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得贵子!”

“哎呀哎呀,我家珍哥真乖!”

嘉兴公主一时眉开眼笑,见张茹虽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分明又惊又喜,抱着沉甸甸的珍哥左看右看就是不松手,她方才笑着看向了那边厢沿着甬道迎了出来的章晗和王凌妯娌俩。一个月的坐蓐下来,就只见章晗的脸上白里透红,气色极好。身材看着比从前丰腴了些,鬓发乌黑发亮,反倒是王凌比起新婚时消瘦了几分。嘉兴公主笑着从张茹手中又接过了珍哥,亲自抱着上前,见章晗和王凌双双行礼,她便笑着说道:“都免了都免了,我也腾不出手来搀扶你们两个。”

见王凌站起身来,她冷不丁就把珍哥抱了过去:“善睿媳妇,且帮我接手这孩子一会儿。太沉了抱着我手都疼了。放心,珍哥乖着呢,绝不会吵闹。”

尽管有些措手不及,但嘉兴公主既然已经把孩子都直接抱了过来,王凌也只能接过。好在这些天她看着陈曦可爱,每日去看孩子总免不了抱着逗弄一会儿。此时接过珍哥也就是觉得沉重一点儿,同样肉嘟嘟粉嫩嫩的。然而,抱着才走了两步,原本嘴里含着一根手指的珍哥突然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得贵子……得贵子……”

淄王陈榕和顾镇刚刚都眼看着嘉兴公主教唆着小家伙对张茹说了吉利话,此时见珍哥在王凌手里竟主动地又念了出来,一时都是忍俊不禁,而王凌却愣住了。这时候,章晗便笑着说道:“四弟妹,这可是好兆头!从前十二姑姑一带上珍哥到顾家去,我总少不得抱上一两回,此前能这么快有了晨旭,总脱不开这小福星。”

“我正自吹自擂呢,晗儿你倒是给我圆上了!”嘉兴公主的嘴角翘了翘,但神情中却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骄傲,“算起来珍哥已经满两岁了,从一岁半开始就会叫人,上次见着父皇还一嗓子叫了声外祖父,让父皇高兴得很,老祖宗更是舀他当心肝宝贝!我也没其他的念想,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回头像他爹和他叔叔们那样好样的,我就知足了!”

“这心愿这么大,十二姑姑你居然只是说知足?”

陈善昭和陈善睿之前在书房中见北边来的信使,因而兄弟俩不免晚来一步。此时此刻,大步过来的陈善昭听到这话,便禁不住是如此打趣了一句,旋即便一一见礼,这才含笑说道:“十二姑父是一直被皇爷爷赞口不绝道是俊杰,而顾家其他几位亦是人人出息,无论珍哥像谁,日后都是文武才俊,若这还只是知足,十二姑姑不妨说个大为满意的人选来。”

“当然是最好他像你和善睿这般有福气!”嘉兴公主却是最不怕打趣的,一句话说得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同时为之一愣,她方才笑眯眯地说道,“自己出色之外,再给我讨个如你们两个媳妇那样出色能干的,我才最满意。要说我自个就是仗着有个公主身份,懒散不喜欢管事,并不是个好媳妇,如晗儿和善睿媳妇这样能干精明的,才是最好的媳妇人选。只可惜辈数不对,否则我还想说,日后你们谁有了女儿,务必给我家珍哥留一个!”

“十二姑姑这话,真是夸得我脸都红了,我这进门没几个月就当了甩手掌柜,要说能干精明,那也是四弟妹才是。”章晗见珍哥正在好奇地要去抓王凌头上的簪子,王凌又不敢让,又怕孩子被那尖锐的簪子刺着,只往后头偏着脑袋,她连忙接手把珍哥抱了过来,笑着逗弄了一会还了嘉兴公主,知道虽说嘉兴公主是打算为张茹和王凌讨个吉利,但吉利话说多了却难免让两人另有想头,当即便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今日武宁侯夫人和钰姐姐瑜姐姐都要来呢。”

如今章晗嫁了陈善昭,却得叫嘉兴公主一声十二姑姑,和顾家其他人的辈分算起来却是一时乱七八糟。只能各论各的。而嘉兴公主显见是知道顾家要来哪些人的,当即笑眯眯地说道:“娘那份殊荣是勋贵夫人里头第一份,四弟更不消说了。婚书都还没下就先升了一级,我和驸马都高兴了好一阵子。”

说着嘉兴公主就忍不住看向了顾镇。尽管本朝并未有明文道是驸马不能出仕任官,但顾镇一身武艺却至今不曾领兵上阵,她心里虽也有如释重负,但平心而论却不是没有内疚的。之前按顾铭升官的消息传来,她在顾镇面前也曾经流露过这一重意思,却被顾镇一番话给说得心头暖热。

“人总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占全。已经有了严父慈母贤妻爱子,兄弟妹妹都友爱,又身为驸马坐享富贵荣华,再渴望军权在握的风光,未免太过奢求了。”

尽管章晗当初身怀六甲的时候。嘉兴公主和淄王妃张茹都常常来探望,但经历了分娩时的惊险后,这还是三人第一次碰面,等陈善昭陈善睿把淄王和顾镇领走,章晗自然而然就被嘉兴公主和张茹围着左一句右一句连番盘问,全都是在问那一日的种种内情。此时此刻其他宾客还没来,章晗担心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王凌坐着无聊,便少不得添油加醋将其那时坐镇白虎堂调度内外的大将风度添油加醋说了,到最后王凌都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

“大嫂。哪有那么夸张,也就是一二百号凶徒而已,被你说得像是我挡了千军万马似的!”王凌话音刚落,就见嘉兴公主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上看下看,顿时连忙站起身道,“我去外头看看迎客的那些人。还有厨房可都预备好了,大嫂你陪着十二姑姑和十七婶。”

见王凌逃也似地出了水月轩,嘉兴公主不禁莞尔,随即便笑看着章晗道:“定远侯府这位大小姐,在京城这些千金里头的名声大得很,但却不是她在外走动得多,而是因为那股傲气。当年安国公夫人开了个诗会,遍邀各家千金,有心想给自己的长孙挑个媳妇,却是慕定远侯昔日智将名声,再加上知道善睿媳妇是独女,自然一心想促成这一桩。结果帖子送到定远侯府,她直接回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去!而外头绘声绘色说得更形象些,意思是那回话说,与其在那儿伤春悲秋做什么让先贤掩面的诗,还不如好好养好身体别给男人拖后腿!”

尽管这也算是闲扯各府家务,但在嘉兴公主口中说出来,章晗只觉得面前呈现出当初身在闺阁中的王凌那傲气形象,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而张茹也低声说道:“起头我还担心过她出身贵重,兴许会和你相处不好,如今看来,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四弟妹这样的人其实最好相处,只要你真心对她,真心信赖她,而不是时时刻刻心存算计提防,自然而然便能相处得好。她那与其说是傲气,不如说是傲骨,人是争强好胜不假,却着实有令人佩服的真才实学。你们是知道的,这府中从前我虽下力整治过,但也还是个松松垮垮的样子,经她操持内外,立时如同铁桶一般,否则先前遭强攻时也不会内中丝毫不乱。有这样的妯娌,我真心是烧高香了,高兴都来不及。”

见章晗双手合十做了个烧高香的动作,嘉兴公主和张茹都不禁莞尔。说是两辈人,但彼此年纪都相差不多,自然而然热络亲近。而嘉兴公主亦是点头说道:“其实我说刚刚那话,却是有些感慨。如她那样的人才,身为女儿身真的是可惜了,否则必然是大将……”

正闲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淄王妃,嘉兴公主,世子妃,太子妃来了!”

“她怎么来了?”嘉兴公主顿时眉头紧皱,一时间露出了很是腻味的表情,“太子九哥奉命要去检视陵寝,她不在家帮着打点行装,让人送一份礼贺一贺就行了,何必特意来一次?”

检视陵寝的事。章晗和张茹都已经听说了,张茹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想头,但章晗却绝不以为这只是皇帝随口安排的小事。毕竟,陵寝之事说小不小。可派个高官去也就行了,何必非得要支使太子?然而,嘉兴公主可以抱怨。她却不好多说什么,此时笑着便和两人一块迎了出去。待到了二门,得知太子妃的车在大门之外,而王凌早早吩咐人去开了中门迎接,她少不得留意问了一句,这才得知今日太子妃并不像之前陈善昭生辰宴那般简朴,竟是一辆罩着红销金罗的凤轿。前后均是东宫仪仗。

太子妃既是全副仪仗过来,到了大门口的众人自然不好怠慢,当即纷纷依着国礼拜见。太子妃也一改往日的和气亲切,面上带着几分笑容受了,随即方才虚扶了一把。又笑着说道:“今天是曦儿满月的大日子,虽说太子爷临行在即,但还是星星念念惦记着,所以让我亲自来送一份贺礼。”

她微微颔首,当即身后的冯姑姑便和另一个女官一块,送上了几托盘的东西。不过是金质长命锁以及各式项圈手镯之类的小玩意儿,林林总总看上去金光灿灿,但算在一块对东宫来说并不值什么。而章晗和陈善昭都不是计较礼物贵重与否的人,亲自收下之后自免不了连声称谢。又请人进去坐,但太子妃却是嘴角一挑摇了摇头。

“这大喜的日子原本自应该进去瞧瞧孩子,但不巧得很,我家善永昨儿个夜里发了热,我衣不解带照料了一个晚上,回头若进去看曦儿。只怕把病气过了给他,到那时候便有嘴都说不清了,毕竟皇上如今可是爱他若珍宝。”说到这里,她的笑意便更深了,“还请赵王世子和世子妃好好照看着他,天气渐冷,于孩子来说却是最难捱的。”

这话说得陈善昭顿时色变,一旁的陈善睿却没能忍住,一时哂然笑道:“多谢九婶婶提醒。只我那侄儿是最有福气的,生来健壮,又是人见人爱,倘若真的有什么小病小痛必然须臾就好了,纵有不好,说不得是有人在咒他!”

这话说得却极其露骨,哪怕是刚刚嘉兴公主和淄王妃也都微微皱了皱眉,淄王则是和顾镇交换了一个眼色,但谁也不会把这肚子里的话直接说出来。而王凌见太子妃一时面色发青,她便轻咳了一声道:“还请太子妃恕罪,大嫂分娩的那一日,我家郡王爷一路浴血从外头杀进来,一直到进门还嚷嚷着乌合之众不经杀,这肚子里到现在还憋着一股杀气呢,说话难免冲了些。毕竟,这京城里的宗室这么多,还不曾有人如大嫂这样分娩那一刻如此三灾八难。”

太子妃原待反唇相讥,但见陈善睿和王凌这夫妻俩如此一搭一档,再加上王凌屡屡到东宫讨公道,最是难应付的一个人,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如此。宛平郡王妃,这一次你是在父皇面前露了个大脸,只希望你也和你家大嫂似的,早早有个喜讯,让父皇再高兴高兴,可别像你家……”

“多谢太子妃吉言,赶明儿若是四弟妹喜得贵子,一定会第一个给东宫送帖子。”

章晗敏锐地觉察到太子妃那最后一句话中的恶意,当即抢先将其截断,随即又款款施礼。而陈善昭亦是妇唱夫随,唱做俱佳地行礼说道:“多谢九婶婶吉言,回头若是四弟的孩子降生,一定第一个抱到东宫给您和太子九叔瞧瞧。”

这一句句话都被别人一口堵了回去,纵使太子妃心头大为恼怒,可此时此刻在赵王府大门口,后头还有淄王夫妇和嘉兴公主夫妇,她也不好落下太多口实,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了一声,继而就径直上了凤轿。她这一走,陈善昭见众人面色各异,少不得大声招呼了进去,章晗也少不得说着些陈曦的琐事,须臾就把刚刚这股不和谐的气氛给带过去了。

很快,纷至沓来的宾客就把分别招待女客和男客的水月轩和天机阁填得满满当当。而不管是男是女,当章晗和陈善昭先后把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陈曦抱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不论真情假意,大多数人都是啧啧称赞。尤其是吴氏比上一次来赵王府的时候放松了好些。不但抱着孩子逗弄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交给别人时,脸上还有些怅然。

当然,嘉兴公主刚刚会说话的儿子珍哥同样是不少妇人们的兴安宝贝。一众人等这个要听叫人,那个要看模样,嘉兴公主是寸步不敢离。到最后陈曦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已经两岁大的珍哥一愣之下,竟也突然跟着哭了起来。这一番二重奏之下,整个屋子里就只听得两个孩子比谁哭的声音大,到最后还是嘉兴公主把珍哥抱了起来,哄了一会让其止了哭声,这才笑着说道:“这小家伙。才一个月大,声音竟比我家这两岁的小子还响亮!”

章晗见乳母殷勤地去抱了陈曦,哄了好一会儿终于让小家伙消停了下来,本待起身去招呼客人们,却见王凌抢在自己面前去忙活了。她知道王凌是体谅自己刚刚坐蓐完。自然不会去和她争,正思量此前太子妃那番毛躁而莽撞的撩拨举动,耳畔却突然捕捉到了一句话。

“话说回来,秦王世子妃,你那二弟妹怎么没来?”

一说起洛川郡王妃,也就是出自安国公府的孙氏,吴氏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好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二弟妹有了身子。”

此话一出,厅堂中一众王妃公主们世子妃郡王妃和勋贵诰命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老一辈的大多数都有自己的孩子。纵使没有也早就看开了,至于年轻一辈的宗室命妇都是大半年里刚刚进门的,除了章晗这开门红,其他的都还没这么好的运气,谁知道转眼间就出了第二个!

一时间,今日来贺陈曦满月的女客之中。不少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而章晗虽只是和吴氏见过两回,但去年那番提醒之下,两人自然也熟络些,她便少不得轻声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就是昨天……不,应该说是前日晚上诊出来的事了。”吴氏有些黯然地笑了笑,却是叹了口气说道,“都是命,强求不得。”

“你也别说这话,之前在赵王府照料过的那个御医,说是对调养妇人身体最有心得的,回头让他给你瞧瞧。”话虽这么说,章晗也知道遇着子息的问题,女人再刚强也拗不过所谓的命,因而又软言安慰了吴氏几句,她便又问道,“对了,你那二弟妹进门之后,王府的事情是怎么分派的?”

“她带着四个丫头,十户家人,管事妈妈和媳妇就有八个,都是精明能干的,我如何能抢得过她?”吴氏苦笑一声,随即却感激地说道,“不过,多亏了当初赵王世子对我家世子爷说了什么,世子爷如今是事事都帮着我,总算在王府也能分庭抗礼。倒是洛川郡王对她并不算太热络,成天早出晚归,她最初曾经还发过脾气,后来才好些了。”

陈善聪那家伙分明是钻营娶回了这一个出身公府的媳妇,居然没有如胶似漆向安国公府表现恩爱,而是成天早出晚归?章晗只觉得心里生出了一丝深深的狐疑和警惕,紧跟着就听到吴氏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而且这都九月中了,王府那几家铺子按月送的银钱却总是拖,人说二弟妹都动用了嫁妆填补,我真恨不得有你从前的手段来清查那些个刁奴!”

从前赵王府那几家铺子虽说经营得寻常,但还不至于要用嫁妆来填补,而现如今秦王府的这种现状,却让章晗不得不苦苦思量了起来。然而,想到王夫人带着张琪和几个勋贵命妇们正在外间说话,她少不得告罪一声出了门去。挑起门帘一出去,她就看见张琪正喜滋滋地抱着襁褓,两只眼睛只盯着孩子,丝毫没发现她出来。而那边厢几个正说话的勋贵夫人当中,背对着她的隆平侯夫人正说着皇帝陵寝透水的事。

“外头都在传呢,说是原本都造的差不多了,可谁知道那天突然泉水就冒了出来,好些人都看见了,可等到朝廷工部派人下去查,却是挖遍了也没看见泉眼的影子,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是太子殿下亲自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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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秦府纷争乱,顾氏充耳目!

因为张茹的缘故,从前不太出家门,纵使去别家做客,在勋贵命妇当中素来如同隐形人的隆平侯夫人如今也常常往各家走动,再加上她性子就是软弱了些,家中情形也让人同情,一来二去也多了几个说得上话的夫人。这会儿章晗细细留心听着其说陵寝透水之事的进展,等众人注意到她要站起身来,她方才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自便,随即便来到了张琪身边。

“世子妃。”如今是人前,张琪自然把那些称呼都收了起来,抱着孩子起身之后,见章晗又按着她坐下,她方才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又羡慕又喜欢地说道,“这孩子真乖,我抱了他这么久,一直都是安安静静,一直都兴致勃勃看着我……”

“你若是喜欢,日后自己生一个不就行了?”章晗有意打趣了一句,见张琪立时面红耳赤了起来,她又看见王夫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冲着自己微笑颔首,她少不得笑着还礼,她方才说道,“我是说真的,又不是开玩笑。虽说公主给武宁侯夫人添了第一个孙子,可这孙子总是不嫌多的,顾四公子和你这么要好,只要你们成了婚,那日子还会远么?”

“你也取笑我……”张琪今日过来就发现来贺喜的不是婆婆就是媳妇,就自己这么一个未嫁千金,此刻更是觉得仿佛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顿时脸更红了。她正想说婚书还没下,就只见门帘再次挑了起来,却是嘉兴公主径直朝这儿走了过来。她正要起身,嘉兴公主却是和章晗一样,伸手按着她的肩膀,随即亲切地紧挨着张琪坐了下来。

“再过一阵子,我就得改口叫你四弟妹了。到了那时候,可是与晗儿和她家弟妹一样。”

“公主!”

“叫大嫂!”嘉兴公主亲昵地在张琪的手上拍了拍,紧跟着就眨了眨眼睛道。“你先得把这称呼叫习惯了,否则日后让我再听见公主两个字,别怪我生气!”

这边嘉兴公主正在和张琪说笑着,章晗就看见王夫人突然起身往这边来。待到近前,她少不得笑着与其打了招呼,而王夫人亲切地和嘉兴公主点头为礼后,便微笑着说道:“今日一大早任命下来,老爷不日之内就要启程镇守辽东。”

此话一出,章晗虽不觉得意外,毕竟此前就有过风声。却觉得事情来得太快。要知道,此前率军去祭兴陵的武宁侯顾长风,可是尚未回到京城,这一来岂不是才刚抵达京城就又得预备着出发?而嘉兴公主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道:“倘若如此,爹不是赶不上四弟的……四弟的大好事?”

幸亏嘉兴公主还记得两家正在卜筮寻吉的最初阶段,还未交换过婚书,因而改口得快。而章晗知道这事儿张琪这个当事人反而插不上话,当即关切地问道:“可有定下几时动身?”

“应该就是十月初。算起来回来之后呆不到十天就得走,估摸着是真的赶不上了。”王夫人有些歉意地扫了张琪一眼,随即又开口说道。“至于瑜儿的父亲,调任了北平布政司任左参政,和老爷上任几乎同时,所以,算是都赶不上了。”

这两件事张琪都知道,心里非但不觉得遗憾,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位二舅舅的审视总让她心里忐忑,而倘若可以,她也恨不得父亲就离得远远的。

然而,对于章晗来说。这两道人事人命就不得不仔细思量了。武宁侯顾长风镇守辽东倒也罢了,毕竟此前就充副帅征讨过叛逆和女真,可张昌邕居然要去北平布政司任职,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顾家的运作,亦或者是……陈善昭又使了什么花招?

王夫人见嘉兴公主面露沉思,知道这个长媳外头只以为是公主。实则是最聪明不过的人,因而也没打算瞒着她,顿了一顿后就仿佛闲话家常似的说道:“这几日才得了个消息,道是秦藩的几家铺子经营不善要盘出去,因为都在奇望街和大中街,还有贡院街附近的好地段,不少勋贵大臣都动了心。听说这其中还有三间铺子是秦王妃陪嫁的产业,等闲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也不知道世子爷听了谁人蛊惑,竟会连这个也要卖,如今却还瞒着外头。”

此话一出,张琪稍稍懵懂些,但嘉兴公主却不由得面色一凝,而章晗亦是心头巨震。秦王身为当今皇帝的次子,镇守西北功勋卓著,可以说是西北王也不为过,即便在京城的秦王府并非根本,又怎会真的闹得那样地步?就是自家赵王府此前经营平平的三家铺子,换了主事的之后,前半年的账面收入比去年翻了一番不止,这还是她懒得费心思甄选人,只想王府账面好看些,秦王府的状况又怎么会比赵王府里更糟,更谈不上变卖产业!

联想到秦王世子妃吴氏透露出的讯息,章晗看了王夫人一眼,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那一抹凝重,她便叹了一声道:“秦王妃是最好强不过的人,倘若身在京城,必然是要拦着。只不过秦王妃虽不在,太平侯世子夫人却是嫡亲妹子,若知道了总会劝一劝。”

“世子妃所言极是,太平侯世子夫人可是个爆炭性子。”

王夫人当即明白章晗是听懂了,这话就是她的态度。尽管今日太平侯世子夫人并不曾来,但武宁侯府和太平侯府大略也是有些交情在,回头撩拨一二自然容易得很。等到章晗告罪一声拉了抱着陈曦的张琪到另一边说悄悄话去了,她见嘉兴公主面露征询,便点头示意人和自己出了屋子。才一到外头,嘉兴公主便沉声问道:“娘,秦王府这消息究竟怎么回事?”

“这事情是洛川郡王主导的。”

当初武宁侯顾长风下诏狱生死未卜的时候,嘉兴公主却请了圣命搬回顾家,表示了生死荣辱与共的态度,再加上嘉兴公主毕竟是自己的长媳,异日顾家的女主人,因而王夫人说出头一句话后,她顿了一顿,这才原原本本地说道:“洛川郡王妃过门的时候,嫁妆并不比赵王府宛平郡王妃少,一入王府便借口世子妃身体不好帮忙料理,再加上身边得力仆妇多,自然抢过了世子妃的风头。尽管世子从姨母太平侯世子夫人那里借了人来帮世子妃,但那几个铺子送上来的银钱不够,后来更是查出账面亏空巨大,甚至还有各处要债的,年底都捱不过去,到最后洛川郡王妃动用了陪嫁,方才把中秋和重阳两节的各色花销给弥补了过去。”

如今的习俗,夫家要动用女人的陪嫁,是一件最没脸面的事,所以嘉兴公主想也知道秦王世子的这一仗必定是打输了,而且还丢了脸面。所以,听到那几家铺子查出了巨大的亏空,掌总的人又逃了,四处追债的人却多,于是秦王世子不得不咬牙让陈善聪那个死胖子去处置善后,她虽没有太多意外,但还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

“说不定都是那个死胖子演的戏,陈善文真是太不中用了!还是善昭聪明,知道娶个厉害媳妇,这三下五除二就把赵王府的内务平了,再加上善睿媳妇也能干……看看赵王府再看看秦王府,真是冰火两重天!”可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婆婆王夫人并不是喜欢说道别人家短长的人,今天特意对自己这个,而且在章晗面前亦是有意点醒,莫非……

她倏然面色一变,当即问道:“娘,莫非这事情背后……”

“顾泉才刚查到一丁点线索,说是那掌总的管事从前和洛川郡王往来甚密,说是账面亏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钱都到了洛川郡王手上。而洛川郡王成婚后和从前一样,仍然是四下厮混,斗鸡遛狗从无定性,但也不时有和京卫中的军官接触。”

尽管嘉兴公主在公主之中算是较得皇帝宠爱的那个,但她更清楚自己从来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就连先皇后所出的宁安公主,在某些事上也从不敢多嘴。因而,她知道自己也只能暂且把此事放在心里,断然连母亲惠妃那儿都不能透露。她和二哥秦王的关系素来疏远,可还知道他的实力强大,更何况哥哥弟弟都在靠近那儿的地方,她总不能把这种尚未经证实的消息捅到皇帝那儿。

“娘放心,这话我会告诉驸马,消息到他为止。”

“十二娘,你也别太担心了,总之尚未到那一步。”此时此刻,王夫人暗自叹息嘉兴公主一母同胞的几兄弟都和淄王一样,没有争帝位的野心,更没有争帝位的能力,所以才能顺理成章和自家绑在一起。沉吟片刻,她又低声说道,“只是,你此前既然帮过赵王府那样的大忙,若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早知会晗儿一声!”

这是说……

王夫人见嘉兴公主愣了一愣,她便意味深长地说道:“之前赵王府遭袭,有也只有你和淄王殿下派人相助,再加上顾家既然已经无可奈何被卷进去了,我又促成了你四弟和瑜儿的婚事,在别人看来这迹象已经很明显了。有的人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嘉兴公主并不是不明白,只是父皇如今看着身子尚好,她一时还没想那么多,但王夫人如此郑重其事,她知道从今往后就要格外留心。沉吟良久,她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娘放心,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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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旖旎胜新婚

这一日的满月礼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申时,宾客们方才渐次散去。尽管宫中并未赏赐什么东西下来,但来的都是王侯将相王妃诰命,当然消息灵通得很。自打皇帝这个重孙降生,前前后后皇帝赏赐了各色别家想都不敢想的好玩意,而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亦是慷慨大方,自然不用在孩子满月这一天再来锦上添花。

即便如此,包括王夫人在内的最后一拨宾客告辞的时候,仍是和宫中来的李忠碰了个正着。对于这位乾清宫管事牌子,但凡家中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都熟络得很,自是都笑吟吟地打招呼。而王夫人看见李忠笑容可掬地向陈善昭和章晗行礼说话,想起这是皇帝身边最得信赖的心腹,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

看其只带着两个小宦官就跑来的样子,而且又没有让赵王府大开中门迎接,仿佛并不像是奉旨颁赏,却不知道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好事不是坏事,那却一定的。

不但王夫人好奇,就连陈善昭对李忠的到来也有些诧异。陈曦的满月礼他前一日就对皇帝禀告过,还特地陈情说此前所得赏赐太多,还请皇帝别让太多福缘宠坏了孩子云云,结果领了一句得了好处还卖乖的评语,乐呵呵地出了宫。所以此时见着李忠,他又笑着要把人往白虎堂领,李忠却摇了摇手。

“世子爷可别客气,奴婢今天不是奉旨出宫,只是办事的时候顺带到这儿来走一趟。”李忠说着便笑眯眯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红绸布包,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今天是赵王长孙公子的满月礼,奴婢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早几日就让人打了一对金镯子,算是奴婢一片心意,还望世子爷和世子妃不要嫌弃。”

李忠特地来送了这么一份贺礼。陈善昭不禁看了章晗一眼,见妻子立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便笑着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红绸包,竟是当众打开之后。见里头躺着两只小巧玲珑的金镯子,他便立时把乳母叫了过来,当即为襁褓中的陈曦将镯子给戴上了。

兴许是因为爹爹的动作总算足够温柔,陈曦撇了撇嘴,最终总算是没哭,也让章晗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笑着对李忠说道:“多谢李公公记得我家晨旭。却是又让您破费了。”

无论是陈善昭也不推辞,直截了当地给孩子戴上了,还是章晗这笑语,李忠都觉得心头异常熨帖,当下便摇摇头道:“什么破费,不过是一丁点值不了几个的金子。这孩子福气大,否则若是别家的,奴婢这等牌名上的人可不敢送什么礼。好了。这事情办完了,奴婢也该告辞了,这正事儿却也不好耽误。”

李忠既然不说。陈善昭和章晗自然也不会去打探他这是要去办什么事,当即目送着李忠在两个小宦官的搀扶下上了马,继而三骑人就这么顺着甬道纵马驰了出去。这时候,陈善昭方才转身又掖了掖包着儿子的襁褓,对乳母岳妈妈嘱咐了两声,又让芳草和碧茵一路跟着乳母进去,自己却自然而然地拉住了章晗的手。

陈善睿和王凌一连忙了几日,早在送这最后一拨客人之前,陈善昭就打发两人回鹏翼馆歇着去了。此时此刻,他拉着章晗的手缓步往里走。丝毫无视于一路上那些退避道旁行礼不迭的丫头仆妇,走着走着突然开口说道:“晗儿,你看了今天的礼单子没有?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生个儿子是这么划算的,光是那些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养他到十岁都足够了。”

“有你这么算账的?今天收进了这么多。难道日后不用回礼?”章晗又好气又好笑,却是忘了自己本来还想嗔着陈善昭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一套,随即又轻哼道,“再说了,那些送来的金器玩意儿还不能送给别家,他哪里戴的了那许多。”

“你多生几个,咱们就赚了。”陈善昭突然止步回头,竟是一本正经地看着章晗。直到见妻子露出了恼羞成怒的表情,他方才眨了眨眼睛道,“娘子大人莫非忘记了,前几日答应了我什么事?这最后一个月总算是捱到了头,你难道不给为夫一点补偿?”

她又答应他什么事了?

章晗被陈善昭说得一愣,等到人凑到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她才猛然间脸上一烫,那红晕竟是从脸上一直绵延到了耳朵上。该死,她就忘记陈善昭那一日说过陈善睿拉着王凌参详什么画儿,第二天鼻青脸肿地出了鹏翼馆把东西撂给了陈善昭这个哥哥,而她得知此事后,还打趣过陈善昭两句,让他别光顾着说大话,到时候早早偃旗息鼓!

而陈善昭看着妻子那倏忽间变脸的模样,一时觉得有趣极了,少不得拉着人立时又快步往前走。等进了梧桐苑穿堂之际,见沈姑姑和单妈妈迎上前行礼,他便脚下不停地说道:“回头吩咐下去,待会儿有事儿要决断去找四弟和四弟妹,不管是天大的事情都不许打扰。”

眼见章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善昭拖进了正房,一时间单妈妈和沈姑姑不禁相顾莞尔,都想起上一次也有类似的情形。而刚刚有意落后十几步远远跟着的秋韵听到这话,见前头那对夫妻俩已经是进了上房大门,她便上前对沈姑姑和单妈妈笑道:“待会儿世子妃进了西屋,一定会大吃一惊,也不枉单妈妈和沈姑姑那番布置。”

“那是,这一晃就是几个月,也该喜庆些。”单妈妈说着说着,嘴角便不由得一翘。都说小别胜新婚,世子爷这最后几个月是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了,肚子里也不知道憋着多少火,现如今终于有了盼头,可不是和洞房花烛夜一个样?

正如外头人猜测的那样,乍一入西次间,章晗简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洞房之夜拜天地的时候,四面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帐子锦被鸳鸯枕头,唯一不同的只是一旁金烛台上燃烧的并不是大红喜烛,而是圆溜溜的大红蜜烛。即便如此,这种气氛仍然让她为之失神,待到恍惚惊醒过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陈善昭!”

章晗的这一声惊呼让陈善昭顿时大笑了起来。怀胎十月间,章晗的腰身渐宽,整个人都露出了一种丰盈的艳丽,这坐蓐的一个月她又不能出门,却并不都是卧床静养,也常常在屋里地下走动,却毕竟仍是比新婚那会儿丰腴了,如今这一抱上去,腰肢和臀肉触感丰软,和从前的滋味大不相同。尽管妻子在怀中挣扎了两下,他却丝毫没有听她的意思,就这么抱着她径直到床边,他却非但不把人放下,反而就这么抱着章晗坐了下来,又空出一只手从枕边摸索了一番,最后掣了一本册子在手中。

“我得着东西就心痒痒的,一直克制到今天,你知道我有多辛苦?”

尽管章晗看见那翻开的第一页,见上头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却是唇舌相接,两个人缠绵的姿势极其撩人,她不由得心中一跳,当即反唇相讥道:“四弟为了这个吃的苦头不小,他那样的武艺都落得这么个下场,更何况是你?”

然而,陈善昭的回答却只有笑眯眯的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尽管心里这么骂着,可章晗的手却自然而然地环绕上了他的脖子。两张脸上四目相对,仿佛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彼此,便犹如他们轻轻巧巧就贴近的心一样。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嗔道:“想当初我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只觉得是温文有礼的如玉君子,后来才知道是有名的书呆子,没多久又摇身一变花言巧语骗了我和你结盟,成了一只狡诈的小狐狸……这会儿却又嬉皮笑脸的像个登徒子……陈善昭,你自己数数,到底有多少张脸?”

“就算我再千变万化,可我最真实的那一面只有你才看过,难道你不高兴么?”妻子的吐气如兰让陈善昭心头更热,身上就更不消说了。那本春宫图不知不觉已经挪到了枕头边上,只是瞥了一眼,他就顺势把章晗压在了身下,随即笑着说道,“好了,光说不做总是没趣,良宵苦短,你有的是把我看得更真切的机会,咱们大可以一页一页尝试下来。孟子里头不是有裸裎相对的话么,足可见圣人便是这么炼成的。”

“胡说八道,也不怕亵渎先贤!”

说笑之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件件衣裳被剥落了下来,有的散落在拔步床前的地平上,有的则是胡乱丢在了地上,直到那大红帐子拉了起来,大红蜜烛的光芒映照出帐子上那两个交缠一起的人影,那喘息和呻吟方才渐次传了出来。只是,突然间却只听陈善昭一声惊呼。

“不会吧,怎么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姿势?”

“世子爷现在知道四弟那狼狈样子是怎么来的了?你要是掉下床去,那可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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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异谋日急,变天在即!

有道是阴阳调和,横竖当次日章晗梳洗之后出现在王凌面前的时候,赫然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即便知道章晗一个月坐蓐调养极好的王凌,也忍不住露出了几许殷羡。

至于陈善昭,却是比当初的陈善睿好不到哪儿去。可怜他那修书的活计再也不能借口妻子怀孕待产亦或是坐蓐而延迟,出门之际眼圈下头还有些青黑。当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叫声时,他转身眼见陈善睿大步出来,顿时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四弟,早。”

“大哥,你这是……”

见陈善睿满脸的纳闷不解,陈善昭叹了一口气,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走上前去,随即二话不说直接塞进了陈善睿怀里,这才无精打采地说道:“四弟,这好东西还是你收着吧,我实在是消受不起,现如今还是腰酸背痛的。”

陈善睿只愣了片刻便恍然明白了那是何物,立时威严地扫了左右一眼,见几个牵马小厮知情识趣地后退了几步,而那些仆妇们也躲得远远的,他方才凑近陈善昭低声问道:“大哥尝试了几页?”

看到陈善昭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陈善睿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到陈善昭唉声叹气连连摇头,脚下虚浮地走到坐骑边上,费了老大的劲方才上了马背,他才忍不住按了按怀里揣着的那本书,脸上一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大哥那单薄的小身板,居然能捱到第六页?莫非有了孩子,人也变得更龙精虎猛了?

洛川郡王妃孙氏有孕的消息在赵王长孙的满月礼上这么一传。须臾就是上下皆知。秦王生母早逝,陈善聪虽说得秦王喜爱,但他只是庶子,又因为行事做派不讨喜。宫中的顾淑妃和惠妃敬妃对其不过平平,也就是按照礼制赏了些东西。而皇帝听说此事后,更只回了三字知道了便再无下文。倒是陈善聪从此之后就足不出户。一直都呆在家里守着妻子。而安国公府虽最初被瞒着消息,如今却兴高采烈。年纪越大越是爱招摇的安国公夫人更逢人便说自己的孙女好生养,一时待嫁的二小姐也炙手可热了起来。

才出嫁不久便得了喜信的女儿,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资本,求娶的人还会少?

至于其他各府今年才过门的另几位郡王妃们,前头有章晗,接着有孙氏。自然而然便有几分不自在。而张茹和王凌由章晗引荐了先头那位王御医,把脉之后道是郡王妃身体康健,只消心宽即可,两人反倒轻松了下来。而在家务事上头,王凌原本想满月礼后的次日一概交还给章晗。却不料章晗笑说乍然换人下头无所适从,在对方的一再坚持下,又说外头各家走动送礼的事情都包了,她也就不再罗嗦,照样每日到议事厅,让那些原本还盼着世子妃重新接手后能放宽些的下人们大失所望。

私底下对着陈善昭时,章晗方才说出了此中深意:“与其她严我宽,她背了骂名我得了美名,看上去划算。可实则却丢了令行禁止四个字,还不如让四弟妹一管到底,立起不可破的规矩来,否则这近一年的整治上下,可就功亏一篑了。”

“能者多劳,娘子大人此言真是和我做事的宗旨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那可是偷懒!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至少还包了外头出门的事,你就知道躲在古今通集库里头看书!”

章晗说是这么说,但却把夏勇家的重新调到了跟前,每日里除了在家陪着宝贝儿子,便是到各家熟络亲近的人家走动,尤其是这一两个月中,顾家去得最勤。张琪的婚事定了下来,为了避免太赶,定在了明年三月,但该备办的东西都已经立时三刻搜罗预备了起来。明面上是为了帮忙筹办干姊姊的婚事,可实则她见王夫人的时候却更多。这一日坐在王夫人的中路悦心斋正房,两人便从已经定下婚事的顾钰,轻轻巧巧就兜到了秦王府的事情上。

“太平侯世子夫人虽是去秦王府力争,但亏空的五万银子却是白纸黑字,她最终还是争不下来。更何况洛川郡王妃如今身怀六甲,纵使皇上对这又一个即将降生的重孙淡淡的,可终究是秦王第一个孙儿,王府里谁都得让她三分,再加上为秦王府动用过嫁妆,这理上头却是辩不过。”说到这里,王夫人方才轻声说道,“顾泉查到些端倪,从去岁到今年,秦王府送往西北的东西次数多,件数更多,而且漕船的吃水都深得很。有一次一个外金川门码头的苦力不慎摔了一个箱子,里头的东西虽没露出来,人却被秦王府一个管事活活鞭死了。”

章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当今皇帝甚是厌恶草菅人命,因而当年宋妈妈方才会挨了家法后被发落到庄子上,而没有立时处死,否则也不至于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即便是她在赵王府处置人,也是拿着无可辩驳的大义借口,如今秦王府只因小事而鞭死人,而且是在王府之外,打死的又是码头运送东西的苦力,这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事后那个管事如何?”

王夫人淡淡笑了笑:“还能如何?挨了二十板子的家法送去应天府,那时候还是方存泰用事,他惯不会得罪人的,居然按照什么家长打死奴婢论,杖七十,徒一年半,而且还因为起头就挨了二十大板,所以只轻轻打了五十板子就算把人押去徒刑,又缴了钱粮免,人据说都已经去西北了,到了那里就是秦王府的天下,谁还能管得了他?”

听到这里,章晗便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么说,从此之后,码头上那些苦力就算好奇。应当也不会再有人敢于探究运上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果然敏锐!

王夫人心底暗叹和章晗说话果然丝毫都不费力,当下就点了点头,却不再画蛇添足地加上自己的猜测。前朝末年蒙人入侵天下大乱,紧跟着逐走蒙人之后又是群雄逐鹿。当今皇帝定了天下登基为帝这二十年休养生息下来,京城这直隶一带以及江南自是富庶安定,但整个北边却远远谈不上富足。再联想秦王府变卖那几家产业的动作,大略就能猜到秦王府陆陆续续运往西北的是什么东西。

恐怕是一箱箱的现银!只有那些东西,才会那么沉,那么重!

而章晗在思量这些的同时,想着洛川郡王妃的身孕,想着陈善聪那个死胖子的种种小动作,她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却始终不能找出最要紧的那个线头,索性就把此事先放在了一边,而是关切地问起了武宁侯顾长风启程的事。得知尚未到凤阳,她不禁皱了皱眉。

“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了,天气渐冷。北边更是极可能就要下雪了,这种时候上路启程,侯爷又要捱一番苦楚。”

“可不是?”王夫人这些年和丈夫聚少离多,早就习惯了,但一想到辽东那样苦寒之地,镇守总兵虽说要紧,但吃的苦头更多,也禁不住多少有些忧心。毕竟,顾长风尽管算不得苍老。但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想当初威宁侯顾长兴去世的时候,也不过是四十八岁。然而,圣旨已下,她也没有质疑拖延的余地,只能笑着道。“老爷却说无所谓,还是那些旧家将家丁随行,我原本请他带上顾泉,可他还是说把人留下,唉……”

这抱怨一时间让章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尽管自己平安生下儿子的消息已经送去了北平,但又不是六百里加急,所以满月礼那天来自北平赵王夫妇的赏赐方才刚刚抵达,还捎带了她父亲的消息。得知父亲如今领兵扼守开平,她特意仔细看过地图,心中那份忧虑就别提了。那是蒙人五十年前进攻中原时营造的都城,可说的上是对蒙第一线,虽说是建功立业的最好职司,可对于她这当人女儿的而言,可不是最大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