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快被她逼疯了,他怎么会让她死,即便是死了,又怎么会将她交给她那不知底细的夫君?

“丫丫,别说了,乖,别说了…”韩晔再怒,也不对她发脾气,许是这柔和的语气太过熟悉,百里婧的眼睛完全睁开,韩晔以为她又会说出什么让他痛不欲生的话来,她却忽然哭起来,身子蜷缩成一团。

韩晔慌了,已经顾不得她是不是神志清醒,是不是会误会他爱着她,怀抱松开些许,急问道:“丫丫,哪里疼?冷么?”

百里婧没出声,哭得全身打颤,忽然抬起头,一口咬上他的肩膀,牙齿深深陷进肉里,韩晔疼得额头青筋一跳,手掌却抚上她脑后的发,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百里婧用力地咬,韩晔静默地承受,山洞里一时间寂静无比,只听见柴火的“噼啪”声。

山洞前用了奇门遁甲的障眼法,找到此地十分不易,洞口撒了毒物不敢亲近的药粉,不知对人是否有害,带着面具的男人透过树藤的缝隙瞧见这一幕,黑眸冷得像冰,韩晔这厮真当他不存在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的妻身上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

男人刚想掀开树藤进去,却突然听他的妻哭道:“韩晔,我做了个好长好可怕的梦。梦到你说你不喜欢我了,要和别人成亲,我哭,你不理我,我闹,你恨我…梦到有人告诉我她怀了你的孩子,梦到三师兄死了,师父不在了,梦到我嫁给了一个完全不像你的人,他的手好凉,冰一样冷…我害怕那样的梦,害怕和你分开,害怕以后嫁的人不是你,害怕我亲手绣的嫁衣穿不了,我害怕…”

男人的脚猛地刹住。

韩晔也完全怔住。

怀中人似乎将前尘往事全都忘了个干净,孩子一样求他:“韩晔,我不想做那样的梦,不想嫁给别人,你带我走,带我走…若是有人阻止你,你就带我去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我们、我们回鹿台山,或者去别的任何地方,只要有你在,都可以,去天涯海角都可以,好不好?好不好?”

韩晔的眼眶被这几句梦呓一般的祈求逼得湿透,从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此刻的失控,他深爱的女孩像个孩子一样祈求他,她还带着许多天真,她还深深爱着韩晔,而不是刻骨地恨着他。

韩晔从未想过,这可怕的毒,竟能让人生重新来过,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望着女孩红肿的泪眼,听着她卸下所有尊严的哀求,韩晔苦苦挣扎,终于搂她进怀,颤抖着声音答复:“…好,丫丫,我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再…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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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听着洞内两人你侬我侬情真意切的表白,甚至还约定了私奔,去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墨问的脚步彻底收回,再没能迈出去。真是恩爱缠绵感人肺腑啊,他这个外人都快要感动得哭了。

可是…

***,他要真是外人就好了!

那他就彻底撒手让他们旧情复燃,任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看她那颗石头般捂不热的心在遇到韩晔时烧成红彤彤的热铁,要多灼目又多灼目!对比她面对他时的死气沉沉、郁郁寡欢,他恨不得冲进去将这对旧情人五马分尸了!

从前他真想知道她与旧情人从前是何种佳偶天成缠绵悱恻,也想瞧瞧她歇斯底里对着他大吼大叫又捶又打是什么模样,现在,他如愿以偿了,都瞧见了,心里却压着千斤重的大石头,喘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呵呵,他们俩还抱着不撒手,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墨问…墨问算什么东西?

哪怕墨问臭不要脸地跟在她身后追了十年,韩晔一旦回心转意反过来哄她,甚至不需要一刻钟便能换得她回头。瞧瞧,这就是韩晔和墨问的差距。

枉他还在自作多情,以为他的妻总算把他放在了心上,欢天喜地地感激她对他的好,想着也许一不小心就能陪她白了头,他还记得她在他怀里哭着说想要长久,他是愿意给她,可她不愿意收下。站在如今的位置看着从前的自己,真是可笑。

现在,卑鄙者总算尝到了报应,看清了赤—裸而残忍的现实,他是不被爱的那一个,哪怕他真在她面前哭了,也不过是个失败的没用的男人,韩晔还是那天上皎洁的白月亮,照亮她整个心房,谁都比不上韩晔光亮。

忽然,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落在他的手上,墨问惊醒,他真被这两人感动得哭了?

随后才发现,是山谷里下起了雨。

即便是夏日,山谷里也异常冷清,尤其是草木丛生的地方,风雨吹来,便显得格外萧条,还有些冷。

墨问压抑地喘着粗气,收回了朝洞内窥探的目光,走吧,都已经输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她当着他的面说,和离吧,放我走吧,墨问,给你娶一百房的妾室当做补偿,荣华富贵统统都给你,你从此忘了我吧,反正我也没有爱过你,反正我们连夫妻之实也没有,反正我们清清白白的,反正你这个废物可有可无,反正我爱的是韩晔不是你…

是啊,何必呢?何必非得要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她有什么好的?不仅不好,她还给了他的人生从未有过的蔑视和羞辱。因为,纵使他再高高在上所向披靡让万千的臣民敬仰爱戴,她不稀罕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拳头在身侧越握越紧,愤怒冲上了脑袋,既然得不到,不如进去杀了他们两个,这个不爱他的女人他不要了!

呵,墨问苦笑了一声,随即缓缓松开了拳头,屈膝在原地坐了下来。即便他的怒火足以将整个迷津谷烧掉又能怎样,改变不了她不爱他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她爱着韩晔的初心。他以为一切那么容易,三个月的感情怎么能与她和韩晔的四年相提并论?是他太自负了。

夏日的雨又快又急,那些树藤的宽阔叶子被雨点砸得噼里啪啦地响。山洞前的小块横出来的地方没有遮挡,雨很快淋湿了墨问的衣裳、头发,他摘了面具,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粗喘着的气息渐渐平复,身上却酸痛无力,许久不曾这样快马加鞭地赶路了,哪里知道八百里加急还是迟了。

洞里没了声响,墨问没回头看,他也不知道留下来做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走。如果她要和离,他就等着她亲口对他说出来。她若是不说,他就陪她耗着。她要是真的跟韩晔私奔…他便拭目以待。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破罐子已经碎在了地上,他做什么也没用,不如陪着那破罐子一起碎了。

“呲——哧——”

两道细微的声响淹没在雨声里,墨问疼得眉头一皱,手指极快地捏住了那条咬了他的毒蛇的七寸。这迷津谷果然蛇虫遍布,这条毒蛇的毒液足以杀死两只凶残的大虫。越是身陷悲惨的境地,越是连毒物都要欺辱他。

然而,他的手没用力,毒蛇却忽然一阵抽搐,随后硬挺挺地不动了。

墨问随手将这死了的毒蛇丢在一旁,勾起唇,自嘲更甚,百毒不侵的身子就是好,他的血比毒蛇更毒。他想起第一次在相府偏院的浴室里占他的妻便宜,就怕自己的毒伤了她,便喂了她那颗特制的解毒散…她要是知道他这身子如此可怕,恐怕会嫌恶得连碰都不想碰他一下TXT下载。

他对人世间的爱情、亲情都失望极了,直到遇到他的妻,他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傻的女子,被伤害得再深,她仍旧不改初衷地爱着她的爱人,对亲人,对朋友,甚至对夫君无一相负。他只是运气不好,不能成为她的所爱,那些珍贵的情感总算见过了,只是没有这个幸运拥有罢了。

毒蛇的毒虽没有毒死他,可毒牙咬得深,失血之症导致伤口血流不止,好在雨下得大,哗啦啦将血腥味冲刷殆尽,也不会引得洞里的人注意。

韩晔许是太自信他用奇门遁甲之术所设下的障眼法,又或许是被怀中人折磨得理智全无,根本不曾察觉洞外坐着一个男人。百里婧在一阵歇斯底里的哭闹之后彻底不省人事,身子越发冰冷,乍一触碰还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使得韩晔无法镇定,抱着她往燃起的火堆挪了挪,握着她的手搓揉着给她取暖,废了的左手忽然一动,撕裂的衣袖往上掀起,露出手臂上鲜红的守宫砂。

韩晔看着那个刺目的印记,鼻端一酸,将她抱得越发紧了,丫丫,韩晔没有与旁人生孩子,他自始至终不曾碰过任何别的女人,他记得白兔子小黑,丫丫是它的娘,韩晔是它的爹,丫丫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转身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韩晔腰间的笛、夜里的梦,都是为了丫丫…

长久以来,他从未替自己活过,所以有那么多顾虑,如果放弃了一切就可以得到丫丫,真的可以与丫丫过两个人的日子,所有侵蚀他心的分离和误解都不会再来,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恐惧的?

放下一切恩怨和可怕的未知的阴谋,他只愿做丫丫一个人的韩晔。

外面下起了雨,韩晔的心却被这火光烤的温暖而炙热,他最爱的那个女孩失而复得,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呢?

韩晔小心地将她放好,撕开染血的衣衫,肩膀处露出一大块狰狞的伤疤,箭镞深深钻入肉里,他用匕首将它挖了出来,那种蚀骨的痛楚他却不敢喊出声,清俊的面容上满是汗水,他偏头瞧一眼近处的女孩,再熟练地用牙咬着白布的一角将伤口缠起来…

后半夜,雨停了。

韩晔抱着百里婧出了山洞,他的武功确实绝顶,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带着一个女孩攀上那么高的断崖。断崖上方的杀戮与阻截早就过去,遍地的尸体也不知去向,几道黑影掠过,跪在他面前,道:“主人,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已出盛京,不如直接北上…”

韩晔抱着女孩翻坐上马背,温柔地将女孩的头按向他的怀里,罔顾任何人的劝告,道:“不,回盛京。”说着,纵马东去,直奔盛京方向。

她的解药还没找到,没有做到万无一失之前他绝不会冒这个险。

目送韩晔一行人远去,墨问从树影处走出来,孔雀、黑鹰忙跪地询问:“主子,您可曾受伤?属下听您的吩咐,已妥当善后。不过,荆州传来消息,婧驸马遇刺,您是否借此机会脱身归国?”

墨问不应,受伤?他什么伤都没有受,好着呢。

孔雀黑鹰一直在等答复,许久之后,男人才出声道:“荆州那边,婧驸马即便遇刺身亡,也让他撑到回盛京的那天。我再恨她恼她,却还是放心不下她,我要回去看看。”

最后一句主子的口吻太苍凉,再没了之前的锐气和高高在上,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竟变得这么快,孔雀与黑鹰对视了一眼,他们方才瞧见婧公主被别人带走了…按照主子的性子,断然不会让他的妻呆在别人的怀里,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其中必有隐情。

一路往东,抄近道折回,沿途遇到不少埋伏,却都不值一提,被玄影解决得干干净净。天亮了又黑,总算回到了盛京城,将百里婧安顿好,根本来不及歇脚,韩晔便急急潜入城东左相府。

他的轻功更在百里婧和木莲之上,莫说是巡夜的人,哪怕是警觉性极高的木莲也不及发现,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自从墨誉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便迟迟不敢面对木莲,又因为在朝堂上和相府内郁郁不得志,这两天常常在外喝得大醉而归。平日里木莲与他分房睡,可一旦他有了什么事,下人们却还是将墨誉送来她房里,吵得她无法安睡。

是时,小厮们刚走,木莲刚将醉酒的墨誉安顿好,一转身却发现一道人影立在她身后。顿时吓了一大跳,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了下去:“主人!”

晋阳王府的细作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从不肯暴露身份,让主人亲自来见她,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近几个月来发生了许多事,木莲在面对韩晔时异常心虚,跪在地上不敢动。

韩晔的眼睛自木莲身上划过,停在近旁床上的墨誉脸上,随即毫不客气地封住了墨誉的周身几处大穴,让他什么都听不见,而醉酒的人被封住这几处大穴,极可能有生命危险。

木莲担心,却还是不敢出声。

韩晔冰冷的星目扫过她担忧的目光,木莲立刻低下头去,手在身侧攥紧了衣摆。

“辟邪木佛珠呢?在哪?”韩晔终于开口,直接切入正题。

木莲听见他这么一问,慌忙抬起头来,主人总算察觉到了,出了那件事之后,她一直都不敢告诉他,于是,她明知道不能含糊其辞,却还是答复道:“断…断了。”

韩晔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他朝她走了两步,森冷地逼问道:“怎么断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还准备瞒多久?”

想起那个夜晚,木莲浑身发抖,抬起头来时,满眼的泪水,总算看不清主人的面孔,她才颤抖地启唇:“那天,婧小白和落公主比武胜了之后,她傻笑着对我说,木莲,我在鹿台山上学了四年的武艺,大师兄总说我的臂力不够,我就日日练,练会百步穿杨,学会摘叶飞花,我想着这一切都该是大师兄的功劳,没有他,我什么都不会。可是,今日,我的剑…头一回出手伤的…却也是大师兄,看着他为了救那个女人赤手握住我的剑刃,温热的血顺着剑身滑到我的指尖,那一刻,我知道大师兄原来真的爱着她,不是说说而已。怎么办呢木莲,大师兄不要我了,我所有关于未来的梦想里面全都有他,我该…去哪里呢?”

说到这里,木莲瞧见韩晔悲悯的眼神,缓了缓,继续道:“当时我担心婧小白想不开,所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可半夜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我闻到了…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起身一看,发现暖阁…暖阁里的血都流到外间来了,宫女们吓瘫了,只我一人进去,婧小白靠在床沿上,手里拿着圣上御赐的玄铁匕首,正…一刀一刀地割着手腕。我起初以为她要寻死,直到走近她的那一刻,辟邪木佛珠一颗颗滚落,弹起又落下,滚进血水里…婧小白脸色惨白,看着我笑,说,终于…断了。”

想起那时候的场景,木莲哭得不能自已,却忽然有了一种报复似的心态,罔顾韩晔的脸色,继续道:“我按着她手腕处的伤口,血却还是止不住,她还在笑,笑得我头皮发麻,她拉着我的手说,木莲,嫁衣我绣好了,大师兄的生辰转眼就到了,你替我送给他,还有这些辟邪木佛珠,也都还给他,从此以后,我和大师兄就两清了…随后,太医来了,皇后也来了,婧小白的左手筋脉断了,调养了许久,只勉强能拿得了东西,再也不能弯弓射箭…”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提佛珠的下落,韩晔的眼圈早就被逼红了,这也是木莲第一次瞧见主人情绪失控,她起身,跃至房梁上取下那个黑色的包裹,走到韩晔面前道:“这就是婧小白让我交给你的所有东西。”

韩晔没接,木莲将包裹解开,顿时,一件大红色的嫁衣露了出来,木莲抚着上头的刺绣,道:“这件嫁衣婧小白绣了很久,许多花样她不会便问人,宫里的样式她不喜欢,便与我一起去碧波阁后头问那些青楼女子,偷偷摸摸的去,怕你知道了会骂她。嫁衣绣好的那一天,她试穿了,我从未见她那么高兴过,对着镜子比划了好半天舍不得脱下来。第二天,她说去找你放纸鸢,结果,满身是伤地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第三天,她闹着与落公主比武,大胜…”

事情的始末总算连接成环,而其中藏着的许多隐情也揭露开来,韩晔的眼被那件嫁衣灼痛,满世界都是鲜红的颜色,每一个针脚与从前相比细致了许多,可见她费了多少心思。他的手伸出去,抖得连一件嫁衣都拿不住。终于,他将那件大红的嫁衣展开,却发现嫁衣上绣的鸳鸯戏水被人从中间划开,硬生生分作了两半,根本再穿不了了。包袱底那些佛珠散乱地堆着,因为染了血,佛珠的颜色也变了,他想起他帮她戴上的那一天,她喜极而泣的神色…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时至今日,知晓所有的真相过后,韩晔才发现,他所深爱的女孩曾经多么诚挚而深刻地爱着他,他却在她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将她丢弃…

韩晔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手里的嫁衣稍一松手就滑落,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木莲,眼里满是杀意:“这些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让你送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

木莲却没了惧意,如实回答道:“我以为主人有主人的打算,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改变了计划,父亲说过,凡是妨碍主人的事,都不能做。如果主子知道了,难道会放弃迎娶落公主,回到婧小白的身边么?如果不会,自然更不必说。”

韩晔忽然一只手掐上木莲的脖子,眼眶仍旧红着,杀意已淹没了他整个人:“不,你不是因为命令和任务,你是在恨我…既然恨,为什么不说?”

木莲闭上眼睛,唇角却露出些许笑意,是啊,主人是瞒不了的,婧小白割腕血流成河的那一刻,她就在心里恨着主人,家国只有一个,可婧小白也只有一个,他那么轻易就说了放弃,他根本配不上婧小白的爱…男人都那么无情,轻易将女人的一生毁去…

木莲准备赴死,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是“有凤来仪”的丫头绿儿的声音:“四少奶奶,大事不好了!宫里派人来探望婧公主,听说是、是黎妃娘娘的人,这可怎么办啊?”

第175章

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的不是陛下和皇后的人,而是黎妃的人,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木莲睁开眼睛,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韩晔。主人既然来了这里责问她是非经过,必然已将婧小白安顿好了。

黎妃的人为什么会来,他一清二楚,是谁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韩晔也心知肚明,他松开了手,转头望着木莲,木莲立刻会意,应道:“绿儿,你先回去,就说公主身子不舒服,若是惊扰了公主,保管他们吃不了兜着走!陛下和皇后娘娘那儿也没法交代。”

“可是,四少奶奶,来的是黎妃娘娘的人啊,奴婢怎么敢拦着?”绿儿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没用的小蹄子!婧公主是什么身份,即便是黎妃娘娘亲自来了,也要问问公主愿不愿意见她!你怕什么?快回去伺候着!”木莲喝道。

绿儿忍着哭跑开了。屋子里重又安静下来,木莲垂首,等着韩晔的吩咐。

韩晔的心被木莲方才那番话刺激得千疮百孔,所有的细作里头只木莲一人身份特殊,还敢这样对他说话,韩晔手里仍旧握着那件破碎的嫁衣,缓了缓心头的剧痛,开口道:“若我知道她受了这些苦,我不会舍得。”

木莲大惊,主人这两句平缓无波的话似乎是在说,若她一早将婧小白惨烈的痛楚都告诉他,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么?婧小白将嫁衣和佛珠交给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曾抱了一丝幻想,想着大师兄看到了这些,会懂得她的心痛和绝望,然后在她做出下嫁给病秧子的决定时,阻止她?或者是在大婚的那一天,将她从那背道而驰的喜轿里劫走?

正是因为木莲的隐瞒,才导致了如今无法挽回的局面?

呵,那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所有假设都已毫无意义。

木莲直到现在才清醒了几分,主人急匆匆来找她,必定有他的缘故,也定与婧小白有关,忙问道:“婧小白怎么样了?”

韩晔将嫁衣重新放进包裹,连同佛珠一同带起,他的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混沌,说道:“若她与我一同消失,你便离开此地,回北郡府去。”

“消失?”木莲又是一惊,今夜的主人已经失常,可是,她知道再怎么询问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难道,主人要与婧小白一起远走?抛下所有的国仇家恨?

这,可能么?

经历了这些剧变,婧小白还会回头?

主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如此天真。

韩晔没有再说什么,临走之前,他突然瞧见书桌上那个铁笼子,铁笼子里的白兔子小黑见到他,大力地往笼壁上撞着,口中不断发出声响,韩晔竟对着它笑了,拎起笼子,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木莲来不及目送他,看着书桌上空了的那一块地方,眉头蹙起,转而走向床边,解了墨誉周身的那几处大穴,他压抑的呼吸才总算顺畅了些。如今,小黑成了墨誉的心头肉,若他醒来发现小黑不见了,不知会如何…

还没平静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丫头绿儿去而复返,这会儿哭都哭不出来了,结结巴巴道:“四少奶奶,救救奴婢吧!来的不是、不是黎妃娘娘的人,是黎妃娘娘亲自来了,还有圣、圣上亲临…”

木莲忙打开门,圣上亲临?黎妃果然使得好手段。

婧小白不在府内,便是犯了违抗圣旨的大罪,而整个相府中人照看不力,使得婧公主不知去向生死不明,更是死罪!

木莲也慌了手脚,整了整衣衫,努力镇定道:“我随你去看看,别慌,说不定还有转机。”

韩晔将百里婧安顿在城中一个隐秘的地方,待他拿了解药回去,却发现那小屋前灯火通明,一队京卫军举着火把正在巡逻,而一群京卫军当中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着素色锦衣,正侧着身子与韩文说话:“韩护卫,本宫因为有孕,身子不适,时常做噩梦,梦里瞧见此地有鬼怪,不知是不是藏了狐狸和妖精之类的。莫要怪本宫迷信怪力乱神,实在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人哪,仔仔细细地将这儿给本宫查抄一遍,一只耗子都不准放过!”

哪怕留守的玄影再有能耐,也不敢公然与如此多的官兵对峙,何况,在场的还有晋阳王府的护卫。百里落这个女人真是机关算尽,阴险狠毒,她到底还有多少不曾使出来的伎俩?半途截杀,穷追不舍…韩晔自迷津谷的埋伏过后便想将她碎尸万段,现在她更变本加厉地对付他,不让他有一刻安生,如果丫丫被发现藏身此地…

“禀落公主,屋里没人,也没耗子。”京卫军很快将小屋搜了个遍,出来禀报道。

百里落嗤笑:“都搜清楚了?再进去仔细查一查,兴许那狐狸精钻进了地下。”

京卫军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命令,进去又搜了一遍,迟疑着开口道:“落公主,地下也都查过了,没有密道和地窖,也…没有狐狸精。”

百里落脸上的笑意收了,沉默了一瞬,重新望着韩文笑道:“韩护卫,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让你陪着本宫跑这一趟,也不知驸马睡了没有,本宫怕他惦记,这就打道回府吧。”

韩文一直在忍,忍得脸色铁青,听罢,只得应道:“是。”

百里落在上轿之前,又打起了帘子,对京卫军道:“对了,本宫还是焦虑,担心那小狐狸精随时会冒出来生事。校尉大人,你的人今夜就留一半在此看守,若是明日一早还没有消息,本宫才能真的安心,不会再信梦里那些古怪的玩意儿。明白了么?”

校尉即便烦了她,也不敢使脸色,吩咐手下道:“分作两小队,三个时辰轮岗。落公主请宽心。”

“有劳校尉大人了。”百里落一笑,这才满意地将轿帘放下,一行人往城西晋阳王府而去。

韩晔腹内的火烧得五脏俱焚,玄影几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跪地道:“主人!”

韩晔急问:“她人呢?”

玄影低下头去:“在落公主带官兵来之前,我们遇袭了,趁着乱,一个带面具的男人带走了婧公主,我们…没追上。”

一个男人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女孩,居然能让玄影跟丢了,那个人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不知怎么的,韩晔想起了一个人来,骤然转身飞掠而去…

城东左相府内因为圣上亲临乱成一团,左相携一众家眷忙着恭迎圣驾,耽搁了不少时间,待景元帝和黎妃一行在左相的陪同下到了“有凤来仪”时,丫头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景元帝看到了最前面跪着的木莲,想了想,问道:“你这丫头不是婧公主叫…木莲的么?”

木莲忙抬起头再拜:“是,木莲给陛下请安!”

景元帝随即望向黎妃:“朕记得将这丫头指给了左相的四公子墨誉,是也不是?”

黎妃明眸轻眨,面带笑意,却未出声,倒是左相忙应道:“老臣一家承陛下的隆恩,木莲丫头正是犬儿墨誉的妾室,陛下日理万机,倒还记得这些琐事,老臣着实惭愧!”

景元帝对这些客套话听得太多,早就麻木,也没什么反应了,看着木莲笑道:“婧儿从小性子就野,没几个玩得好的女伴,朕自然记得你。快起来吧。朕听说婧儿病了,所以来瞧瞧,冷落了她这些日子,她心里恐怕对朕这个父皇颇有怨念哪。”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多情种子,十九岁有了第一个孩子,加上后来夭折的受宠的不受宠的,为数实在不少,而婧公主诞于景元帝三十而立的那一年秋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婧公主的宠爱与别的儿女相比格外不同些。许多人猜测是由于司徒家的缘故做做样子,可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听起来却并不是说说而已,何况,他连婧公主身边的女伴侍女都记得如此清楚,怎么能说他不上心呢?

“木莲这丫头倒真是好孩子,与婧儿成了妯娌也不忘照顾着她,朕实感欣慰啊。”景元帝边往里走边笑道:“朕来了,你们都出来接驾,里头有人伺候着么?”

丫头绿儿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欺君的罪责就在眼前,听罢景元帝的话她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却被木莲一把提了起来,左相根本不知原委,斥道:“丫头们,还不进去伺候婧公主,都傻站着做什么?”

木莲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勉强维持着笑意道:“陛下,婧小白已经睡了,恐怕会怠慢了您。人一多,也嘈杂,吵醒了她,恐怕会…”

她打住不说了。

景元帝停住了脚步,黎贵妃适时笑道:“难不成陛下特地跑这一趟却是白来了?婧儿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脾气这么大。好了,就让陛下一人进去,与婧儿叙叙父女之情,我们这些外人就不进去了罢。”

黎妃说完,凝视着木莲,脸上仍旧是那楚楚可怜的的动人笑意,那笑意里又似乎掺杂着隐隐约约的心知肚明。

景元帝果真听了黎妃的话,叹息道:“既然如此,木莲丫头,你随我进去,爱妃和墨卿家就在外等候吧,朕这个公主太骄纵,从小如此。”

黎妃听罢这最后一句,脸色微变,想起了她的那个女儿对她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同样是公主,差别却如此之大,婧公主得了万千宠爱,连骄纵都是被默许的,落公主只能贤良淑德,温婉可人,难怪她会不甘心。可后宫里的那些嫔妃,想要图个安稳的,多数已教会她们的儿女认命,而她的女儿偏偏不肯认命,处心积虑地算计着,还让她领着她的父皇来左相府看好戏。

木莲跟在景元帝身后,步子一下比一下迈得吃力,很快,景元帝便会发现她撒了谎,整个相府都将遭殃。在绕过屏风的那一刻,木莲终于撑不住要跪下,却听景元帝极温柔地唤了一声:“婧儿…”

木莲愕然抬头,见婧小白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景元帝在床沿上坐下,见百里婧闭着眼,睡得安详,松了口气,却嗔怪地对木莲道:“这屋子里是有些冷,冰室降温有些过了。大热天盖着被子肯定不好。”

“是…”木莲还没从惊愕中回神,迟钝地应道。

景元帝一心都在他的女儿身上,也没察觉到木莲的慌张,静静注视着百里婧良久,叹息道:“这孩子的性子,与她母后年轻的时候太像了,但是,却又不如她的母后刚强,这是好事。朕希望她别学她母后那样倔,过刚易折,女孩子这一生找个人来心疼就够了,哪里需要管旁人的死活,更不需要为国家大事操心,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可惜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木莲听不大清,不知景元帝在叹息什么可惜什么…

景元帝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木莲,待她醒了,你告诉她,别怨母后狠心,也别怪父皇下了这道禁令。待过几日禁令的限期过了,朕派人来接她去宫里住一段日子,好好养养身子。”

“是。”木莲忙应下。

景元帝负手走出里屋,外头的黎妃迎上来,问道:“陛下,婧儿丫头身子如何?”

景元帝径直往外走,道:“墨卿家,婧儿病着,口味自然也与平日不同些,朕怕左相府里的厨子不合她的心意,明儿个让内务府遣两个御厨过来,一切食材也让内务府的人采办。待婧驸马从荆州回来了,正好调理他们二人的饮食…”

“老臣遵旨。”左相被婧公主这小祖宗给折腾得快废了,她若违反禁令私自出了府,左相府跟着遭殃,她生了病,府里还是诚惶诚恐,如今连吃个饭也要大动干戈,着内务府和御膳房来接手,照这样下去,倘若边疆无战事,恐怕陛下一早要为婧公主敕造独门独户的公主府了。

送走了景元帝,左相府的众人才算抹了一把汗,西厢这块地儿如今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所在,住着陛下的宝贝疙瘩。左相吩咐着下人如何小心照应,告知管家如何接待新来的御厨和内务府的人,才刚交代妥当,站在屋檐下的木莲忽然晕了过去,发出“噗通”一声响。

左相等人被这一惊一乍的连环事情折腾怕了,看着丫头小厮们七手八脚地将木莲扶起来,他环顾四周,问道:“墨誉呢?四公子呢?水生!”

小厮水生忙跪下:“回相爷,四公子醉了,在房里休息。”

左相头疼不已,不由地责备道:“小小年纪,成日酗酒,像什么样!真是家不成家,鸡犬不宁!”一面指着那些呆站着听他训斥的下人们:“还不快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就赶来,为木莲把完脉,捋着胡须跟左相道喜:“恭喜相爷,四少奶奶有喜了!据老夫所知,这可是相爷的第一个孙儿,将来定与四公子一样才华出众光耀门楣,可喜可贺啊!”

第176章

左相被大夫的连番道喜唬得一愣,老大病怏怏的,没有子嗣就罢了,老二、老三成婚多年也无所出,倒是年纪最小成亲不足一月的老四有了喜事,着实让他意外。

然而,也没什么值得可喜可贺的,若这孩儿长在婧公主的肚子里,相府里倒还有的忙,保不准陛下一高兴立刻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偏是长在一个庶子偏房的肚子里,他也没工夫去想好事坏事高兴与否,不过是多了些麻烦罢了。左相只命人好生看着木莲,照着大夫开的方子去抓安胎药,不曾再多说些什么。

大夫和左相的话木莲都听见了,待房里安静下来,她才睁开眼睛,木然地注视着头顶的床幔。今夜她受了太多惊吓,所以才会晕倒,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怀了墨誉的孩子。她生来就是细作的命运,因为父亲的关系,她比普通的细作更为高贵些,得以陪伴在婧小白的身边,可细作终究是细作,她本打算脱身,如今有了孩子,还如何走得了?如果父亲知道,定会逼她将孩子打掉,但是,这是她的孩子,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决定他的命运…为什么父亲拥有那么高的地位,却偏要将他的孩子统统贬为晋阳王府的家生子?

家生子,家养的奴仆,一生只属于他们的主人。男人的思想有时迂腐不化,为了他们所谓的帝国理想献出一生,甚至,拖累他们的儿女…

家生子所生的孩子,不也一样是家生子么?

庶子偏房的苦楚在怀胎的这一刻越发分明起来,墨誉的娘去世得早,也没人给木莲指点,告诉她生养需要注意些什么,她也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想到孑然一身无人问津的凄凉,想到腹中孩儿未知的命运,木莲头一次为了自己哭起来。孕期初最怕情绪低落,哭了半宿,木莲揪着小腹,昏睡了过去。

“有凤来仪”的丫头们见百里婧离奇地回来,安然无恙地睡着,虽然觉得万分古怪,好歹项上人头都保住了,绿儿更甚,吩咐丫头们不准睡,通通为公主守夜。然而,却没有人发现百里婧的异常,连景元帝都没打搅她休息,丫头们怎么敢进去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