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乐声,欢腾起来的时候,他只是坐在角落里一杯连着一杯,畅饮不衰,这些酒量全是在饭桌文化下熏陶出来的,似乎已经深不见底。

却到底因为埋着心事,喝到最后醉醺醺的,天旋地转。

何意跟着宫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BOSS这种颓废的模样了。

有些瞠目结舌,讷讷不语地跟着宫城坐到离他不远的地方。

何意百思不得其解:“BOSS在我心目中就像神一样的存在,怎么就栽在柳浣花这么个小萝莉手上了?这世界上的好女孩儿大把大把的,要什么样的没有啊?”

宫城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抛出高深莫测的一句话:“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是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只因那一个无可取代而已。

章剑等到对方几乎要挂电话了才接起来,语气里全是酒后的戾气:“喂!”

“小章吗?我是邢进,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急事要找你。”

柳浣花舒舒服服窝进柳妈妈的怀里,抱住她的腰蹭蹭。

柳妈妈很诧异:“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抱着我,宁可抱着只兔子吗?”

她通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柳妈妈瞬间恍然大悟了:“傻孩子”

柳浣花下午时,分听到耳朵里的故事现在记忆犹新,闷着声音问道:“妈,爸爸当初真的是抛弃了我们吗?”

她觉得有些难过,小时候被嘲笑是弃女的时候,她总是伶牙俐齿地反击回去,因为她有底气,因为她相信,爸爸是无往不胜的正义之士,她相信父亲不是抛家弃子的无义之辈。

随着年龄的长大,她渐渐慢慢相信了,可是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还残存着细小的念想和期盼,像是盼着一棵树开出花一样隐隐盼着他的华丽回归,像个正义之神一样风光体面。

今天下午的柳妈妈的话让她发了一下午的呆,终于彻底击碎了她关于父亲是神这样虚无的梦境。

“花花,你恨爸爸吗?”

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有点儿恨,他生为人夫生为人父却这样不负责任,像是徐志摩诗句里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么洒脱,我讨厌他。”

“没有,你爸爸没有抛弃我们。”柳妈妈一边摩挲着她柔软顺滑如同黑丝缎一般的头发,一边说:“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嗯。”

“妈妈这一生就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爸爸,一个是章叔叔,第一场爱情惊心动魄,却无疾而终,第二场爱情平淡无奇,却细水长流。”

“我已经不怨你爸爸当年的不告而别了。”

“所以我希望花花你也不要怨恨他,他再不够格都赋予了你生命,赐给了你到这个世界来的机会。所以全世界不理解他,你都不可以恨他。”

柳浣花顺着她点头:“妈,你们刚刚在书房偷偷商量什么呢?把我一个人拒之门外”

“花花,如果现在给你个机会,你愿意见你爸爸吗?当面亲自问他,问他当初为什么将您遗弃?问他当初为什么舍得将你遗弃?”

柳浣花想了想,摇头:“不,我不想问,我也不愿意再见他。”

“为什么?”

“我不想要知道,我怕他给出的理由太牵强,或者太残忍,我宁愿不要知道的好。”

“花花可是他是你爸爸,血缘关系永远都无法抹杀无法消失的,相隔千里,他也感受得到你过得好不好的。”

“可是我感受不到他,我也不愿意感受到他,他当初无缘无故走掉的时候,怎么不多想一秒钟,怎么不为妈妈和我考虑一下子,他这样将我们弃如敝屣,我凭什么还要惦记着他,念着他啊?”柳浣花心里赌气,说的话便有些大逆不道。

柳妈妈叹了口气:“好吧,妈妈不勉强你接受他。”

“可是花花,你爸爸,他其实还活着,在遥远的美国,还好好的活着。”

柳浣花瞬间脊背一僵,硬着嘴:“他活着或者死了,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说罢翻了个身,泪水渗进了枕头。

夏日的午夜依旧天气翳焗,章剑从医院大楼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走路都有些不稳。

刚刚赶巧送他来医院的何意十分担心,拉了拉正在拍夜景的某人:“你说会是什么事啊?他怎么么消沉的样子?”

宫城早已不满他为章剑一副赴汤蹈火,做牛做马的样子,当下拎起他的后衣领,往车里拖:“现在是下班时间,你这样关心别的男人,不怕我吃醋吗?”

“你松开,他喝了那么多酒,不能开车的。”

“我已经叫好了出租车,你最好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我不保证明天早晨你能顺利去公司。”

何意吓得那啥一紧,两股战战。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柳浣花红着眼睛来上班的,办公室里的一个前辈无意开玩笑道:“咱们的小柳怎么也红着双眼睛来上班哪?是因为兔年的缘故吗?”

“还有谁也红着眼啊?”简直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大老板章总啊,还有小秘书何意。”有个活力十足的八卦腐女凑了过来。

她一向不太相信花花以其平庸的姿色,就能够轻而易举放倒章剑这样骨灰级的钻石男,所以大胆假设道:“难道是他们两人奋战整夜,留你一人黯然神伤?”

“噗”柳浣花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这么久的阴郁心情总算得以纾解,“有可能哦”

不过想想又不对劲儿了,昨晚上,章剑很早就离开了啊,而且何秘书不是刚结束婚假吗?怎么这么诡异啊?

她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就接到电话:“我在负一楼停车场,下来吧。”

“啊?可是我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随便找个借口吧,要不我亲自致电帮你请?”问句的句式却一点都没有问句的语气。

柳浣花只得瞎掰了个在学校使用的万能肚子疼借口,溜之大吉了。

所以说,做女生,还是有福利的。

她一边感激着主管痛快地大赦了她,一边想着以前上学的时候,一个男生也用肚子疼为借口请假,老师大动肝火:“你肚子疼什么?你们家又没大姨妈?!”

结果,稍稍明快点的心情立马被他阴沉的脸色吓跑了。

她坐进车里,自觉撒谎道歉:“对不起啊,我昨晚上就是想说服我妈妈答应我们俩的事情”

章剑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少平时生气时凛起的脸色,车子如同箭矢一样冲了出去。

一直开到家,柳浣花都被不甚紧张,却仍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气氛吓着了。

哪里知道是直接进了视听室。

章剑这才开口:“去换套舒服点的衣服,我们看电影。”

诶哟喂,看电影这么浪漫的事,您能不要把前提气氛渲染得这么紧张兮兮的吗?又不是要去上战场上刑场。

柳浣花一边翻白眼,一边往房间去,捉摸不透他此时奇怪的作风。

61

父亲(中)

柳浣花依偎在他怀里,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2009年的片子,竟然还是黑白片。

她以为的浪漫的爱情文艺片主角其实是长得十分凑合的中年父亲和傻傻的女儿。

画面的开头镜头特写的是中年父亲将女儿用在胸前,站在天桥边缘,朝着下面围观的熙攘人群,操着正宗的闽南话:“社会唔公平啦,社会唔公平啦”

“不是黑胶碟包装上写的是《不能没有你》吗?怎么像是社会剧啊?批判台湾制度的吗?”她很诧异。

章剑似乎很专心,只是将她的头转向屏幕,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尤显低沉:“乖,慢慢看。”

她察觉到对方是真的心情不好,知情识趣地没再出声,安安静静的像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渐渐的看出了门道,父女俩在破败的码头辛苦地讨生活,却自在而悠闲,心里是满足的。父女俩为了户口问题在烈日炎炎的台北市市区奔波劳走,那些所谓大人物的敷衍和糊弄

让整个影片蒙上一层更加蒙蒙的气息。

对于小女孩来说,父亲就是一座巍峨的山,只要能够牵着他的手,就有力量向着所有的美好。

对于父亲来说,孩子就是唯一的命根子,只要能够牵着她的手,就拥有全世界无可匹敌的美好。

柳浣花终于看得潸然泪下,在回高雄的路上摘果子的时刻,虽然是黑白片,她却似乎能够感受到那果子无比鲜艳无比甜美的味道。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高不可攀的父爱

章剑递了张纸巾过来,训了句:“出息!”

她瓮着声音反驳:“就你冷血,看这个都不感动”

到最后父亲被逼无奈,锒铛入狱。出狱之后日复一日的守在各个小学门口,企盼着妹妹的身影

柳浣花最感动的是父亲在水下往上凝望的时刻,那还是白云稀薄似无的日子,苍白的太阳刺伤人眼。

可是幻觉里的他明明看到女儿趴在船头等待的脸庞,素净而执着。像是凝睇着最坚定的信仰。

他害怕错觉转瞬即逝,他害怕妹妹只是镜花水月,所以他还没开喊压设备就急急浮了上来

最后因为高压压迫肺出血入院。

柳浣花哭得毫无形象,只是抽抽搭搭地眼泪不止,像是感同身受的悲悯。像是她曾经也那么殷切地期盼过,像是她曾经那么迫不及待地眺望过

影片 父女相见的大团圆结局,她终于觉得圆满,抽泣也渐渐止住了。

章剑不经意地问了问:“有什么感想?”

她这才红着一双兔子眼惊呼:“啊?还要写影评呐?”

他轻笑了出声:“嗯,应该要的。”

她趴在他的怀里,揪着他雪白的领子把玩,一边答得有些怅然:‘这世界上的父亲千千万万,确是一蟹不同一蟹。有的父亲为了孩子呕心沥血赔上自己的一辈子,有点父亲弃之不顾毫不留情“

章剑赶紧止住她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维方式:“花儿,不要太悲观。父爱从来是不掺杂任何私念的,无论他只爱了你多久,那是全心全意的爱。“

柳浣花没作声,脑子里是唯一残存的关于父亲的点滴。

“花儿,去见见你父亲吧。“他他叹了口气,缓缓说了出来。

柳浣花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自然而然得拒绝了:“昨天晚上妈妈告诉我了,我不愿意再见他。”

“花儿,不要太固执,趁着他还活着,趁着他能够见到你,趁着还来得及去见见吧,我给你订机票。”

“你不陪我去吗?”

“我也想陪陪我父亲。”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里隐隐带点儿颤抖。

柳妈妈没想到章剑会说服柳浣花跟她一起去,所以十分感激。

“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那就早点回来。”他 只是淡淡表态,不甚热络。

柳妈妈没太在意,只是看着关于柳浣花父亲窦应承的资料,心里已经平静。对其复杂庞大的背景,终究只余下雪泥鸿爪般的唏嘘和感慨罢了。

或者说这次去见他,无论怎么样,只是为自己那十几年,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而已。

决定去之前,章剑提出要先登记。

柳浣花这才想起那次他对妈妈撒得慌,十分幸灾乐祸:“不是已经登记了吗?难道现在要去办离婚登记?”

章剑咬牙切齿地将她压在身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离婚?门都没有”

柳浣花扛不住:“刚刚不是来了一次嘛?还要啊”

章剑笑得雅痞十足:“怎么了?怀疑我的战斗力?”

一边说着没皮没脸的话一边行凶做案

“啊哦嗯”不一会儿,柳浣花有气无力的媚声就毫无规律地响了起来。

章剑每每看她为自己神魂颠倒的模样就极有成就感,立刻就像被打了鸡血上了发条一样,龙精虎猛了起来。

她越发叫的厉害,只是不明白为何今天他显得这样急迫而凶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撞飞了去一样。

柳浣花对于自己的父亲几乎一无所知,在机场见到窦唐风的时候极是诧异。

对方率先打招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小妮姐还好吗?”

“你到了就能见到了。”随即绅士地朝柳妈妈和她弯腰行礼,接过他们的行礼。

章剑一人来送行,在她耳边叮嘱:“早些回来,我会想你的。”

柳浣花不明就里。红着脸点头,想起他那次去日本,似乎就是在昨天。

“窦总,那她们母女就拜托你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

柳浣花看着他们俩莫名其妙的寒暄,更加一头雾水。

十几个钟头的飞行让人筋疲力尽,柳浣花一向有飞机综合征。

一下了飞机就头晕目眩,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好在有车子在等着,一排的黑衣人叫她吓了一大跳:“妈妈,他们都是谁啊?”

一群人恭恭敬敬分成两排,齐声弯腰敬礼:“欢迎四夫人和二小姐回来。”

她一下子退出去好远,攥着柳妈妈的衣角,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窦唐风取了行李过来就听得他们再一次齐齐敬礼:“六少爷好。”

她更加紧张了,这乱七八糟的称呼,真是让人有些头疼。

柳妈妈一直维持着淡定的表情,这时只是紧紧握住柳浣花的手给予她力量安慰她:“别怕,这些都是你爸爸的人。”

窦唐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对,应该是这些,都是你爷爷的人。”

柳浣花瞠目结舌,凭空多出这么些二十几年都没参与过她生命的人,叫她接受不能。只觉得头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黑了起来

A市某海景别墅书房里,窗台上的阔叶凤尾兰枝叶。长势喜人,带着窗外的风,却吹不走屋内的一室凝重。

章剑声音里有丝丝颤抖:“为什么要隐瞒?”

章父只是抿了一口乌龙茶,琥珀色的液体进入嘴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涩香。

“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就这样吧。”

“都这样了你还愿意她现在离开?后面半句他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毫无遗憾地待在我身边,再没有半点心结,一心一意,只陪着我。”他老僧入定的姿态,语气里毫无悔意。

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就好像相信,这个夏天,也一定会结束。

62

父亲(下)

柳浣花晕里吧唧地跟着一行人上来霸气十足的房车。

一路上吐得昏天暗地,柳妈妈急得团团转,偏偏吃什么都不止吐。

到古堡的时候她想惊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