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张姑姑和闵姑姑为之骇然,章晗身后侍立的秋韵只觉得手心已经满是冷汗。而章晗感觉到傅氏身子一僵,尽管对婆婆直到这个时刻还能苦苦支撑没有倒下颇为敬服,但事到如今,她索性借着扶了傅氏坐正的机会,附在其耳边低声安慰道:“母后切勿忧心,父皇和晨旭全都安好。东宫已经有所布置,太子殿下决计无事,燕王忠孝,必不至于生乱。范王言过其实,还请您拖延片刻!”

傅氏的心里远不如面上这般镇定,因而听清楚了章晗的话,她一直知道长媳做事稳妥,必不会信口开河,只觉得心头大振,深深看了章晗一眼后,她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旋即便盯着陈善恩道:“若真的是燕王作乱,你以为他还会顾得上母子情分,任凭我一道懿旨便能让他束手就擒?”

“母后当年亲自为上下军将织造军袍,又安抚军属资助钱粮,军中上下俱是对母后感恩戴德,若是别人的令旨定然无效,但母后若出懿旨,北京上下必然军民归心,届时乱事一定会迅速平定!”陈善恩说着便重重叩头道,“儿臣知道四弟素来为父皇母后信赖,但大哥乃皇太子,国之储贰,一身系社稷安危,如今父皇和皇太孙尽皆下落不明,大哥若再有差池,则天下动荡!恳请母后为天下社稷计,勉为其难!”

冠冕堂皇!

傅氏和章晗心中几乎转过了同样一个念头。下一刻,傅氏便淡淡地说道:“既如此,你且出去。来人,去取文房四宝,还有皇后之宝!”

张姑姑和闵姑姑想着范王陈善恩突然直闯了进来,外头竟无人拦阻,刚刚竟然说情势那么令人惊骇,甚至直言请皇后废黜燕王爵位,两人饶是见惯了风波也都有些支撑不住。此时此刻,听到傅氏竟出此言,闵姑姑一时目瞪口呆,张姑姑却定了定神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都是太子妃殿下代掌凤印,您的皇后之宝也早就交给太子妃殿下了。”

见陈善恩一直都看着自己,章晗心知肚明陈善恩亦知道这一遭,当即微微笑道:“把文房四宝拿进来就是,凤印就在我身上。”

事已至此,尽管陈善恩不认为章晗会真的把那五寸九分见方的皇后之宝随身带着,然而,他知道章晗顶多拖延片刻,因而并不惧她耍什么花招,更何况东宫的事情是真的,外头杜中肯定早就软硬兼施把陈善睿鸭子赶上架了,于是,他恭恭敬敬行了礼后,便悄然出了西暖阁。章晗见闵姑姑和张姑姑都没有动,当即皱了皱眉说道:“不要愣着,先取了文房四宝来!”

“是是。”

眼见张姑姑拉起了闵姑姑,两人跌跌撞撞出了屋子,章晗方才侧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皇后傅氏,满脸歉然地说道:“母后,并不是儿臣有意隐瞒,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支撑不住,会有什么万一……”

“不用说这些了。”傅氏先是闭上了眼睛,随机双目倏然睁开,看着章晗沉声问道,“外头真的只有善睿?”

“是。但四弟妹和昂儿在宫里,是四弟领命出宫之际,自己提出把他们母子俩送进宫来的,如今人都安置在清宁宫,我已经嘱咐过淑太妃身边的魏成,让他昼夜提防,若有事则紧闭清宁宫大门,而且已经调拨了稳妥人过去看护!”

章晗见傅氏倏然眼睛一亮,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诚恳地说道:“太子殿下让四弟去外头巡查弹压,就是为了安抚人心。果不其然,关于皇上和皇太孙的流言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四弟素来是重情重义的人,而且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刻做出那种事情来,母后一定要相信他!”

“善昭和你都肯相信他,我这个做母亲的怎还会不信?”傅氏微微一笑,旋即悠悠说道,“他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看着他从青涩到懂事,看着他一天天成为威名赫赫的勇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皇上和晨旭,还有善嘉都没有音信,万一外敌当前兵临城下,现如今这等内耗岂不是让虏寇捡了个现成便宜?他就是有谋反的心,也不会是现在,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纵使有时候轻率鲁莽,狂妄自大,可大是大非却清楚得很!”

;PS:希望我明后天能尽力加更一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谁人逆谋,今夕宫乱!

陈善恩在坤宁宫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尽管如今正是北京一年之中天气最适宜的季节,即便入夜,外头也并不难捱,但他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燥热。大齐立国到如今不过是两代,可父子兄弟之间,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废太子和秦庶人在这次迁都之后被移到了北京,便是因为皇帝不放心他们留在南京的缘故。而代王被废为庶人后一碗鸩酒取了性命,就连侥幸逃生的周王,如今也是和其余诸王一样被留在京城如同养猪似的。他陈善恩不似陈善嘉和陈善睿那样武功赫赫,但当一个富贵闲王,同样并不是他的所愿!

他年少的时候,被贤妃的谨慎,还有自己的怯懦不敢争取荒废了,等到明白过来傅氏不是那等一味打压庶子的嫡母,那段少年宝贵时光却也再难挽回,在父皇眼里,他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印象根深蒂固。若非争取到镇守北京的那几年,他那前三十年几乎一事无成。然而,他在北京几乎竭尽全力,到最后仍然被陈善昭挑出了毛病,父皇那轻飘飘的一句“太子做事缜密而周全,这一点你们都要学他”,又着重批了他的不够细致。而这一次的事情是意外,几乎谁都没想到皇帝会和皇太孙一并杳无音信,甚至连辽王陈善嘉都再没有消息传回来,以至于人心惶惶,可是他却想到了。

不是他未卜先知,也不是他消息灵通,而是他知道自己资质才能器量,什么都不如陈善昭陈善嘉和陈善睿,所以事事都准备在最前面!于是,他知道杜中会忍不住跳出来联络军中各处将领,他知道杜中和东宫管事牌子路宽养子交往甚密,必然会利用这一层关系,他更知道杜中一定会再度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把陈善睿拖下水,现如今宫外的处处火光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他对皇后傅氏的陈情很实际,正是如今这情形下最最合适的选择!

只要皇后傅氏能够废黜陈善睿的燕王爵位,那么,哪怕杜中让人给陈善昭所下的并非致命毒药,哪怕事后皇帝等人能够平安回来,那么他也还有机会!从前错过那么多机会的惨痛教训告诉他,只要在每一次可能发生事情的前夕做好完全预备,那么哪怕十次之中只有一次抓住,也会带来丰硕的成果!至于傅氏,两个亲生的儿子一个被另一个使人下药,如今生死不明,而且另一个正在宫外作乱,未必能支撑到皇帝回来!

“范王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听到这话,陈善恩立时停住脚步,转头见是面无表情的张姑姑,他当即整理了一下衣冠,继而跟着张姑姑进了坤宁宫正殿。沿着原路再次进了西暖阁,他见傅氏身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那方桌上赫然是一张墨迹淋漓的纸,他眼中精芒一闪,旋即扫了一眼傅氏身侧正扶着她的章晗,这才恭恭敬敬缓步上前,到了床前几步远处方才站住了。

“你要的懿旨,便在这儿了。”

尽管隔着那一段距离看不清楚那张纸上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但陈善恩还是心中一阵悸动,面上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一丝掩盖不住的喜色。他几乎本能地想要上前把东西拿过来,可发现床沿边上坐着的章晗也好,床尾侍立的闵姑姑也好,两人全都没有丝毫动作,他不禁硬生生止住了心头那冲动。

“母后深明大义,等到外间乱事平定,父皇大胜归来,必定满朝官员天下子民都会称颂母后的贤德。”

“你还不知道这懿旨上写了些什么,就称赞我贤德,未免太早了些。”傅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善恩,这才用那只消瘦了许多的手拿起那薄薄的纸递给了闵姑姑,又看着闵姑姑满脸肃然地将其双手呈递到了陈善恩面前,这才悠悠说道,“慈母慈心皆为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是我的儿子,燕王也是我的儿子,事到如今,我为了太子废黜燕王的王爵,哪有这个道理!”

当傅氏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陈善睿就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此时此刻,他看清楚那张纸上傅氏的笔迹,见其字字句句竟是将北京城九门防务尽皆交给了燕王陈善睿,他登时又惊又怒,捏着这懿旨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倏然抬起头的他发现章晗正面带嘲弄地看着他,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母后难道就坐视四弟犯上作乱?大嫂难道就坐视大哥在东宫生死不明?”

“太子殿下生死不明是二弟说的,我还未亲眼看见,谈何坐视?”章晗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见陈善恩瞳孔猛地一缩,她便微微笑道,“至于东宫管事牌子路宽下毒谋害太子殿下,这就更值得商榷了。要知道,就在前日,路宽还对我造膝密陈,说是他的养子不合为奸人所诱,在外多行不法事,甚至还被人抓住把柄来要挟他这个养父,让他伺机对太子殿下不利,我已经下令彻查。二弟倒是说说,他若是今天要下毒,何至于前日便坦白了?”

陈善恩看着章晗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一颗心冷不丁往下一沉。一想到刚刚那个跑来坤宁宫禀报的太监货真价实出自东宫,足可见不是此人早就出了问题,就是陈善昭使诈,他忍不住攥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靠着那一丝刺痛让头脑冷静了下来。于是,他立时开口说道:“若是如此,那东宫派来禀报此事的太监必定另有逆谋无疑,请母后下旨将其立时拿下拷问!儿臣愿与大嫂去东宫探看大哥!”

见陈善恩这见风使舵的本领如此出神入化,一计不成又出一计,章晗不禁盯着其又瞧了几眼,随即才开口说道:“今夜宫中情势不明,母后又正病着,与其这时候去东宫,还不如暂且封闭坤宁宫,待天明时分再作计较的好。我已经吩咐了下去,让人立时封闭坤宁门,不管什么消息都不许放人进来,只许门外禀报!”

早知道章晗难对付,但此刻真正正面对上,陈善恩才感到这种难对付不但是口舌交锋,而且在心理上的对战也同样如此。要知道章晗的长子皇太孙陈曦现如今下落不明,丈夫陈善昭和儿女们全都在东宫,她竟然能够按捺下去探看他们安危的冲动,甚至要封闭坤宁宫静观其变,这是何等坚定的心志?他不得不使劲定了定神,竭力把这会儿连番受挫的沮丧感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就算此事败露,横竖主谋是杜中,他并没有丝毫掺和,而且这些年他只是从杜中那儿得了不少消息,并未有往来信笺的凭据落在人手,他清白得很!不过此事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能把自己摘干净,如若真的一无所得,那么也未免太可惜了!

就在他竭尽全力思量对策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阵阵喧哗。电光火石之间,他便知道,是这几年入宫的那些内侍已经闹起来了。北地贫瘠,此前皇帝陈曰邮Υ蟀芮厥人,尽管那兵灾不过数月即止,可战后追究株连以及内徙卫所的种种影响,仍是让北地多出了无数孤儿以及残破的人家。他镇守北京期间,以收容为由把那些净身只求一碗饭吃的老少男子都收入了宫里,那其中自然掺杂了秦庶人的余孽。现在这关键时刻,果然有人忍不住来钻这样的空子!至于他那些内线,应当早已汇聚了另外一批人,到时候就能以平乱为名义名正言顺地站出来!

果然,下一刻,就只见张姑姑快步冲进了屋子,见傅氏和章晗都是面色镇定,她便屈膝行了个礼,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坤宁门外被一群内侍堵住了。而且宫中喧哗不断,仿佛是出了乱子!”

到了这时候,陈善恩反而索性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儿不说话了。尽管如此,斜睨了他一眼的傅氏想起此前住在西苑,这宫中新进内侍宫人说是马城经手,但人从何处来,陈善恩这个镇守北京的范王绝不可能不知情,她自然心里明镜似的透亮。她强忍着脑际的晕眩昏沉,冷冷对张姑姑喝道:“传令下去,坤宁宫上下内侍守着大门和各边墙头,若能在天明之前不让人越雷池一步,明日各赏钱十贯!另外让人对外头喊话,若是他们及时收手各回各处,那便可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

听到傅氏这一套行事,陈善恩眉头一挑,心里权衡片刻,便开口说道:“母后如此措置固然好,但外头究竟有多少人却不知道。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又是一阵喧哗。这时候,傅氏立时毫不犹豫地说道:“就照刚刚我说的去传令,再挑个精干的爬上墙去看看!”

这刹那间,陈善恩已经想到了自己聚拢的那批人上。而一直都盯着他的章晗注意到他的神情由最初受挫后的按捺愠怒,到后来的幸灾乐祸,再到如今的隐现得意,便知道这事情也在陈善恩意料之中。尽管她早几天已经吩咐过阎立和陈海早做预备,但胜败如何,她却不能说有完全把握。

毕竟,此前为了平安迁都而训练出来的那些人,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过!真正上去对敌,这还是第一次!

第三百八十二章神兵天降

坤宁宫外已经围了差不多三四十人。尽管在这深夜之际,宫城中犯夜的处罚远远比京城中犯夜禁的下场更重,但这会儿汇聚在这里的人无疑并不在乎这一点。这些往日在宫中都只是从事最底层杂役的内侍们,此时此刻却流露出了往日卑微恭顺之外的另一层表情,一个个的眼睛里在这深夜中绽放出了夜枭一般的光芒,每个人的手中或是拿着简陋的铁锤大棒,或是拿着也不知道从那儿得来的小刀匕首,前头的几个人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一下下拍响了坤宁宫的大门,而后头的人则是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簇拥在后头当中的人方才用极其难听的公鸭嗓子喝了一声:“不用敲了,里头都是些老弱妇孺,想必也没有胆子开门迎战!兄弟们,十多年了,十多年来我们东躲西藏,最后忍尽了屈辱方才混进宫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原本想拿狗皇帝的脑袋来祭祀咱们死了的那些的兄弟子侄,现在老天有眼,让他自个儿失陷虏中,那我们就拿他的妻子儿女开刀!咱们遭的这些罪挨的那一刀,让他们加倍偿还!”

“血债血偿!”

墙角悄悄爬在墙头的一个年轻内侍看见下头人齐声应和,随即竟是分成几拨往墙边而来,一个接一个叠起了罗汉,一时魂不附体,慌忙滋溜一下爬了下地,随即撒丫子就往坤宁宫正殿跑。径直到了东暖阁,见门口的张姑姑慌忙拦他,他也顾不得其他,猫下腰就钻了进去。进了屋子的他也顾不上看还有哪几位贵人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外头足足有好几十个人,这会儿正在叠罗汉,立马就要翻进来了!”

陈善恩和章晗同时色变。就在这个时候,外头陡然之间传来了一声惨呼和厮打呼喝声。知道竟然已经有人翻墙闯进了坤宁宫,章晗本能地瞥了一眼傅氏,却见这位中宫皇后不慌不忙往枕边一探,手中已经抓了一把短小精悍的裙刀,反倒是陈善恩仿佛有些发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外头的张姑姑已经退进了屋子里,就那么守在了门口,而闵姑姑则挺身护持在了傅氏身前。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娇喝声。

“太子妃,似乎是飞花的声音!”

章晗也听出了那叱喝的声音。想起飞花虽断了一臂,但身体调养好之后却硬是不肯做闲人,领了自己交待她的事情不算,右手齐腕而断的她苦苦用左手练刀,如今一身功夫更胜从前,她不觉深幸早早把人召入了宫中。然而,就在她才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只见门前门帘突然被什么东西劈了开来,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只听一声如击败革似的声响,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被张姑姑一头顶了回去。而紧跟着,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惨哼,旋即声音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可还好?”

这一声问得异常焦急。此时此刻,又听得外头稍远的地方厮杀声阵阵,可院子里似乎再无动静,章晗连忙出声说道:“母后无恙!”

“奴婢一身血腥,不敢面见慈驾,便在外护持,定不会让奸徒越雷池一步!还请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放心,内官监阎立和御用监陈海已经率人于宫外剿灭奸徒,必然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外头那个女子犹如神兵天降,又听到阎立和陈海这两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名字,刚刚眼见自己人迟迟不至而心神慌乱的陈善恩顿时更加惶惑了起来。看见章晗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便对傅氏轻声解说着什么,他哪里还不明白章晗竟又是提早布下了这些先手,一时间不禁又气又急。可此时他手上的棋子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咬牙切齿静观其变。

而傅氏从章晗口中听说这外头前来援救的人,就是当初赵王府中和秋韵一道以身作饵,引开了不少敌兵的两个侍女之一,不禁赞赏地挑了挑眉,旋即又看了一眼秋韵。想起二人功高,虽是赏赐了不少金银玉帛,秋韵家人已经都不在了,却只图赦免昔日旧主六安侯夫人吕氏,飞花的家人据说不过是生活优渥,但毕竟和那些有功男人们可以封官不同,她不禁在心中思量起了如何建言皇帝,真正意义地封赏这些有功的女子。一时间,哪怕外头喊杀阵阵,宁静的夜色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再去留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之前那一下顶得发髻散乱的张姑姑发现动静渐渐轻了,她便随手把散落的头发挽了个纂儿,然后悄悄出了门去。看到外头明间里倒伏了一具尸体,还有一个浑身浴血左手持刀的年轻女郎,她连忙冲其微微一点头就快步往外走,待出了正殿到了外头院子里,见横七竖八倒着四五具尸体,四周围好些内侍正在彼此帮忙包裹伤口,还有些人则是仰头拼命盯着墙角,仿佛生怕什么时候再跳一个人下来,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有一个年长的内侍瞧见了她,慌忙迎了上前。

“张姑姑。”

“外头怎样了?”

“回禀张姑姑,外头是内官监右少监阎立,御用监左少监陈海。他们传话进来说,奸徒大多都拿下了,但是生擒活捉的固然不少,但大多数都服了毒,一时间也没工夫去救他们。他们说,如今夜已深,不敢惊扰皇后娘娘,会在坤宁宫宫墙外护持着,请皇后娘娘安歇,等天明之后再面见娘娘禀报事由。”

当傅氏从张姑姑口中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她便笑了起来:“他们倒是谨慎,大约生怕我以为他们是借机诈门。让他们夤夜赶到坤宁宫,又殊死拼杀了一场,倘若我还不敢见,岂不是让这些拼死一战的勇士们寒了心?传令下去,开坤宁门!”

一听这话,陈善恩一愣之下,连忙开口说道:“母后,外头情势尚不明朗,母后千金之躯,万一有人趁机为乱……”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傅氏那锐利的目光扫视了过来,下半截话顿时给憋在了喉咙口。而傅氏在看了他片刻之后,这才淡淡地说道:“他们忠心为主,固然是应该的,而我身为六宫之主,自然更有一见那些忠臣义士的胆量。来人,去把阎立和陈海召进来,还有门外那位飞花姑娘,让我好好看看我们大齐朝的巾帼英豪!”

随着张姑姑出了门去,第一个进来的自然是飞花。只见她身上到处血迹斑斑,脸上还沾染着血污,看上去说不出是狼狈还是狰狞。看见她手中还拿着刀,陈善恩原想呵斥,但想起刚刚傅氏那意味深长的话,他最终还是索性闭嘴不言。果然,傅氏见她跪下要磕头,便笑着说道:“别跪了,今是大功臣。来,上前让我瞧瞧。想当初还是我让人挑了你们两个去京城保护太子妃和燕王妃,没想到你和逐月救过她们俩一次,又救了我一次。”

“皇后娘娘过奖了,奴婢只是稍尽心力。”

飞花偷偷瞥了一眼章晗,虽想放下刀上前,但仿佛又有些顾虑。等到听见身后传来了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也顾不得刚刚皇后傅氏的召唤,一个闪身就站在了床榻一侧,专心致志警戒了起来。即便进来的阎立和陈海都是自己从东宫出来之际见过的人,但她仍不敢有任何放松。而皇后傅氏打起精神随口问了阎立和陈海几句,却不时侧头去看这个左手提刀而立,右手半截袖子却空空荡荡的年轻女郎,一时更坚定了要封赏她的心。

至于陈善恩,听着阎立和陈海你一言我一语,解说外头那些人是当初章晗和王凌为了从南京到北京这数千里路途而专门训练出来的,足足有两百余人,俱是善用棍棒的好手,刚刚留了人护持东宫,分了人去清宁宫和东西六宫把守门户,剩下的人就都到了坤宁宫,外头被拿下的人中,甚至有自己预备的那些等着这边厢大乱,然后前来救皇后傅氏的人,他不禁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算来算去,只觉得如今宫闱正乱,傅氏病倒,章晗侍疾,再加上外头消息不妙方有可趁之机,却没有想到章晗竟是做好了如此充足的预备!所幸他这一次亦是不曾贪大,只是建言废黜陈善睿的燕王爵位,否则现在他只怕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宫中的乱象终于疏解,傅氏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冷不丁问道:“太子如今可好?”

陈海和阎立对视一眼,陈海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没见着太子殿下,东宫是长宁郡主居中调度。长宁郡主让人全都集中在后院丽正殿,却是在前院春和殿召见了我等,分派了任务之后,只在东宫留了二十个人。”

听到这话,傅氏顿时愣住了。尽管陈皎这个孙女一直冰雪聪明,但她却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是小小年纪的陈皎担此重任。而她心头欣慰的同时,一旁的陈善恩却冷不丁出言问道:“那大哥人在何处?”

此话一出,不但陈海阎立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就连飞花也在傅氏征询的目光下摇了摇头。而章晗见傅氏看向了此前打包票的自己,虽然她直觉地认为陈善昭必然安然无恙,但此刻断然不能随口说话。就在她思忖的当口,陈善恩冷不丁又开了。

“大嫂刚刚说东宫管事牌子路宽早早坦言了养子受奸人所惑,还说正在查证此事。现如今虽是奸徒伏诛的伏诛,被擒的被擒,但大哥却还没下落,大嫂却怎么说?”

章晗正要回答,突然只听得外头传来了陈善昭爽朗的笑声:“原来二弟这么关切我,倒是让你担心了!”

随着这声音,一身便袍的陈善昭闲庭信步似的进了屋子,先是向傅氏长揖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好教母后得知,四弟让王府仪卫司仪卫正夏勇把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打昏后捆绑了送进宫来,说是杜中挑唆他犯上作乱,而且在京城挑唆了不少将领兴兵作乱,他如今已经亲自领着亲兵去弹压了。这事儿实在有几分稀罕,我这个东宫太子不得不亲自去瞧瞧!”

第三百八十三章冷眼漠视,劈头痛斥

眼见陈善昭这个长子进屋,傅氏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待听得他又说陈善睿让人押送了杜中进宫,自己则带着亲兵前去弹压,她更是露出了深深的欣慰。这一直强提着的一口气一松懈,她不禁软软歪倒靠在了章晗的身上。面对这一幕,陈善昭顿时大吃一惊,慌忙一个箭步上前,不管不顾地单膝跪在了床沿上,伸手抓住了母亲的肩膀,连叫了几声母后。

“没事,没事,我好得很!”好容易缓过气来,傅氏方才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和善睿都很好,你能够相信他,他在关键时刻也能分清楚轻重,你们都没辜负你们父皇的期望和教导。”她说着便指了指面前的那张纸笺,等到陈善昭犹疑片刻伸手拿过去,扫了一眼后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她便又看了章晗一眼。下一刻,章晗便从傅氏枕头后边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递给了陈善昭。

陈善昭打开再一看,心情顿时越发激荡。刚刚第一道懿旨是让陈善睿接管京城九门防务,而现如今这第二道旨意,却是让自己调度京城内所有京卫禁军,而且上头盖的不是皇后之宝,而是赫然盖着御玺,足可见是父亲离京之前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见傅氏那苍白的脸上满是期许和欣慰,他便郑重其事站起身,继而又在床前的地平上跪了下来:“母后放心,儿臣和四弟定然不负父皇和您的重托!您只管好生养病,外头就是天塌了,也有儿臣和四弟撑着!”

说完这话,陈善昭方才站起身来,又对章晗拱了拱手道:“东宫以及宫中事务,还有其余贼人的搜索等等,明月说她会尽心竭力料理,清宁宫中有四弟妹坐镇,今晚进犯的贼人不是剿灭就是就擒,所以,母后和坤宁宫便交给太子妃了。”

章晗立时裣衽施礼道:“太子殿下尽管放心!”

尽管从陈善昭进来直到现在,夫妇俩便只说过这么两句话,但只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就都能明白彼此的心意。一时陈善昭再次对皇后傅氏微微颔首,竟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出了东暖阁。从始至终,除了最开始进来时对陈善恩说的那一句话,他没有看这个兄弟一眼,更没有只言片语。即便如此,陈善恩仍是从刚刚长兄所述言语之中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杜中那个混蛋果然只会嘴上功夫,手底功夫稀松不说,竟然就这么轻巧地栽在了陈善睿手上!而陈善睿这么多年野望积聚下来,事到临头竟然肯抛下一切,这怎么可能,陈善睿什么时候变成了圣人!哪怕妻儿留在宫中,但那家伙居然会如此轻易被人挟制,那当年还想什么储位,争什么东宫?更何况他已经让人暗中捎话出去给陈善睿,能够帮他把王凌和陈昂弄出来,陈善睿竟然还会放下这样的大好机会!

站在那里五味杂陈的他直到陈善昭走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强笑着憋出了一句话来:“我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真没想到宫里宫外居然被大哥和四弟联手平定了下去,真是得天之幸……”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屋子里每一个人都当他不存在似的。张姑姑和闵姑姑忙着进进出出收拾内外,章晗搀扶着傅氏半躺下来,让人打了水来给飞花洗脸,又让秋韵带着其到屏风后头去换一身衣裳,仿佛没有一个人听见他说的这场面话。面对这种被人忽视的恼人感觉,他强自压下心头的不甘和愠怒,索性把心一横悄悄往门外退去。然而,还不等他从东暖阁中出去,就只听床上传来了傅氏淡淡的声音。

“如今宫里宫外都已经分派好了,大伙各司其职。善恩,眼下你可以说个明白,就算今夜宫外火光处处,你怎么就肯定是善睿蛊惑了军将图谋不轨,而不是有其他人作祟?说得仿佛亲见似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善睿身边埋了钉子,抑或是在那些手握军权的武将军官身边埋了钉子。”

傅氏此言一出,屋子里其他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在屏风后头窸窸窣窣换衣裳的飞花,也不由自主停下了动作。而坐在床沿边上的章晗看着傅氏这与平日周正慈和截然不同的凛然威势,想到当初陈栐出征,傅氏身在后方,不但王府家务事,就连军需后勤也往往亲自帮手,那种深受军民敬重的威严在母仪天下多年之后,竟是不减反增,她看着陈善恩在进退两难之际,脸上赫然流露出了狼狈窘迫交加的表情,心中不禁哂然冷笑了一声。

文不如陈善昭,武不如陈善嘉陈善睿,竟然想只凭着一些看似周全的预备和小伎俩,便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母后……”陈善恩终于不得不屈膝跪了下来,却是声音沙哑地说道,“儿臣也只是受人蒙蔽……”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后?”傅氏冷冷打断了陈善恩的话,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吃穿用度且不用说,你从小文武上头的老师,和善昭善嘉善睿可有过分别?一样的先生,一样的教导文武,除了善睿因得皇上喜爱,亲自教授武艺军略,你们其他都是一样的!你若是真的把那些经史读进去了,考试的时候藏一藏拙也就罢了,但你就不曾真正用过心!至于学武,生怕磕着碰着伤筋动骨,你何尝有善嘉善睿他们一分用心!”

傅氏这从未有过的凌厉痛斥让陈善恩一时面色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回击,可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傅氏却并没有就此停口,而是淡淡地说道:“嫡庶有别,就好比我待善嘉虽如同亲生,但总还有些分别,这是为人母的常理。但你们都要叫我一声母亲,我自然希望你们都有出息,不要抹黑了你们父亲的名声。所以你文不成武不就,可一直都还本分忠厚,尤其是对贤妃孝顺,我和你父皇也甚是期许你这一点。就连你此前被秦庶人之子陈善聪险些泼了脏水,你大哥替你在太祖皇帝面前求情遮掩了过去,你就真的以为你父皇和我都不知道?”

这当年最狼狈的一件事骤然被傅氏戳破,陈善恩顿时面色一片灰败。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惨笑道:“是儿臣糊涂,当初这么大的事情,大哥在太祖皇帝面前保下儿臣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怎会不禀报父皇母后?”

“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你大哥怎么肯说?”傅氏嗤笑一声,这才看着陈善恩说道,“是太祖皇帝对你父皇说的。太祖皇帝说,陈善聪此人诡计多端,狡黠善惑人。你在你父皇几个儿子中并不出色,但越是如此,越容易不甘人后,那时候外头流言蜚语不绝,你只怕想从其嘴里套出你父皇的真正下落,到时候也算是大功一件,只是没想到反被人算计了一把。那时候太祖皇帝就说过,只知道耍小聪明玩弄人心的,成不了大事!”

尽管今天一晚上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但从傅氏口中听到祖父对自己的评价,陈善恩仍然只觉得心头遭了重重一击,一时瘫坐在了后脚跟上,再也难以直起腰来。恍惚之际,他隐隐约约听得傅氏对谁吩咐了一句:“把范王带下去,交给贤妃看着!”

那一瞬间,陈善恩猛然间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傅氏。而傅氏却已经让章晗扶着自己躺下,口中只是淡淡地说道:“想当初应该是贤妃在你读书练武的时候提醒过,不要出挑,不要冒头。她的谨慎小心虽有些过了,可既是为了你这个儿子,我也不会和她计较。如今你自己到她那儿去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该谨慎,什么时候该决断!换言之,倘若你父皇和善嘉晨旭真的有个万一,大敌当前兵临城下,你就算真的算计得逞,拿什么去和虏寇拼,你以为满朝文武全都会任由你为所欲为?身为皇子,你就不曾想过富贵荣华权握天下之外,还该有什么责任担当!至于处分,且等你父皇回来!”

眼看陈善恩失魂落魄地被张姑姑和闵姑姑带了下去,已经躺下来的傅氏方才满脸惘然地看着头顶那水墨绫帐子。见章晗轻手轻脚地替自己掖好了袷纱被,她便轻声说道:“善昭和善睿能够戮力同心共度难关,我这心里终于能放心一些了。只希望皇上和善嘉晨旭都能够平平安安,哪怕我就此眼睛一闭再也醒不过来,那也能够安心去了……”

“母后!”

听到章晗那乍然惊呼,傅氏便笑道:“晗儿,你虽不是我挑的媳妇,但如今看来,善昭的眼光很好,很准,怪不得太祖皇帝亦是对你深为嘉许。今后有你辅佐善昭,再有晨旭在,大齐至少四世无忧……不论怎么说,咱们都比孝慈高皇后有福气……子孙满堂的福气……”

见傅氏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最后仿佛沉沉睡了过去,章晗不敢怠慢,慌忙差遣了秋韵去请御医。等到太医院几个领头的满头大汗紧赶慢赶到了坤宁宫,轮番诊脉之后,一时竟是面面相觑。等跟着面无表情的章晗到了已经收拾干净的外头明间,为首的院使方才硬着头皮说道:“皇后娘娘的脉象比此前更加微弱……只怕……”

“只怕什么?说!”

“只怕多则一个月,少则十余日……”面对章晗倏然转厉的目光,那院使不禁跪了下来,“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身上病重,原本就忌讳大喜大悲,今天应该是碰见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喜怒失控,所以这病情更重了三分不止!”

想到傅氏此前乍闻惊讯后,确实一直都是在强自支撑,章晗不禁揪心得很。傅氏如今忧心的便是在外头的皇帝和陈曦,可她何尝不是如此?此前危机四伏的时候可以暂时排遣,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已经完全飘出了宫去,满脑子都在想着长子的安危下落!

第三百八十四章报捷迎驾留燕王

一夜街头驰马不断,喊杀不断,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从睡梦中惊醒,悄悄开门探看动静。而各处文武百官之家,都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客客气气地照会,道是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大逆不道,伙同一小撮军将犯上作乱,燕王殿下奉皇后懿旨皇太子令旨讨逆平乱云云。

因五城兵马司的人拿着陈善昭那字迹端秀挺拔的手诏,文官们即便狐疑,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解释,一时紧守自家门户。至于武官们,听说是陈善睿受重任弹压京城上下,自然也尽皆无话。反倒是诸王和勋臣贵戚这些有封爵的不免问了个仔细。然而,如淄王府、安国公府、威宁侯府、睢阳侯府这样和东宫关系匪浅的,早两日便得了些消息,这一夜都是只留心门户不提。

待到大清早,放下门板做生意的小贩,出城办货的商人,还有路上行走赶着上工的百姓,不少人都发现大街上还留着昨夜厮杀痕迹,那一滩滩来不及收拾的血迹看着让人触目惊心。相形之下,那一队队全副武装在街头巡行的卫士,看着反而还让人稍稍心定一些。至于带着一众亲卫,身披黑底红里大氅,看上去一如从前的燕王陈善睿,在众人心中更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

至于一大早赶往宫中左角门上朝的文武官员们,则是在看到陈善昭平安出来的那一瞬间出了一口大气,至于多少人庆幸多少人沮丧,那就不得而知了。当陈善昭轻描淡写地把燕王陈善睿令人绑了杜中送进宫,随即连夜亲自率亲兵弹压城中六处作乱之地,斩杀叛逆逾七十余人,投降的不计其数时,一时下头竟是鸦雀无声。而他说到宫中亦有人冲击坤宁宫清宁宫和东宫,连东西六宫也都不同程度受到惊扰,如今各处剿灭擒获的人也有七八十的时候,刚刚还勉强能够肃静的官员们终于不禁为之哗然。

这其中,右佥都御史萧至诚第一个忍不住了:“太子殿下,宫里宫外这么大的变故,杜中虽此前深受皇上信赖,然手中兵权有限,且宫外作乱尚力有未逮,缘何能惊扰宫中?”

“宫中暴乱的都是秦藩代藩余孽,此前南京宫城中的老弱内侍都留在了那儿,这北京宫城中进了不少新人,甄选不利,各自领职司的人都有应有之罪。但穷究下去人心惶惶,所以暂且不论。”陈善昭不悦地看了一眼萧至诚,见其终于偃旗息鼓退了回去,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杜中,此人居心叵测离间天家骨肉,并诈以燕王的名义挑唆各方军将从他谋逆,却不料欲图挑唆胁迫燕王的时候被识破了绑缚送宫中,如此等罪大恶极的鼠辈,自当等父皇回来之后明正典刑!所以,今日孤在此谨诫诸位,燕王深明大义,连夜弹压各处,方才有这一夜之后的太平。若有私底下进言燕王是非者,与杜中同罪!”

“臣等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这一夜,身在清宁宫的王凌亦是有无穷无尽的担心。尽管章晗在坤宁宫中平静下来之后,就打发了秋韵前去对她解说了事情原委,而后陈皎也亲自来探视过她这个四婶,可一直到朝会都结束了,午后时分陈善睿亲临清宁宫来见她的时候,她那悬了几昼夜的心方才完全放下。十几年夫妻,她是最了解陈善睿的人,知道他从不甘到失衡到自暴自弃再到重新振作,这些年走过来经历了多少长进了多少。正因为如此,她生怕陈善睿再次卷了进去。此时此刻,她看着面前左下颌多了一道刀痕的丈夫,忍不住伸出手来在那儿来回摩挲了两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善睿专注地看着妻子尚未显怀的小腹,听到王凌这难得的娇嗔,他方才抬起头,旋即便嘿然笑道:“没事,黑夜之中刀枪无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说了,多这么一道刀疤,也不会再有人说我文秀了。”

“算了吧,你这文秀也就能糊弄一下平常人,经史倒背如流,也改不了你那爱打打杀杀的习惯!”王凌笑着挑了挑眉,随即便认认真真地说道,“不过,我就喜欢你那拿着兵器时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管你杀过多少人!”

想当初婚事定下自己造访定远侯府,和王凌熟络之后,她也如此爽朗地表达过对自己这个未婚夫的满意,如今再次听到这样的表白,陈善睿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待要说两句掏心窝的话,却不妨妻子直截了当地仲手勾住了自的脖子。下一刻,他就听到她吐气如兰地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善睿,我觉得咱们的这个孩子会是女儿。到时候,咱们把一身的武艺都教给她,日后若是有没用的男人看上她,她尽可把他们打得满地爬!”

这个比方打得……陈善睿暗自苦笑。然而,刚刚进了清宁宫时,听引路的魏成说,清宁宫的太妃们都银喜欢陈昂,可小家伙从前在自己面前总是一脸冷冷的样子不太爱理人,偏偏面对一群太祖母辈的太妃倒是能够嘴甜面热心软,简直是气死人了。如此看来,若王凌再给他生个女儿,兴许能让自己多点乐趣。于是,他最终笑着点头道:“那就都听你的。日后若是嫁不出去,咱们养她一辈子就是!”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王凌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再说我不是也找到了你?”

后头的这一句话让陈善睿心头滚烫。记起自己这些年也不知道让王凌吃过多少苦头受过多少委屈,他忍不住把她紧紧拥在了怀里,许久才轻声说道:“凌儿,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打算。等父皇和三哥晨旭他们平安回来,我们就离开北京吧。你听我说……”

当王凌听明白陈善睿的打算时,一时双目绽放异彩。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外间魏成突然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甚至连行礼都忘了就[m]嚷嚷道:“燕王殿下,燕王妃,好消息!皇上北征大捷,皇太孙安然无恙,报捷的信使已经到京城了,请太子殿下和燕王前往开平迎驾!”

一夜弹压兵变彻夜未眠,此刻再乍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陈善睿顿时大为欣喜,倏然站起身时却忍不住一阵晕眩。索性王凌见状不对,慌忙搀扶了他一把,随即又让魏成把话说明白一些。然而,魏成也不过是听到东宫打发传消息的内侍说了一两句,再多的就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夫妻二只人只得紧赶着去辞了诸位太妃,坐肩舆匆匆赶到了东宫春和殿。才一进去,王凌就看到陈善昭伸手指向了陈善睿。

“快,把人给我架过来,扒了他的衣裳!”

王凌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给说懵了,等几个内侍依言快步上来,她眼见得陈善睿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松了手。正要质问的时候,她却只见陈善睿被扒下来了那外衫之后,身上尽是白色棉布包裹着,那大块大块的殷红血迹让人看着触目惊心。脑袋一片空白的她眼见得人扶着陈善睿进了东暖阁,几个御医模样的人提着药箱跟了进去,只觉得整个喉头都被堵住了。

“四弟妹,父皇旨意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陈善昭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长话短说道,“四弟昨晚以寡胜多,浑身上下受创多出,偏生在我面前还一个字不说,要不是我叫来人问,就给他糊弄过去了。从京城到隰宁驿四百余里,到开平将近千里,就算驰驿日行三百里,也要三天,四弟这创口若崩裂不得了。此事我做主了,留他在京城,我去开平迎驾即可!”

见一旁的章晗冲着自己微微点头,显见是这夫妻俩商议过的,想到刚刚陈善睿那伤情,王凌思来想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她就只见陈善昭看着章晗说道:“我此行文武官员会挑上几个,留守京城的人应该是足够了。

但若有紧赶着要处置的急务,你和母后斟酌一下,让他们照章办理就是。事急从权,不必拘泥太多。另外……”

陈善昭又对王凌拱了拱手道:“四弟妹劳烦多看着些四弟,这次不防其他,你得防着他不顾伤势。”

王凌立时毫不犹豫地应道:“大哥放心,我省得了!”

当把御医们重新包裹过一遍伤口的陈善睿洗刷干净,和王凌陈昂母子俩一块送回了燕王府,陈善昭方才招来了夏守义和萧至诚,言及同往开平迎驾之事,又令其将捷报传遍全城,紧跟着方才召见了留守官员。等到交代完这一切,他和章晗又少不得同去坤宁宫,想将这个好消息报知傅氏。然而,从傍晚等到次日清晨,他索性歇在了坤宁宫,却始终没等到傅氏醒来,一时无法,他只能把这儿托付给了章晗,随即先行启程。

直到陈善昭启程之后半日,傅氏方才悠悠醒了过来。当听到章晗传达的这个好消息,傅氏瞳孔猛然一缩,随后方才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晨旭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后,她的眼睛盯着那水墨绫帐子上头的几笔荷花,随即轻声说道:“只希望皇上也和晨旭一样安然无恙。”

被傅氏如此一说,章晗顿时心头咯噔一下。前次亲征皇帝亦是大胜而归,却只传了陈曦从北京出发前往会合,之后就去宁夏过了年,连范王陈善恩都没让前去迎驾。这一次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让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一块前往开平,难道真的是皇帝有什么不测?

第三百八十五章男儿当死边野,马革裹尸还葬

傅氏和章晗都能隐隐察觉的事情,陈善昭这个当儿子的即便少小离家,自然不会察觉不到。因而,说是日行三百里驰驿,但他头一天带着随行文武和护卫清晨上路,一路疾驰到了隰宁驿方才停下换马,稍事歇息之后,次日天不亮便立时又上路,只花了两日便赶到了开平。

倘若说之前只是预感,那么当看到开平内外一片肃杀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凯旋之师捷报频传的态势,陈善昭心里的不安顿时更深了。等到了总兵府门前,一层层通报进去,最后辽王陈善嘉亲自出来相迎,身上甚至还穿着染了斑驳血迹的甲胄,他不禁挑了挑眉。兄弟厮见之后,陈善嘉甚至低头不敢去看陈善昭,只是轻声说道:“大哥,父皇正在里头等你。”

一路进去,就只见戒备越来越森严,到最里头一进院子的时候,连跟着陈善昭同来的夏守义和萧至诚也都被留在了外头,如安国公世子这等勋臣武将就更不用说了。觉察到苗头不对的他们都没有抗争,眼睁睁看着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二人进了那正房。这一刻,资历毕竟还浅些的萧至诚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甚为不安地对一旁的夏守义说道:“夏公,看这样子,难道真有变故?,

夏守义冷冷看了萧至诚一眼,这才沉声说道:“储君已立,太孙尚安,纵有变故,天下也不会不安!”

陈善昭一踏进正房明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此时此刻他狠狠瞪了陈善嘉一眼,见这位三弟头也不敢抬地指了指西屋,他立时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去。打起门帘的他看到床沿边上坐着长子陈曦靠着床架那熟悉的背影,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步子轻一些。即便如此,陈曦仍是刹那间惊醒了过来,一回头看到是陈善昭,他慌忙起身,可几昼夜没睡好觉的他昏昏沉沉一头撞在了床架子上一时发出了砰地一声。

这毫无征兆的一下与其说撞疼了脑袋,不如说让陈曦的心悬了起来。脸上涨得通红的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发现床榻上的祖父并没有被自己这一下给惊醒了,这才蹑手蹑脚退开两步,随即在父亲面前双膝跪了下来。想到就是因为自己不能约束部下,否则也不至于祖父孤军深入大战连场,更不至于后来骤然发病,他轻轻咬着嘴唇,脑袋垂得低低的。良久,他感到一只手轻轻在自己的头顶摩挲了两下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善昭那又是欣慰又是惘然的面孔。

“这儿有我,你到外头歇上片刻吧。”见陈曦张口似乎要反对,陈善昭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不论如何,你此前遇险,必定是你皇祖父百般设法才把你平安救出,你要孝顺,也得先周顾了你自己的身体,熬坏了难道对得起你皇祖父的一片苦心慈心?出去,这儿有我!”

面对父亲少有的威严陈曦最终只得低头领命。而眼看着他退出去,陈善昭方才缓步来到了床边。尽管皇帝陈出征至今不过一个多月,但此次经历了那许多变故再次见着,坐在床边的他方才仿佛第一次发现,陈鬓边发间的银丝原来已经这么多了。

那张年轻时的雄伟英武,曾被誉为诸王之中最具男子气概的脸,如今也早已满是风霜。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斑斑点点的年老痕迹,还有那昏睡时依旧紧蹙的眉头,全都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当年他曾经亲眼见证了祖父太祖皇帝的老去故世现如今他那仿佛永不会倦永不会老的父亲,竟也在经历这一幕!兴许不久的将来同样的境遇也会落在他的身上!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