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嘱咐了赵王两句,这才放了其出去预备临行事宜,却把陈善昭给留了下来。盯着这个自己素来爱重的孙子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似笑非笑地问道:“善昭,定远侯府住得可还习惯?”

见陈善昭一愣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皇帝便淡淡地笑道:“只可惜朕不能让你在那儿住着了。你父王明日上路,你就先搬到宫里来吧。立储一时半会是来不及了,但总不能等到你父王班师回朝,这东宫还没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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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今非昔比,主母难为

赵王来得快,去得更快。

前一刻的文武大臣们还沉浸在太子谋害皇帝,而赵王接密诏赶回京城力挽狂澜的消息之中而震惊感慨;下一刻,这一天一大早的朝会上,西北秦王举兵号称清君侧的急报一公布,皇帝命赵王为元帅,镇守辽东总兵官武宁侯顾长风为副帅讨伐的消息,更是引来了一片哗然。只是,御座上的皇帝虽看着虚弱,面色却是欣慰得很,而赵王也显见并没有建下大功却被又派了一个苦差事的恼火,反而笑吟吟地接下了任命。同样是在这一日朝会上,户部侍郎张节荣升尚书,但在先头的大消息下,这升赏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直到朝会结束,大多数官员们方才从吏部尚书夏守义和户部新任尚书张节的口中得知,这一回竟然是赵王主动请缨,今日便立时出发,而世子陈善昭将留在朝中辅佐皇帝处理政务,虽无监国之名,却有监国之实。尽管也有人对此事颇有微词,但皇帝心意已决,赵王更分明是日后的东宫,自然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败兴的话。

而昨夜才得知此事的章晗,这一日和陈善昭一块送了赵王出城后回来,傍晚时分却被顾淑妃召入了长宁宫。尽管她从前曾经来过这儿多次,但相比从前曾经以顾夫人养女身份踏入此地,曾经以赵王世子妃的身份踏入此地,如今上下人等的态度全都变得更加毕恭毕敬,就连顾淑妃见她进了暖阁,亦是笑着站起身上来拉了她的手携着上了贵妃榻一块坐下。

“原本以为有些太平日子可过。没想到秦王又捅出了天大的篓子。”顾淑妃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便笑着说道,“不过,赵王乃是帅才。今次出征必然有好消息。”

“多谢娘娘吉言,只希望这一场兵灾能够早日平息。”

章晗因章晟亦在此次同行之列,再加上赵王一身关系重大。自然是诚心诚意地如此希望祝愿;而顾淑妃想着二哥顾长风亦是受命出征,亦是心中如此希望。既然能说到一块去,顾淑妃便和章晗又闲话家常似的说了些赵王从前的光辉战绩,渐渐地这才拐到了正题。

“顾振这一次跟着太子……看我都已经习惯了,他这次跟着九皇子倒行逆施,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论罪当诛。顾家出了这样的败类。虽则我那大哥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我也没脸说什么求情之类的话,但只希望能瞧在顾家其他人尽皆忠烈,而十二娘也曾经相助赵王入宫面见皇上的份上,把威宁侯这爵位保留下来。”

章晗不想顾淑妃竟然会在自己面前恳求此事。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才婉转说道:“淑妃娘娘,这爵位承袭乃是朝堂上头的大事,该由皇上做主,吏部领衔,我一介女流,这求情二字如何说起?”

顾淑妃知道章晗虽说为人精干,但该有的谨慎却一点不少,当即诚恳地说道:“皇上那儿。我自然会亲自去求一求,但更要紧的却是赵王和善昭。”

见章晗陷入了踌躇,顾淑妃摆手吩咐屋子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下,这才叹了口气道:“晗儿,我也不当你是外人,直截了当对你说了吧。顾家两支。二哥那一支人丁兴旺,而大哥这一支却人丁凋零,说起来都是大哥当年一念之差。大哥一直征战在外,常常留着大嫂在家里独守空房。大嫂有了嫡长子之后,李姨娘又有了顾振,也算是有两个儿子。而等到大嫂有了抒儿后,不久大哥就封了爵位,因朝中那会儿有一位国公过世,嫡子无能,庶子精干,结果争袭不休,她生怕大哥常年在外,到时候也闹出这样的事来,便软磨硬泡,大哥便答允了大嫂不让妾室通房再生子。”

章晗一直纳闷顾家二房九个儿子,长房却只活下来顾振这一个,此时方才恍然大悟。而顾淑妃既然想着一定要保住大哥留下的爵位,也就继续一五一十地说道:“娘从前一直住在威宁侯府,虽则对大哥统共就两个儿子也颇有微词,但因为对大哥的嫡长子顾镛满意得很,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提了给顾振请先生的事,也因为大嫂不上心,顾振自己又因为生母宠着,于是眼开眼闭。结果顾振一直跟着李姨娘,也没学着什么好东西,声色犬马倒是无师自通。谁知道,天下事便是无常,镛儿好端端的一场伤寒就过世了!正巧那时大哥卸任回京,身上旧伤本就不少,而膝下只有顾振这一个没出息的,一来二去和大嫂难免生出龃龉。”

一想到少年恩爱的夫妻,而且顾长兴回京的时候遣散在外服侍的所有侍妾,回到京城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更要面对后继无良人的情形,顾淑妃不禁更是觉得造化弄人,轻声苦笑道:“既然起了龃龉,当初大哥为了大嫂和镛儿,给侍妾们灌了绝子汤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娘知道后气得直发抖,责备大嫂不知道防患未然,也不知道及早给镛儿栽培一个兄弟为臂膀,又觉得顾振不足以承袭威宁侯爵位,便对大哥提议,顾振既是庶出,不妨从二嫂的儿子里挑一个。事情被大嫂知道了,却是宁死不肯,到后来,夹在中间的大哥便因为一场病过世了。娘心灰意冷,便任由大嫂报了顾振袭爵,又搬到了二哥和二嫂那儿。”

当初在嫁给陈善昭之前,章晗曾经在威宁侯府的会芳阁住过一阵子,知道那曾经是顾振的住处,只觉得奢靡过分,但看看府中其他地方,却都是简朴得很,因而一直有些好奇名声赫赫的威宁侯顾长兴是怎样的人。想到顾长兴能够答应妻子那样的要求,可说是男人当中百中无一,最终身后却落到那个下场。她只觉得心中唏嘘不已。

怪顾长兴?他身为镇守边关的武将,三年五载才能回家一次,嫡妻儿子都要留在京城,身边要人伺候。却又答应了妻子不留种,已经很难得了。怪胡夫人?哪个嫡妻不希望和丈夫一生一世两双人,不希望丈夫的爵位财产还要多出庶子觊觎。再加上在家教子奉养婆婆,那日子何尝不辛劳,有那点要求何足为奇?

可怪太夫人……眼看着长房的嫡孙殁了,顾振又不成器,若长子命中就这么两个儿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因为侍妾们都给灌了药,长子回京已经是一身病痛。再奢求生男谈何容易,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二房身上。至于责备防患未然,虽有些苛责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养了这么大的顾镛会如此轻易地撒手西归,可诸子成器的二房就在边上。谁没有个比较?

顾淑妃借着胡夫人的事,也并不仅仅只是给已故的大哥求情,希望能留下威宁侯的爵位。见章晗果然陷入了惘然,她便没有出声,直到人许久回过神来,她方才轻声说道:“晗儿,你和善昭是患难夫妻,情深意重,如今趁着年轻。能生便赶紧多生几个孩子。日后纵使他有身边添人的那一天,也再越不过你的孩子去。想当初我在有十七郎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结果两次小产身子亏了,好容易才有了他。大嫂是因为和大哥聚少离多,方才会落得如今这地步,你母亲却曾经平安有了你们兄妹三个。足可见你必然是多子多福的命。”

听到这一番话,章晗自然明白顾淑妃的好意,当即欠了欠身道:“多谢淑妃娘娘提醒。”

“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顾淑妃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言归正传道,“我只求你有机会对善昭提一提,只要暂且留着威宁侯的爵位,哪怕暂时不挑人世袭也成。我那二嫂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朝廷要另选顾家子弟承袭爵位,必定是选嫡子,她未必愿意割舍。”

想到顾镇和顾铭当时都在奉天殿前带着几个勋贵武臣竭力相抗,又有嘉兴公主这个顾家媳妇一直在想方设法穿针引线,章晗心里知道,顾家这愿望十有**是能成的,因而思来想去,她便答应在陈善昭面前提一提。只是,等到出了长宁宫,她却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胡夫人挣扎着活过了前年,活过了去年,又挣扎着到了今年,如今庶子除爵处死已成定局,不知道她是什么感受?

“夫人,夫人……”

见胡夫人两眼呆呆愣愣的,那妈妈不知道胡夫人是究竟高兴还是气得狠了,慌忙在旁边连叫了几声。顾振得势之后,便借故把胡夫人身边的仆妇丫头撵得撵卖得卖,换上的都是新人,若不是此前天冷,早就派人去接回了自己的生母和妹妹。如今人还没到京城,他就被以附逆的罪名拿下,威宁侯府上下可不是人心惶惶?

“报应,报应!”形销骨立的胡夫人重复着这两个字,但眼角倏然露出了水光,两行眼泪从深陷的眼窝中顺着突出的颧骨缓缓流下,声音亦是变得嘶哑了起来,“镛儿没了,如今这个孽畜也是活不成了,真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抒儿……抒儿……为什么你不学你二婶,偏要学为娘这般骄傲任性……”

儿子早死,女儿远嫁,她这一生有什么意思?

喃喃念着自己唯一女儿的名字,胡夫人突然缓缓软倒了下来。一旁的妈妈为之大骇,一面慌忙扶着人按人中,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夫。然而,这一天夜里,一直苦苦熬着,希望能等到女儿喜讯的胡夫人,还是终于离开了人世,身前冷冷清清。

PS:感慨一把,明朝的名人当中很多一夫一妻的(当然很多是没了元配再续弦,续弦没了再续弦),也有很多无嗣过继的,至于那些勋臣贵戚当中无子爵除和争袭停袭的也很多。所以说,在古代,女人如果生不出儿子或者唯一的儿子死了(参见正德他老妈),大多数是很悲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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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废东宫,从此云泥两端!

威宁侯府因胡夫人过世,挂起了白色帐幔,糊了门神,上下人等全都扎起了白色孝带的时候,东宫中同样是一片愁云惨雾。宫门被封已经好几天了,尽管外头的饮食供给仍然是一如从前旧例,但从上到下谁都没法安下心来。

太子被禁咸安宫的消息并没有瞒着这儿,此前还做着皇后美梦的太子妃固然是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不止,如刘良媛这样的侍妾也同样是哭天抢地,但更惶惶不安的无过于下人,数日来陆陆续续投缳自尽的宫人,服毒自尽的太监便有七八个。

这一天,当东宫大门终于被人打开,喝令上下接旨的时候,上上下下顿时一片忙乱。被冯姑姑和几个亲信宫女搀扶了出来的太子妃面色青灰,一手一个拽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待到了那陌生的传旨太监跟前,她本待还想摆出自己昔日东宫女主人的傲气,可当那太监一句有旨的尖利声音出口时,她仍是本能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臣妾领旨。”

“朕起于军伍,力克群雄一统河山,登基为帝,今二十载矣。昔以元后嫡子立昭庆太子,而昭庆太子早薨无子,因再立皇九子为东宫,以贵妃子故。然太子居东宫而不知立才竖德,履行悖逆,乃至居心叵测谋害朕躬,失人子孝道,更失人臣事主之忠!若以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子为君,朕后祀不绝而绝,江山纵有主而如无主,兄弟阋墙。宗室离心,朕即入土亦心不安。今废太子陈桦为庶人,禁锢咸安宫永不得出。东宫妃方氏,为人妻而不知规劝于夫。反使母家助纣为虐,不贤不孝,同废为庶人。其二子同除爵。东宫良媛刘氏等,尽去封号钗环,禁咸安宫。东宫使令宫人等,交淑妃惠妃敬妃查问处置。”

尽管起头在奉天殿前,陈善昭拿出的密诏就已经明明白白废太子为庶人,但此刻这长长的诏书无疑是昭告天下的版本,此时此刻只听着便能想见皇帝的震怒。太子妃此前已经料到了多半是如此结局。可听到自己的罪名,以及两个儿子同被除爵,她仍是发出了一声泣血一般的惨呼,突然抱紧两个儿子苦苦哀求道:“求公公禀报父皇,万请见一见妾。妾还有话要说!至不济请公公带两位皇孙去见见皇上,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妾求求您了!”

见人前从来都是架子十足雍容华贵的太子妃花容惨淡苦苦哀求,东宫的其他妃妾也都膝行上前痛哭流涕,有女儿的如刘良媛少不得学太子妃那样拿着女儿当由头,没有一男半女的则是在那申辩自己不知情,那宣旨的太监起头还觉得大为快意,待后头提醒了一声后。他才立时清了清嗓子。

“这事儿是皇上亲自拟的圣旨,甚至那些中书舍人都没能插手,奴婢是什么人,敢掺和如此大事?圣命难违,请各位这就去咸安宫吧!来人,帮着她们挪一挪。”

眼见那太监后头那些健壮的宫人快步上前来。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把自己架了起来,太子妃不禁使劲挣扎,口中仍是嚷嚷着要见皇帝。她身旁的两个儿子亦是哭闹着又踢又打,可终究禁不住那传旨的太监带来了众多人,两个服侍一个,该堵嘴的决不放松,须臾就把一个个人都给拖出了东宫。而当太子妃被人强行架着离开这座自己才呆了两年多的宫殿时,她忍不住竭力回头张望着。

住在这里头时,只觉得屋子少屋子小,还不如当初的魏王府,可如今就要别人赶离这里,她却觉得这地方无比轩敞明亮!

“母妃,母妃!”

身边儿子的哭声惊醒了遐想连篇的太子妃。看着两个儿子被两个太监分别夹在腋下,她险些目眦俱裂,可嘴上早已被牢牢堵住了,想要呵斥叫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人架了拖着走出去老远,她突然看到那边一众衣饰华丽的宫人和太监们簇拥着一乘肩舆往这边过来。待到迎面碰上的时候,她一眼便认出,那赫然是章晗!

眼瞅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满嘴圣意气势凌人的太监笑容可掬地跪下拜见,其他人也纷纷下拜行礼,自己就犹如无关紧要的东西那样被放在地上坐着,太子妃忍不住想到当年在琼苑第一次看见章晗时的情形。

那时候,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妃的她拿着刚刚采摘的鲜花考较章晗在内的那些姑娘,人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人人都在她眼前小心翼翼地答话,可现如今不过是两年多,她便成了跌落尘埃的庶人,章晗反而高高坐在肩舆上俯视着她!

章晗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遇上了去东宫宣旨后强行将太子的妃妾儿女移宫的那些一行人。见太子妃怨毒地盯着自己,她不由得眉头一挑。即便如今是胜利者,但她并不喜欢在敌人面前耀武扬威,微微颔首便吩咐继续前行。然而,偏生肩舆才往前走了两步,她便听到身后飘来了一句话。

“世子妃,奴婢已经吩咐了下去,东宫这一两日就能收拾出来,您和世子爷很快就能搬进去住了。”

闻听此言,章晗突然伸手在肩舆的扶手上重重一拍,随着肩舆停下,继而又徐徐调转过来,章晗看着那满脸讨好之色的太监,再扫了一眼太子妃那突然震惊而又狰狞的脸,突然冷笑道:“东宫易主,自然应该好好收拾整饬,可是谁告诉你,世子爷和我要搬进去住?”

见那太监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又声色俱厉地说道:“东宫素来乃是储君所居之地,能够住进去便只有皇上祭告天地册立的储君!我知道这几天下头有些议论,但这一点希望你们全都牢牢记着!念在今日你是奉命去传旨的,自己掌嘴二十,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我直接扭了你送去给淑妃惠妃敬妃三位娘娘发落!”

“是是是,奴婢该死!”

眼见得那一大堆人簇拥了肩舆重新起行,那先头在自己面前摆架子的太监垂头丧气跪在那儿,使劲一下一下自己掌着嘴,不到十下腮帮子就已经高高肿了起来,却丝毫没有因为章晗那一行人的远去而停下动作,太子妃顿时觉得心里犹如针刺一般。不但是因为章晗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和做派,也是因为她完全无视自己的态度,那比羞辱她一顿更让她难以承受!

当这一段小插曲传到皇帝耳中的时候,皇帝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但却并没有掩饰脸上的赞赏之色。而当同在长宁宫的惠妃和敬妃听到这事的时候,和嘉兴公主一般心直口快的惠妃便叹道:“这孩子果然我当初没看错,就是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哎,就连我家十二娘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在这上头也逊色两分,幸亏我最后还是没求着这么一个媳妇,十八郎确实消受不起。”

敬妃微微笑道:“所以说,赵王世子好眼力,慧眼识珠挑着如此贤内助。”

顾淑妃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笑意:“这几日不少人在我面前再三暗示说等东宫腾出来,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赵王世子和世子妃一块先搬进去,空着正殿就行了,我也懒得费工夫训斥。明明皇上喜爱信赖,她却深知分寸,宁可赵王世子和之前他父王那样暂住诰敕房,她常常入宫探看,也不肯让我安排地方让她住在宫中,她是真缜密。还有,那个去传旨的路宽,再看两天,倘若知道改了,暂时留在乾清宫伺候,若还不知道悔改,那就换人!李忠不在,皇上是再没有兴致管这些内官上头的细枝末节了,咱们得一一留心着。”

而被皇帝赞赏,被三妃拿出来赞了一番缜密的章晗,当出了皇宫上了自己的马车时,她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尽管陈善昭只是住在诰敕房,而她更是不得不忍着夫妻分离之苦继续住在定远侯府,但仍然不能禁绝人言,尤其是现如今赵王这位准太子带兵在外,陈善昭却留京形同监国的情形。须知就算将来赵王如愿登基,陈善昭为太子,正当盛年的赵王少说还能在位十几二十年,日后的事情都是说不准的,眼下若有一丝不当,往后兴许都是把柄!

父子相疑,原本就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当她在定远侯府二门下车的时候,赵二家的就快步迎了上来。她和芳草等人毕竟不同,装傻充愣之下,在惜薪司吃亏极少,如今知道章晗可用人不多,立时毛遂自荐依旧在定远侯府看着二门。此时此刻,她行礼之后就满脸喜色地说道:“世子妃,天大的好消息,秋韵姑娘和飞花姑娘有消息了!”

之前因为沈姑姑意外地触柱而死,而定远侯王诚又从金吾卫的赤忠那儿问出了逐月在那天夜里奋不顾身行刺后殒命的事,章晗心里对秋韵和飞花能够生还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因而此时此刻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她顿时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狂喜。

“此话当真?人在何处?”

“回禀世子妃,说是在句容的一个村子里,郡王妃已经命人去接了,您且稍等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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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丹心为主

尽管定远侯府和威宁侯府武宁侯府都是当年工部统一营造的府邸,但由于定远侯王诚只有王凌一个女儿,亡妻故去之后既未续弦,也未纳妾,因而偌大的府邸之中空屋子极多,下人却少,因而章晗和已经出嫁的王凌暂时住在这儿,即便再加上赵王府中那些劫后余生的下人,地方也绰绰有余。()毕竟,此前赵王府中潜伏的各色人物,不论是太子的党羽,还是诸王乃至皇帝的眼线,大多都已经因为先前一事而被清理了出去,如今剩下的人只有一半不到。

当宛平郡王妃王凌派出去的人将秋韵和飞花接了回来的时候,见章晗竟是亲自在二门相迎,无论是定远侯府的下人也好,赵王府那些逃过一劫的下人也好,心中都唏嘘不已。尽管不少人都在惜薪司吃了些苦头,可这笔账谁都会记在太子头上,毕竟要在那兵荒马乱火烧赵王府的那个晚上再四散奔逃,谁都不觉得自己就能逃得了性命。如今世子妃这样厚待秋韵和飞花,无非是因为她们在最关键的时候以身相代,这种忠义无双自然值得如此褒奖。

王凌特意腾出了自己年少时住过的一座清幽院子,又挑选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可即便她因为之前死了的沈姑姑和武妈妈等人,想到两人的状况必然极其不好,可当二门口的马车上抬下来那两个人的时候,她仍然一时大为震惊。就只见秋韵原本姣好的脸上,一道伤疤从右颊到下颌,虽说如今已经勉强愈合,但瞅着却分外狰狞可怖。飞花则是右手齐腕而断,身上在这将近三月底的天气里盖着厚厚的毯子,可想而知必定虚弱得很。

秋韵是章晗的丫头,飞花逐月都是从北平赵王府派来的丫头,和她从前并无多少情分,可那一夜她能够护着章晗从赵王府杀出来。飞花和秋韵以身相代引敌之功,而逐月更是拼死争取了时间,最后尸骨都没能找到。因而,见章晗已是两眼通红。她不禁上去紧紧揽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大嫂,人活着就好!咱们请最好的大夫给她们医治,不会再让她们吃苦!”

章晗强忍眼睛的酸涩,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握了握秋韵的手,又替飞花捋了捋额前那一缕头发。随即柔声说道:“这几个月苦了你们。如今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好好养伤。”

“世子妃不用替奴婢这样的人难过。”飞花洒脱地一笑,仿佛断了的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奴婢奉命到京城来,本就是为了保护世子妃和郡王妃的安全,如今非但功成,还能保着一条命,奴婢已经知足了。没了右手。奴婢还有左手,一样能拿得动刀剑保护世子妃和郡王妃。”

“傻话,什么知足。”章晗此前只觉得飞花和逐月两个性子都阴沉了些。因而对她们并不算热络,此刻听着这般话,想起她们这一身武艺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方才习得,关键时刻方才能派上那样的用场,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若是想嫁人,赵王中护卫必然能挑得出愿意爱护你们一辈子的勇士;若是不想嫁人,赵王府也会荣养你们一辈子。若是你们还有放不下的家人,也只管说。”

飞花正要说话。王凌便开口笑道:“外头太阳照着,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

等到几个仆妇把秋韵和飞花一块搬到了那座王凌腾出来的院子上房之内,两人看着四周围那雅致的陈设,不禁都露出了几分不自在。秋韵讷讷地才开口说了一句这地方未免不合适,章晗就打发走了那几个抬人的仆妇去领赏。旋即在床头坐下,这才含笑说道:“怎么不合适?没有你们,我和四弟妹未必能够逃脱,皇上的密诏兴许就会石沉大海,你们两个不但是赵王府的功臣,对如今终于反正成功的皇上来说,何尝不是功臣?”

“世子妃……”秋韵蠕动了一下嘴唇,见章晗先是一愣,随即便把耳朵贴了上来,她只觉得心中感动,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才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说道,“奴婢虽只是痴心妄想,可只希望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世子妃能够求赵王殿下或是世子爷开恩,赦了六安侯夫人……奴婢家里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了,愿意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世子妃这般恩德。”

听到秋韵竟是不为着自己,仍然心心念念惦记着曾经的旧主,章晗却并没有生出丝毫不快,反而大为触动。她缓缓直起身子,在秋韵那满是盼望和渴求的目光中,她微微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异日只要有机会,我必然会遂了你的心愿!”

“多谢世子妃!”

秋韵只觉得一直以来心中耿耿于怀的那件事情终于落地,一时间立时挣扎着起身,就在床上砰砰磕了两个响头。由于这骤然激烈的举动,以及她心情的剧烈震荡,下一刻,她便软软伏倒,竟是昏厥了过去。伸手去扶她的章晗一时大骇,慌忙开口叫人。不消一会儿,才在东次间中安置了飞花的王凌便赶了过来,随即立时命人去请父亲一直养在府中的一位大夫。

“是外伤过重,再加上脏腑之中也有不少内伤,心情大起大落,这才支撑不住晕倒了。此前大夫虽说调理了一番,但终究才几个月还没能养着大好。先吃几副活血化瘀的伤药继续调理调理,切记不可大喜大悲。”说到这里,这位五十开外的刘先生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小可还是想看看她身上的伤。毕竟,只凭诊脉,对那些外伤未免处断不准。小可也得瞧瞧,之前用了些什么样的外敷伤药。”

听王凌说人是定远侯王诚养在家中的昔日军医,最擅长的便是各式外伤和因外力所致的内伤,章晗考虑再三便答应了,却让芳草和碧茵来帮忙打下手,却拒绝了王凌让自己先避开的提议,坚持守在了旁边。然而,当秋韵身上的衣衫揭开,露出内中的肌肤时,她却一时倒吸一口凉气。

却只见背上密密麻麻都是各式各样的伤痕,其中有的疤痕看上去已经很老了,瞧着依稀是鞭笞所致,有的却是新伤,结痂甚至都没有落下,至于臀腿之上亦是有锐器所伤,有拍打旧伤,那凄惨的样子连此前吃过不少刑罚苦头的芳草和碧茵都不忍直视。

刘先生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铁青:“居然这么多陈年旧伤!就算是丫头,做错了事情何至于如此责罚?世子妃不觉得手段太酷烈了?”

此话一出,章晗还来不及辩解,一旁的芳草就忍不住大声说道:“世子妃对秋韵素来倚重,从来就不曾责罚过她,更不用说这样的严刑了。秋韵是张昌邕送来的,是六安侯府旧人,服侍了世子妃还不到两年!”

见刘先生眉头大皱,章晗便摆手制止了要解释的王凌,脸带愧然地说:“不管她从前跟过那些旧主,确实是我此前没想到,否则就可以早些给她瞧一瞧调理调理,这次也不会因为她坚持留下,而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刘先生虽没有改掉当年军旅之中的驴脾气,但大是大非却还能察觉得出来,再加上从小就瞧着长大的王凌在那没好气地瞪自己,他也就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把那些新伤旧伤一一瞧了下来,末了方才抬起头,

“清创上药的应该也是军中老人,处置得很到位,但那些旧伤却有些疏忽了。大小姐,回头你去我那儿拿两瓶你以前用过的金创药来,只要她好好将养将养,伤疤会淡去很多,不至于如现在这样。至于那些新伤,也换几味药,这姑娘家总不能像军中粗汉那样,只求好得快,不管是不是受得住,也不管是不是留疤。只不过,她的身体已经被这一回回折腾坏了,日后别说鞭笞板子,就是重一些的刺激都受不得!”

说话间,秋韵已经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身上只盖着一层被子,里头竟是赤裸裸的没穿衣裳,而面前竟然站着一个灰衣男子,她险些没吓得惊呼出声。待听得人最后一句话,她立刻意识到对方应是大夫,而那话里不无质疑章晗的意思,她便支撑着胳膊抬起了头来。

“那些旧伤和世子妃无关……是当年在锦衣卫吃的苦头,还有景宽那个畜生……”

见章晗和王凌立时看向了自己,前者更是快步过来一把按着她躺下,又掖上了被子吩咐她不许多说话,她咬着嘴唇沉默片刻,这才说道:“若不是世子妃,我早就和当年的百灵一个下场,我不能让您背这黑锅!”

“刘先生,这下子知道了吧,别没事尽瞎揣摩!”王凌见刘先生面上讪讪的,当即把人推了出去,临到门口时又开口说道,“大嫂好好劝导着秋韵,我再带刘先生去看看飞花。”

眼见得芳草和碧茵也笑嘻嘻地避出了门,秋韵突然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腕,随即低声说道:“世子妃,我还有一件事要禀告。我和飞花虽说竭力突围,但那天晚上倘若不是有人相助,早就不知道化为飞灰多久了。就是我们能出城,能在句容那个田庄上将养,也是有人出力帮忙。他说,他欠世子妃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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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天子赐柔仪,世子断旧怨

尽管只是一个丫头,但从六安侯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沦落到景宽手中刺探顾家的棋子,再挣扎求存到了章晗身边,在那最危险的一夜中毅然决然和飞花一块从另一路走,将金吾卫的人马吸引走了一大半……如今劫后余生,虽说容貌已毁,但秋韵反而丝毫不以为意。()此时此刻,她仿佛忘记了礼仪似的仍是紧紧抓住了章晗的手,声音变得更加暗哑低沉。

“世子妃,那人虽说和奴婢见面的时候一直遮着脸,声线也有些掩饰,但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对世子妃身边的人颇为了解,所以不但一语点穿了奴婢的身份,还问过芳草和碧茵。而且,送了奴婢和飞花出城的时候,奴婢那时候还有几分清醒,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外头盘查的情景。他只是出示了什么东西,奴婢二人就简简单单藏在马车上,可却没有人上前盘查,轻轻巧巧就让咱们出了京城。而且,后来处理伤口和上药的时候,听飞花说,那都是军中的手法,不是寻常外伤大夫会做的。奴婢别的都不怕,就怕他居心叵测!”

听到这里,章晗不禁沉思了起来。秋韵所说的这前前后后的讯息,加在一块自然是莫大的佐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会救下她们,而且又费心带出城将养的除了那位韩国公的七公子,断然不会再有别人。只是若照秋韵这么说,只怕此人此前被太子笼络在麾下,但却为了昔日那滴水之恩,给了秋韵和飞花一条生路。

“我知道了。”章晗轻轻点了点头。见秋韵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她便笑着让人躺下,又亲自掖好了被子,这才微微笑道。“不论是谁救了你们,这情分我都会铭记在心,你不用担心其他。不论真的如他所说报我的恩情也罢。亦或是挟恩图报也罢,这都是日后的事了。”

“世子妃……”

秋韵还要再说什么,见章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想到往日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章晗总能有办法让困难迎刃而解,她不知不觉就安下心来。这一合眼睛,她便渐渐生出了几分困意。须臾就沉沉睡去。这几个月来,哪怕是在乡下养伤,她也一直是心中惴惴,这竟是第一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

而章晗出了屋子,见王凌亦是从里头出来。微微一笑后就主动上了前来携了她的手,两人便宛如姊妹一样手挽手出了正房。从大太阳底下到了章晗如今暂住的平瀚阁,两人谁都没出声,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王凌方才突然开口说道:“大嫂,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靠可好?”

章晗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人前谁不说你是英姿飒爽的巾帼英豪,居然还到我面前撒娇。不过,借别的我可没有,借我的肩膀给你靠多久都行。”

王凌见章晗伸手把自己揽进了怀里。便如同之前两人在京城彼此相依那样把脑袋搁在了章晗的肩膀上。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些丫头仆妇必然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足足又是好一会儿,她方才轻声说道:“我从小跟着爹习武演军,常常都忘了自己是女儿,直到逐渐到了婚嫁之龄,关心的人多了。我这才明白,不管我有多大的本事,不管看不看得上那些男人,都总得嫁人。嫁了人之后,那些武艺也好军略也罢,都再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真正要紧的是定远侯府这金字招牌,重要的是我那些陪嫁,还有爹爹对我这个独女的疼爱。”

见章晗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用手在她的肩背上拍打了两下,她知道章晗是必然明白了自己心头的苦楚和不甘。她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所以,爹爹没有把自幼随我练武的几个丫头遣了给我陪嫁,说她们是军中牺牲勇士的孤儿,没有一辈子做奴仆的道理,也没有挑那些他最得力的家将,而是让我自己在他可以给我挑的人里头选了陪嫁丫头仆妇家丁等等,我起头还有些不高兴。可是,当这一次火烧赵王府逃出来直到如今劫后余生,知道武妈妈她们几个死了,陪嫁过来的家丁家将足足死伤了十几个,又看到秋韵她们伤成这个样子,我才真正知道,为将者并不是我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亲近的信赖的人有死伤!如今想想,爹这辈子打过多少仗,看过多少自己曾经器重的赞赏的喜欢的人死了残了,要何等大毅力,何等坚强的心志,这才能够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纵横睥睨?”说到这里,王凌再次顿了一顿,却是轻声说道,“我从前还有些瞧不起善睿,总觉得他说是少年猛将,也不过如此,可现在想想,我不过就是会些武艺,会一点纸上谈兵,何尝真正见过两军对垒死伤无数?战场上,胜则生,败则死,根本没有中间的选择,这几天再回想前头,我不但后怕,而且……而且……”

章晗听出王凌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竟是有些语无伦次,她不禁将其抱得更紧了些。()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她方才稍稍松开了些,见王凌直起腰时,眼睛竟是有些微微发红,她便柔声说道:“四弟妹可是想念四弟了?”

见王凌面色一僵,迟疑片刻方才轻轻点了点头,双颊却呈现出了娇艳的红色,章晗不禁笑着说道:“你正和四弟新婚燕尔便遭了这一次的事,担心他是人之常情。世子爷也说,当初他自动请缨联络各方,是为了想尽快见我;而四弟硬是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何尝不是因为他也想念你,想尽快和你重聚?至于两军对垒,无论是我临盆的时候你主持大局,将来犯的贼子拒于门外,还是这一回咱们分兵火烧赵王府逃出生天。抑或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你爹,全都是你的力,少了你便什么都做不成。你要是妄自菲薄,让我的脸往哪搁?”

“扑哧……”王凌被章晗最后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随即才重新挽起了刚刚那会儿弄得有些蓬松的头发,随即才嫣然笑道,“被大嫂这么一说。我那一丁点不争气的自怨自艾心思,竟是都没了。倒是大嫂你,好容易和大哥重聚,你在定远侯府,他在宫中诰敕房,这相隔一道宫墙,却和隔着一座山似的。难道就打算这么下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章晗自然而然地答了这么一句,见王凌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她方才苦笑道,“这好听话你听听便罢。你想念四弟,我又哪里会不挂念他?但如今是非常时刻,他好歹还在京城,想见就能看上一眼,比你好多了,总不成我连这一时都忍不得。”

“那还在北平的晨旭呢?听说已经有人提请去北平接回母亲和他了。”

一提到陈曦,章晗不禁心里一痛。儿子呱呱落地方才数月,她甚至还来不及和他更多亲近,就不得已把人送去了北平。如今陈善昭虽已归来,但陈曦却还留在那里。即便知道赵王妃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嫡亲长孙,但她仍然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担心。而她最害怕的就是,孩子小时候虽不记事,但这几个月的分别,会不会让他忘记了她这当母亲的?

妯娌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彼此面对的烦心事,突然同时叹了一口气,随即相视莞尔。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芳草的声音:“世子妃,郡王妃,老侯爷回来了。”

说是老侯爷,但当面相儒雅的定远侯王诚进门之际,却怎么都看不出他有一丁点老样来。他笑吟吟地和疾步上前拉着自己的胳膊问长问短的王凌说了两句,随即就打趣道:“你呀,都是出嫁的人了,也不看看赵王世子妃在这儿。”

“大嫂又不是外人。”

听到王凌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王诚顿时笑着摇了摇头,旋即就对章晗拱了拱手道:“这几日我也一直不在家,劳烦世子妃照顾小女了。”

说到这里,他也不理会嗔怪自己的王凌,又轻松地说道,“这几日京城上下当初附逆的金吾卫已经悉数隔离了起来,接下来便是恭请圣裁,我该做的事情也已经都做完了,倒是可以在家里再多呆点时间。不过,顾振为了自己活命,倒是曾经吐露了一个消息,说是已故韩国公的七公子早早投效了废太子。先头曾经在上书的奏折中混入过诋毁皇上的奏折,又曾经闹出登闻鼓前溅血的那一桩,都是那位舒七公子和这一批党羽的手笔。”

此话一出,王凌倒也罢了,章晗却悚然而惊。尽管她并没有帮那个人的义务,但好歹是人救了秋韵,她如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伸手轻轻拉上一把却无可厚非。然而,倘若顾振的这些话传到皇帝耳中,早已对舒氏那一党深恶痛绝的皇帝必然会再次雷霆大怒。

而定远侯王诚在停顿片刻之后,却是叹了一口气:“韩国公当年乃是最初投靠皇上的人,没有他便没有如今的大齐天下。虽则他是咎由自取,但之前的风波已经够大了,再株连下去也不知道要牵累多少人。顾振是攀咬人想把自己挣脱出来,小人行径可见一斑。当年陕国公何等英雄豪杰,可却养了这样的儿子,实在是让人扼腕。有子如此,不如没有!”

听定远侯王诚如此说,章晗心念一转,想到顾淑妃的请求,还有此前秋韵透露的事,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如今父王领兵在外,世子爷奉旨处理朝政,一切还是以安稳为先。侯爷这些日子弹压军中,消弭各种不稳,已经是竭尽全力,倘若在这种时候重提旧案,只怕朝中更加流言四起。倘若可以,顾振所言之事,侯爷对世子爷单独禀报就好,还请先不要在呈给皇上的奏报中提及。”

定远侯王诚提起此事,也是因为想到了数年前那场牵连甚广的大案。当年韩国公舒全死,全族株连,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掐着手指头算一算,那位七公子应该是在韩国公定罪之后尚不满十五,这才得以逃过一命。而在此之后,勋贵大臣倒台足有十数人,最后一个无辜受累的便是六安侯一家。他若不是隐退多年不问世事。再加上和曾经烜赫一时的韩国公并未有太深的交往,只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因而,既然章晗这么说,他自然点了点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本意也是如此,既然有世子妃这么一句话,此事我理会得。”

“说起来之前淑妃娘娘曾经召见过我。提到了威宁侯的爵位。”章晗将并没有提威宁侯顾长兴和胡夫人之间那点夫妻龃龉,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已故陕国公这世袭爵位来之不易,若是因为顾振这个孽子而断了承袭,想必陕国公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但爵位承袭乃是朝堂大事。侯爷觉得顾家这念想可有希望么?”

“论理陕国公大功在前,武宁侯一系在此次事件中也有大功,只要武宁侯随同赵王征秦藩建功,这事便有七八分把握。但是,究竟能否获准,关键不在皇上,而在赵王。”定远侯王诚说到这里,见章晗并未露出半分异色,知道章晗也清楚这一关节。因而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而且,武宁侯九子尽皆成才,但嫡子只有三个,武宁侯夫人是否舍得,倒是真难说。不过。淑妃娘娘既然提了,那回头的奏报上头,我给已故陕国公多讲几句好话吧。毕竟,他那夫人刚刚去世,哪怕真的是病弱,但更多也是被那孽庶气出来的。”

当陈善昭见过定远侯王诚,从其造膝密陈之中得知了舒七公子的事,立时选择了暂时压下。因而,在皇帝面前,他和王诚的奏报一样,只提了顾振自小的顽劣不遵教训,此次得势之后不敬祖母婶母等长辈,以及附逆妄为等等,于陕国公昔日功绩亦是少不得浓墨重彩地点了几笔。果然,皇帝想起太子亦是自己一度册封为储君想托付江山的人,面上就有几分黯然。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子如此固然是长辈失教,但更多的却是他自己不知上进。威宁侯爵位原本就是老九借了朕的名义重新发还给他的,让吏部验封司再次追回爵位,令威宁侯爵位停袭,且等日后你父王打完仗再做定夺。至于顾振……”

想起自己已经废了太子,却尚未去祭告天地太庙,皇帝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朕曾经令顾振回乡读书,给了他悔过自新的机会,但既然他不知道悔改,那再留着他也不过是让他死去的父亲蒙羞。下旨赐死……让顾家将其除名!”

说到这里,皇帝想起册封为韩王妃的顾长兴长女顾抒,微微皱眉之后,这才摇头叹道:“若家有贤妻,不但是贤内助,而且教养子女上头更是犹显出色。顾长风这个弟弟比顾长兴有福气!”

“皇爷爷说的是。”陈善昭欠了欠身,却是突然笑道,“不过在孙儿看来,武宁侯再有福气,也及不上我和四弟有福气。”

“你呀你呀!”皇帝原本因此想到了自己当年的事,此刻却被陈善昭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得意洋洋的陈善昭,他方才轻哼一声道,“可是朕把你留在宫中,让你夫妻不得日日团圆,你这心里头嘀咕个不停是不是?”

“皇爷爷您知道,还问孙儿?”见皇帝为之气结,陈善昭方才涎着脸道,“孙儿也不敢请求其他,只求皇爷爷隔个五天,给孙儿一天假可好?五天不行,那就十天……十五天,十五天总行了吧?皇爷爷您就大发慈悲让孙儿好歹偷个闲,您看我这小身板消瘦的……”

皇帝简直给陈善昭那讨价还价给气乐了,指着他的鼻子想要骂两句,可看到陈善昭确实瘦削了不少,他想起这是赵王的嫡长子,亦是自己最喜爱的孙儿,因而沉吟再三后,他便开口说道:“也罢,东宫既废,正殿春和殿索性命人好好整饬修葺一下,到时候你父王可以住。乾清宫西南边的柔仪殿自从先皇后去世之后,命妇不朝,虽则年年略作整修,但老空关着也不是事情。那里既然和东宫一样是前朝,给你暂居却也合适,你便让你那世子妃搬进来。你晚上也可以过去住。”

陈善昭在皇帝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夫妻分离,原本只是想活络活络气氛,顺带给自己争取争取应当的权益。他并不是那等事必躬亲任劳任怨的人,这些天耐着性子在诰敕房处置繁杂的政务。已经是有些烦了,不论是五天十天甚至半个月能松乏一下,这都是最好的结果。即便不能。让祖父知道自己对这些并不热衷,异日父亲知道了也是一种态度。然而,他分外没想到这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的脸色顿时僵在了那儿。

好一会儿,他方才干咳一声道:“皇爷爷,如今正是敏感时期,这事情不太合适吧……”

“正是因为敏感时期。你父王将兵在外,朕不能立时册封他为储,这方才是态度。”见陈善昭苦着一张脸,仿佛别人趋之若鹜的好事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一个烫手山芋,皇帝便没好气地说道。“朕意已决,你废话少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至于王凌,她虽是王家女,可已经出嫁的女儿老暂居定远侯府也不是事情,让她也住到柔仪殿来,也让你媳妇有个伴。”

皇帝这话让陈善昭最后一个理由也再说不出口,于是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下来。待到他要告退之前,少不得再次问了顾振等人的处置。皇帝沉吟良久便开口说道:“顾振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还有附逆的那些锦衣卫旧部,也都尽早打散分到各地卫所去,免得留在京城再出事。至于赤忠等人,遣戍琼州府。”

“是,孙儿知道了。”

惜薪司那不大的院子里。继之前关过赵王府的下人之后,现如今却是塞下了顾振以及赤忠等昔日威宁侯顾长兴的旧部。定远侯王诚知道顾振借着死去父亲的名义让这些人俯首帖耳,又用太子的东宫名分支使他们奔走做事,如今事情败露,指不定他们怎么痛恨顾振,因而就把他们分开安置。即便如此,赤忠也就罢了,其他几人因为背上了一个附逆的罪名,仍然气怒交加,想起来时常常破口大骂。

顾振却没有功夫去理会他们的怨气了。尽管在王诚面前曾经恶语相加,但如今他更想的却是活下去,那样兴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然而,他自认为已经是把能供出来的东西都供了出去,可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这一天,他照样在等着一日三餐的百无聊赖中过日子,可那嘎吱一声开门后,进来的却不是送饭的太监,竟是赵王世子陈善昭。那一刻,他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深深的喜色。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陈善昭打了个手势,继而后头两个身强力壮的禁卫便大步上前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继而被按着跪在了地上,嘴里又被塞上了一团破布。

“皇上口谕,已故陕国公子顾振,先以不贤不肖停袭威宁侯爵位,令回乡读书,然不思悔改,附逆凶恶。本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念已故陕国公昔日功勋,绞,即刻行刑。”

顾振听着这口谕,只觉得五雷轰顶,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然而,当被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禁卫架了起来的时候,他终于醒悟到自己竟是要死了,立时使劲挣扎了起来。奈何他武艺原本就是三脚猫,又被绑得严严实实,纵使再奋力也没法动弹没法出声。正当他又惊又怒的时候,突然一抬眼,却只见陈善昭这位赵王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面前,却是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顾振,下辈子若投胎,记得做个好人,不该惦记的人别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