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隐藏在乔木林里的英国古堡。全身那种参天大树,茂密如云。枝叶都拖曳到地面上了,像是华丽的女王,俯瞰众生的嚣张。一个闪身躲了进去,怕是永远不会被发现。

她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里,浓荫匝地,绿影缤纷,这样的地方,像是中世纪英国电影里的场景。住在古堡里的金发女主角就在这样漫漫汪汪的夏日,不经意邂逅了玉树临风的男主角。秋千上的紫藤花好像是约好了,一起开放。

城堡左侧墙壁上满是绿茵茵的爬山虎,衬得整面墙像是一面翡翠样的琥珀,亦或是一块巨大的价值不菲的老坑玻璃。

车子直直开到停车库,古老华丽的电梯直接将她们一行人送到房子里。

柳浣花需要扶着柳妈妈稳住身子,窦唐风似乎有些愧疚:“见完了爷爷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巴望着赶紧见那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劳什子爷爷赶紧将她放生吧。

既然是血缘关系的祖孙见见面,有必要这么眼神犀利剑拔弩张搞得跟利比亚局势似的吗?柳浣花自从抬头看着他一眼之后就再也不敢抬头了,心里直犯嘀咕。

再好看的房子,没有了家的气息,就等于一座用石头和水泥砌起来的空盒子罢了。

柳妈妈倒是一点都不惧怕,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丝嘲讽:“窦前辈,好久不见了。”

她还记得老人找到她说出的那些残忍,她还记得他气势凌人的眼神和咄咄逼人的架势。将十几年前的她,击败得溃不成军。

那人虽已经白发如霜,却尤显精神矍铄,眸子里闪现的是时过境迁的淡然,气势却依旧霸道:“好久不见。”

柳浣花没想到自己所谓的爷爷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更加惊奇的是窦小妮从楼上蹦蹦跳跳地下楼,看到她跟哥伦比亚看到南美洲一样惊奇:“花花,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窦唐风这才慢腾腾地解释:“她就是你妹妹了,四叔的孩子。”

窦小妮傻愣在原地,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柳浣花其实心里也惊讶,可是从头到尾想了一想,也就符合逻辑了。加之来这个地方已经被各种惊讶震撼得麻木了。抗震能力显然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被窦小妮拉到房里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苍白,说话都是有气没力的。

“小妮,你别叽叽喳喳一直问,我现在也是混混沌沌的。

“可是我好奇嘢,前两天刚回来,都没来得及跟你道别。可是这才几天啊,你就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妹妹。

“这简直是狗血台湾剧嘛,哦不,是韩剧。难怪我们俩那么投缘”2小妮比谁都先接受这个事实,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没完没了。

“小妮姐,我不是你妹妹。我自是来见一个人,为我妈妈逃回一个说法的。并不打算大规模认亲”她揉了揉眉头,十分头疼。

“你来了,恐怕就走不了了。”窦小妮郑重其事地说道。

她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我爷爷是不会放你和柳阿姨走得了。他们这么些年都在找你们,本来前两天还挺管家说起要采取行动呢。只是没想到是你么。”

“凭什么你爷爷要我们留下我们就得留下啊?难道美国没有人权了吗?”

“法律在我们家行不通的,我爷爷认识参议员百分之二十的议员,并且不只是一日之雅的关系。”

柳浣花这才知道章剑当初忧心忡忡在她耳边叮嘱的原因了。她们母女完全是自投罗网鸟入樊笼嘛。

“那有什么办法出去没?”她焦急异常。

“除非四叔好起来,可是他现在失忆不记得所有是人了。而且还痴痴傻傻的。”窦小妮一脸难色。

窦家爷爷吩咐让她们休整一整天再去见窦应承,然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房子里的女佣和管家都是讲英文的,柳浣花六级成绩都还没出来,听得并不顺畅。

“妈,我们怎么办?小妮姐说他是不会放我们回去的。”她急得团团转,她现在可算是新婚之人了,结婚证还没捂热就远赴重洋。竟然还被告知已经被软禁?

柳妈妈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你不用担心,这事儿交给妈妈。”

“早知道这种情况还不如不来呢,我现在对见他一点企盼都没有了。”她赌气说道。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体的机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却依旧辗转难眠。手里握着永远拨不通电话的手机和红色的结婚证。

是那天仓促去领的,结婚照是两人唯一一次合影。她被拥在他怀里,幸福甜美,被许诺了一辈子的安好。

才分开几天,想念就像是一条射线,有起点,没有终点,一直蔓延

A市现在是白天吧,是晴天还是雨天呢?风大不大?温度高不高?是不是没有了我的早晨他连早餐都胡乱应付?是不是在开会的时候会偶尔分个神想我?会不会也在星光璀璨的夜晚睡不着摩挲着结婚证?

她就在这些混乱思想里昏昏入睡。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空气干燥而焗热,像是烧烤炉,而她们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烤肉

屋子里温度恰到好处,柳浣花梳洗完毕随着柳妈妈下了楼。

老人仿佛已经等候多时,语气有些不耐烦:“走吧。”

于是柳浣花知道了,原来这个血缘上的爷爷,并不待见她们母女。正好,两看相厌,在不相见是最理想的了。

窦应承独自在一栋房子里,哥特式建筑,红顶白瓦,线条明朗。墙外绿意环绕,视野里是印象派的鲜明风格。倒真算得上是养病的世外桃源不二之选。

窦应承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花圃里手持剪刀奋斗着,听到声音才转过来微笑了一下。背后的保加利亚玫瑰依旧反季节地开得灿烂如云。

那一瞬间,沧海桑田。

这是柳妈妈脑海里唯一出现的词语。

时间似乎对他格外慷慨或者是偏爱,完全没有留下深刻的痕迹。依旧是青丝浓云,面若盛年。他见了来者,仿佛有一秒钟的怔忪,唯独被眼尖如鹰的老者捕捉。

柳妈妈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心潮澎湃不能自抑。相反,是一种时光洗涤过的淡然而优雅,她款步如莲,笑靥浅浅地走了过去,轻声道:“你好吗?”

是一种释然,是一种重生,是一种对岁月的宽恕

你好吗?

“谢谢,我很好。”窦应承笑得有些傻气,像是大智若愚的禅师的拈花微笑。

柳浣花心里倒是翻江倒海,不是难过,也不是喜悦。

像是一种酸涩,小时候的憧憬有朝一日被填充成一种不在预料之中的颜色。不是自己曾经企盼的,不是自己曾经仇恨的,不是自己曾经想象的颜色。

老者并没有打扰他们旧时一家三口的相聚,悄悄退了出去。

只是高墙大院周围,突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黑衣守卫,像是夏雨之后一夜长出的笋尖。

窦应承的私人医生看着他牵着柳浣花的手有些惊讶,之前的治疗他基本上对周围的人或事物有着本能的排斥。

而现在,窦应承也想不通自己为何有这般奇怪的举动。这对陌生人一进入他的眼帘,似乎心里某一块就开始塌陷,开始松软,开始悸动。像是苗圃里春天撒下的种子。雨露阳光都来临的时刻,它便蠢蠢欲动了。

就是了,他突然觉得,这两人就是他的雨露阳光了。

柳妈妈看着他忆不起过往的样子,甚至是松了口气,拉着柳浣花的一只手:“陪着他说说话吧。不要提从前了。”

窦应承似乎眼神一黯,又笑了起来:“你们都留下来吧,我去做好吃的。”

柳浣花为了自己的幼稚的血缘父亲一句话,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好,我去帮你。”

柳妈妈进来他的房间,那是老人给她的钥匙。

房间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

她微微叹了口气,习惯还是没变,几十年如一日,像一个优秀的战士。

床头的描金纹欧式壁柜里,密码锁似乎中年没动。

她依着当初两人设定好的密码打开的时候缝隙里有灰尘飞扬了起来,似乎在阐述着这些年被尘封的寂寞。

只有一个日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摆脱了岁月的纠缠,远离了时光的腐蚀,依旧纸页白皙,墨子鲜艳。

柳妈妈一段段地阅览着,心里尘封的伤疤缓缓地被揭开,没有疼痛,只有惋叹,只有唏嘘

伤心岂独息夫人?

她当初彻夜未眠地等待远行归人的时候,他何尝不是日日企盼着能够重归?

伊人独唱式为式微胡不归的时候。

英雄亦是怅然泪下,遥望远方,低低吟诵:陡坡高冈,我马玄黄。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等于童话。

柳浣花是抱着感恩而虔诚的性能陪着窦应承的,她想起前几日章剑若有所思的时候讲的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有机会,那就原谅吧。

是啊,她又有什么好怨恨的?

他有责任,有苦衷也好,抛弃她们母女也好,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她不可取代的父亲。这一点,除非时光倒流,否则大局已定。

“爸爸。“柳浣花看着他并不苍老且始终带着满足微笑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

窦应承拿着锅铲痴痴地望着她,不能言语。

63

陌上花开缓缓归(上)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浣花变得越来越焦灼。

院外的黑衣骑士围堵似的顶着骄阳晚露,昼警暮巡,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放松迹象。

反观柳妈妈倒是一脸从容淡定,仿佛胜券在握又仿佛全无在意。

柳浣花到现在自然是还没跟窦应承培养起属毛离里的关系,自然替章叔叔鸣不平:“妈,你这样心安理得待在这里不会觉得愧对章叔叔吗?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释然?”

月落星沉,天之将明,柳妈妈将她揽在边上:“其实妈妈带你过来有两个目的。”

“啊?不是就等着讨个说法吗?现在被困在这牢笼里了?”

“没有牢笼困得住我们,只是我还有未完结的事情。还有,你章叔叔他一厢情愿地以为我放不下这边,一心以为我需要一个摆脱心结的契机。所以我带着你来了。”她仿佛有些唏嘘。

“这么说你不是放不下呃爸爸?”

“嗯,这么多年的杳无音讯,早已经把我当初年轻时积攒起来的感情消耗殆尽了。我现在是一心一意的待老章的,只是他总是很笨,对于这件事,有些意难平。”

柳浣花点点头:“妈,那你未完结的事情是什么啊?还有多久就好啊?”

柳妈妈点了点她的鼻头调笑:“就知道你归心似箭,还有什么事想要跟爸爸一起做的吗?”

“没有了,我已经圆满了。昨晚上喊了他,好像他还满震惊的。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是自然,他这辈子的印象里,大概只有你喊了一声爸爸了。”

“虽然失忆了,可是他不是真的傻。对这一切不可能毫不怀疑毫无感触。”

“可是你说的事,到底是什么啊?”

“快睡吧,要天亮了。”

早晨的时候一点征兆都没有地下起了暴风雨。

院子里的盆栽和玫瑰被吹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柳浣花梳洗完毕

打开窗户就看到柳妈妈和窦应承两人齐心协力地搬着一大盆叫不出名字的青葱植物。

那是她的爸爸妈妈,奇怪的是,这种场景,她竟然会产生一中违和感。

柳妈妈已经四十七岁u,脸上保养得再得宜也掩盖不了时光刻画出的细纹。而窦应承,像是天山童姥,永葆青春。

昔日的金童玉女,今朝如隔天堑。

时光,是再也回不去的伤。

柳浣花化无名的思绪涌上心头,拿出电话,依旧打不通。

脾气突然就变得暴躁起来,随手将手机扔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在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夏日靡靡,叫人忍不住嗜睡了起来。

***

餐桌上窦唐风的眉间都蹙了起来。

窦小妮依然是一副大小姐做派,不管别人的心情,问着雪降低气压的话:“爷爷,您这样把柳阿姨和花花强行流在这里,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虽然花花是四叔的女儿,但是好歹她们现在是章家的人,上的是章家的户口。”

没人回应她,窦爷爷气定神闲地吃着,只是随口问了句:“公司出事了?”

窦唐风这才抬起头,一脸憋闷:“A市有人刻意打压公司股票,因为是新公司成立,所以系统有些漏洞,全数被人攻击。”

窦镇海笑了笑:“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窦家的孩儿。”

窦小妮一头雾水,频频向哥哥示意求解,均被无视。

窦唐风开口:“料也是他,只是没想到他在A市地位竟是如此根深蒂固,人脉如此四通八达。连市委都要给上他三分薄面。”

“不要小看他,他在华尔街将一帮愚蠢的投资者玩得团团转的时候,你还在泡妞儿。”

“想出应对措施了吗?摸清楚他的意图了吗?”

“暂时没有,我现在飞过去一趟,那边公司里,好像还有他的暗线。估计不只是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而已。”

“你错了,依他的手段,现在吞了你半壁公司都绰绰有余。现在A市的金融大鳄舍他取谁?可是他这样虚张声势,真的就是想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爷爷,您真打算把他们困在这里一辈子?”

“那就看应承什么时候愿意醒了。”窦镇海点上烟斗,眼神有些迷离。

窦小妮以一身正统女仆装出现的时候柳浣花正守在英语频道的电视节目前昏昏欲睡。黑影扑过来吓了她一跳:“你玩cosplay?这女仆装也不够劲暴啊?又不炸乳又不翘臀的”

“知道我为了进来见你煞费苦心了吧?”

“你闯进来干嘛?这里墙高院深,戒备森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首长出行,或者是警卫司令部呢。”

“我也知道你在这里不好受,特地来帮你解闷解闷嘛。”

“这里为什么没有手机信号啊?电话都打不通。”

“很简单,信号屏蔽了。这电视机是另一种卫星信号接收的。”

“小妮姐,那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说吧,爷爷债孙女还!”她拍拍胸脯义愤填膺。

柳浣花想了想,把随身捂在口袋里的结婚证拿了出来递过去:“你不要太激动”

窦小妮一脸诧异地接了过去:“谁的结婚”

“证”字还没说出口就呆住了。

柳浣花怕这刺激她承受不了,摇了摇她的身子:“小妮姐”

窦小妮木木地抬头:“这是街边上三十一个的假证吧?”

柳浣花摇摇头:“民政局的行货,比那个还便宜,只要九块钱”

窦小妮十分丧气:“花花,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咱姐俩,连选男人眼光都是一样的”

“小妮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