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可以感觉到韩晔的悲痛,刑部尚书刘显成忙安慰道:“落驸马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及早找出凶手还武状元一个公道才是。”

韩晔又沉默,半晌才轻声开口道:“刘大人所言极是。”

“那…墨状元他们在外面…”刘显成试探地又问。

韩晔看向他,情绪已恢复了几分:“陛下已经大怒,此事定然不可草草了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介入,刘大人自然该懂分寸,任是王公贵族,若是无关此案,便可不予理会。倘若刘大人觉得为难,倒是有个好法子…”

韩晔顿了顿,见刘显成听得认真,他才续道:“向陛下另讨一道圣旨,阻住一切闲杂人等,届时便与刘大人无关了。”

“…是,是。多谢落驸马指点…”刘显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忙退出房间,奏明圣上去了。

仵作仍在查验床上那具尸体的细节,韩晔在一旁镇定地瞧着,不动声色,以这种易容术,若非绝顶高手,就算是林岑之的父母来了,也不一定能辨得出真伪,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仵作揭下“林岑之”脸上的人皮面具。

黎戍很够意思,听了韩晔的话,将百里婧带出了客栈,又丢到自己的马车上,甩了甩两条胳膊,因为太阳毒辣,他那一双小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细缝,喘着气咧着嘴道:“婧小白,别瞪眼睛了,你那眼珠子瞪得我害怕,娘的,杀人的又不是我!”

墨誉和木莲围过来,百里婧不能说话,又不能动,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墨誉瞧着实在不忍心,不由自主出声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谁人如此大胆?”说着,看向木莲:“她难受啊,你看不到么?”

木莲的眼睛也是通红,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她的额头晒得都是汗,听见墨誉的问越发烦躁,她没搭理墨誉的焦急,而是上前一步解开了百里婧的哑穴,问道:“婧小白,你…”

“快!木莲,快帮我解穴!”木莲的话没说出来就被百里婧打断,她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声音里带着颤抖,三分是怕,七分是怒:“韩晔他凭什么!”

听到这句,木莲伸出去的手却迟疑了,既然是主人的决定,她又怎能干涉?一路追着婧小白跑来,她的理智已恢复了些许,婧小白可以发疯可以发怒,她木莲却不可以,她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所以,她注视着百里婧,劝慰道:“婧小白,你镇定点,不要这样…”

“如何镇定?木莲,你教教我如何镇定?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管?三师兄是我重要的人,现在他出了事,死于非命,凄惨无比,为什么我只可以在一旁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为什么!木莲,你解开我!快点!”百里婧完全失去了理智,吼得声音撕裂。

墨誉被吓着了,既担忧且焦虑,瞧了瞧百里婧,又瞧了瞧木莲,再与黎戍对上几眼,发现完全找不到解决办法,若是不放开百里婧,他瞧着不忍心,若是放了她,怕是更难控制。黎戍也为难,挠了挠头正要开口打哈哈,便见木莲伸出手去,他刚想制止,却见木莲的手没有去解百里婧的穴道,而是直接砍在她的后颈上,百里婧的身子立刻软倒,直接晕了过去,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你…”墨誉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扶百里婧,木莲已经跨上马车,先他一步接住了百里婧,将她靠放在车厢壁上,她没看墨誉,而是对黎戍道:“黎少爷,麻烦你让车夫送我们回去吧。”

黎戍不自觉连连点头,颇赞许道:“果然不愧是婧小白的师姐,真有办法。对付婧小白这种倔脾气,就得下得了狠手。瞧瞧,世界瞬间清净了。”

墨誉闭了嘴,木莲也没笑,黎戍的风趣幽默在这种场合一点用也不起,他自讨了个没趣,便讪讪对车夫道:“还愣着干嘛,快送婧公主回左相府!赶车仔细着点儿!”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向东驶去,墨誉站在黎戍身边,目送着马车远去,心里仍旧担心得很,转身对着戒备森严的客栈大门瞧了瞧,视线落在最上方那块招牌上,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他知晓自己太势单力薄微不足道,从任何一个方面都帮不了她…

马车不急不缓地朝左相府驶去,木莲环着昏死过去的百里婧,心在这炎热的仲夏竟一片寒凉,主人心狠她知道,所以他可以杀了三师兄杀了许多人,可是终究对婧小白还不够狠,若是怕婧小白碍事,直接劈晕了她便是,为何只是点了她的穴道?对于主人,她完全猜不透,只是知道,三师兄死了,从此这世上可以随意说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终有一日将少得连一个也没有了…

她用精致的绢巾为婧小白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着那张极美丽的脸和皱紧的眉头,木莲的眼睛都不曾眨过,多么幸福的婧小白,又是多么可怜的婧小白,人人都爱她,可人人都在骗她。

在木莲携着百里婧回到左相府时,墨问从“有凤来仪”迎出来,与木莲四目相对,墨问的眼神太过平静,一双黑眸淡漠,毫无攻击性,甚至,那一瞬让木莲产生了错觉,以为这男人随时可能缱绻而温柔地笑出来。若非了解墨问有深藏不露的身手和心机,木莲几乎要以为这男人周身的气质与他的病弱单薄十分相符,轻而易举地勾起旁人的同情心。

可惜,不知几分真假。至今为止,就连主人也弄不清这个男人的来路。

见木莲与小厮搀扶着百里婧,墨问忙上前去接,他苍白的双手伸出去,不容抗拒地把他的妻揽进了怀里。一旁候着不少府里的小厮和丫头,木莲什么都不好说,只得松了手,当着众人的面向墨问交代始末:“婧小白受了刺激,怕她做傻事,就带她回来了,劳烦驸马好生照看她。”

墨问的眼睛自百里婧蹙紧的眉头上收回,无害地看向木莲,对着她轻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颇为吃力似的用双臂抱起了百里婧,转身朝卧房走去。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病驸马一边艰难地举步,一边低头吻在了怀中人的眉心处,他的容貌虽然平凡无奇甚至极为平庸,然而,灼灼日光下,他的爱意温柔清透。

“四少奶奶,天儿热,您快些回屋歇着吧,公主病了,您若是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木莲本想跟着墨问二人进去,一旁的丫头们却先开口道,半分是献殷勤,半分是隐隐约约的挑衅。

木莲自从嫁给了墨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的性子便收敛了许多,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她默默忍气吞声地接受所有为难,其中的原委和顾虑,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旁人无所谓,她在乎婧小白,还有…墨誉。

她的人生,从什么时候起,竟多了一个墨誉?莫名其妙的墨誉。

木莲想不明白,也挣脱不得,所以,她什么都没再说,没再做,真的在丫头的陪同下往“浩然斋”的方向走去。越临近中午,树上的蝉越是聒噪地叫个没完,知了,知了,它们究竟知晓什么?劈晕了婧小白并非长久之计,待她醒了,一定会比方才闹得更凶,到那时,病驸马一个人又如何镇得住她?

墨问将怀中人放在床上,俯身看着她仍旧紧蹙的眉头,不由地也跟着她皱起眉来,傻瓜,怎么办呢,即便林岑之未死,他却不能告诉她,看她情绪大起大落几乎要闹翻了天。在未弄清事情的始末之前,在未确定林岑之的生与死究竟何种更有利之前,他甚至还要与那凶手站在同一边,只当林岑之已经死了。

两个时辰后,百里婧醒转过来,只觉得整个脑袋发麻,一阵阵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将暑气都消去了大半,她半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人坐在床头,手中握着扇子,她脱口而出唤道:“赫…”

声音带着哭腔,让那执扇之人手略微顿了下,他没开口解释,而是俯下身,将唇印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吸了一口。说了不再哭,可一旦以为是司徒赫,又本能地把她撒娇的功夫都使出来了。墨问清楚地知道,在她的心里面,他取代不了司徒赫,正如司徒赫也取代不了韩晔,他只能努力让司徒赫或者韩晔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取代不了墨问。

经由那个吻,百里婧已然清醒了不少,墨问松开她的唇,居高临下地笑看着她,眉目温柔,拉着她的手按在他跳动的心口处,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是赫,是我。”

缱绻的温存也不过起到了暂时的镇痛功效,百里婧很快清醒过来,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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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到一张无线网卡,用了十分钟才爬上后台,从没见过这么烂的网速,但是已经谢天谢地了~o(>_<)o~我能说已经忘了世上还有网络这种事了么?

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有10天才能回去,我真的不想干了,但是不能不干!好想死啊有木有!后面不会再让亲们等这么久了,虽然我已经不知道在写什么…

第148章

百里婧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圣旨到——”

太监总管高贤亲自前来颁了景元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盛京滋扰横生,朕忧荣昌公主鲁莽任性,恐多生事端,故下禁足令,一月内不得出府。如有违抗,问罪左相府一门。钦赐。”

百里婧脑袋空空,木然一片,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众主仆围住,哀声连天地求她。

左相刚从病床上爬起来,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与一众家眷恭敬地迎着陛下圣旨,一听完“问罪左相府一门”吓得想立刻躺回去,见百里婧横冲直撞,他又立马跪下来,声音哆嗦得厉害:“婧公主!老臣求你…求你念在问儿的份上,遵从陛下的旨意吧!”

墨问自方才起便一直跪在百里婧身侧,百里婧发疯,他先攥住了她的手,人却来不及起来,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松不紧地握着她。听左相提起自己,且叫得那般亲昵,墨问那双沉静而淡然的黑眸望过去,明明他的眼中不含一丝锐利,左相却躲闪不已,墨问隐约勾起唇,哦,果然是吓病了,就这么怕他?

可墨问哪里有工夫管左相这老东西怎么想、如何害怕,他收回眼睛,抬头仰视着他的妻,却只能看到她瘦削的侧脸,看到她的嘴唇都快要咬破,被他攥住的手也紧握成拳,整个人恍恍惚惚似的。

才知道师兄死了,还未为其报仇,转而又被父皇禁足,成了哪里都去不了的废物…禁足这一招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倒是极为周到,对付傻瓜这种倔脾气,只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任何劝说都无用。

觉得禁足可行是一回事,心疼是另一回事,墨问缓缓站起身,长臂环住百里婧的身子,她没了魂儿似的,他一勾,她便跌在他怀里,墨问正要开口唤她,却见百里婧抬起头,看着高贤,竟笑道:“又是韩晔?他凭什么?我要见父皇…”

说着,她便大力挣开墨问的怀抱,墨问哪里能抱得住她,被她一推,撞到了墙角上,也不知墨问是不是故意的,他不偏不倚地握住了一旁断了半截的树枝,手掌被划破,血立刻滴下来,潺潺不断。

“啊——”

人多就是嘴杂,相府里的女眷丫头们众多,许是从未见过这许多血,纷纷尖叫起来,太监总管高贤被唬得一跳,都忘了怎么劝说了:“婧驸马…”

百里婧终于因这大的动静回过头来,墨问被小厮扶起,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垂在身侧的左手半个掌面血肉模糊,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着,墨问并不好看的面容平静如初,一双沉静的黑眸悲悯地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眼中的情绪多样,却独独没有责备。不过一瞬的功夫,地上已聚成一块血潭。

不需旁人提示什么,百里婧自发走回墨问身边,俯身牵起了他血肉模糊的手,握得紧紧的,“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众人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百里婧也出不去,趁着乱,高贤先退了下去,左相也把心往肚子里吞了吞,由下人搀扶着回前院了,临走时似乎嘱咐了墨问几句,墨问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傻瓜,不曾听到。

一道小小的伤口却流了太多的血,墨问的失血之症未有一丝好转,处理伤口时,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瞧着百里婧的情绪一点一点稳定下来,她轻握着他缠了纱布的手,投入他怀里,哽咽着说道:“对不起…”

墨问清楚这声道歉不光是对他说的,或许也是对“死去”的林岑之说的,他不责备她,俯下身轻吻着她的发顶,拍着她的背无声地轻哄…傻瓜,若能换得你回头,就算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不管流的是别人的血,还是我自己的。

林岑之恢复模糊的意识是在毒杀案发生后的那天晚上。他在一片混沌中半梦半醒,头沉得厉害,耳畔听得一人道:“你可知你已死了?”

他万分不解:“我怎会死了?”

“你忘了毒发时的痛了么?”那个声音继续道。

“毒发?”他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头越发地痛起来,胸口的位置也闷得难受,连呼吸都觉困难,那声音引导着他,一件一件帮他回忆:“记不记得和谁喝了酒?你们喝得很愉快…”

一道影子忽然就进入了他的脑海,他禁不住脱口而出:“二师兄展堂…”

“就是他,在你的酒里面下了毒…唯有他才知道把握住怎样的分寸能置你于死地…你们喝了两壶酒,你半醉,上床歇息时突然觉得头痛,那痛自脑袋一直蔓延到全身,完全不能动,不能喊,眼睁睁看着真气在周身游走,消散,然后,气血冲破七窍,死得既痛且难看…”

“不可能…”林岑之不相信,他混沌的意识里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为什么要害我…我不信…”

可是,他刚刚为二师兄辩解过,很快便记起来许多事来,他并非死得无声无息,毒发时的痛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屋子里蜡烛亮着,明明屋外还有人走过,他听得见脚步声听得见人声,却半个字都喊不出,这种毒何其残忍,亲眼感知着死亡的痛楚却无能为力。

林岑之彻底沉默下来,死过一次的人,便不惜把所有人往顶坏处想,从前有些被掩埋的记忆也随之浮了上来,他记起鹿台山上的师兄弟无故失踪,记得二师兄一脸邪肆地蛊惑着他和婧小白,打着赌说他们肯定不敢去后山禁地…还有二师兄突然提前下山,又在两年后突然出现,恰好在他放榜的前一夜与他共叙旧情,还是那般邪肆的眉眼丝毫没变,他隐约看到他的袖口绣着一朵红色的花,他不认识那是什么花…

昨夜他们谈到大师兄和婧小白时,二师兄的唇角弯着,竟连大师兄和婧小白二人各自婚嫁都不觉得惊奇,反而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觉得以他们俩从前那副样子,分得开么?再说婧小白又是公主,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也算门当户对,换了我,怎会与她分开?大师兄把她当块宝贝揣在怀里这些年,竟舍得让别人娶了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他于是与二师兄解释他所瞧见的现状,终于使得二师兄相信他们两人真是分了,二师兄这才似乎接受了事实,可现在想来,他的眼底却并没有多少认同的意味。他记得那夜二师兄临走之前,回头笑道:“若是三师弟明日高中,可通知大师兄与婧小白,两年多不见,我们几个人趁此机会聚一聚也好…怕只怕明日的太阳出不来了呢。”

二师兄展堂的为人从来都是如此奇怪,鹿台山上与他关系好的师兄弟寥寥可数,他行事独来独往,却没有大师兄那般平静淡然,总给人以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所以,他们几人与展堂只是泛泛之交。

是啊,不过是泛泛之交,两年后突然与他如此熟络起来,似乎两人从前好得不得了,竟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开始秉烛夜谈豪爽畅饮,到底是谁太愚钝?不仅如此,二师兄在鹿台山上时常与大师兄为难,处处针对大师兄,不管是切磋武艺还是下山游学,总要与大师兄一较高下…

大师兄…

记忆如潮水冲刷过般一点点清晰起来,林岑之记起那次他与婧小白闯入后山禁地,在走散了之后,看到大师兄抱着婧小白突然出现,洞穴中幽暗,大师兄的白衣挡住了前方的镶金漆木棺,可他隐隐约约看到棺木周边凸出的金龙的一只爪子上染着血,大师兄眼神中带着刻骨的森冷,看着他时满含杀意。

那天起,婧小白病了,昏迷不醒,诸多的师兄弟被后山禁地的可怕吓住,纷纷离开了,而二师兄展堂在三天后也提前下了山,从此再没出现。

谁离开了?谁又被掩埋在那个禁地之中?他们所有人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后山的禁地一直由大师兄看管,人人都相信只要有大师兄在,就不会出事,他们师兄弟个个都会安全,而二师兄偏偏怂恿他和婧小白去闯禁地,差点陷入生死之局,如果之前谁进去了都活不了,为何他和婧小白却安然无恙地活着出来了?

哪件事是偶然?谁在撒谎?又是谁用只手遮天的手段瞒了他这么久?记忆都可以被抹去,还有什么抹不去?如果那些安宁惬意的日子都是虚假的,还有什么值得信赖?会不会连师父也…

大梦方醒,林岑之忽然都想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一阵阵心寒后怕,那些师兄弟的失踪肯定与二师兄和大师兄有关,谁最道貌岸然,谁又最邪肆难测?

想到这里,林岑之突兀地睁开了眼睛,他不能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许多事他得弄清楚,绝不能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无边的黑暗之中,连一盏灯火也无,那个方才一直在他耳边说话的人也不见了,是错觉还是另一个圈套?他刚刚心里所想有没有说出来,他也记不清了。

可这些都无所谓,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要找二师兄或大师兄问个清楚!

第149章

林岑之虽未死,却因中毒全身功力只剩一二成,他勉强坐起来,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门,发现所在的地方幽深僻静,远处灯火朦胧,隐约传来丝竹声声,布局也雅致非凡。他疑惑着跨出门槛往院中走了两步,混沌的脑袋才总算弄明白身处何地——竟是碧波阁后头的小倌坊,他之前误打误撞闯进来过。

果不其然,前方竹影中忽然钻出来两个人,勾肩搭背十分亲密,瞧见他,其中一个眼睛一亮,眼神格外妩媚,而另一个则充满了戒备,将怀中人揽得紧紧的。

那妩媚的小倌体态风流,对林岑之软语挑逗道:“公子一个人么?若是没有相好的,可翻奴家的牌子,奴家名叫段袖。”

他话音刚落,身边着华服的男人立刻占有欲十足地将他带入怀中,怒道:“他没有相好的与你何干,你可是我的人…”转而怒视着林岑之道:“谁敢招惹我的段袖儿,爷剁碎了他喂狗!”

若是平日,瞧见两个男子打情骂俏,林岑之兴许会觉得恶心,避之唯恐不及,可此刻他却全然没有把他们的任何一句话放在心上,沉着脸径自从他们面前走过,听到身后那个自称段袖的小倌咦道:“…这人好生熟悉,似乎先前在哪里见过…”

“乖段袖儿,你可别不识好歹,爷专程来找你,你却当着爷的面念着旁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竟与前院的娘们儿没什么两样!”

“哎呦,墨三爷,您别生气嘛,今日因为武状元遇害一事城里头守卫森严,您是左相府的三公子,叫人看到您在这地方,传出去名声不大好,段袖儿是担心三爷您的前程,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放屁!谁敢传出去?整个盛京城,谁不认识我墨洵?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们!走,陪爷进去喝酒,爷今晚不回去了!”

林岑之走得急,没有听清他们后头的话,出了碧波阁,直奔城西晋阳王府而去,二师兄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大师兄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刚入夜,街面上的人与往日相比明显少了许多,越往城西,越是僻静,林岑之跃入晋阳王府围墙之内,朝着灯火最亮的那间房潜去,本以为是大师兄和落公主的卧房,可听里头的声音却不是,房间里的人一开口便叫他的步子再无法迈动。

“公主,人已经死了,地图也不曾拿到,该怎么办?”是个男人的声音。

一道温婉的声音沉着地应道:“无妨,虽然他人是死了,可图也画了大半,既然拿不到完整的布局图,这草图倒也凑合,你拿着这封林岑之亲笔书写的信明日启程前往鹿台山,务必速去速回,但…若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你们…就不用回来了。记住了么?”她最后那句话异常狠戾,气质完全不同往日。

“是,公主,属下定当谨记,若不能完成任务,便自刎谢罪。”那男人答应得异常干脆。

“你也不必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自刎谢罪事小,任务比你的命重要百倍,主子的吩咐就是圣旨,否则,养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百里落的语气夹杂着浓浓嘲讽,全然一副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姿态。

那男人停顿了半晌,略略迟疑地答道:“属下明白。”

接着房间里安静下来,百里落似乎终于满意,带着笑说道:“哼,林岑之那个蠢货,就算今日不死,明日也逃不过算计,都这么大的人了,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半点不过脑子,好骗到如斯地步,很难想象他与韩晔竟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大约是没有得到答复,她很不痛快地拧了拧身边丫头的胳膊,骂道:“说话啊!”

“公…公主,虽…虽然林岑之与驸马不能比,与婧公主倒是极为相配,都是一样的幼稚无脑。”那丫头唯唯诺诺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哭腔,半是害怕半是疼。

“百里婧那个贱人,本宫总有一日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她幼稚无脑简直是夸赞了她。”百里落冷哼道,嘲讽的意味更浓。

林岑之在墙角处听得大怒,身体却僵硬得厉害,那个装了许久无辜弱女子的落公主竟有着一副蛇蝎心肠,他究竟有多愚蠢,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说什么去鹿台山拜谒师父他便信了,还为她写了入山的信件画了地图…

地图?想起这个,林岑之摸向自己的怀中,一摸一个空,那张费了不少功夫画出来的地图不见了!

他拧紧眉头细细想,毒害他的是二师兄,难道藏宝图也是二师兄拿走的?

不会。他很快否决这种可能。同为师兄弟,二师兄展堂对鹿台山的了解不会比他少,展堂若是打什么主意,根本不需要他画好的地图。

若不是展堂,又会是谁?百里落这个女人谎话连篇,她派人去鹿台山想做什么,不仅如此兴师动众,她的计划里还牵扯到婧小白…林岑之苦想,却一无所获,脑子里如一团斩不断的乱麻,他按在门上的手越捏越紧,终于将木制的门板抠穿了一角,发出“卡擦”一声脆响,里屋的人立刻警觉,飞身掠了过来,听衣衫飘动的声音,想必武功也不会弱。

林岑之再没时间去惊讶,他学聪明了,在得到结果之前,他断然不能与他们硬拼,百里落是一国公主,即便没有武功,也可轻易置他于死地。他匆匆后退,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有人追来了,忽地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人出手的速度太快,功力也极为高深,林岑之还来不及反抗,人已经被带入一间屋子。借着烛火的光亮,林岑之瞧见面前背着烛火站立的人,正是素来云淡风轻冷静持重的大师兄韩晔。

韩晔负手而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似是在等他先开口,林岑之的性子终究鲁莽些,一见到韩晔,便急迫地上前一步质问道:“大师兄,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韩晔似是不明白地反问,然而他的声音冰冷如霜,林岑之太过激动,不曾察觉到。

韩晔明显在装傻,一瞬间激起了林岑之的怒意,他把想起来的记忆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大师兄莫不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聪明,能够瞒过所有人?曾经做过的事永远不会埋在地下,鹿台山上的师兄弟们相继离开,根本不是因为禁地出了怪异的事,所以他们害怕地逃回家去,他们已经死、了!”

林岑之将“死了”二字咬得极重。

韩晔无动于衷地听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林岑之继续道:“两年前,我和婧小白因为展堂的怂恿偷入后山禁地,当时,因为岔路太多,我跟她走散了,我看到所谓的禁地其实是一座地下陵墓,墓主人不仅富足,身份还十分显赫,停在那里的是一副罕见的镶金梓木棺椁,棺椁的四个面上都浮着金龙。五爪飞龙是皇族的标志,棺椁上的图腾样式也特别,并非大兴国的日月同辉盘龙旗,也非西秦的苍狼白鹿旗,整个天下除了东兴西秦两大皇族,断不会出现第三个。但是,我不知道的并非不存在,大师兄知道的事远比我多得多,也许你知道第三个皇族是什么…”

“后来,我所有关于地下陵墓的记忆都被抹去,这两年即便断断续续想起一些却都没有此刻记得清楚。我记得大师兄抱着婧小白出现,那个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是不是大师兄用了同样的办法让婧小白忘记了所看到的东西?我不信那么多的鲜血淋漓,婧小白会在清醒过后只字不提,分明是有人想让她忘记!大师兄真会演戏,一演就演了这些年,婧小白什么都不知道,被你瞒了这么久。哦,不,不仅是婧小白,还有木莲,师父,师兄弟们,人人都觉得你清白持重,他们相信你,比任何人都相信,可是,你却骗了他们!”林岑之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门外有整齐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林岑之压低了声音重重道:“大师兄,告诉我,告诉我实情,若我今日不明不白死在毒酒之下,便再也没有机会知晓所有真相了!”

许是听到“毒酒”二字,韩晔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微波动,问道:“谁下的毒?”

“展堂!”林岑之咬牙切齿道。

韩晔的星目微微一缩,可这个答案却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他仍旧沉着自若地面对林岑之的狂躁和愤怒。

“大师兄,你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地下陵墓里葬的人是谁我没有兴趣,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害那么多的师兄弟?你的剑染了无数的血,为何还能如此淡然,假装什么都不曾做过?”

还是得不到任何答复,林岑之气急攻心,转身暴怒而走:“呵呵,我真傻,即便你说了又怎会就是真的?我要去找婧小白,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我要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知道她曾深爱的人何等卑劣…”

什么都能忍受,可这一句却真真触到了韩晔的软肋,他的身形如鬼魅般闪到林岑之面前,举起手臂一把扼住了林岑之的咽喉,将林岑之重重抵在了冰冷的墙上,林岑之的脚离了地。

韩晔的神情仍旧淡然,可眼眸中刻骨的杀意与那日山洞里瞧见的一模一样,他开口,声音冰冷彻骨:“不是她,你以为自己可以活到今时今日?”

林岑之的喉咙被扼住,眼睛死死地盯着韩晔,他张了张口,吐出几个微弱的含糊不清的字来:“你不配…不配让婧小白喜欢你这么久,她若是知道,会恨你一生一世…”

韩晔的眼神更冷,杀意越来越浓,在他下手掐断林岑之的脖子之前,林岑之的眼中含着泪,已然吐不出声音,只是张着口型问道:“大师兄,你爱过婧小白么?你待我们真心过么?”

韩晔的手没有任何一丝犹豫,骨节收紧,捏断了林岑之的喉骨。

 

第150章

韩晔没有回答,他的手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犹豫,骨节收紧,捏断了林岑之的喉骨

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林岑之的嘴角滴落在韩晔白色的衣袖上,染出一朵朵刺目的花。韩晔看着那血花蓦地松了手,林岑之顺着墙慢慢地滑坐下去,头歪在一边,双眼凸出,至死都不能瞑目,他想要的答案一样都不曾得到,却死在了曾经最信任的人手上。

韩晔的手背到身后,越收越紧,唇抿成一条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世上的血腥那么多,如此动荡不安稳,他绝不能让林岑之告诉她,绝不能!仲夏之夜,竟如此寒凉,周遭皆是可怖,这些年来,他对不起很多人,甚至对不起自己,可是,即便走到如今这般不堪的田地,他的爱情仍不允许任何一人来评判对与错。

大师兄,你爱过婧小白么?你待我们真心过么?

真心与否,天知地知我知,便已足够。

白日里武状元死在了寄宿的客栈,整个大兴国想必都已传开,如果再让人发现他死在晋阳王府,又不知会引来多少麻烦,所以,即便林岑之死了,也不可能有葬身之地,永远只能委屈枉死。

韩晔走出那间屋子,见府内灯火通明,他的妻落公主正站在院中,命令侍卫抓住刺客。韩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侍卫们的忙乱,惯常清淡的眉眼扫过百里落,天上无月,他的星目也晦暗一片。林岑之能听到的,他自然也一样不少地听了去,百里落这个女人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么久,原来是有这个打算…想要线索是么?

给你便是。

给你轰轰烈烈举国皆知的线索。

晋阳王府里遭遇了刺客,身为主人的晋阳王世子竟转身便走,对怀有身孕的妻子也没半句安慰,连一丝做戏的心思也无,他的白色衣袖背在身后,挡住了那几朵开得艳丽的血花。

“婧小白,你怎么失踪了一个晚上,稀里糊涂就和大师兄在一起了?大师兄说了喜欢你了么?”三师兄是名不虚传的鹿台山第一八卦,总要闹得婧小白下不了台面

那个清晨,韩晔抱着快没命的她从后山的深坑里回来,整个鹿台山都传开了,来看热闹的不在少数。韩晔替她包扎好了脚伤,她再次把那只毛绒绒的小白兔掏出来送给他,这次,韩晔抬眼看了看她,没出声,收下了。

婧小白是个不要脸的死心眼,以为韩晔收下了礼物便是接受她了,她那天早上还亲了他呢!吧唧一声,全无矜持。

被三师兄这么一问,婧小白顿时有点摸不清了,怎么,难道这还不算在一起了?大师兄确实没说过喜欢她呢,他甚至连面色都没怎么变,喜欢与否,就那么难表达么?

婧小白喜欢大师兄韩晔,整个鹿台山上的人和那些花花草草恐怕都知晓,三师兄怎么会不知道,他卯足了劲来看她的笑话。

“废话!我当然和大师兄在一起了!你,还有你们从此以后都要叫我嫂子!”十三岁的婧小白,浑身上下的街头恶霸气质,斩金截铁趾高气昂地宣布,仿佛声音大了,说出的话就自然真了。

三师兄哈哈大笑:“婧小白,别吹牛了,还嫂子,要是大师兄和你在一起,就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妹夫了,你说大师兄肯么?”

这个理由似乎挺充分的,婧小白开始摇摆不定了,三师兄怂恿她:“婧小白,来,这坛子桃花酿你拿去,喝了壮壮胆,光明正大地再问大师兄一回,你也不至于摇摆不定,瞧你的小脸绷的,那么严肃做什么?”

被师兄弟们看了笑话事小,与大师兄不清不楚事大,婧小白脑子一热,接过那坛桃花酿,二话不说仰头灌了半坛子,再丢还给林岑之,用衣袖一抹嘴,转身就朝大师兄的竹屋去了。包括林岑之在内的师兄弟们看得傻了眼,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咚咚咚——”

婧小白叉着腰,把韩晔的门扉敲得震天响,木莲来迟了,拉都没拉住,不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韩晔清俊的面容满是疑惑,平静地注视着门外的人。

人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可是恶霸似的婧小白一看到韩晔立刻就温顺了,抬头乖乖地冲韩晔笑了笑,叫道:“大师兄…”不等韩晔开口,她已经上前一步跨入竹屋中,再“啪”的一声把门从身后摔上了。

门外的人被震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纷纷趴在门上、窗上往里瞧,乖乖婧小白,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与大师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个什么表白法,太彪悍了。

里头没动静。帘子放下,屋里也暗得很,从外头根本瞧不见什么,众人等了好半天也没动静,都大叫没劲,正要走,却见大师兄拉开门走出来,神色依旧没甚喜怒,不等众人开口问,韩晔道:“该上晚课了,去迟了师父会罚。”

林岑之不死心地探头朝里望:“大师兄,婧小白呢?她不上晚课也要被罚的,快让她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