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皇上只是当日的藩王,善睿的事情不过是家务事,但闹到现在这地步,在外朝看来。却已经是国家大事!妾曾经劝谏皇上早下决断,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那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名分早定,兴许就能让人死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是天子,自然是要治国平天下的,可倘若家务不靖,于太上皇看来又会觉得如何?皇上,国家大事原本不是妾一介女流应该多嘴的,但若是再拖下去,只会把越来越多的人都卷进来!”

看着妻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却是再次深深俯首行礼,陈栐忍不住松开了手。看着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想着她在后头替自己做了无数事情,[让自己能够放心地冲杀在前,立功争储,最终得以成功。他终于最终屈膝跪坐在了傅氏的面前。

“皇后所言,确是朕之疏失。都是朕的儿子,朕只是想再看一看,毕竟父皇此前择储,也并非以嫡长……”

这话还没说完,傅氏便突然挺身抬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陈栐的话:“皇上此言差矣!且容妾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册昭庆太子,便是因嫡长而立;而立废太子陈桦,便是因爱而立,非嫡非长,其贤并不能盖诸王,而又不曾追封其母为后,由是废太子自疑,而诸王不服;但立皇上,却绝非只是因功因贤。须知昭庆太子早逝,未有子嗣,而皇上唯一在世的兄长秦王大逆不道,因而无论是以功勋贤能也好,以长幼序齿也好,皇上都是最名正言顺的!”

争了这么多年的大位,如今妻子这名正言顺四个字,终于说到了陈栐的心坎中。心怀激荡的他品味着傅氏那句话,突然又想起了册东宫诏书中那一句仿佛是褒扬他的“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那时候只觉得是对他的赞赏,如今仔细琢磨琢磨,何尝不是父皇在等着他的态度?

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旋即才说道:“皇后的意思是,太上皇对交权仍有最后一丝保留,便是等着朕册立东宫?”

“此大事,妾不敢揣测。但是……”傅氏坦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唐太宗以功业即位,虽嫡长子尚幼,仍册之为太子,为的便是安定天下,昭告天下已有副君,则可保大唐二世江山。然承乾不肖,以至于明君晚年祸起萧墙。可如今善昭也好,善睿也好,都已经年长成人,善昭更是已经娶妻生子。且善昭为世子多年从未犯过错,众口称赞,在废太子之乱中表现卓异,前次留京秉政亦是群臣服膺,册为储君难道还不够名正言顺?皇上若是认为善昭十二岁进京,未及亲身教导,可待他的长子陈曦再年长些,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如此,皇上亦可盖过晚节不保的一代明君唐太宗,定大齐三代盛世,使大齐三世无忧!”

相比之前的劝说,傅氏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陈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将妻子搀扶起来,见其起身之际,脚下一个踉跄,他想起她那风湿寒腿的老毛病,一时极其内疚。等把人扶到榻上坐下,他才低声说道:“北地虽冷,但屋子里都烧着地龙,不像江南阴湿,而坤宁宫多年无主,不如朕回头派人给你重修重修……”

“皇上!”傅氏紧紧按住了陈栐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妾身这点小疾不足挂齿,皇上不用多费心。相比这个,朝野民间人心如何安抚,方才是皇上该关切的!”

当傅氏离开乾清宫不多久后,皇帝陈栐便径直出了乾清宫往清宁宫谒见。尽管他这个皇帝每日有朝会,很难做到晨昏定省,但探望仍是每日常有的事,可太上皇时而精神不好懒得见他更是常有的事。然而这一次,他却顺顺当当见到了自己的父皇,见其坐在镜子面前,一个妙龄宫人正在替其梳理着那一头花白的长发,他忍不住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叹息。

小时候满心崇拜的那个统一**开创大齐的父皇,现如今竟然已经这般苍老了!

等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重新戴了冠,太上皇让那宫人退了下去,这才坐下了。听陈栐说着今日之事,继而自陈失察以及心急等等,他一直没有做声,直到陈栐最终提到立嫡长子陈善昭为东宫之事,他方才微微挑了挑眉。

“你下定决心了?”

“是,儿臣诸子之中,已经有四子成人,早就该下决断,而不是拖到现在。”

“你终于明白了。”太上皇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笑容,旋即便追忆似的说道,“朕立昭庆太子的时候,也是在登基不久。那时候他只是年长你们几个一丁点,论文武贤能,其实一时都看不出来,但他是嫡长子,这便是名分。虽说从古至今立储便有立嫡立长以及立贤之辩,但古往今来,终究是前两者多,后者少。唐太宗虽非嫡长,却终是兄弟皆死,因而也是一种名正言顺;而后祸起萧墙,何尝不是因为他有过废嫡长之意?唐玄宗越过嫡长执掌天下,最后几亡大唐,未必不是警示。而朕传位给你,固然因为你的功勋和贤能,何尝不是因为你在诸王之中已成最长者?”

这些道理皇后刚刚说过,如今太上皇再说了一遍,听在陈栐耳中,那种教导的意味自然非同小可。他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等到太上皇又说了一番治国理政的要诀等等,将要告退之际,却听得上头的父亲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

“待你册封东宫后,朕会下制书,正式颐养天年诸事不管。这大齐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出了清宁宫,陈栐上了肩舆,此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狐疑已经变成了确信。太上皇的保留果然是因为他此前不曾立储,不曾立陈善昭为储。尽管这些年来,传言一直都说,陈善昭是他那父皇极其宠爱的皇孙,但他一直都不太相信。须知陈善昭那书呆子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他实在很难想象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会如此喜爱一个书呆子。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假,而且陈善昭不单单是他父皇极其宠爱的皇孙,而是最宠爱的皇孙,没有之一。

等到肩舆过了乾清门后缓缓入内,最后在正殿月台下的台阶前停下,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了。陈栐看了一眼院子中央跪着的人,当即看向了一旁的内侍马城。马城立时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是金吾左卫千户唐顺。”

因陈善睿临走前给了他重金,让他务必设法一二,他少不得又硬着头皮说道:“皇上,他三次随您征伐,从蒙古到辽东到秦庶人都有功,是您亲自把他从一介步卒提拔为千户。”

面色复杂地盯着此人看了许久,陈栐方才侧过头道:“曲解圣意,以至于损了淄王妃腹中皇家血脉,原本罪不在小。念在他昔日功劳,降三级,调辽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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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夫妻夜话肱股,却是裂痕宛然

这一夜,无论是陈善昭,还是章晗,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论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皇室夫妻中正妻有了身孕,夫妻就该分房而眠,但前一次章晗怀着陈曦时,陈善昭也是三天两头歇在梧桐苑,如今就更不例外了。尽管今夜相比从前,家里还有傅氏挑选赐下的那两个宫人,但如今他连去看上她们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说起来,十七叔是被我连累了。”

听到枕边传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面朝着里头的章晗想起张茹那痛不欲生的样子,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明白陈善昭所言是事实,倘若不是因为淄王和陈善昭叔侄俩素来交情极好,往日淄王在京就常常同进同出,而淄王背后更是一个庞大的顾家,而顾家和她关联匪浅,兴许不会有今天的事。她完全没有考虑淄王去陷害陈善睿的可能性,那位面上温文骨子里却高傲,流着顾氏血脉的亲王,不屑于去做那种腌臜事!

因而,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开口说道:“那会儿十七叔音信全无,淄王府派去打探消息的都是去了就不见踪影,再加上王府被人看住了,十七婶方才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后来,她泪流满面地对我说,她只想着能让十七叔平安归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到。她还对我说,当日出嫁时,隆平侯夫人曾经教导她,夫婿的宠爱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子嗣。可危难时刻,她却为了十七叔,把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全都置之度外。”

隆平侯府的那点家务事,陈善昭当然不会不知道,因而知道隆平侯夫人的教导和提醒都是因为旧日生活的缘故。然而,张茹在紧要关头却选择了和母亲的教导以及从小的经验相违背的那个办法,着实让人又嗟叹不已。他轻轻翻了个身,发现章晗也是翻身了过来。四只眼睛在漆黑的空间中轻易找到了彼此。却是谁都久久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晗才开口说道:“那个奉旨去看住淄王府的千户可是四弟的旧部,出自赵王中护卫?”

“不错。”刚刚回来,夫妻俩都没有提此事。此刻夜长难眠,陈善昭也就索性一五一十地把陈善睿麾下那些旧部先一一解说了,旋即又说起了其在军中交好的那些大将,“虽说三弟四弟号称父皇打仗的左膀右臂,但他们毕竟年纪资历摆在那儿,打仗时真正最要紧的三人,一个是赵王中护卫指挥使。后来父皇临机委了北平行都司都指挥使的张铭,一个是北平都司都指挥同知朱逢春,再有一个,便是父皇的智囊,有智狐之称的徐志华,此人虽是书生,却投笔从军,积功升至指挥使。在父皇军中常常有人把他和定远侯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陈善昭微微一顿,这才轻轻抓住了章晗的手。继续说道:“父皇登基,这些随他多年的人,当然都想着能够论功行赏,但三品以上委任之权都在太上皇手中,父皇在上报升赏时,暂时不想让他们太过显眼,也只是稍稍提升一级,调了各掌京卫。所以,四弟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而恼怒,他们因为未曾擢升而总有些不满。彼此来往多了也不足为奇。而四弟在军中慷慨大方,军将服膺,如唐顺这样的部属不计其数,所以十七叔那儿发生的事情,倘若如今父皇没个态度,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绝非结束。”

陈善昭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惘然。黑暗之中,他不怕有人瞧见这会儿的挣扎之色。他自然知道此前进宫陈情时,父皇不但有犹豫,而且还有怀疑。这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必然会有的反应,倘若换成他是皇帝,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如现在这样。而他是爱书如痴,但相比自己从小养成的这个爱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听到枕边久久没有回音,他便低声说道:“晗儿,对不住,今天明知道你也有身子的人,还是让你去了淄王府,结果让你撞见了这么一件让人伤心难过的事。”

“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去。就如同我对唐顺说的,想当初我最危险的时候,十七叔十七婶还有十二姑姑都想着派人来助,如今那边有事我们就缩回去了,哪里还有做人的道义?”章晗脑海中仍旧满满当当都是张茹痛哭流涕的那一幕。从前在紧急关头,她愿意留下自己来保全丈夫和儿子,但倘若换一番场面,让她在陈善昭和腹中孩子之间选择一个,她又会如何?

觉察到章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陈善昭知道她还在挂念之前的事,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虽说我知道四弟应该不甘心,想要和我一争高下,但没想到别人的动作会来得这么快,算计得这么狠,生生让我们陷入其中。四弟的根基在军中,这是人尽皆知的;我的根基在何处,父皇不知道,皇爷爷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会迫得父皇下怎样的决心,再加上今天十七婶的事情实在令人扼腕……所以,有些事情我得对你说清楚,日后出事的时候你好有个预备。我不想万一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也是这般惨烈的结局!”

面对这郑重其事的交待和嘱托,章晗本能地愣了一愣。然而,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顿时意识到了他的决心,当即收摄了精神,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户科给事中胡彦,是一个。上一次我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能够一块去探望病重的皇爷爷,是他的建言。他从前一直弹劾父皇沽名钓誉,所以以直臣著称。此外,还有都察院监察御史萧至诚罗淮恩,他们俩也是个有名的强项硬骨头……”

陈善昭一口气历数了六七个人,全都是品级不高以刚正著称的人。他不用看也知道章晗是怎样的惊讶,少不得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从前以执拗书呆著称,替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替韩国公余党妇孺老幼求情,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早在十三岁刚进京不久,我就替一个被皇爷爷罚跪午门的直谏御史求过情。我那书呆子的名声固然响亮,老好人的名声同样响亮。不过,我求情太滥。事后不和人来往,皇爷爷也好,朝中权贵也好,没人放在心上。其实,我也是在事后仔细留心谋划,这才收罗了寥寥几个看似刚正,其实却知道变通的人。”

章晗深知陈善昭从前在京城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京城赵王府一度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而陈善昭被人冠之以书呆子的名声,深知来往北边的情报往往都绕过他,足以让人认为他这个世子并不重要。而且作为世子,绕过父亲不让人察觉地招揽人手有多困难,这更是不言而喻的!即便如此,陈善昭仍然能够攒下那几个人,那几个旁人看似毫无关联的人。

因此。她在心里深深刻下了这几个人物之后,最后轻声说道:“我都记下了。”

陈善昭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握着章晗的手紧紧贴在了胸口:“至于我身边能用的人。我记得你进门之际我就对你说过。虞大、沈明建、林成、秦海、萧风家的,但他们只是王府里头的人物,看似不和外头往来,掌管和外面那几位的联络,不是别人,是沈明建。他是落拓秀才,又只是个库房的二管事,看着不显眼,而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和这些人联络也更方便。再然后……就是去年传胪之日帮了大忙的那个宋士芳了。我虽阻过他前程,但他是聪明人,已经表了心意。”

说到这里,陈善昭摘下手中一样东西,就在黑暗中套在了章晗的手指上。见她只是微微僵硬了片刻,便紧紧握住了那东西。他便轻声说道:“这个指环你收着,中间那颗石头是可以转出来的印章,关键时刻能用上。”

“好。”

“至于宫中,我从前进宫次数多,又心慈手软,顺手帮过救过的人不在少数,但等闲我都不会刻意招揽。这其中,之前谨身殿除夕夜宴时的那个内侍陈海是一个,他如今已经升了御用监奉御,然后是淑妃娘娘长宁宫的魏成,内官监的阎立,还有则是……”

想到死在废太子之乱中的李忠,陈善昭不禁脸色有些黯然。尽管李忠并不是他能够买通笼络的,但李忠对他毕竟很有些善意,就连他和章晗的事,也是通过李忠在皇帝耳边吹风而促成的。压下这番嗟叹之后,他方才闭上眼睛喃喃说道:“还有就是如今成了清宁宫管事牌子的路宽。他虽挨过你的训斥,但三位娘娘当初选他去乾清宫总领,就是看在他是李忠的徒孙。而他能成李忠的徒孙,是我顺口一句玩笑……”

听到这里,章晗已经不由得对陈善昭那张网络叹为观止。就是这么一个外人眼中的书呆子,不动声色在宫中京城布下了这么些有用的棋子!正当她想开口说话之际,外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忙闭了口。不多时,却是有人掌灯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睡在外头的陈善昭第一时间撩开了帐子,却见是金姑姑。

“世子爷,世子妃,刚刚鹏翼馆派了人来,说是奉了宛平郡王的吩咐,有话带给世子爷。宛平郡王说……说害得淄王妃胎儿不保的那个唐顺,被贬了三级调任辽东。”她又犹豫了片刻,这才讷讷说道,“宛平郡王还说,皇上如此处置,世子爷可满意了?”

这一刻,睡在床上靠里一侧的章晗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不论背后的人是不是查得出来,又究竟是谁,陈善昭和陈善睿这一对曾经同舟共济的兄弟,现如今中间终究是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无法弥补的裂痕。而她和王凌……怕也是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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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恩袭爵,定东宫!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当王夫人放轻了脚步进屋子的时候,就看到太夫人正怔怔地斜倚着靠枕坐在床上,脸上泪痕宛然。她摆手示意身后的赵妈妈不用跟着,自己接了她手中那个瓷盅缓步上前,到太夫人床前低低唤了一声娘,这才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十七郎可好些了?”

王夫人听太夫人张口就问淄王如何,她便低声说道:“十二娘已经去看王妃了,想来总能劝回来。”她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说那掉了的是一个男胎,只又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淄王殿下气色还好,王妃似乎也缓过神来了,御医说,只要好好调养就没事了,毕竟王妃还年轻,素日身体也强健。”

“王府之中查过么?”

听太夫人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太夫人还抱着一丝侥幸,当即垂头说道:“查过了,从饮食起居到其他种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淄王殿下也只是小小处罚了几个人,申斥几句就罢了。皇上命人对淄王大加抚慰,赏了很多东西,又罚了查案子的杜中。还有那个此前奉旨看住淄王府的千户,听说是被降了三级发去辽东军前听用。”

“辽东,辽东……”

太夫人突然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讥诮:“他一个正五品的千户,一下子贬成了镇抚,调了辽东,正好是老二的现管。在旁人看来,却是死活随咱们顾家的心意,可老二接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难道真的敢公报私仇不成?还不如发去别的地方。眼不见为净……须知老二一直都是最疼十七郎的,他有两个妹妹,却只有一个外甥。一个外甥女儿!”

王夫人知道该劝的话昨日都已经劝了,此时只能默默听着太夫人倒着心里这些苦水。当太夫人又问起顾淑妃的时候,她方才打叠了精神说道:“娘娘捎话出来,说这都是命,横竖他们小两口都还年轻,请娘不要介怀。倒是那来府里的人还透了个消息,说是昨日皇后娘娘具冠服去乾清宫见了皇上。此后皇上便去清宁宫谒见了太上皇,回乾清宫之后就发落了那个唐顺。”

“原来如此。”

太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由王夫人亲自服侍着喝了小半碗粥,就再也没胃口了。摇摇手示意撤了下去,她突然开口问道:“昨天那消息传来的时候。听说十二娘正好在宫里?”

“是,若不是太上惠妃死死拦着,十二娘那急脾气只怕就要径直去替淄王殿下说话了。”王夫人苦笑一声,又垂下眼睑说道,“没想到没有她,那位世子爷竟是直奔了乾清宫,再加上后来宛平郡王也去了,内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是没人打听得出来。也没人敢打听。”

“皇后就两个嫡子,同患难的时候只觉得兄友弟恭,没想到如今只被人一挑拨,再加上下头人不晓事,竟是到了这一步!”太夫人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想着此前留诸王嫡子。无嫡子的留庶长子这道旨意,而淄王如今莫名遭了疑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看着王夫人说道,“你说,让淄王请留京如何?”

王夫人不想太夫人心中竟转了这么一个主意,最初的震撼过后,她方才不无谨慎地说:“娘是觉得,皇上不想让诸王再就藩?”

“兴许是想先留下诸王的嫡子或是庶长子,下一步就是把诸王一块留京荣养,兴许是把这些天潢贵胄悉数南迁,免得如先头秦王手掌重兵,万一出了问题则没法节制,当然,兴许是我想多了。”太夫人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咱们顾家之前赌赢了,折进去一个顾振,却还少了个祸害,本以为就此太平,却不想此番事情来得这么快,这么急,想置身事外不可能,还不如把人都收拢在京城,日后低调度日。若可能,老二我都不想让他在外头继续吃苦了。”

“可是,淄王殿下和世子爷叔侄情分深厚,若是留京,今后兴许还会再有如今的事。”见太夫人遽然色变,王夫人方才低声说道,“此事,还当和侯爷以及娘娘商量商量。”

“嗯,你说的没错,就依你,回头你入宫的时候,探一探娘娘的意思,我再写信给长风……”

“太夫人,二夫人!”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了楚妈妈的声音。等到王夫人看了看太夫人吩咐了一句进来,下一刻,就只见楚妈妈步子飞快地进了屋子,那样子哪有平日里半分稳重?还来不及站稳,她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宫中的太监到了威宁侯府,说是传旨的!四少爷这些天一直都在闭门读书练剑,有些措手不及,这会儿上下都忙碌着摆香案收拾!”

传旨给东府,给顾铭?

自从答应了把顾铭过继给大伯顾长兴,王夫人心里就一直不那么好受,此时此刻面对这么一个突然的消息,她心里倏忽间便冒上了一个念头。当她去看太夫人的时候,发现婆婆用同样的眼神看了过来,彼此顿时都是心中一突,哪里还不明白这恐怕才是皇帝的真正补偿!

“小姐,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昨日发生在淄王府的事情尽管王夫人下令府中不许议论,但张琪婚事已定,再凭着和章晗的那一层关系,自然有人悄悄告诉她。即便对于那些错综复杂的局势远不如章晗敏感,但实实在在的冲突和危险她还是懂得的,一晚上几乎都没能合眼。此刻见凝香一溜小跑进了屋子,她顿时眉头一挑道:“什么好消息?”

话才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一把拉过凝香低声说道:“是不是世子妃……”

凝香却没想这么多。满脸喜色地说道:“不是世子妃的事,是四少爷……宫中刚刚来了传旨的公公,命四少爷袭封威宁侯!太夫人和二夫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上上下下全是喜气洋洋!小姐。四少爷入嗣已故大老爷的时候,大夫人已经过世,所以当初只是服期丧。等到五月您出嫁的时候。可直接就是侯夫人了!”

张琪在一愣之后,却没露出多少喜色来。她倾慕的是顾铭这个人,倾慕的是他的人品,却和他是否继承爵位无关,就如同顾铭分明已经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庶女,却仍然愿意一心一意娶了她回来一样。可现如今顾铭袭爵威宁侯,在满京城的勋贵之中也是数得上号的。想必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她的好运,可对她来说,心中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

“小姐?”

听到凝香又叫了一声,她才惊醒了过来,当即定了定神说道:“好了。和家里上下人差不多就行了,别端着这幅样子,小心回头被人说轻狂!你去把李姑姑请来,我前些天做了两套孩子的衣裳,请她送去给世子妃,回头就去给老祖宗和二舅母道喜。”

当章晗收到张琪让李姑姑送来的衣裳时,少不得让人抱来陈曦,在小家伙的身上比划了起来。发现很合身,她自然笑着说道:“回头告诉姐姐。谢谢她费心了。她自己的好日子将近,不妨多花些时间在嫁衣上,不用花费精神给晨旭做衣裳,小孩子长得快,一会儿就穿不上了。”

“世子妃说得是,但小姐说送别的没法表示心意。也就是自己这些千针万线的活计,送出来更显得诚心诚意。”李姑姑是章晗从宫里头挑选出来放了宫籍的人,想着这下半辈子就都要靠张琪了,自然更乐得张琪和章晗亲近,说到这里又笑道,“只是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四少爷就袭了爵,今后得称一声侯爷了。”

“四公子自己才干卓著,一心上进,这也不奇怪。”刚刚李姑姑一进来就先禀报了这个消息,章晗一面和人说话,一面便在心中斟酌,此刻便顺着口气答了一句。等到留李姑姑又说了几句话,其人要起身告退的时候,她此前吩咐芳草去打点的贺礼也预备了齐全,索性又让秋韵一块随着去送礼。等到人一走,她一手支着身边的引枕,却不仅仅是替张琪感到高兴。

顾铭这会儿的袭爵,和昨日之事脱不开干系,而用这样快这样大的手笔安抚了顾家,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抑或是仅仅打算安抚顾家,最要紧的事仍然这么拖着?

陈善昭兄弟四个这一日齐齐入宫去谒见太上皇了,眼下将近午间,宫中仍然没有消息,章晗便独自用了午饭。等到用完之后收拾了碗筷杯碟下去,她由金姑姑搀扶了到院子里头才小站了片刻,就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阵喧哗,不多时,却是芳草快步进来。

“世子妃,皇上在文华殿召见文武重臣,以及诸位宗室亲藩,说是商讨立太子封诸王之事!”

听到这个消息,章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哪怕她也是见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此时此刻仍是生出了几许战栗。足足好一会儿,她才一字一句地吩咐道:“约束梧桐苑上下人等各安其位,不许出去。然后替我传话给怀柔郡王妃和宛平郡王妃,就说恰逢朝中商议大事,请她们约束府里上下人等。”

这一等便是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有消息。来报喜的赵四家的进了屋子之后,直接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满脸堆笑地说道:“恭喜世子妃,贺喜世子妃,皇上已经命礼部拟定册封太子的仪制,要封咱们世子爷为东宫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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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封王建储,兄弟之心!

不到半年,朝廷便两次册立东宫,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极其少见的。而若算上陈栐被册为太子后才一个多月,就登基为帝,这更是旷古少有的事。然而,此前陈栐这个皇帝搁下了不少官员上书请立东宫的奏章,时至今日却突然重提,这自然让上上下下都有了些猜测。而更让群臣一片哗然的是,陈栐在立嫡长之后,金口玉言亲自给其他成年三子拟定的封号。

怀柔郡王陈善恩,封范王;东安郡王陈善嘉,封辽王;宛平郡王陈善睿,封平王。

这陈善恩文不成武不就,什么封号都无所谓。而东安郡王的这个封号,却让人想到皇帝兴许将来会让人就藩辽东。但相比之下,宛平郡王陈善睿的这个平字,那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听说皇帝是为了嘉奖陈善睿的昔日赫赫战功,这才封了一个平字。然而,对于某些史书烂熟于心的有心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联想到从前某位同样也封过平王的名人。

便是越过嫡庶长幼以平王进封太子,后来又登上帝位的唐玄宗李隆基!

当乾纲独断的陈栐被晚走一步的夏守义提醒了此事之后,此前根本没想起这一条来的他不得不虚心征询了夏守义的意见,旋即方才立时传口谕给了礼部,将平王改成了燕王。尽管如此,当陈善睿阴沉着脸回到府中之后,仍是恼怒得无以复加,一言不发提剑去了演武场。

直到把那一套父亲儿时所授的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了十几遍,整个人都已经脱力,他方才颓然坐倒在地。这时候。一直守在场边的王凌低声吩咐璇玑和天衡去外头守着巡查,别让人靠近,这才走上前去。

“已经很晚了,回房去吧。”

王凌这话才出口。就只觉得一只手仿佛铁箍似的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见陈善睿猛然抬起头来,那漆黑的瞳仁在一旁的松脂火把照耀下,幽深不见底。她顿时心中一颤,旋即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知道你不甘心,可父皇都已经有决断了,咱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这不是一个梨一个橘子,父皇给了大哥,我可以不在乎。这是天下!”陈善睿虽松开了手,但那声音仿佛受伤的野兽似的,嘶哑低沉,糊满了眼睛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我从十二岁就开始随着父皇上阵打仗了。十二岁!大哥在京城坐享富贵荣华的时候,我却在前头浴血奋战,风里来雨里去!你知不知道,最危险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上战阵,因为麾下冲得太过头,我一度失陷敌阵,要不是在马腹底下逃得生天,兴许就已经死了!倘若父皇只是把我当做二哥三哥似的那样放养也就罢了,可教我读书的是父皇特意延请来的大儒。教我武艺的则是父皇自己!”

哪怕是夫妻,但这些话从前陈善睿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此时此刻听着这些,王凌只觉得又心酸,又难过,那些贫乏的劝慰之语竟是难以出口。她能做的。只是陪着陈善睿一块坐了下来,旋即紧紧握住了陈善睿那冰冷的双手。

“既然不得东宫之位,不就是封个平王,一个名号而已,父皇仍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最后硬生生又改了回来,传扬出去我成了什么?”陈善睿突然抽出手,狠狠一拳头击在了地上,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来,“难道便因为一个平字,我就会和二伯父九叔那样大逆不道,难道改封燕王,就意味着我会安安分分接受?我如今终于明白,父皇当初为什么一直都在厉兵秣马地预备,为什么从来没放弃过希望……便是因为争过,所以从不死心!我不会死心的,否则我这许多年来只要做个闲散宗室就好,何必这么拼?”

王凌被陈善睿这种毅然决然的语气说得心头大震。然而,她倏忽间冷静了下来,双手往陈善睿肩头重重一按,旋即厉声喝道:“陈善睿,你给我醒一醒!”

见陈善睿面色一变,整个人从那种咬牙切齿歇斯底里一般的狂热中暂时恢复了过来,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是从来不曾死心过,但你别忘了,父皇只是尽心竭力做好每一件事,做好万全的预备,但毕竟没有越雷池一步!废太子已经是东宫之尊,可是却心急了耐不住性子了,于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秦庶人权倾西北,和父皇争了许多年,到最后也是一个忍不住,把自己和妻儿子女都赔了进去!你就是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我着想,为我们将来的孩子着想!”

听着妻子这些话,陈善睿终于渐渐沉默了下来。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嘿然笑了起来,旋即一把将王凌揽在了怀里。贴在她的耳边,他低声呢喃道:“你放心,我会学父皇,不会学二伯父和九叔他们那般愚蠢。从今往后,我会尽力做好父皇交待我的每一件事,让别人看到我比大哥有能力有才具!只要我自己不犯错,别人总会忍不住犯错的!凌儿,我会让岳父知道,把你嫁给我是对的,只有我配得上你!”

尽管陈善睿仍是有些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王凌知道能够暂时把人劝服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因而,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搁在陈善睿的肩膀上,想着这时候陈善昭和章晗是怎样的情景。想必,陈善昭终于得到了东宫名分,夫妻俩应该正在相对庆祝吧?

梧桐苑的正房明间后头,小小的方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唯一例外的便是一个银执壶。伺候的丫头已经都被屏退在了外头。此时此刻,章晗给陈善昭面前的银杯中斟满了,又给自己浅浅斟了半盏,这才放下执壶双手捧起酒盏道:“不论怎么说。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毕竟越过了这道沟坎,我敬世子爷一杯。”

“可这道沟坎后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陈善昭举杯一饮而尽。旋即便淡淡地笑道,“天底下最难当的就是太子,古往今来。能够平安即位的太子恐怕连一半都没有,死了废了的比比皆是,所以从今往后,你得做好陪我一块吃苦头的准备。”

“再苦,能苦得过你在北平,我在京城?既然那时候都熬过来了,我还怕今后吃苦?”

陈善昭见章晗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把玩着手中空空的酒盏,这才露出了自失的笑容:“不知怎的,今日在文华殿听到那个消息,看到弟弟们那些反应,我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小时候。那次我陪父皇去打猎遭人行刺休整的两年。不但三弟,就是二弟和四弟也常常来看我。因为大夫嘱咐尽量少沾油腻荤腥,可我被憋疯了,到后来只想吃肉,结果他们三个就互相配合着去厨房里偷鸡腿,偷红烧肉,四弟人最小,却最灵活,不但偷着给我吃。还自己也吃得满嘴流油,一来二去就给母后发现了。”

见章晗听得饶有兴致,他那笑意就更深了:“母后沉下脸一问,二弟吓得打哆嗦什么都不敢说,三弟拍胸膛说都是他的主意,四弟就不干了。振振有词地说歪理,道是那大夫医术不精云云,摆事实讲道理,说我的脸色比之前好,就是因为有好东西吃下肚子,足可见他们没错,错的是那个庸医。母后气得要动家法,结果我下床替他们苦苦哀求,结果兄弟四个一人挨了好一顿训斥,每人罚抄三遍孝经。四弟却还和我讨价还价,让我替他抄,他继续替我去偷好东西吃,可母后看得严了,于是他只能给我搜罗各式小玩意儿,还有我想看的书。”

说到这里,陈善昭忍不住拿过执壶给自己斟满了,又再次一饮而尽,眼睛竟是亮晶晶的:“当年我们兄弟都很亲近。所以,从北平来到京城的时候,我很不习惯。皇爷爷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祖父,其他的人表面上都客客气气,背后却是暗箭不断。吃亏吃多了,我总想着北平,甚至午夜梦醒的时候,枕边就湿了……那会儿每年父皇母后和这些弟弟到京城朝觐的时候,总是我最高兴放松的日子,一晃,我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年,一切都大变样了。”

当陈善昭再次伸手去拿执壶的时候,他却发现一只手已经轻轻按在了壶盖上。他抬起头看着章晗,嘴角一挑道:“今晚这种时候,且让我放纵一次吧。”

想想这执壶之中的酒终究有限,章晗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就只见陈善昭又给自己斟满了,随即喝酒如同喝水似的一仰脖子倒了进去,因叹道:“这世上没有不变的情分,大家都已经长大了,难免各有各的心思,就连我,也从没想过要放弃那个位子!自古以来,有争过皇位的皇子能够善终的,但不曾有被废的太子能够逍遥终老的。此番父皇能够这么快下定决心,除了十七叔的事,还有母后的劝谏,皇爷爷的压力……总而言之,我是因势而立,并不是父皇真的认为我比四弟强。”

一把掀开了壶盖,径直把一整壶酒咕嘟咕嘟倒向了嘴里,直到酒液顺着脖子流淌了下来,他这才抓着壶晃了一晃,见其中空空如也,他随手把执壶丢到了一边,任凭其在地上骨碌碌滚来滚去。那一瞬间,哑然失笑的他就这么站起身来。

那一刻,章晗明白了陈善昭心中的无奈。孤身一人在京城打拼多年,最终终于让父亲得以荣登大宝。可如今即便他封了太子,在皇帝心目中,恐怕只会觉得对不住陈善睿!正如同陈善昭说的,此前那件事情虽说是被永远封存了下去,但正因为没有查出结果,所以已经是梗在每个人心中的一根刺。哪怕是东宫有主,名分已定,隐患却根本没有消弭!

PS:粉红票差距还是没拉开,继续被人撵在屁股后头……哎,都怪我春节偷了个小懒!话说写到这里,发现这一卷二十万字要把尾巴收得漂亮还真有点够呛,囧,总不成加个十万字的番外吧,得仔细计算计算……

第三百零五章诸王贺东宫,皇后留长孙

和去年腊月初六册封陈栐为东宫的时候相比,这一年四月十六册封东宫的仪制,虽不如那大乱之后江山有主那样大振人心,可终究是让混乱了一阵子的局面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就仿佛和天上很不给面子地淅淅沥沥飘了好几日的小雨一样,君臣众人看着那位从奉天门身穿九章九旒的皇太子冠服缓步行来的新任东宫,心头也是各有一番滋味。

依照仪制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等到承制官秉制书而出,跪伏于地的陈善昭竟是觉得心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荡,仿佛是从前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么平静。

“树之后王,所以辑宁黎献;承之储副,所以安固宗祧。故能崇四术之科,为万国之本。长幼君臣之序,齿胄知归;温文恭敬之风,群生攸属。古之制也,其在兹乎。朕长子善昭,聪睿夙成,端庄特秀。三雍礼乐,必也生知;五官词藻,居然暗合。体道为器,非假於学问;资灵授德,自符於神解。夏弦春诵,地义天经。立人之道既彰,为子之诚皆著。今昇平在运,中外咸宁,将有事於元良,固不逾於三善,宜光近日之敏,俾则前星之耀。今册皇长子善昭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初太上皇册封陈栐为太子时,因孝慈皇后早逝,三妃皆为庶母,自然不好受东宫行礼,自然便没有这一条。如今皇后傅氏既在,册封礼后,便是朝谢中宫。当陈善昭受册后一身皇太子冠服到了坤宁宫外时,就只见四周仪仗齐备,等到依礼升殿,看着一身祎衣的母后端坐于正中的宝座上,那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一时不禁觉得心中滚热。

若没有母后一再进谏,哪有他的东宫之位?

“小子善昭,兹受册命。谨诣母后殿下恭谢。”

殿中两拜。出殿又是四拜,尽管陈善昭还有众多话语想和母后说,但知道此时此刻不是时候,在人引导出坤宁宫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那高高的中宫大殿一眼。而傅氏还后殿之际,亦是忍不住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子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长子,明知道其少时遇刺体弱,可在他十二岁那年,却不得不狠心依照规矩让其入京。多年来即便不是不闻不问,却也差不了多少,远远没做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职责。如今,最该给长子的东西总算是给了他!

陈善昭朝谢中宫之后,便是诸王朝贺东宫。自从定下了册立东宫的日子之后,那些个作为王叔的亲王们此前受诏入京朝觐已经当了一回磕头虫,如今谁都不愿意再去跪拜一回自己的侄儿。因而哪怕很不情愿地留下了自己的嫡子或是庶长子,他们也都紧赶着回封地去了,只有淄王以王妃需要调养身体为由暂时留在了京城。即便如此,这一日他这个长辈仍然恩免东宫行礼,带头的便成了陈善恩这个诸王中年纪居长者。

换了乌纱折上巾以及盘领窄袖赤袍常服的陈善昭升殿,等诸王由东鱼贯上了台阶,先于殿外俯伏四拜之后,陈善恩便由赞者引入殿内。

“小弟陈善恩,兹遇长兄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忻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眼看着诸弟以及在京诸王世子及郡王在殿内殿外行礼如仪,陈善昭又瞥了一眼俯伏拜贺的陈善恩,目光还想去找陈善睿时,却发现那些礼服几乎一模一样,自己只能从排位顺序艰难地把人找出来。在册立东宫和诸王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和陈善睿便没有见过几次,兄弟之中只剩下了不过相见时那一点头的情分。因而,当拜贺之后陈善恩辞出殿中,引着诸王再次四拜。经历了此前斋戒排练等等折腾了大半个月的陈善昭看着他们再次前往中宫拜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抬起头打量了一眼春和殿这座东宫正殿。

“太子殿下。明日是百官进庆贺表笺,上庆贺东宫笺,以及内外命妇朝贺中宫,后日是谒庙,二十二是册立太子妃……”

听着这一连串安排,陈善昭微微点了点头。而蔡亮见他面色疲惫,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殿下入主东宫,世子妃尚未得册命,再加上有了身子,今日早上东宫人来人往挪动不便,所以皇后娘娘吩咐,下午再请世子妃搬进来。不过……今天晚上殿下可有什么安排?”

“安排?”

“就是……就是那两位姑娘,如今毕竟几个月了……”

陈善昭愣了一愣,见蔡亮露出了又尴尬又为难的表情,他才陡然意识到,母后已经给他以下的兄弟们,以及诸王世子郡王人各赐了两个宫人。前些天因为那急转直下的事态,他根本就没有顾得上这一茬,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两人一眼,现如今他已经入主东宫,在外人看来名分已定万事俱备,自然就该饱暖思淫欲了。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后就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晚上去坐坐吧。”

除了两个年岁还小的之外,陈栐诸子都已经封了王。这其中,旧日赵王府如今的皇孙府,便被陈栐赐给了陈善睿。秦王府中人亦是近日迁出,秦王世子陈善文降封了乐安王,其余庶子则是除了宗籍,什么王位都不保留,全都要迁往青州,而秦庶人原本定的是永禁京城秦王府,但敕命未下,太上皇便命永禁宗人府,原本那座秦王府便空了出来。封了辽王的陈善嘉却也不嫌忌讳,直接要了过来。而当日因主子入主东宫,被废太子一度当成别业的魏王府,则是直接被陈栐赐给了次子陈善恩,正好三子各自有所,免得在京城再次大兴土木。

尽管陈曦早一日被皇后接了入宫,梧桐苑里头的东西已经早早都整理搬了出去,有的直接送了东宫,有的不适宜带进宫的,则是另外安置,如今真的要再次离开这儿,行动已经很有些不便的章晗看着这座从大火中涅槃重生的院子,忍不住神情怅惘。直到门外传来燕王妃到的通报声,她才收回了目光。

“四弟妹来了。”

诸王受册尚在皇太子受册之前。因而王凌已经受了王妃册印。此时此刻,那真红大袖衫和红罗长裙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仿佛火中凰似的艳光逼人。她趋前屈膝行礼,随即方才抬头说道:“车马都已经等在了门外,我特来送大嫂升轿。”

章晗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道:“有劳四弟妹了。”

从梧桐苑到二门的那一程路。章晗和王凌走过很多次,但这一回,坐着肩舆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肩舆至二门落下,章晗但见那一乘华丽的凤轿以及行障坐障都已经摆放整齐。下肩舆时,见王凌亲自过来扶着她的手,虽知回不到从前了,但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昔日同生共死的那些情形,上轿之前少不得再次深深看了王凌一眼。

“四弟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最后只是冲着王凌轻声说道,“一切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