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这才是一个母亲吧?”君执听罢,摸着她的头,随她念了一遍,也笑了。她还是诚实的,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最爱的是孩子,为了孩子,她再也不会做傻事。

那个莽撞的只有一身孤勇的少女,快要成为母亲了,他欣慰又觉苦涩,他想要的那颗纯真的心,缝了又补的那颗赤子之心,眼看着要到手,又眼睁睁看着它碎成了沙粒。他修了又修,呕心沥血,无计可施,如今她为了孩子自己忍着泪一颗颗缝起来,收藏好,只肯给孩子了。

真嫉妒啊他。有些人生来可得权势地位,有些人还未出生便得了一颗真心。

可他不能嫉妒,将心底的恐惧压下,也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搂他的妻入怀,一遍遍哄她:“小心肝,孩子已得了你的最爱,宠坏了不好,所以朕将朕的最爱给你,其次给他,恩?”

百里婧已听够了甜言蜜语,可大秦皇帝乐此不疲,她伏在他怀里没吭声,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当初在东兴左相府“有凤来仪”,受了刺激脱去一身血衣的她压着他在床榻上,吵嚷着要和他生一个孩子…

那是哪一年的事了?好像前世今生般遥远。

可无论她承认与否,旧时光里那段长长的难堪的路,身边这个人曾陪着她完整走了下来,不管是以何种卑劣的、让她难以释怀的身份。

大秦荣昌元年四月初十,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整个西秦大地一片欢腾,尊贵的大秦皇帝孤身二十五载将要立后,那位出身白家的皇后即将揭开面纱,从此大秦将有国母,皇嗣指日可待,大秦基业千秋万代也不在话下。

帝王的婚事影响着帝国的国祚,是除了社稷之外的头等大事,各州郡官家进献贡品之外,各地的百姓也多有庆贺——天子脚下长安城中的巨富商贾们为贺大帝立后,开仓施舍米粮,大门大户熬粥捐赠乞人,这一日,即便是长安城内最落魄的乞人也个个念叨着陛下万岁。

而此刻的西秦皇宫清心殿内,迎来人生中头一等喜事的大秦皇帝竟微微俯身立于铜镜前,手中绕着乌黑如墨的细软发丝,虽不出声抱怨,可眉宇间已有不耐。

几位宫女在一旁瞧着大气也不敢出,却还是抖着嗓子道:“陛下,若是手酸,让奴婢来为娘娘绾发吧?”

堂堂大秦皇帝,跟几缕长发较了劲,他可力拔山河,却不能撼动几缕长发,那在宫女们手里如斯轻巧的物什,到了他这儿却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大秦皇帝见惯了各种场面,再心浮气躁,神色仍旧镇定自若,他朝镜中瞧去,见他的妻气定神闲地等,全然没有一丝焦虑和责备,他凑过去吻了她的脸,商议道:“小心肝,朕虽想亲手为你绾发,奈何这立后大典的头饰太繁杂,朕便盘了第一层,再让她们去弄。恩?”

百里婧看着镜中的他,点了点头:“好。”

“陛下,您自个儿也要更衣束发,吉日吉时耽误不得的。”一旁的孔雀终于忍不住道。为防不测,今日他们这些暗卫都将寸步不离帝后左右,孔雀为北郡药王义女,身份自然不同,又因是女儿身,陪侍皇后身侧无可厚非。

大帝没出声应孔雀,继续同手里那几股细软发丝纠缠,往日寒波生烟般的黑眸柔情缱绻。

孔雀的手在身侧轻轻握紧,却终究无力地松开。从前在东兴左相府隐姓埋名时,大帝的心何其冷硬,得知自甘堕落尊贵娇宠的东兴荣昌公主下嫁一个活死人病秧子,大帝存着看笑话的心,亲自去前院拜了堂…

谁知天命难测,大帝如今陷得不可自拔,亲自为她绾发描眉,这位死过一次的荣昌公主倒是气定神闲,未再有一丝新嫁娘的羞涩。

梳妆时,大帝仍在一旁望着,没舍得挪开,许久未见他的妻好生打扮,一擦上胭脂水粉,她整个人便换了模样,将原本苍白的脸色遮住,透出从前的九分好颜色。

待宫女替她抹了唇脂,大帝忽地低头吻上去,吃了浅浅的一抹红,宫女们在一旁惊愕地瞪眼,险些将手里的胭脂滑落。

可皇后似乎对这亲昵举止见怪不怪,仰头望着他唇上的那抹红,弯起眼睛叹息道:“陛下别胡闹了,快更衣吧。”

大帝以手抚唇,印了一指腹的胭脂色,他的脸生得太美,却不似女人般娇弱妩媚,方才的偷香举止,很有一种地道的纨绔劲儿。可想而知大秦皇帝本应是长安城纨绔之首,他藏了多久的本性在他的妻面前暴露无遗。

他听罢他的妻叹息,只眯着眼笑,狭长的黑眸风流脉脉:“立后大典,人人想看的只是皇后,朕今日不过是陪衬罢了,有什么要紧?”他说着,忽地又凑近他的妻的脸,低声笑道:“婧儿,这唇红虽好看,却不如上回的好吃,要不你再喂我一次?”

连唇红也尝到了滋味儿,懂得分辨好看与好吃,大秦皇帝也真是天下第一人,从不肯走正途,这无赖的劲头也曾刻在“墨问”的骨子里,撒娇亲昵,不肯罢手。

百里婧顺他的意,捧住他居高临下凑近的脸,吻在了他的鼻端,笑道:“陛下顶着这印记去典礼上,如何?”

第312章 立后大典(2)

在场的宫人连同孔雀,再不能做出更惊愕的表情,帝后二人的相处本就不按常理来,大帝胡闹,皇后也跟着胡闹,像是摸透了大帝的喜好,却又不似假意逢迎,她的亲昵如此自然而然。

大帝唇角的笑意比这四月的艳阳还盛,鼻端被点过,留下皇后的唇印,他又侧了脸,指着半边面颊道:“一道印记如何够?这儿呢?”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帝毫不掩饰他的厚脸皮,无赖劲儿变本加厉,百里婧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陌生五官,想起那个无知的少女和她病弱的夫君,在锦华宫的长长台阶下,他苍松翠竹般的笔直腰杆,她恶作剧的欢喜心境,将唇印满他整张脸…

还是他和她,又不再是他和她。

她无法从过去抽身,也再不肯留恋过去,仰头将唇印在他的半边面颊上,又留了道唇印,纤细的手指却摸上了他的耳,轻轻揉了揉道:“好了,陛下,明日再闹,今日可够了。”

最亲昵无外乎抚触,大帝显然爱极了她的小动作,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这才直起身:“听皇后的,朕也去更衣。”

他松了她的手朝外走去,脚下生风,与方才的黏人无赖模样全然不同,他此生只在一人面前低过头,或是因她一人而低头。宫人忙跟上。

孔雀的目光从大帝离去的方向收回,再回身却正对上镜中百里婧的目光,她的双眸与从前的水光盈盈清澈见底全然不同,平静得好似深潭一般。

孔雀曾见识过她的单纯愚钝甚至发狂躁动,这会儿竟被她看得格外不自然起来,眼神移开,躲闪了过去。

却不想那位皇后竟开口道:“你似乎对陛下格外关心。”

宫人们正替皇后重新整理妆容,听见这话,虽知晓皇后并非针对她们,却还是大气也不敢出,屏住了气息继续手里的动作,殿内忽然安静极了。

孔雀的心一跳,昭然若揭的心事无法藏住,可她为暗卫这些年,早已习惯收敛情绪,她也不躲不避,镇定自若道:“回娘娘,孔雀自四年前出鸣山,便一直追随陛下左右,陛下的安危孔雀自然关心,原是本分所在。”

宫人们无人敢否认孔雀的与众不同,她是大帝带回来的姑娘,既非宫女,又非嫔妃,悉心照料大帝的身子,比之太医更亲近,连皇后初回宫时,也曾受她照料,这样一个人,与大帝的关系岂会平常?

而皇后娘娘的发问也实属理所当然,哪位正宫娘娘容得下不清不楚的女人呆在陛下身侧?

皇后听罢这话,目光只盯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扶了扶略有些倾斜的凤钗,淡淡笑了起来:“以姑娘对我的诸多了解,恐怕我们一早也是故人,只可惜我从前眼拙心盲,未能识得姑娘,希望姑娘日后仍记取本分所在,潜心照料陛下…”

孔雀来不及答复,却见那位皇后转过头来,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哦,听说姑娘是药王的义女,论起辈分来,也该是陛下的表妹了。不知姑娘芳龄几何,是否许了人家?若是已有婚约,我可得好好说说陛下,莫要耽误了姑娘的婚姻才是。”

“娘娘…”孔雀的脸一阵燥热,她能在任何时候镇定自若,却无法完全藏住心里的秘密韩娱之魔女孝渊。她对一人情根深种久矣,却从未得到他一丝感情,大帝只念着义父的情分对她宽容,从前她多少次想致眼前这女人于死地,不,并非刻意,只是顺水推舟,美其名曰想让大帝能从东兴全身而退。

如今这女人再也不是东兴荣昌公主,今日立后大典一过,她会成为大秦皇后,名正言顺地站在大帝身侧,甚至她腹中已有大秦的血脉,与大帝骨肉相连。她孔雀有什么能耐与之争抢,连养育她成人的义父一颗心也全在她身上,这世道如此同人不同命,她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姑娘既是陛下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我在这宫里没什么故交,若有人能同我说说体己话,倒也是我的福气。怎么姑娘反而害羞了?”百里婧说着,站起身来。

“我…”孔雀在她起身时,不自觉倒退一步,头也微微低了下去。

是谁说荣昌公主一无是处全然有勇无谋?

重获新生的荣昌公主仅仅是站起身,仅仅是朝她望过来,那一眼森冷威严,孔雀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压迫感与那人寒波生烟般的眸子相似又有不同,她曾是东兴公主,又披上大秦皇后的凤袍,尊贵与骄傲写进骨子里。哪怕她曾跌落万丈悬崖,此时她是皇后,也将是中宫之主,她再和颜悦色地与她亲厚,希望有人能同她说说体己话,可谁都明白,今日过后,再无人可同她亲近。

尊卑有别,亲疏有别,孔雀分明入不了她的眼。

心思陡转,孔雀垂首退到一旁,恭顺地应道:“孔雀不过一介民女,一切只听陛下同娘娘吩咐。”

百里婧微微一笑:“这倒显得生分了。”

话虽如此说,客套完了,她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伸出纤纤手指抚平袖口的褶子,对宫人道:“带我去瞧瞧陛下吧。”

脚步平稳,步伐不急不缓,全无焦躁虚软,宫人小心地扶着她,再无人去管孔雀是何神色。

正如大帝在皇后的面前顽劣且无赖,却无人敢质疑大帝的威严同狠戾,皇后也正一步一步走着他的路,在大帝面前乖巧柔顺,在人前不容置喙。宫人惶惶,既敬且畏。

大帝刚沐浴更衣完,宫人正替他束发,忽听得门外一道低声惊讶:“娘娘您…”

大帝转过身,便见他的妻从外走来,一身玄色凤袍曳地,露出的鞋履亦是玄色底纹,脚下倒是平稳,她一手被宫人牵着,一手自然而然地抚着小腹,有孕的身子已显怀。

大帝的眸色有些许不自然,转瞬又被他压了下去,笑问:“时辰快到了,怎么胡乱走动?”

伸出长臂要牵她。

百里婧笑盈盈握住他的手,到了他跟前却又松开,将他的肩膀按住转回了镜子前,问道:“只许陛下替我盘发,不许我替陛下束发?”

大帝黑眸带笑,拍了拍她放在他肩头的手:“朕怕累着皇后。”

说话时,百里婧已伸手接过了宫人的梳子,熟练地梳着他的黑发。

宫人从未见过皇后对大帝的体贴,数月以来,每日皆是大帝对她哄着逗着,初回宫时,稍不顺心手边有什么便砸什么,几次三番要死要活,折磨得众人不得安宁。是以,宫人皆以为她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可怜女人,莫名其妙得了大帝喜爱,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可显然他们猜错了,皇后梳头的手法很熟练,大帝的神色也十分坦然,并无半分担忧,显然这种情形并非初次经历。

很快,大帝披散的长发被她束起,她以手顺着那梳子的印记抚了抚,一丝不乱超级新闻眼。随后大帝起身,双臂舒展,宫人将玄色龙袍换上,皇后亲自替他系上腰带,抚平褶皱。

待触摸到他的腰带上镶嵌的美玉,一颗比一颗更华贵,百里婧不由地抬头看他——他的确做惯了帝王,当初不过穿一身朴素的常服,也能大开大合理所当然地让她更衣束发。站在此刻回想从前,才能从桩桩件件的小事里头看出端倪来,记取他的从容与掌控。

宫人为大帝戴上冕旒,百里婧替他理好了朱缨同十二道垂旒,这才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瞧见西秦大帝的本来面目,最陌生的面目——五官绝美无可挑剔,玄黑的龙袍威严肃穆,沉重高耸的冕旒让他越发不可亲近,仿佛穿上这身龙袍戴上这冕旒,他便再也不是她夜夜的枕边人,而是冷血残酷的暴君,他让人惧怕,令九州敬畏。他活在传说中,下凡尘走一遭,又回了传说中。

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传说中的西秦大帝搂住了她的腰,微微垂首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怎么,小心肝,不认得朕了?还是朕太美貌,看傻了?”

一开口暴君的面孔又破开,百里婧跟着笑开,不否认:“嗯。”

大帝哈哈大笑,毫不谦虚地认了下来:“小心肝,你的运气好,旁人即便能瞧见朕的美貌,却独你一人能摸到。当然,你也是朕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两个绝世姿容的人凑在一块儿,彼此还说着这等话,宫人连从心底发出半声唏嘘也不能。天下第一美貌的西秦大帝找了位绝美的女人做了皇后,两人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如何惊天的美貌?那孩子此刻正睡在皇后的腹中,听着父母恩爱有加互相恭维。

“陛下,娘娘,吉时到了。”

礼官来请。

百里婧的手被握住,大秦皇帝牵着她,黑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虽仍陌生却令她无所畏惧:“小心肝,随朕去瞧瞧朕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从此后江山社稷,家国大事,她再不能置身事外,必须与他共同担负。

第一个瞧见她的,是等候在殿外的白岳大将军和北郡药王,二人的神色皆有异样,白岳大将军脸上痛楚与欣慰交织,北郡药王却是黯然同强颜欢笑更多。

不过,帝后二人并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他们要走的这条路,虽然看起来光华美好,可其实逼逼仄仄,除却他们互相搀扶,旁人也多数无能为力。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如是,大秦帝后亦如是,何况“家”字头上还压着一个“国”。

“哇!大美人和娘娘!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了!”梵华匆匆忙忙从御膳房赶回,见到这一情形,忙不迭就想上前去扶住皇后娘娘,却被仇五从身后一把拽住:“小猫,相爷吩咐今日不准你胡闹,寻常倒罢了,今日若是闹大了,陛下可不会再饶你!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子!”

梵华挣扎,龇牙咧嘴道:“小五!你放开我!老薄薄真是瞎操心!娘娘嫁人,我怎么会胡闹呢?大美人和娘娘对我那么好!可是我离开娘娘会死的!我得陪着娘娘啊!”

仇五不放,放狠话道:“小猫,相爷说了,你若是听话就可以自己去玩儿,若是不听话,我可要点你的穴了,定住了你就哪儿都去不了了!”

梵华一听火冒三丈:“点我?老薄薄要点我?你让他自己来啊!我和他什么仇什么怨?!”

仇五眼皮一跳,瞅了一眼站在梵华身后的释梵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含含糊糊道:“小猫你忘性挺大啊…”昨儿个是谁在亭子里气得相爷险些吐血身亡,亏她半点儿不自知。

“梵华,别胡闹了,今日娘娘大婚,用不着你在,我们安静地替娘娘祈福,愿她平安顺遂。”

释梵音开了口重笙。

梵华听罢,比领了圣旨还听话,立马身子站直,双手合十,道:“好吧,那我就不和老薄薄计较了,我给娘娘祈福。”她蹦蹦跳跳地跑回释梵音跟前,央求道:“你教我念经吧?我以后天天替娘娘还有你祈福。”

仇五在一旁瞧着不对劲,觉得相爷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小猫瞧着那妖僧的眼神那样依恋,让她上树就上树,让她下河就下河,让她念经还就念经了,相爷以往要使劲了力气才能让小猫就范,这妖僧三言两语就做到了,真够邪门儿的。

释梵音的脸色苍白,无悲无喜地冲梵华笑:“好。”

目送帝后乘金舆出了清心殿,往立后大典的龙华殿去,梵华问释梵音:“你昨天和我说,晏氏的族人不可与外族通婚,是不是我们生下来就已经知道要和谁成亲了呢?”

释梵音对她有问必答,点点头:“嗯。”

梵华双目放光:“那我要和谁成亲?他已经长大了吗?”

她对晏氏部族太好奇,对过去太好奇,可她全无记忆,只能一点一点问出来。

释梵音笑了,又点头:“你如今已十五岁,他自然也长大了。”

“他长得好看吗?”梵华满怀期待。

释梵音没有任何迟疑,实话实说道:“比薄相好看。”

“咳咳咳咳咳…”仇五本是在一旁听个热闹,二人也没有阻止他听墙角的意思,哪知竟听这妖僧口出狂言,不仅说什么小猫已有婚配之人,还公然诋毁相爷!

梵华眼里光芒更盛,了然地点头道:“我就知道老薄薄长得太磕碜了…”转头对仇五道:“小五,你不要笑,老薄薄够可怜的了!”

“…”仇五别开头去,这妖僧看样子是想将小猫拐跑了,他得赶紧禀告相爷。

梵华的好奇心并没有因此打住,她灵光一闪瞅着释梵音道:“咦,不对啊,如果我有要成亲的人,你也有吗?”

释梵音沉默了一瞬,苍白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波动:“嗯。”

梵华显然对那个人更感兴趣:“那她好看吗?”

释梵音未答,目光追着金舆和礼官的鸣锣开道声,梵华也随着他看过去,金舆里抬着大美人和娘娘。

她笑嘻嘻地问:“比娘娘还好看吗?”

释梵音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却双手合十,微微垂首道:“…阿弥陀佛。”

仇五今日听了太多秘辛,苦不堪言,真不知该不该同相爷一五一十地说了。相爷这会儿在龙华殿张罗着陛下大婚的种种,事无巨细地一一操办,如今倒好,后院起火了,妖僧正妖言惑众地要挖了他的墙脚!真不如派他出去公干,像傅三、桂九,再不掺和这理不清的家务事啊!

相爷身边的几个暗卫,如今只桂九一人为陛下所用,连陛下大婚也伺候左右,可这普天同庆的日子,桂九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着。

御前侍卫统领袁出见状,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都是大帝身边伺候过的人,在东兴时,袁出、桂九更是先后伺候过大帝的衣食起居,桂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如鲠在喉般颤声道:“陛下今日还不曾服药,这四月…”

袁出也懵了,攥紧了手中的剑,低声喝道:“你们怎的如此糊涂?!”

第313章 大秦皇后

“方才娘娘来得突然…”桂九一言难尽,说半句袁出也就懂了。

“陛下…唉!”袁出一声叹息,不能去劝大帝,便将所有罪责推到那位娘娘头上,若非因了她,大帝何至于此?

桂九明白袁出的不满,那位娘娘一时心血来潮替大帝更衣束发,想必连大帝自个儿也不曾料到。药来不及服便不服,若无其事地硬扛下来,将他们这些干着急的奴才通通打发出去,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

这本也不是那位娘娘的过错,可事事皆因她而起,大帝每每服了药,等药味散去才肯进暖阁,日日以内力发声形如常人,今日立后大典之上还要来个力气活,身子可如何受得了?

桂九比袁出胆大心细,也曾劝说过大帝,何不对那位娘娘实话实说了,难不成夫妻已做了一年有余,龙子都怀上了,娘娘还能嫌弃陛下?

若是寻常女子,真心假意有几分并不清楚,却定会对大帝趋之若鹜不敢怠慢。这位娘娘是个奇人,爱上过哑巴时候的大帝,极尽温柔地伺候过他起居,大帝在她面前何等落魄模样不曾有过?他们这些奴才也跟着瞧了多少惊天动地打死不能说的场面,能屈能伸的陛下,恢复了九五之尊反而宁折不弯了,何苦来的?

以本来面目成了真正的夫妻,怎么反而对枕边人瞒了个彻底?大帝这样做,得不偿失。

可大帝的旨意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大帝说要如此便如此,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许看不着他的长远打算,始终无法揣测圣意,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眼前事办妥了。

望着眼前笔直的御道,桂九冲袁出道:“金舆已至龙华殿,这药是不可能再续上了。娘娘一人知晓倒也无妨,文武百官皆在等候御驾,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我等严正以待竭力补救吧。”

袁出遥望殿前立着的温润如上好青瓷的男人,道:“有薄相在,定是无碍的,只要熬过了立后大典,一切好说。”

再没工夫低声私语,因殿前等候的文武百官已跪地齐声高呼万岁。这声势比之陛下去岁末回长安城时又有不同,那时君臣初见聊表心意,这回山呼万岁普天同庆。

整个龙华殿广场上跪着的皆是大秦的栋梁,除此之外最多的便是齐齐整整摆了一盆又一盆的名贵牡丹,各色品种皆有,各色花朵乱了人眼,仿佛听候圣旨,齐刷刷一夜全开了。

大帝先下的金舆,眯着眼望了望跪地的文武百官,还有薄相费尽心思说送来就送来的万千牡丹,这才回身,唇角微勾起,伸出长臂亲自去牵金舆内的皇后。

无人敢抬头瞧,无人敢开口说话,只静静等候大典开始,偌大的龙华殿前广场,只能听见风吹过苍狼白鹿旗帜的声音。

今日是个好天,日光炫目、炙热,金舆华盖下却一片荫凉,百里婧纤细的手掌进了他的手心,被他牵着走下了悬空的金舆猛婿。

与上回成亲不同,她的眼前无大红盖头的遮挡,一览无余。借着他的力道稳稳踏上实地,相信他的力道,不再惊讶于他掌心的微凉。

她是新婚,又不是,她第二次嫁给同一个男人。

步下金舆,目之所及,是陌生的拔地而起的雄伟宫阙,大气磅礴,巍峨严整,与盛京宫阙的温婉细腻截然不同。殿檐四角的大小神兽坐镇四方,冷冷睥睨着天下苍生,这初夏的日光照在其上,也不能消减那冷凝肃穆之感。

连龙华殿上空碧蓝的天也一样陌生,比之江南,越发空阔渺远。

殿下,着大秦暗色朝服的文武百官跪地而拜,万千的牡丹开满整个殿前广场,以整齐姿态缤纷颜色雍容绽放,这心意如同当初在“有凤来仪”放飞的蝴蝶翩翩,拙劣的、愚钝的坦白心思。

百里婧偏头仰望着身边的九五之尊,他也垂眸望着她,与“墨问”毫无瓜葛的一张面孔,周身气质皆是大秦皇帝专属,她此生都不可能再认错。初升的日头恰好照在她和身边人的衣带上,玄色的龙袍凤袍顿时蒙上一层金色,像是隐晦的涩涩希望。

她的手指收紧,以拇指轻扫过他的指节,微微绽开笑意,大秦皇帝的黑眸含笑,里头有她还有灼灼日光,用了些力道带起她的脚步,与她一同走上织锦的红毯。

一层一层,一阶一阶,步伐平稳,丝毫不乱,直至走过文臣武将,走过阁老亲王,走上九五之尊的至高位置,侧转过身的那一刻,百里婧的眼眸不由地微微一眯——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文人骚客写过的诗篇里的场景,百里婧不曾在盛京皇宫见到,也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壮观。长安城的宫阙以高地为基石,登上九重龙华殿,便可将整座长安胜景尽收眼底,这等震撼,直击人心。

百里婧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万千情绪,她随他走上九五之位,一同俯瞰壮丽河山,才明白从前他的眼底何以能那般寡淡静默与世无争——唯有身居高位历经风雨淬炼一无所惧之人,才会连伪装也不露痕迹。

她微微侧头仰视着他的侧脸,他刀削斧砍般的面容不苟言笑,唇角微抿,睥睨天下。

西秦大帝盛名远播的那些年,他远在长安宫城的那些年,历经的荣耀与尊贵、风雨与坎坷,她通通一无所知。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牵着她轻巧巧走到他的身边…

哪怕她曾贵为大兴公主,也曾受万人错爱荣耀一时,可她在此刻竟自惭形秽,她何德何能可站在他的身侧?她对大秦陌生之极,对他无一丝宽厚,他因了什么选定她不肯放手?

作为墨问的他被动承受她的自暴自弃任性妄为,可作为皇帝的他有整个天下的女人趋之若鹜,他想找一个美貌年轻智慧的女人太过容易,不,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容易。

并非她长着一双势利眼睛,她只是有了自知之明,看清了如今的情势和她所处的位置,看清了他和她之间横着的诸多沟壑。无关怯懦,只觉得不当如此。

“小心肝,专心一点。”身边人注意到她的凝视,视线微垂看向她,眸中有她才能瞧见的冰雪消融。

她回握他的手,正视前方,在这种时候,她只能跟着他走。

“众爱卿平身。”空阔辽远的声音,帝王的腔调淳厚低沉,不怒自威。

“谢主隆恩。”群臣叩首而拜,随即站起身来。正如大帝所料,人人都想知晓皇后的来历,虽然圣旨一早有了说法,指这位皇后出身白家,可他们到底想一看究竟。

然而,无人敢抬头直直地去瞧,皆是低垂着眸子静候。偶尔有人偷偷瞄上一眼,又立马收回目光,穿着一身玄色凤袍的女人,只看一眼无法识得她是谁。

但唯一可确定的是,并非那位养在深宫十余载的准白鹿娘娘。只因那位准白鹿娘娘此刻正与他的兄长白烨一起,立于群臣之侧、皇家女眷之中,眼睁睁目睹立后大典的场面。即便白国舅的脸色再难看,也要陪着一同看下去。

更有甚者,身为大帝生母的白太后她老人家并未出席大典,仿佛以此宣泄对大帝立后的不满。

今日这对立,如此泾渭分明,隐隐透着剑拔弩张,场面上已然如此,场面外更难以考量。

“陛下,吉时已到。”立于帝后身后的薄延恭敬地开口道。

大帝嗯了一声:“薄相,命礼官宣读制辞吧。”

礼官遵旨宣诏,群臣跪听:“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白岳大元帅之女白静,贤良淑德,品貌俱佳,今立为大秦皇后,掌六宫凤印。咸始天下知闻。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