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刚刚在人前一言不发的宋宜,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方才轻叹一声道:“想当初镇西侯麾下精兵强将如云。幕僚得用的也多,可他最信赖的却不是跟着自己年限最长的那几个,而是一个从刀笔吏上来。应变无双的文士。宋先生的军略精熟我见识过了,这应变无双,今天也领教了。”

“臣只是未雨绸缪。”

想起刚刚自己也说过未雨绸缪不等于先下手为强,陈善昭不禁莞尔。他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一句我省得了,当即唤了路宽一行人上来护持,径直回东宫去了。

宋宜看着这一行人远去。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时众人侧目的样子,他不禁轻轻活络了一下此前因为久战而有些僵硬的肩背。他虽不曾位极人臣,可这一生的经历,估摸着就是某些宰相也未必经历过。年少意气风发出将入相那点心愿,如今他早就丢开了。只求全始全终。毕竟,他那姻亲睢阳侯章锋,可是距离国丈仅有一步之遥了!

当陈善昭踏入东宫丽正殿,早就等得异常心急的陈皎第一个冲上前来,紧跟着才是章晗和陈旻陈昊。尽管陈皎在宫中是最难缠的小郡主,但陈善昭对付女儿早就有了一番特别的心得,三言两语就把陈皎乖乖打发了带着两个弟弟下去休息。他在路上就在心里打点了一番对章晗的说辞,这会儿踏进东暖阁,他本以为妻子会立时询问。却不料章晗只是吩咐人摆了饭菜上来,随即就亲自摆碗安箸。见章晗面前也摆了碗筷,他才意识到章晗竟是晚饭也没有吃过,算算这时辰,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文华殿的事情泄露了风声?

因而,等到其他人一退下去。他便试探着问道:“晗儿……”

“不用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吃饭吧。”

见章晗连话都不想说便埋头用饭的样子,陈善昭心里的猜测顿时变成了确信。妻子那低落灰心的表情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倘若不是知道前头出了事情,怎至于如此?看着她那神思不属拨拉着碗里饭粒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站起身来,到了她的身侧紧紧揽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晗儿,你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晨旭他自小练武,身手不逊于三弟四弟当年,不会有事的……”

咚——

随着这一声闷响,他一下子就看到章晗手中的饭碗直直地掉了下去,碰着桌面翻倒了,饭粒一时到处都是。而紧跟着,那两根筷子亦是无力地掉落了下来。看清楚章晗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他方才醒悟到妻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那言语兴许是他会错了意,兴许是她不过在诈他,兴许是她在坤宁宫遇到了什么事,总而言之他一时不查竟露出了口风!刹那间,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更加拥紧了她。

“不要慌,这时候我们不能慌!你听好了,是三弟刚刚送来的消息,晨旭麾下冲得太猛,以至于他暂时没有音讯,但父皇已经亲自去追赶了。而三弟也紧紧撵在后头。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尽管此前隐约猜到是前头消息不妙,但事涉爱子,章晗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吸气,努力平复那几乎失控的心情。然而,她的手却死死揪紧了身下椅子上的椅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声音沙哑地说道:“放开我,我没事。”当陈善昭缓缓松开手的刹那,她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坐稳了身子,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等到陈善昭把此前议事的决定,以及宋宜的那些建议都说了,章晗方才神情木然地说道:“宋先生说得在理,从今晚起,我就去守着坤宁宫。”

“晗儿!”

看着陈善昭那张满是忧切的脸,章晗方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放心,我还撑得住!不为别的,我也会为明月青鸢和昊儿这三个孩子着想!四弟那边,我现在去说。”

;PS:终于回上海了……呃,谢谢大家上个月最后时刻给我的粉红,汗,几乎一直是单更,挺对不起大家的。让我休整几天再补偿,反正快结文啦^_^

第三百七十六章燕王抚民,范王留宫

坤宁宫西暖阁这些天来一直进进出出都是人,但人人小翼,生怕惊动了傅氏。此时天色已晚,今日轮值在这儿侍疾的陈善睿坐在床头,因为连日困倦已极,却是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然而,当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之际,他却陡然惊醒了过来。一抬头认出是章晗,他忍不住一阵狐疑,待到章晗对他招手,他犹豫片刻,便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跟了她出去。

“大嫂怎么来了?”

章晗打手势让其他人退下,又让随着过来的秋韵在外头守着,这才平静了一下心情,把刚刚从陈善昭那儿得到的消息说了。

她一面说一面审视着陈善睿的表情,就只见他听到陈曦下落全无,皇帝陈亦是率军撵上去的时候,那张脸遽然变得铁青。

“消息可确切么?”见章晗默然点头,脸色苍白得可怕,陈善睿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觉得嗓子又干又涩,“那大哥是怎么想的?”

“事发突然,尽管有三弟押着后军,但仍得做最坏的打算,防着最坏的结局。”章晗说着顿了一顿,随即便看着陈善睿说道,“而且,母后如今这病也说不好,万万不能再用这样的坏消息惊扰了她,所以,我会搬入坤宁宫来日夜照拂。至于四弟,太子殿下说,另有要紧的任务托付给你。这消息尽管隐秘,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早则明天,迟则两三日,上上下下就都会传遍了。所以,母后的病虽然重要,外头的安定更重要,便请四弟在外率军巡查弹压军心,以免事到临头出乱子!”

得知这惊讯的惊怒过后,陈善睿便猜测过陈善昭和章晗的做法,最大的可能不外乎是让他留在坤宁宫以防万一,然而,此时此刻听到的这措置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让他完全惊诧莫名!他死死盯着章晗,想看看究竟大嫂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长兄已经打定了主意。可四目对视良久,他却丝毫没看出章晗有反悔的意思,不禁定了定神后方才问道:“大嫂,你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四弟若不信,去东宫问太子殿下就是。他眼下肯定还没睡。”

说到这里,章晗便再没有心情对陈善睿再说什么,转身径直往西暖阁而去。尽管脚下踩着的分明是极其坚实的金砖,可她却感觉仿佛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头似的,每一步都不稳当。当来到门口的时候,打起门帘的她看到秋韵知机地伸手搀扶,身上已经没多少气力的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才扶着秋韵的手走了两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陈善睿的声音。

“大嫂,这些天恐怕里里外外都不会安定,把王妃和昂儿母子俩留在燕王府,我也不放心。可容她们在宫中借住几日?”

章晗顿时回头看了陈善睿一眼。见其脸色沉静,和自己一样丝毫不像是开玩笑,她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点点头道:“这事情我做不了主,四弟去东宫见了太子殿下再说吧。”

当陈善睿点头离去,章晗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方才转身走进了西暖阁。宋宜给陈善昭出的主意很大胆,陈善昭敢用这主意更大胆,至于陈善睿愿意答应此事,却把王凌和陈昂母子送进了宫来,态度虽则鲜明,但何尝不是另一种考验?皇帝此次亲征,把当初用惯的兵马都带走了,现如今驻留京城的兵马陈善睿并不熟,而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从不染指军权,也说不上调动如意。既如此,倘若兄弟能够齐心,外头文武百官便可以安心。若是不能……

章晗回头看了一眼秋韵,见人已经谨慎地跟了上来,她便轻声嘱咐道:“明日一早,你去一趟睢……威宁侯府,把长宁郡主和金陵王带上,隐秘些。”

眼见秋韵先是大吃一惊,良久方才按捺了惊骇屈膝答应了,章晗便轻轻吐了一口气,又添了一句:“还有,让飞花悄悄入宫一趟,我有事让她做。”

如今情势未明,纵然要赌,她也不能拿着孩子的性命开玩笑!若不是陈昊太小,她恨不得连他也一块送出去!历来天家最怕的就是父子相疑,陈善昭这些年的储君能一直如此安稳,能够有办法释疑是关键。如今陈善昭若全力而为,当然能够轻易平复局势,但皇帝率大军在外,情势不明,决不能贸然行事,所以只能冒风险,而不能贸然决断!

这一夜,无论是留在东宫的陈善睿和陈善昭,在范王府书房中来来回回踱了一夜的陈善恩,还是留在坤宁宫中的章晗,每个人都几乎彻夜不眠。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章晗让人打了凉水来洗脸,用冷毛巾一遍遍敷了眼睛和额头,她又探看了傅氏的情形,这才放下手巾。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床上传来了些微动静,连忙快步赶了过去,见是傅氏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连忙在床沿边上坐下了。母后醒了?”

“是你啊。”傅氏看了章晗一眼,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梦到了皇上大胜回来,战甲和宝剑闪闪发亮,梦见晨旭带着太祖皇帝那把天子剑杀敌建功……还梦见善嘉在后头抱怨说虏寇都被杀光了,他连个汤头都没捞着。”呢喃着说到这里,她突然开口问道,“皇上出发几天了?”

章晗知道傅氏时昏时醒,已经记不住日子,然而,这个话题正是她此时此刻心中的伤疤,她几乎是强忍着方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出发了二十三天,母后放心,您既是做了这样的梦,不出数日,必定有捷报传来!您只要好好将养身体,到时候父皇回来,捷报再加上您痊愈的喜讯,朝中上下都会高兴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傅氏嘴角一挑,继而仿佛力气用得太多,便合上眼睛不多说话了。直到章晗从一旁的闵姑姑手中接过东西,先服侍了她漱洗,又喂了粥和小菜,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又拿了药碗上来喂药,她方才轻声说道,“你们之前质询了那几个御医,我都听见了。药石并不是什么病都有效,不要一没用就怪大夫,如此一来,日后谁肯有人学医从医,治病救人?还有你们几个,也不要日日守着我,有坤宁宫的人在已经足够了。”

这话傅氏说过好几次,章晗一如既往劝慰了两句,却也没说自己今后一段日子会住在坤宁宫。而张姑姑闵姑姑虽则不明所以,但都知道章晗这位太子妃不会无风起浪,也没有多嘴。直到傅氏又沉沉睡了过去后不久,范王陈善恩方才进了坤宁宫。见着章晗正小心翼翼站起身来,他不禁眉头一挑,向章晗行过礼后便低声问道:“昨夜不是轮到四弟陪侍母后吗?”

“四弟被太子殿下叫去商量事情了。”章晗冲着陈善恩点了点头,又安排了张姑姑和闵姑姑轮流守在病榻前,她示意陈善恩跟着自己出了屋子之后,这才温言说道,“外头以讹传讹说是军中有变,太子殿下不放心,便让四弟去外头巡查弹压,而他那儿国事繁忙,坤宁宫这儿恐怕得二弟多多劳动了。我这些天会宿在坤宁宫看护母后,已经吩咐了人给二弟把坤宁宫后头北回廊的游艺斋收拾出来,暂时让你住着。”

让自己留在宫中?

陈善恩目光倏然转厉,然而,不论他怎么注视,章晗都依旧是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他看不透虚实,他甚至无法确定章晗究竟是不是知道陈曦如今下落不明的消息。正当他打算豁出去刺上一句试探试探的时候,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猛然改变了主意。

自从册封了太子妃之后,章晗多年来悄无声息,仿佛那些锐利的锋芒都给平静的宫闱生活给磨平了。可这个女人当年便能那般狠辣,现如今如他有所异动·焉知章晗不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来?横竖他得了消息之后,什么都没做,料想作为消息来源的杜中,却免不了要上蹿下跳。尤其燕王陈善睿既然被陈善昭放出了宫去,会不会猛虎出柙,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而且,倘若如今在南京宫城之内且另说,可如今已经迁了都!当初移宫的时候,不少内侍宫人都被留在了南京或是就地遣散,现如今这座宫城中一多半的人手,都是这些年补上来的。他留在宫中,若发生什么变故,也尽可应变!

“既是大哥大嫂如此体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善恩恭恭敬敬行礼答应,等到直起身时,脸上已经满是从前那恭顺平和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来。

“都是手足兄弟,说什么谢字。”

章晗含笑点头后,等到陈善恩告退进了西暖阁,她让秋韵跟了进去,随即才把张姑姑和闵姑姑都叫了出来。见这两个跟着傅氏几十年的老人跟着自己到了外头廊下,其余内侍宫人都知机避开得远远的,她方才将昨夜那消息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见两人刹那间面色灰白,随即彼此搀扶住了各自的胳膊,这才堪堪站稳了,她方才说道:“你们都是服侍了母后那么多年的人,可知道怎么做?”

“是,奴婢二人会轮番守候在皇后床前,决不让人有趁机胡言乱语的机会!”张姑姑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之后,继而闵姑姑亦是如此赌咒发誓似的答应了。然而,看着两人退去,章晗心里却仍是沉甸甸的。

迁都未久,这宫城也完工得晚,皇后傅氏此前都是和皇帝住在西苑,这宫城之中的内侍宫人不少都是陆陆续续挑进来的。宫城一切都是遵照南京的旧制,就算乾清宫坤宁宫和东宫这些地方固若金汤,但其他各司衙门却未必,若是为人煽动,恐怕免不了要出乱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未雨绸缪留后路

皇后这一病,太子妃代掌凤印,对于从前早就领教过章晗那风头的大太监们而言,自然谁都不敢马虎行事。然而,和从前三妃协理宫务,章晗受命监察的那一回相比,这大半个月下来,人人都发觉章晗更多的时间都在坤宁宫中侍疾,其他事务纵使打理,却也并不严苛,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即便如此,想要巴结的内侍们仍然少不了常常往坤宁宫跑,早请示晚汇报,生怕被人觉得自己不敬。

于是,当这一天傍晚时分,几个年纪不小品级不低的内侍先后来到坤宁宫的时候,自然并不扎眼。来的除了掌管东宫典玺局的路宽[Om]之外,还有御用监左少监陈海,内官监右少监阎立,以及顾淑妃身边的管事牌子魏成。除了品级算不上第一流,他们在宫里都是很有些实权的。此时此刻,众人跟着引路的内侍,来到章晗这几日处置事务的坤宁宫东披檐清暇居,在门外只稍稍等候了片刻,里头就传来了章晗的吩咐声。

“都进来吧。”

清暇居虽不是坤宁宫正殿,如今傅氏又病重,可章晗仍是坐在左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避开了正位。见几人鱼贯而入磕头行礼,她知道门外有单妈妈亲自带人守着,因而略扫了几人一眼,便开口说道:“如今内外多事,宫中又经历了迁都之后人事变动的当口,老人们固然还在,但也进了不少新人。阎立,你内官监管的是宫中人事;陈海,你御用监管的是宫中用具器皿;你们二人这些年的勤勉忠心,皇上皇后都瞧在眼里。至于魏成,你是淑太妃身边最得用的人,其他太妃的人都会敬你三分,至于路宽你更不用说了,东宫之内,这些年内侍宫人你若不能如臂使指,也白费当初皇后娘娘把你从乾清宫调过来的一片苦心!所以,我不得不让你们多辛苦一点。”

路宽之外,往日其他人固然都牢牢记着自己得过陈善昭这东宫太子的恩惠,算是东宫的人,但若有事都是单独领命,今日太子妃一块见了他们,又说出了这样的话,无疑透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们是如今太子和太子妃在这宫中最信赖的人!路宽早就在东宫,对此表现得还淡些,其他三个却不免都心中激荡,尤其当年在谨身殿中见证了章晗第一次有喜的陈海,更是重重一头磕在了地上。

“太子妃殿下若有差遣·奴婢必定万死不辞!”

见其他人也慌忙附和,章晗便淡淡地说道:“眼下并不需要你们万死,只消你们竭力!迁都移宫之后,这宫中的新人太多,虽则是外头有红铺禁军昼夜轮值,但禁宫之中却是外人进不来的。阎立,陈海,当初从南京启程之前,为防路上有所万一,我曾经让你们择选体格精壮且绝对可靠的人组成一队人,练过数月的长棍,路上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虽说最终也没用上,到了北京之后更是打散了编入各宫,但我要你们立时把人重新聚集起来,尤其是每日晚间必须避人耳目齐聚起来,可能做到?”

“太子妃放心,奴婢一定做到!”

见陈海答应得掷地有声,阎立自是慌忙也点头应道:“奴婢谨遵太子妃令旨。”

吩咐完了这两人,章晗方才看着魏成说道:“魏成,几位太妃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了,更不用说燕王妃和世子如今也暂时安置在清宁宫。

你把清宁宫上下人的底都给我摸清楚,若有万一紧闭清宁宫大门,若是有任何纰漏,唯你是问!”

等到三人齐齐应命,章晗又嘱咐了几句,把诸多细节交待清楚了之后,这才放了他们离去。直到最后,她方才端详着在东宫一呆就是十二年,现如今已经五十开外的路宽。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叹道:“路宽,太子殿下对我说过,你是李公公的徒孙。当年三位太妃娘娘选了你去乾清宫管事,就是因为你这身份。而你之所以有这缘分,是囡为太子殿下的建言。太祖皇帝龙驭上宾,你能够从乾清宫转调东宫,虽说是因为皇后娘娘建言,但亦有太子殿下为你求情的缘故。这些话原本不该再说,但眼下我不得不问你,路宽,你可有当年李公公的忠肝义胆?”

当初路宽新官上任的时候,还因为在章晗面前马屁拍到马脚上狠狠吃了一顿教训,可过后他一路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到了现在,早就把那一顿嘴巴的事给丢开了。此时此刻,听到章晗如此问,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才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这条命是太子殿下给的,奴婢有今天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信赖提拔,若是有能做的,奴婢一定会豁出去!”

“很好。你记住你的这句话。”章晗眯了眯眼睛,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说你在宫外养了个孩子,充作养子打算承继你的香火?”

路宽顿时面如土色。须知李忠当年忠心耿耿跟了太祖皇帝那么多年,亲人都死光了也没想着领个孩子延续香火血脉自己不过东宫管事牌子,却还偷偷摸摸做了这么一档子事偏生还不知道怎么就让太子妃知道了!情知是再隐瞒不了,他只能重重磕头道:“回禀太子妃,确有此事,奴婢罪该万死!”

“人非草木,年纪大了想要领一个孩子继承家业传承香火,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章晗摇了摇头,旋即便温和地说道,“更何况你多年忠心耿耿,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难容的。”

然而,这使人如沐春风的话只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再次骤然转厉:“可你大多数时间都在宫中,何尝好好管过你那个养子?他打着你的旗号在外头买房置产,而且和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过从甚密你可知晓?”

刚刚因为章晗态度还算温和而松了一口气的路宽乍然如遭雷击。他甚至忘了礼仪,难以置信地抬头了章晗一眼,见其面色铁青,分明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顿时几乎瘫软了下来。但下一刻,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膝行上前便声音颤抖地辩解道:“太子妃殿下,奴婢只是留了人在外头伺候他,又请了先生供养他读书得知迁都更是早早让他到北京买了宅子,万万没想到这孽畜竟然会如此胡作非为!奴婢……奴婢愧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信任……”

见路宽越说越是语无伦次,章晗方才开口打断道:“你可有对他说过宫中的事情?”

“没有!”路宽几乎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继而赌咒发誓似的说道,“奴婢若是泄露一丝半毫宫中机密,管教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一面说一面又重重磕了两个头,额头上竟是隐现青紫,“奴婢一年都难得见他几次,不过说几句话捎带些东西……都是奴婢糊涂,没想到小孩子如此丢着是会被人带坏的!”

“养不教父之过,你跟着李公公也读过几本书,这道理需得知晓!”尽管此前秋韵禀告的消息曾经让自己大吃一惊,但章晗想想路宽这些年的表现,心里知道人还是可以信赖的。因而,如此敲打过之后,她便缓和了语气说道,“此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可,不用去质问你的养子。但若是他有什么消息捎带进来,抑或是要你做些什么你记得事无巨细禀报于我,你可明白了?”

闻听此语,路宽哪里不知道倘若养子只是一时受迷惑还好可要真的被杜中挑唆要做什么事,那条小命兴许就完了。然而,就在今天,他隐隐约约听到消息,仿佛是前方亲征大军出了岔子,皇帝和皇太孙如今都下落不明,因而此时此刻,他只得咬咬牙把心一横道:“奴婢明白了!”

等到把路宽亦是放了出去章晗方才软软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先头被死死压下的对长子的思念和担心又在心头弥漫了开来。她不愿意去想那种最糟糕的可能,然而那种设想却一再扩散开来到最后眼前竟满是各种血淋淋的场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恍惚之中的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抬头一看方才发现是陈善昭。不过一天一夜不见,就只见陈善昭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一直不眠不休到现在。

刚刚在几个太监面前始终不露声色恩威并济,但这会儿见到陈善昭,章晗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

她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丈夫,期冀从他口中迸出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还没有消息。”陈善昭知道这个回答会让章晗失望,但更知道冰雪聪明的妻子必然不会被那些苍白的安慰骗倒,因而实话实说了之后,他便按着章晗的肩膀说道,“你让秋韵带着明月和青鸢去了威宁侯府,我已经知道了,事到如今是得留一手。只不过你不知道的是,留下的只有青鸢,明月却回来了。她刚刚对我说,这些天都是她打理东宫事务,倘若她不见了,别人决计会有疑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和我们在一起。”

听着这话,章晗只觉得眼圈一红,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随即便下意识地伸手环抱住了面前的陈善昭。下一刻,陈善昭的下一句话便钻入了他的耳畔:“我已经吩咐了沈明建去威宁侯府,有五城兵马司掩护,他会先把青鸢送出城。若一旦有事,他会星夜把青鸢送去南京。南京不但有卫国公,而且还有胡彦。当然,我绝不希望事情会落到那样的田地!四弟既然能把四弟妹和昂儿送进宫来,应该是他已经有相应决断,如今我最担心的是父皇和晨旭究竟如何……”

“还有杜中。”

章晗吐出了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见陈善昭同样微微点头,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他那在如今这初夏之日仍然有些冰冷的手。那一刻,她很清楚,尽管比不上从前那道最难过的关卡,但现如今同样是容不得出半点错处!

第三百七十八章狡兔不死,走狗先烹

正如聪明人所料,尽管辽王陈善嘉送回来的消息已经是极其隐秘的,但不过两三日功夫,最初只在达官显贵中间悄悄流传的那件事,现如今竟是在民间百姓当中也快速流传了开来,而且越说越是夸大。有的说皇太孙已经落入虏寇敌手的,有的说皇太孙已经命丧九泉,皇帝大怒之下挥兵北进以至于中伏下落不明的,甚至还有说连皇帝都已经落入了虏寇手中,现如今鞑子大军已经即将破关,这北京城都要行将不保,上上下下的官员正在建言把都城迁回南京。对于这最后一种流言,五城兵马司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以妖言惑众的由头直接下狱,就连顺天府衙的差役也抓了不少说话过火的人。

在这种惶惶不安的气氛中,身披甲胄腰佩宝剑带着亲兵在全城巡查的燕王陈善睿无形中让人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尽管这些年陈善睿并未再上战场,但昔日他在北边的名望本就高,再加上从前那次率军大破秦藩大军,他那势如破竹的声势还有不少人记着,甚至有人直接拦马询问这北京是否能守住,最后得到了陈善睿那斩钉截铁的回复后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父皇大军必胜!若真有事,京城中能上阵一战的人还有千千万万!”

嘴上说得慷慨,但一连三日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陈善睿的心情顿时越来越复杂。倘若这时候大哥把他禁在宫中以防万一,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但心里必定会憋气愤恨,记住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可如今这般光明正大走在外头,听着人们议论有燕王京城便安定了,他的心头又总难免会有那种奇特的雀跃。哪怕一整天在外头转悠下来,又要见众多军中将领,可他总是一身使不完的劲,甚至连之前那些天在坤宁宫侍疾的困倦都感觉不到。

这一天,他又是踏着皎皎月色回到了燕王府。王凌不在,府中上下他索性就实行了军管·犯了错军棍臭揍不饶,这也很是震慑了那些因王凌不在而思量着偷偷懒,抑或其他蠢蠢欲动的下人们。回了鹏翼馆脱掉身上那披挂,又解下宝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换上了一身便衣,他方才从正房出来。尽管这是北京而不是南京,此燕王府也并非此燕王府,但就冲着两座王府就连院子布局都一模一样这一点,他也很感谢二哥陈善恩的苦心。正因为如此·他到了北京之后,就大笔一挥,把各处的院落屋子都题上了和南京燕王府那些地方一模一样的名字。

推开书房寒江馆的大门,跨过门槛进去的他正打算伸一个懒腰舒活一下筋骨,却猛然间警觉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双目紧紧盯着东次间的门帘,旋即厉声喝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认得卑职了?”门内突然闪过一丝火光,随即便有人秉着一盏油灯出来。那昏黄的灯光照在人的脸上,火苗上上下下地扑腾着·不是杜中还有谁?见陈善睿的面色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便满脸堆笑地说道,“许久不曾见殿下的面·殿下清减了。”

“杜中!”陈善睿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两个字,双目一时圆瞪,“你来干什么?”

要不是这家伙,王凌也不会早产而险些难产,他也不至于被母后那般训斥,而后更不至于几被父皇疑心,那么一场大病之下险些要了命!

陈善睿会有这般态度,杜中自然丝毫不奇怪。然而·他如今已经做好了一切万全的准备·况且事到临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不得不豁出去赌一赌!再加上陈善恩人已经被留在宫中好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而陈善睿在外巡查这几日却是威望极高,他这两头下注的人自然得先见风使舵·然后见机行事。因而,他并没有被陈善睿那怒视的目光吓倒,相反却举着油灯又上前了一步。

“卑职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殿下对卑职有些误会,但现如今非常时刻,殿下若是还不能丢开那些,别看您如今还算得意,却再也没有今后了!殿下想一想,河阴侯张铭、平阳侯朱逢春和永清侯宋志华,这三个都跟着皇上和皇太孙亲征了,万一有所闪失都折在外头,那会是个什么结果?他们都是心向殿下的人,而殿下的旧部等等多在从征军中,这一趟可谓是羽翼尽失!至于辽王殿下就算有什么闪失,太子殿下固然断了一臂,可辽王功高,异日总有震主的时候,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反而是好事。而京城尚有睢阳侯在,太子殿下容易握住军权!相比这个,皇上和皇太孙的安危都在其次了!”

见陈善睿的脸上犹如挂了霜一般难看,垂下的双手都狠狠捏紧了拳头,一时间不知道是喜还是怒,杜法确定这些年自己在王凌的阻拦下无法再见到陈善睿,位燕王是否真的磨灭了雄心壮志,他便把心一横,拿出了关键的杀手锏。

“燕王殿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要以为太子殿下似乎一直都是心慈手软,那是因为他一直不曾手握大权!倘若他真的君临天下,断然容不得人和他相争!我不妨实话告诉殿下,此前皇上第379章,而且,燕王妃和世子对太子殿下来说也是筹码,轻易不会害了他们。只要咱们动作快,兴许就能在宫中来不及反应之下把他们救出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殿下,时不我待啊!”

这明明白白的提醒还有这一声一声的催促,陈善睿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杜中挂着那极其可恶的自信笑容,他突然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上前突然大手一抄捞起了杜中的领子,劈头盖脸地怒斥道:“杜中,你以为我陈善睿是什么人?”

他说完便突然松手,旋即疾退一步,暴起一脚正中杜中手腕。眼看那一柄解腕尖刀叮当落地,而杜中又慌忙去拔佩刀,他却是蹂身再上,撞入杜中怀中,扳着其肩头猛然一摔,把人重重过肩摔倒在地后,探手一仲取走了其腰边的佩刀。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冷然俯视着几乎被摔懵了的杜中。

“你还以为我会被你三两句话就说昏了头?”握着刀柄的陈善睿缓缓将刀从鞘中一点一点抽出,随即就这么指着杜中的胸口,“你以为把事情做得如同木已成舟再难挽回,我就会如你所愿?瞎了你的狗眼!老子就是真要谋反,也不会被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胁迫!”

他不等杜中开口说完,突然调转刀柄在其的脑袋上就是重重一下。眼看杜中难以置信地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他方才厉声喝道:“来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杀鸡儆猴,亲上阵

随着这声音,外间两个小厮飞快地奔进了屋子。见到杜扌量躺在地上死活不知,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而其中一个先是张了张口,随即不安地缩了缩脑袋,竟什么都没说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面前卷过一道匹练似的刀光,一愣之下感到脖子下头猛然一轻,再然后就什么知觉都没了。而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小厮面对陈善睿那迅如闪电的一刀,还有那倏忽间溅满了自己一身的血迹,那无力倒下的无头尸身,还有地上那个满地llL滚的脑袋,他在呆立了片刻之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时竟是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是王琦···…是王琦把杜中领进来的,他说这等要紧关口,殿下一定需要他这个智多星出主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陈善睿提着那把仍在滴血的佩刀,怒喝了一句后,见人俯伏在那儿不敢动弹,他方才冷笑道,“王妃不在,竟然有人敢如此大胆,以为我这么多年不曾上阵,就不会杀人是不是?给我出去,吩咐夏勇过来见我,然后把府中上下人等都召集到白虎堂前!还有随我巡查全城的那些亲兵,一并召集到南院马厩那边等着!”

“是是是……”

那小厮连声答应了之后,抬头偷偷瞥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陈善睿,尽管腿肚子仍是直打哆嗦,但他总算勉力挣扎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书房。这时候·陈善睿方才踢了一脚杜中,见其没有任何反应,他弯下腰随手解下其的腰带,三下五除二把人绑了个严严实实,继而又嫌恶地扫了一眼旁边王琦那死不瞑目的脑袋。正当他来到支摘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试图让屋子里这浓重的血腥气散去一些时,一个人便从外头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

“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夏勇先头瞅见传话的小厮浑身是血魂不守舍,撂下话就撒腿跑了·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而一溜小跑地赶了过来。此刻问了一句之后,他便立时看到了地上这惊悚的情景,一时间竟是整个脑子一片空

他当年被陈留在京城赵王府任总管,陈登基之后,因他忠诚可靠,便依旧让他在燕王府掌管仪卫司。尽管陈善睿曾经战功彪炳,但这些年都没出外过,也没有设护卫,因而王府亲兵论理都归夏勇这个正五品的仪卫正管辖。而因夏勇一家子昔日都深受章晗信赖·前些年都只是个名义而没有实权,这几年王凌重新振作管事,方才又大加任用了他们夫妻。

陈善睿见夏勇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便淡淡地说道:“王妃和世子不在,我才吩咐了军法治家,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留任何人,这个狗东西却把杜中放了进来。若在军中,这等违抗军令的人便只有一个斩字!此等人死不足惜,你把他的尸身和首级收拾下去,曝尸白虎堂前·把首级也给我高高挂起来!给我明明白白告诉下头所有人,若再有敢于私通外人者,杀无赦!”

夏勇这才知道那死尸一旁死活不知的家伙竟然是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

想起王凌这几年三令五申绝不许杜中上门·而此刻陈善睿竟是大开杀戒如此震怒,显见杜中这次登门的内情绝不简单,他立时收摄心神,单膝跪下应道:“卑职遵殿下令旨!”

大半夜的被召集到白虎堂前,不少下人都是满心不情愿,或是打着呵欠,或是小声窃窃私语抱怨着。然而,当掌管王府仪卫司的夏勇令人将一具无头尸身丢在众人面前·继而又命人竖起一根旗杆·用火把将上头那颗脑袋给照得清清楚楚的时候,就是还没睡醒的人都给吓醒了。陈善睿那杀气腾腾的命令让所有人都不免打了个寒噤·尤其是心中有些想头的,听到死了的王琦是因为私通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而被陈善睿一刀斩首·不禁更是噤若寒蝉。

而另一边已经调集齐了的五十余亲兵,亦是等来了重新披挂了起来的陈善睿。他们都是当初曾经随陈善睿出生入死的心腹死士,因而即便看到主君如同挟着什么物件似的带了一个人过来,继而直接把人抛在了他们面前,众人却都没眨一下眼睛。

面对这么些自己最信赖的部属,陈善睿只觉得心情疏解了许多,轻轻拍了拍巴掌便沉声说道:“这人你们也应该大多见过,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颇受父皇信赖,一贯掌管侦缉百官,虽没有刑狱大权,但在外头也是人人得敬上三分的人物,从前也是燕王府的座上客。可眼下,他却落得这般田地,你们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在军中多年的一众亲兵没有一个开腔妁而且听说了地上这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是什么身份,每个都是毫不动容。这时候,陈善睿方才哂然冷笑道:“若他还是天子信臣,那今天连夜来见我,我自然还会把他当成座上嘉宾,可他胆大妄为,竟敢挑唆我大逆不道!我十二岁上战场杀敌,斩下第一个虏寇的脑袋,这辈子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即便算不上英雄,我也是一条汉子,若是像此等小人所言,弃君父于不顾,于外敌情势不明,京城人心不安之际兴兵作乱,那我岂不是成了国贼小人!如今这杜中虽说就擒,但据他所言,京城上下已有守军为他说动作乱,当此危难之际,尔等可敢与我并肩平乱!”

“誓死追随殿下!”

随着齐齐整整的队伍中,第一个人振臂呼喝了一句,其他人顿时纷纷附和,一时间,此起彼伏全都是誓死追随的声音。面对这些十几年二十几年跟着自己不离不弃的部下,陈善睿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厉声喝道:“既如此,上马,随我出击!”

当夏勇警示了燕王府中的下人们,记住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匆匆赶到南院马厩的时候,就看到陈善睿一行已经厉兵秣马预备出击,而地上的杜中被丢在那里,竟是无人理会。他定了定神,连忙快步到陈善睿马前禀报了另一边的经过,可还没说完陈善睿就轻轻用马鞭敲了敲左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夏勇,这王府我就交给你了,还有这杜中也是一样!”陈善睿斜睨了杜中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立时把他囫囵送到宫中,就说是此人谋逆作乱,被我拿下了,如今我亲率亲兵弹压京城各卫,绝不会让京城出乱子,请大哥尽管放心!”

正想再问的夏勇眼见得陈善睿举鞭一挥,拨转马头就一马当先地往南门出去,其他亲兵纷纷簇拥了上前,知道再问也没什么结果,只能暂时按捺了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他缓步来到地上杜中的旁边,低头看了一眼,便仲手打算把人拖起来。然而,他才一伸手,就骤然间往后疾退了一步,正好避过了那迎面而来的刀光。下一刻,他就看见绑着杜中的那条腰带竟是碎裂了开来,人也一骨碌滚开几步远,手上掣起了一把短小的匕首。

“杜中,你死到临头,还以为如此就能跑掉?”

刚刚被陈善睿摔在那些亲兵面前的时候,杜中就已经醒了。然而,听到陈善睿那激励士气的一通话,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的他根本不敢露出任何端倪,硬生生挺到陈善睿带人出去,他方才骤然突袭,期冀于制住夏勇逃出生天。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夏勇明明好些年没上过战场的人,可却竟然那般警觉,偏偏躲过了自己的必杀一击。此时此刻,他好容易方才调匀了呼吸,当即沙哑着声音说道:“夏勇,你上了燕王的当!我是听说燕王趁着巡查全城之际见了好些将领,联络他们预谋作乱,这才登门想劝止了他,没想到他非但不听,更是几乎杀我灭口!事到如今他把这些亲兵带走,决计是图谋不轨,你是当年皇上最信赖的人,这才让你掌管王府仪卫司,你不该和我纠缠,应该立时赶去宫中告变!”

此时此刻,杜中赌的就是陈善睿不一定全心全意信赖夏勇,不会把话说得那么透彻,而就算陈善睿的说法和自己的不一样,他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也能够把夏勇暂时唬住。哪怕是夏勇能够把他礼送到宫中,他只要在太子面前把这番说辞拿出来,至少能够暂保一时。至于将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尽管死死盯着夏勇,想要从其面上看出对方的态度,可让杜中失望的是,夏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吐出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来人!”

匆匆出现的是几个穿着短衣衫的精干汉子,而更让杜中为之失色的是,夏勇指着他又喝了一句拿下。他刚刚在陈善睿手中吃了大亏,此刻受伤不轻,即便还有一把靴中短匕防身,可哪里敌得过夏勇这几个手下都是勤习武艺的,三两下就被人踢掉了匕首扭了胳膊揪到夏勇面前。

而他甚至来不及再想出什么蛊惑的说辞,颈侧就又挨了重重的一下,一时间脑袋一歪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惯会蛊惑人,与其听了他的话狐疑,不如打昏了算数!你们两个,仔仔细细再给他搜一搜身,然后给我堵了他的嘴!”说完这话,夏勇又看着另外两人吩咐道,“你们去预备马车,还有跟着的护卫,我要送他进宫!”

第三百八十章冷对逼宫

尽管已经是四月末了,但入夜却还有些凉。天空中挂着一轮残月,惨白的月光凄冷地照在坤宁宫屋檐上,把不时进出的人影拉得更长了。西暖阁中,章晗坐在床榻前,一勺一勺地喂着刚刚醒过来的傅氏喝了小半碗粥。见傅氏摇了摇头,她就把碗放在了一边,又上前轻轻擦了擦傅氏的嘴角,随即轻声说道:“母后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取来。”

“哪有这样的胃口,整日昏昏沉沉没个日夜的,却还要劳动你们一直守着。”

“母后这是哪里话,原是大家该当的。太子殿下若不是监国事务繁忙,也恨不得日日侍疾榻前。”

傅氏闻言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看了章晗片刻,她却突然开口说道:“这几日善昭还偶尔过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见你和善恩还有陆氏,善睿怎么不见人影?”

皇后病重竟然还这般敏锐,章晗不禁心下暗叹,面上却打起了精神说道:“母后倒是一直惦记着四弟。这几天燕王府中四弟妹怀相有些不好,老是呕吐无力,四弟两头跑,往往进宫来探视母后的时候,您还在睡着,所以才没瞧见他的人。明日他若是再来,我多留他一阵子,等母后醒过来就能瞧见他了。”

“是么?”傅氏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章晗,见瞧不出端倪,想起长媳最是心思细腻的人,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有事,你也别瞒我。如今我是病得不轻,但至少还不至于脑袋糊涂了。若真的有什么要紧大事,我总还能帮你们出出主意。”

尽管傅氏的声音仍带着深深的虚弱,但章晗听在耳里却觉得重若千钧。她竭力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陈善恩的声音:“事到如今,大嫂还是不要再瞒着母后了!”

章晗倏然转头,见本该早就去北回廊游艺斋休息的陈善恩竟是进了门来,而且外头并未有人阻拦,她不禁双目厉芒一闪,随即也不不接这话茬,而是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晚了,二弟缘何还不去休息?”

陈善恩见皇后傅氏伸手按在了章晗的手上,这些天来分明已经神光黯淡的眼睛又绽放出了让人不可逼视的锐利,他便镇定自若地撩袍在床前跪了下来,朗声说道:“母后,大哥大嫂和儿臣以及四弟原本已经商量好了,把外头的消息隐瞒着您,但刚刚外头情势大变,儿臣思量再三,不得不违抗大哥令旨!母后,就在数天前,三弟令人送来了加急军情急报,道是皇太孙因为麾下冲得太猛,以至于失陷虏中没了音信,而父皇心切皇太孙率兵紧追不舍,三弟不得不押着后军赶上去支援,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息传来!”

“范王殿下!”

章晗见张姑姑和闵姑姑慌忙冲进了屋子,仿佛想去伸手拉陈善恩,却在傅氏严厉而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不得不讪讪地垂手退了下去,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此前的一切准备不过是未雨绸缪,可只看陈善恩竟然会这时候出现不管不顾地揭穿这些,足可见外头确实是生变了。她紧紧握着傅氏那微微颤抖的手,压下了劝慰两句的冲动。

“母后,大哥因为京城人心惶惶,所以派了四弟在外头带着亲兵巡查全城,以期安抚人心,数日来确实有所成效。但四弟趁着这机会见了好些将领,私底下不知道许诺了些什么,今夜京城各处火光处处,分明已经乱了!儿臣知道如今母后正病着,但当此之际不敢不禀报。大哥仁善忠厚,于四弟一直多有回护,但东宫管事牌子路宽却辜负了他的信任,竟是下药以至于他昏迷不醒!当此之际,宫中还需得母后坐镇!要知道,素来得父皇倚重,此次留京监察文武百官的杜中,现如今已经投靠四弟了!”

章晗只觉得傅氏猛然间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巨大的力气丝毫不像是一个病人。此时此刻,她立时不假思索地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傅氏的肩膀,旋即看着陈善恩冷笑道:“二弟身在坤宁宫,这消息倒是比谁都灵通!”

“大嫂言重了,是我睡不着,所以出了游艺斋在院子里转了转,正好到坤宁门碰到前头东宫派人来急报,所以方才立时赶了过来。倘若母后和大嫂不信,可以立时召见那个东宫前来禀报的太监!”陈善恩说着便顿了一顿,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后,当此之际,还请痛下决断!”

傅氏长长吁了一口气,不但松开了刚刚紧紧攥着章晗的手,面色也平静了下来,却并没有说要见那个来禀报的太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要我下什么决断?”

尽管傅氏表现得远远比自己预料中平静,但陈善恩完全肯定,此刻坤宁宫已经被自己的人从外头牢牢看守住了所有门户,纵使傅氏并未病倒,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而大嫂即便狠辣果断,可只要东宫那边仍旧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便蹦不出自己的掌心。因而,他只是微微俯首,随即恭恭敬敬地说道:“关键时刻当行关键之法,请母后下懿旨,废黜四弟燕王爵位!如此一来,则四弟再无名分号召人跟从,但使熬过今夜,京城之乱指日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