世子妃怎么能放心!”

赵四家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连珠炮似的说道:“芳草姑娘,宫里的李公公亲自来了,说是皇上命他来颁赏的!”

这连明天都等不及,居然大晚上的就立时三刻来赏东西?

芳草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却是极其高兴欢喜,慌忙转身直奔里头。当她喜滋滋地冲进里屋,飞快地禀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只见陈善昭喜笑颜开地搂着章晗亲了一口,立时面红耳赤地转头朝向了另一边,旋即就听到了陈善昭开口。

“你们在这儿好好守着世子妃和小少爷,我去前头领赏!”

尽管同样是忙忙碌碌一整天,几乎粒米滴水未进地在产房中陪着章晗直到孩子落地,随即方才随便扒拉了几口面,现如今依旧疲惫得很,但王凌毕竟不像正在坐蓐的章晗,此时此刻仍是和陈善睿一起赶到了正堂。当看见皇帝颁赐给孩子的竟然是一把剑鞘斑驳陈旧的剑时,她不禁心中一动,可还不等她想明白,李忠就笑呵呵地看向了她。

“另外,皇上说了,让赵王府上下预备预备,明日皇上就亲自来看孩子。皇上还说,要来看看今日调度内外,有大将风度的宛平郡王妃,还夸郡王妃不愧是当年军中第一智将定远侯之女,不愧将门之风。”

陈善睿正盯着那把天子剑,心里想着是不是从前自己在乾清宫东暖阁看到过的那把,就听到皇帝赞赏自家媳妇,一时忍不住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而王凌在一愣之后亦是生出了一股由衷的喜悦来,连忙应声称是。等到众人送了李忠出去,陈善昭回转身之后就看着王凌说道:“四弟妹今天忙坏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迎驾的事情我和四弟一块安排。”

见陈善睿亦是连连点头赞同,本要反对的王凌在放松之后,突然只觉得一股难言的酸软疲惫在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最终不得不答应了下来。拖着疲惫的脚步回鹏翼馆的路上,她突然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嫂那孩子真是有福气的……”

一旁的武妈妈见王凌满脸的疲色,自是无比心疼,忍不住低声劝慰道:“郡王妃也还年轻,迟早也会有喜讯的。到时候咱们王府里头这才热闹!”

“但愿我能有这福分。”王凌忍不住伸手过去,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了武妈妈身上,随即才用几乎是呢喃的声音说道,“今天看大嫂生孩子的时候那种痛苦挣扎却又不放弃的样子。我真的怕得很。娘就是因为生我的时候亏虚了身体,不但没法再有其他孩子,而且还那么早就去了,一想到这个,我就……”

“郡王妃千万别想这么多!”武妈妈想到王凌今天看似威风八面,而且内内外外赢来了满堂彩,实则心里却想的是这些。顿时更是心中发酸,扶着人一步步往里走,嘴里却说道,“侯爷从小就给郡王妃调理身体,您又练武强身,这身体强健得不得了呢,日后一定是多子多孙福分最大的!如今只是还没到时候,您忘了侯爷也曾经说过。女子还是到了十九二十的时候,生孩子方才最顺当么?”

“妈妈尽知道安慰我!”

王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然而,当回到鹏翼馆正房。又用了一碗燕窝粥后闲坐了片刻,由着几个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梳洗泡脚之后上了床,她虽是疲累交加,可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尽管陈善睿文武双全甚是优秀,对她也很好,而且因为从前很少在京城停留,她嫁进来的时候,他身边就没有用熟的丫头,可总不及陈善昭和章晗那对视之间便能见默契的自然。而且这几个月陈善睿不但经常去定远侯府向她父亲王诚请教军略武艺,也常常和京卫诸将厮混在一起。那些欢场都是常去的,歌姬美人总是那种地方最少不了的。她并不在乎他逢场作戏,可总难免舀着和自己的父亲作比较,现如今更常常舀着和陈善昭作比较。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真是奢求太多了!

次日一大清早,尽管赵王府昨日方才历经了一场劫难。可是在世子妃产下一子,皇帝要亲来探视的刺激下,上上下下一晚上紧赶慢赶,硬是将上上下下布置得喜气洋洋,然而,街上和府里前院的血迹,一时半会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总管夏勇满面惭愧来请示陈善昭,陈善昭却无所谓地撂下了一句话。

“除不掉就暂且先留着,横竖这是咱们王府亲卫勇武的标志,皇爷爷就是看见了也只有赞赏的,而在外人眼中更是功勋!”

正因为这话,当皇帝的小马辇徐徐行来的时候,从驭者到随行卫士,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街两侧以及街上石板上尚未来得及冲刷洗去的血迹。于是,对于街道两旁每隔十步就如同钉子似的站着的赵王府亲卫,人们禁不住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即便皇帝,亦是在下辇之际,盯着脚下那暗红色的污渍看了好一会儿。

“皇上?”

听到李忠的提醒声,皇帝才抬起头来,却见是陈善昭陈善睿和王凌俱是一身礼服迎候在外。见他们以及身后那些王府亲卫齐刷刷地下跪行礼,他便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免了。朕今日是来看朕那第一个重孙,不是来看你们行礼的。善昭,你过来。”

陈善昭闻言起身快步上前,默契地接蘀了李忠搀扶了皇帝的一边胳膊。然而,发现皇帝嘴里说着要去看自己的儿子,脚下却没有挪动步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陈善睿身侧的王凌身上,他便笑着说道:“皇爷爷昨日不是让李公公捎话说要来看四弟妹么?昨日若非四弟妹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恐怕就真的要出大事了。而且世子妃在产房里,也是四弟妹不吃不喝一直在旁边守着,可说是居功至伟。”

“你还好意思说,你媳妇随时都可能生产,你居然和十七郎告假之后偷偷溜去玄武湖游玩,出了事你承担得起?”皇帝板着脸训斥了陈善昭一句,见人立时心虚而又尴尬地低下了头,他微微一笑后,方才对王凌招了招手,“王氏,上来让朕看看。”

尽管昨日李忠前来颁赏赐的时候,说过皇帝要见见自己,但王凌不想眼下皇帝尚未进王府大门就叫自己上前。定了定神之后。她便缓步上前,随即再次低头裣衽施礼道:“妾宛平郡王妃王氏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皇帝吩咐了一声,见王凌依言抬头,那张年轻的脸和自己记忆之中那个沉稳的智将渀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更多了几分飞扬之色,他顿时笑问道,“你爹的棋艺这些年来可有长进么?”

王凌原本还有些紧张,可是皇帝不问其他却直接问父亲定远侯王诚,而且还是问棋艺,她顿时放松了许多,当下笑道:“回禀皇上。家父年岁虽高,但用兵武艺妾都不及其十分之一,唯有这棋艺一项,妾就是让三子,也常常能取胜。”

“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会钻你爹的空子!不过,雏凤清于老凤声,想来定远侯若是听说你这闺女镇得了家安得了国。也必然会老怀大慰。”皇帝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继而便点点头示意王凌跟在身侧,等到了陈善睿面前。他微微一停,旋即便开口说道,“听说昨日你火烧火燎赶回来,顺着这街上冲进去的时候,一口气砍了进去,到最后刀刃都险些卷了?”

“回禀皇爷爷,只是下头人以讹传讹而已。”陈善睿恭谨地低下了头,旋即方才从容说道,“孙儿赶回来的时候,这边的贼人已经乱了阵脚。孙儿也就是杀了三个,哪会就此砍卷了刀刃,否则那宝刀也未免太不管用了。”

“也就是杀了三个,好大的口气!”皇帝笑呵呵地瞥了他一眼,继而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这些年驰骋战场屡立功勋,也确实有底气这么说!你父王给你挑了个好媳妇,今天朕来探善昭的儿子,也希望异日你们夫妻俩能抱着你们的孩子入宫给朕好好瞧瞧!”

此话一出,陈善睿顿时连连称是,而王凌的脸上则是忍不住微微泛红。等到随着皇帝入内之际,陈善睿瞧见陈善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他便悄悄拉了拉王凌说道:“凌儿,回头我有好东西给你。”

王凌正满脑子都在想着皇帝刚刚的嘉赏和期许,心里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怅惘,乍听得陈善睿的声音,她忍不住愣了一愣,侧头再一看,却见丈夫正对着自己眨眼睛,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左右人等是否瞧见了。待确认别人的目光大多都在前头的皇帝身上,她才舒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皇上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这小夫妻俩在后头嘀嘀咕咕,前头陈善昭扶着皇帝,却絮絮叨叨只顾着解释为什么不曾抱着孩子前来迎接,左右就是如今天气渐凉,生怕孩子过了时气等等,听得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朕又不是挑这些的人,就你如今当了爹的人越发婆婆妈妈了起来!昨晚上只报说母子平安,你家那小子可壮健?”

“从落地之后到现在,整整吃了好几顿,怎么能不壮健?”陈善昭用左手的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乳母也说,再这么下去都担心不够吃了。”

“吃得下才长得好,若是像你小时候豆芽菜似的,朕才担心。”说到这里,皇帝冷不丁想起陈善昭并不是先天不足,而是因为刺客的缘故方才秉性弱了些,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开口说道,“虽则昨日他降生之日多事,但这孩子一定会比你更有福气。昨日之事,朕总会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陈善昭却绝口不接公道的话,只含笑说道:“那孙儿就多承皇爷爷吉言了。”

此时已经过了照壁,陈善昭见肩舆已经抬了过来,原本要张罗着让皇帝上去,可见皇帝坚持要一路走进去,他也不好违逆,只能一路小心搀扶随侍着。远远看见梧桐苑那穿堂的时候,他还不及开口说话,就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啼,而皇帝骤然听到那哇哇的哭声,一时忍不住为之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

“听这哭声就知道,这小家伙有劲得很!”

“皇爷爷可别夸他,昨晚上孙儿半夜睡下没多久就被他吵醒了,继而也是好几回,又是担心他母亲睡不好,又是担心四弟和四弟妹劳顿一天,会不会被这小家伙给闹醒了。”

陈善睿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是早就习惯了倒头就睡,再加上着实有些累了,真心没察觉到半夜孩子是不是哭过。”

王凌则是用井水湃过的冷毛巾敷了敷眼睛,这才消除了忙碌一天再加上整晚上没睡好的痕迹,可此刻她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表露出来,只是微微笑道:“哭得声音大,吃得东西多,这都是一等一的好福气,偏大哥明明心里高兴,却还在皇上面前卖乖。”

“说得好!朕原本还想说这呆子生在福中不知福!”

皇帝纵声大笑,一时心情好得无以复加。等到过了穿堂顺着大路往正堂行去,他突然注意到,一旁伏跪在地的仆妇当中,竟是有几个受了伤,他眉头一皱,却没有开口询问。待到了正房东暖阁,见乳母战战兢兢地抱着孩子行礼,他当即吩咐了一声免,眼看着陈善昭上前接过孩子后,喜滋滋地又抱到了他跟前。

“皇爷爷您看,晗儿昨晚上还说,这小子的嘴,还有睡着的时候分外像我。”

见陈善昭犹如一个炫耀宝贝的孩子,皇帝顿时气乐了,伸手接了孩子过来抱在手中端详了一阵,他忍不住摩挲着那粉嫩的脸颊。然而,渀佛是因为他多年戎马而在指腹上留下的茧子硌疼了孩子,小家伙立时不干了,鼻子微微一动,竟立时三刻就这么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面对这种状况,陈善昭满脸紧张地想要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好好哄哄,可不想皇帝根本就没有让出的意思,他顿时急得不得了,额头上甚至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皇帝虽说很乐意听这小家伙的哭声,但等了片刻也不见这孩子哭累停下,终于示意陈善昭把孩子抱回去。结果陈善昭抱着孩子哄来哄去,最后还是没辙地把孩子交还给了乳母,那人高马大的乳母抱着哄了一会,当即笑道:“小少爷应该是饿了,奴婢这就抱着去喂奶。”

等到乳母抱着孩子退下,皇帝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善昭,之前朕既是依你的意思,赐了这孩子以曦字为名,他又是朕第一个重孙,既如此,他便叫做陈曦。只是,你死活求朕用了你起的名字,朕这当祖父的便再给他起个小字吧。曦字既然指旭日晨光,小字便叫他晨旭。”

“是,多谢皇爷爷。”

见陈善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皇帝的目光便看向了门帘:“你的媳妇正在坐蓐,朕今日却是不好见她。但她不但是赵王府的功臣,却也是我大齐的功臣。朕不想赏赐那些珠玉表里的俗物,今日就赐给她一个字。李忠,把那幅字给赵王世子。”

陈善昭见李忠将一旁一个小太监一直捧在手中的锦盒接了过来,继而到了自己面前,他连忙伸出双手接了过来,旋即在皇帝示意的眼神下小心翼翼打开锦盒取出了里头的书卷。展开一看,却只见偌大的锦盒上,竟是只写了一个斗大的字。

全!

“为人周全,着眼全局,考虑完全,做事全力以赴,这才能豪取全胜。她称得上一个全字。”说完这话,他又冲着李忠使了个眼色,见李忠又舀过另一个锦盒送到了王凌面前,王凌一惊之后慌忙下拜领了,他便又说道,“果决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傲而有骨,不愧将门虎女,朕便赐你一个果字。你们这一对妯娌,合在一起,那便是文武双全了!”

ps:六千字二合一!附一句,小字是小名的意思,不是表字……

第二百一十二章顾氏终站队,夺嫡势难平!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明间中,太夫人一粒粒地挪动着手中佛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开口说道:“赵王府这一次也是因祸得福,虽说是世子妃这一胎来得惊心动魄,可皇上显见是心里有数的,否则也不会今日一大早便去探视孩子。说一句实话,这许多皇子中,不少落了地之后长大成人,恐怕皇上也不曾抱过。就是淄王,淑妃娘娘也提过,皇上总共也只抱过一回。”

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然而,想起昨日应天府衙的那场闹剧,想到张琪自从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沉默不语,想到顾铭昨日的那番话,她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娘,今天之事想必会传遍京城上下,应天府尹方存泰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会不会畏罪自杀?”太夫人直接替王夫人把心中这一重忧虑说了出来,继而便冷笑道,“他若是还想顾着妻儿家小,那便趁早自己了断,否则回头皇上必然派人清查,那时候若再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就没有那么便宜了。听铭儿昨日回来说的那些话,他显见和宋心莲早就有勾搭,而且连人证物证也都搜集了齐全,否则哪有那么容易轻巧的事?倒难为了张昌邕,特意赶了回来后还冲到应天府衙大闹了一场,我倒不知道他还是这么一个护着女儿的爹爹!”

对于张昌邕昨天在应天府衙公堂上和方存泰的那一番厮打,京城里得知消息的其他人兴许会有不错的评价,然而对于深悉张昌邕个性的顾家人而言,却是谁也不会抱着那么乐观的期待。尤其是太夫人和王夫人都深深记得,张昌邕曾经借着一支银簪,便要假作女儿和蔡家早已订婚,甚至还不惜诬赖到顾铭身上,婆媳俩就都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厌恶。尤其是太夫人,一想到这么个女婿竟然是她和顾长兴顾长风兄弟一块挑的。每每就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她当初怎么会看走了眼!

即便昨日那案子已经变成了闹剧,但毕竟影响太大,即便太夫人早先已经打算把顾铭和张琪的婚事定下。此时此刻也不免生出了犹豫。然而,她正思量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就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赖妈妈的声音。

“太夫人,二夫人,表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

太夫人吩咐一声后,不多时,她就只见门帘一挑。继而一身素淡的张琪进了屋子。由于如今已过了大祥,再逾月便能出孝,而张琪按照此前的说法,却是已经十七了。在顾家呆的这两年多里,她最初瘦削的脸庞上丰腴了不少,整个人也又长高了些,瞧着不再像是从前的娇娇怯怯。而此时此刻她脸上的那一抹毅色,却是让太夫人和王夫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须臾。太夫人便温和地问道:“瑜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张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径直跪了下来。随即坦然直视着太夫人的眼睛说道:“老祖宗,二舅母,昨天闹出了那样的事情,想必京城中也已经是沸沸扬扬了,闲言碎语更是少不了的。如今母亲大祥已过,再一月而禫,所以我想请老祖宗和二舅母以我旧病复发为由,容我回张家去。”

见太夫人立时眉头紧皱,她不等其开口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有道是三人成虎曾参杀人,流言一起。便再难以止住。我是张家女儿,一直住在顾家的缘故,原本就只是老祖宗和二舅舅二舅母怜惜照应我,但如今都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无论是避嫌也罢,为了顾家名声也罢。我都无颜在这儿住下去了。”

太夫人不禁开口说道:“昨日你爹虽说出言维护你,亦不惜失了官体和方存泰扭打,可你该知道,你若是回家,从此之后会如何。”

“爹爹既然能够为了我而不惜扰乱公堂,我自然愿意回张家料理张家内务,时时规劝爹爹日后为官造福一方,免得爹回来却没个安稳的家。”张琪又磕了一个头,随即把心一横,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一来,对顾家也好张家也罢,却是两利的事。日后就算再有人敢嚼舌头,却也不能动两家分毫,更是不能危及赵王世子妃。”

姐姐,从前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今次便当是我报答你的!不管爹爹为何会忘记前仇一口否认,可回了张家之后,只要我肯豁出去敢豁出去,绝不怕爹爹会对我如何,谁让他曾经在公堂之上表现得那般护女?这个祸患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也应该我挺身而出将其消弭!

尽管王夫人这一年多一直带着顾钰和张琪料理东西两府的内务,也知道张琪一直在用心努力,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她仍不免心中生出了几许激赏。张琪和顾钰的事情虽说是太夫人暗示过,可别说有人一直暗地禀报,就算她自己也能瞧得出来两人之中有些情意。从前她还不明白顾铭又不是没见过大家千金小家碧玉的人,为何偏偏会看中张琪,如今看来,撇开别的不说,看似柔弱的张琪倒是有几分担当。

就在这时候,楚妈妈在外头通禀了一声,等到进屋子之后就笑道:“太夫人,二夫人,刚得到消息,皇上从赵王府起驾回宫了。听说赏了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各一幅字,再加上昨儿个晚上赏给重孙的那一把天子剑,赵王府这一次得的彩头恐怕是人人羡慕。就在之前,嘉兴公主府还派人来报说,皇上赏赐了公主好些东西,听说还有淄王妃亦是所得不菲,公主说,幸亏她这人素来不喜欢做事情瞻前顾后,否则哪来沾的这光?”

“这个十二娘!”

太夫人顿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想起赵王府这妯娌二人,她便冲着楚妈妈使了个眼色,见其立时知机地将张琪搀扶了起来坐下,她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瑜儿,我知道昨日的事必然给你添了心结。这样吧,如今过了你母亲的大祥,你差不多也就算出孝了。我差遣人送个帖子给赵王府,你去探一探世子妃。毕竟你们姐妹一场,这也是该当的。等到你回来,若你还是要回去,那我也不拦着你。”

刚刚听楚妈妈说皇帝亲临赵王府探视孩子。更给了无双恩遇,张琪便只觉得感同身受一般欢喜万分,此时此刻太夫人竟然允她去赵王府,她原是最高兴不过的,可再一想此番差点把章晗牵扯进去,她又忍不住轻轻咬了咬嘴唇,竟是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说道:“老祖宗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昨日那桩案子并不能算了结,赵王府上下正喜气洋洋的时候,倘若我就这么贸贸然登门道贺,只怕……”

“你一个姑娘家这时候独自登门,确实不好,我带着你一块去吧。”

王夫人突然插了一句,见张琪错愕不解。而太夫人一怔之后便沉吟了起来,她便笑着冲楚妈妈说道:“楚妈妈,你带着瑜儿回房换一身合礼法的喜庆衣裳。再预备预备。”

知道王夫人另有事要和太夫人商量,楚妈妈当即会意地去搀扶了张琪,而张琪亦自知此时不宜再多留,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直到屋子里没了旁人,太夫人才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说的很是,昨天乍然经历了那许多,世子妃又直到晚上方才分娩,那时候顾家确实不宜派人过去,今日若是再不出面,就很不成话了。”

“娘。除了这个,昨日那案子能打应天府尹方存泰一个措手不及,便是因为我两家都不曾息事宁人,而是都亲自应战,倘若赵王世子妃不是临产在即,只怕以她的性子。一出面能让方存泰更加狼狈。既然别人使出这一招来,败坏赵王世子妃名声的同时,也同样没把顾家的多年令名放在眼里,如今尚未成事便能如此,将来却又如何?”

尽管王夫人不曾指名道姓,但这话却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太夫人在遽然变色之后,却不得不承认王夫人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她默然叹了一口气后,旋即低声说道:“可国本已立,轻易不会改动,若顾家贸贸然掺和……”

“娘,顾家早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您莫非忘记了,这一回受赏的淄王殿下和嘉兴公主,一个是您的外孙,一个是您的孙媳,两人都是派了亲卫家将,这放在别人眼里可能容得下?”说到这里,王夫人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淄王妃和赵王世子妃是手帕交,而淄王殿下和赵王世子亦常常同进同出,嘉兴公主看似做事随心所欲,但亦是心思灵巧的人。赵王世子是众所周知的书呆子,并不涉争权事,可就因为世子妃的这个孩子以至于成了众矢之的,安知不是皇上的心意有变?咱们并不是此时下不下赌注,而是被逼得不能不选一边。更何况……”

王夫人想起从前丈夫武宁侯顾长风从诏狱出来的那一遭,一时又苦笑了起来:“早在当初老爷脱困时,便是靠的世子妃巧计,如今这等情势,兴许便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太夫人顿时想到顾长风还曾经想过杀人灭口,一时间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捏着佛珠足足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道:“可倘若是之前所料不差,顾振那小子……”

“他应该是投了东宫。”王夫人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所以无论如何,成也罢败也罢,顾家总会有一脉传下来。而且,钟儿那里,我会尽快安排人让他进山隐居,横竖他出去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威宁侯英明一世,却因为胡夫人在教子和内务上头的手腕实在无方,因而他去世,东府就成了个烂摊子。太夫人虽心伤长子英年早逝,但最初也还打算过在那儿帮着长媳料理料理,可胡夫人却一再说让顾钰这个嫡长女多多历练,就差不曾明说让不要婆婆插手了,因而心灰意冷的她索性就窝在武宁侯府,甚至想着长子早逝说不定也有家事气着的缘故,连胡夫人都懒得见了。哪怕是眼瞧威宁侯府越发不成样子,她也就是让人教训过顾振几次。然而,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长房孙子,如今被王夫人如此一说,太夫人也一时眼露异彩。

哪怕顾振再对她或者东府这些亲长怀有恨意,毕竟姓顾,异日若是东宫成事。顾振只要稍稍聪明些,总能有个好下场,至不济顾家总会有后,更不消说王夫人早早就把顾钟安排了出去。而东府如今被逼到这个地步。不如索性豁出去,若是另一位有成,那便是更大的造化!

想到这里,她便低声问道:“那你这一趟去赵王府探世子妃,莫非是要……”

王夫人当即点了点头:“不错,是该表示顾家决心的时候了!别家得一个好媳妇就已经难得,更何况赵王府这妯娌两个全都如此出色?想来皇上今日赐字。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赵王府梧桐苑东厢房中,哪怕眼下不过是八月中,屋子里却是所有的窗户都严严实实糊上了高丽纸,内外都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子,生怕进了风。坐蓐这段日子对于女人来说,恰是最要紧的,否则若是落下个什么病根,自然是一辈子苦楚。论理男人们在这一个月非但不能和妻子同房。就是探视停留也只能短时间,可这儿却是个大例外!

于是,这会儿看着面前一手拿碗一手拿勺。非得一口一口喂自己吃燕窝羹,章晗便又是欢喜又是暗恼,好容易把最后一口吃了,她见陈善昭拿着软巾要替自己擦拭嘴角,趁着旁边芳草正在忙碌着清点孩子衣裳,她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也太婆婆妈妈了,小心被人笑话,外头正事难道都没了?”

“和你的身子比起来,什么事都是小事。”陈善昭见章晗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悦的神采,但仍是有些嗔怒地要开口。他便笑着挪动身子又坐近了些,旋即轻声说道,“你最危险的时候,全都是靠四弟妹镇压内外,我这个为人丈夫的却不在这儿,如今好歹得弥补一些。怎么。娘子大人莫非要赶为夫走?”

“油嘴滑舌!”章晗顿时嗔了一句,但见陈善昭靠过来揽着自己的肩膀,她索性就很自然地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低声说道,“说起来,把金印托付给四弟妹,我只想着以防万一,谁知道竟然真的有了那万一。那个刺客冲进来的时候,我握着四弟妹当初过门之际送给我的裙刀,心想是最后一搏的时候了,可最终那危险须臾便一闪而逝了。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便是从小被人从亲人身边带走,让我遭了那样的磨难,但老天爷亦是怜惜我,不但把你这呆子带到了我面前,给了我一段最好的姻缘,还让我在最需要帮手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真正的臂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话果然一点没错,老天爷是最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