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竟是这样忽略了他,竟是这样粗心!

这个人几十年如一日,像个守护神一样,伟岸地站在她身边。

等到她终于回头,难道就已经来不及了吗?

不,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承受不起!

她抹了一把眼泪,泛红的眼眶里已经全是坚定和执着。

柳浣花早就在座位上睡着了,被移动的时候才朦胧转醒,哑着嗓音:“怎么回这里了?妈妈呢?”

章剑替她解开安全带,一个公主抱横在怀里:“她有属于她的事情。”

“什么事啊?”

“跟你没关系,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补眠去。”章剑看着她一副精力不足的恹恹疲态,觉得前天晚上是不是真的有些,呃,过分了。

她才点了点头,又安心地歪倒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睡颜恬静如莲,原本带点婴儿肥的脸蛋已经变成瓜子脸,下巴瘦削而尖俏。

电梯里的弹丸之地,是此刻,两人的天堂。

他俯下身,温柔湿热的吻,辗转在她的额迹,轻轻喃着:“谢谢你,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不,恰好出现,给我了,这一世,无人取代的星光。”

她似乎无意识地嘤咛着回应:“哥哥”

他终于欣慰得笑了起来,记起很久以前有人嘲笑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他,是不是早已经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了,所以才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淡定地操纵一切。

他当时未置可否,现下突然觉得。

这一世,遇见你,所有的四喜八悲,七情六欲都像是放大了一般。

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里,注定会出现另一个,叫他束手无策,只能投降的人,任你是大闹天宫,纵横四海过的齐天大圣,那又怎样?

柳妈妈进门的时候,竟突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静悄悄的房子里,像是雨后空山一般有种禅机的幽寂。

书房里的人在大班椅里蜷着,整个人瘦的清癯,早已没了盛年时的丰神俊朗。

她鼻头又是一阵酸涩,时光,竟是这样不饶人。

觉察到声响,他似乎连头都没转,声如止水:“周嫂,给我一杯茶吧。”

柳妈妈亲自泡茶,沸水冲进大红袍里的一瞬间,像是雍容的牡丹瞬时绽放,豪中养巧,淡色的茶汤精致剔透。

洗茶之后,第二次泡出的茶汤颜色更加深邃,像是时光凝结出的琥珀,泛着莹莹的光泽。

不寻常的香气叫他忍不住转过了头,然后惊怔住了。

柳妈妈笑颜微展:“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怕被撞破了?”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并不显得惊喜:“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这是我的家!我的丈夫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柳妈妈笑着反问,将茶托放下,咄咄逼人地站在他眼前,挡住所有的光。

他没做声,似乎不想搭理她。

柳妈妈终于哭了出来:“我刚下飞机急急忙忙就赶回来,连个盹儿都没打,还为了给你泡茶手都烫起泡了,你就这个态度?!你难道没有一点话要跟我说的?!”

他拉过她的手看了看,确实起了个水泡,苍白色,像是里面全装着他的心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要怎么办?”

她顺着话头接下去,理直气壮:“怕什么?还有你啊?你会上药,会给枇杷树施肥,会给我盖被子,我还怕什么?!”

“那万一”他刚叹气想要说话的时候,被她捂住了嘴,“没有万一,我以后的半辈子就指望你了,除了你,谁都不行。”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们明天就去做手术。”

“你明知道,这只是徒劳”

“我不知道,我只是相信,相信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你这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他都看在眼里,更何况,我会一直等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花花,把她托付给小剑,我已经放心了,这辈子,我唯一的牵挂,就只剩下你了”柳妈妈已经语不成调,泣声成河。

“怎么还是这么傻?傻老太婆”他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

“去掉那个太字,我就接受你的表演”她靠近他的怀里,虽然全身瘦得只剩下骨头,却是她这一辈子的港湾。

“傻老婆”

“老公,明天就去医院好不好?安排做手术,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再也不放开”她询问着。

“手术之前,我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可以先完成吗?”

“不行,随便什么都不行,无论你还有什么心愿,等着你做完手术康复,我陪着你一起完成!”她语气坚决。

“万一”

她嘴唇堵了上来,像是年华正茂,热情冲动的女孩子,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下去。

“没有万一,你要想着,我在等你,那就不能有万一!”

章父心里终于涌起久违的甜蜜,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晚上他胃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

柳妈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为他擦汗一边打电话,泪水落进他呻吟的嘴里,苦涩难当。

他强颜欢笑,帮她擦了擦眼泪:“别担心我会熬过去的。”

她猛地点头,双眼模糊,里面只映出他一脸苍瘦的微笑。

救护车的鸣笛响彻天际,章剑和柳浣花到的时候,家里已经人仰马翻,柳妈妈慌张得完全失去了方向。

他稳住她团团转的身影:“柳阿姨,你陪着爸爸过去,我和花花整理点东西随后就到。”

柳浣花没见过这种兵荒马乱的场景,只看到章叔叔被送上救护车,看到柳妈妈泪人儿一样跟了上去,吓得也哭了出来:“哥,怎么了?章叔叔怎么了?”

他一边轻轻安抚着她,一边指挥着佣人准备哪些物品,想了想,拿出手机:“何意,马上飞纽约,找詹姆斯医生。无论用什么法子,务必让他赶过来一趟。”

这才转过头来:“花花,你要坚强,现在柳阿姨需要你。爸爸的手术有危险,能够支撑她的,就只有你了。”

柳浣花点点头,终于慢慢停止了呜咽。

急救室里的灯一直亮了三个小时,医生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紧张,对着章剑开口:“恐怕手术时间要提前了,而且因为他的固执,手术危险性已经增加了一成。”

柳妈妈脸色丕的一白,所有的血色瞬间褪了去,眼前是一片乌黑,想起之前病例上写的是成功几率只有七成。

柳浣花眼疾手快扶住她,强忍住眼泪:“妈,放心吧,章叔叔不会有事的。”

她二十几年的生涯里,第一次这样直面死亡,不可能不害怕。

可是就如章剑说的,如果妈妈是章叔叔的牵挂,

她是妈妈的支柱,那么现在,最不该屈服的,就是她了。

“最佳时间是什么时候?”他这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

“明天下午是最佳时间。”

“好,那就明天下午。”章剑语气无比坚定。

章剑把柳浣花唤到病房会客室里:“怕吗?”

她老实地点点头。

“会坚持下去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全是血丝,再次点了点头。

“嗯,是我们老章家的好媳妇儿。”

“我现在亲自飞一趟纽约,把这里都交给你,你搞的定吗?”他问道。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仰望着他:“你放心,我有信心!”

章剑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离开的背影匆忙又镇定。

她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力量,像是一种责任,像是一种担当。

66

结局章(上)

事实上,身兼重任的花花觉得自己连走起路来都有些飘忽,像是踩在软绵的云彩上,毫无踏实感。

可是章叔叔现在在重症病房里命悬一线,柳妈妈因为心力交瘁而身体不支,章剑还在千里之外求医。

如果她再投降,那还有谁能顶上?

何意被BOSS半路喊停之后,匆匆赶到医院就恰好看到柳浣花倔强的侧影。

走廊里铺着暗红色地毯,落地无声,整个廊道显得静谧而沉郁。

而她小小的剪影,逆着光,像是峭壁上一朵山花。

不如牡丹富贵,不如兰花幽香,不如梅花清傲,亦是不如莲花高洁,却散发着独特的不屈的魅力,晃晃悠悠地迎着风,底下扎根千里,岿然不动。

在他眼里,柳浣花一直像是一直娇弱的小猫儿,偶尔撒撒娇的富家女,被章剑宠得无法无天,而今,终于发现,她倔强的嘴角,原来又是另一只魅力。

询问了一下柳妈妈的情况,她就交代好护士,自己回了家。

原来喜气热闹的屋子,只剩下孤灯伴影。

佣人都已经休息,她开火熬粥。

以前常常粗心,左顾右盼,结果就是翻了酱油,撒了盐,现在,她一心一意地熬着,按部就班地加入鸡丁和火腿肉。

厨房的灯光拉长了她瘦小的身影,显得颀长而单薄。

终于咕噜咕噜起来的砂锅终于飘出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轻易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医院里静悄悄地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消毒水味道,瞬间就把人从梦境里摇醒,面对这些生老病死,这些命运里的无可抵抗。

柳妈妈一直在昏睡中,似乎极不踏实,眉头一直皱着,拢起了田埂一样的忧伤。

她心里一直在泛酸,轻轻地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替她整了整毛巾被,悄悄退了出去。

走廊幽深而漫长,抬眼只剩下漆黑,仿佛看不到一线光芒。

她加深了呼吸,上了天台,医院大楼是A市较为高耸的建筑。天空隐隐透出的光芒是地平线下面散出来的,朝阳迟迟不肯露面,像是被黎明前的黑暗的威力所震慑住。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显得突兀而刺耳,可是此刻柳浣花看到上面的名字,心里的惊喜像是远处海面飞扬的海鸥,翅膀扑棱着,散发着奋斗的力量。

“喂?哥”

“小乖,还好吗?”章剑的声音有些疲累,却打叠起精神,想要给她灌入力气。

“好,章叔叔送进病房观察了,现在不让探视,妈妈休息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她吸了口拂晓的冷空气,清新而冰凉。

“我不是问他们,我是问你,你还好吗?”语气温柔而歉疚。

天际已经渐渐漫起一种蓝紫色杂合的色调,像是画家调色盘上不断尝试的颜色。

她眼底聚集了莹然的水汽,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像是眼前渐渐鲜亮起来的天空:“嗯,我很好,我还熬了很美味的粥哦,待会儿妈妈醒了,我就可以炫耀炫耀了。”

“小乖,现在在哪里?医院的天台?”那边的声音沉着。

“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风了,冷吗?”

她终于忍不住,泪滴了下来,摇了摇头,又发现他看不到,赶紧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章剑像是忽然福至心灵,听见她眼泪滴落的声音,亦想象得到她红着眼睛哭泣的模样,心疼像是潮汐一样淹没了整个感官。

“小乖,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下”他几乎声音开始哽咽。

柳浣花乖巧地回答:“哥,这是我作为章家一份子,应该承担的责任,你明天,哦,已经是今天了,什么时候回来?赶得及手术时间吗?”

“我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赶回来,现在你回房休息去,不要吹冷风,下午来接我的时候,要是坚强勇敢,完好无损的小乖。”章剑叮咛道。

她重重地应了一声:“好,我去接你回来。”

旭日的光芒终于冲破束缚,艳光四照,海面上是粼粼的朝霞魅影,浅色的云彩被染成暖橙,还镶着灿烂的金边,黑暗,终究会远离。

她最后为自己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关上天台的栅栏,稳健着步伐下了楼。

柳妈妈已经醒了,却依旧两眼无神,目光呆滞。

她盛了一碗粥,在床沿坐下,安慰着柳妈妈:“妈妈,哥去美国请了最顶级的医生,下午就能赶回来了,你要相信现在的医学,章叔叔一定会没事的。”

柳妈妈有些无动于衷,继续秀眉深锁成解不开的结。

柳浣花十分焦灼:“妈,你这样怎么行呢?你不是说会坚持到底的吗?你不是说永不言弃吗?你不是承诺给章叔叔一定会等到他醒来的吗?可是你这样,他出来的时候,看到会心疼的,会不高兴的”

感受到柳妈妈的松动,她继续说着:“妈,如果章叔叔出来了,你反而倒下了,该怎么办?他见不到你会失望的他一直对我们都那么好,现在他生病了,我们应该坚持不懈地守护着他啊,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她终于喂完一碗粥的时候,心里竟然是一种无比澄澈的喜悦,就像是中学时挑灯熬夜看书之后,排行榜上终于前进的名次,虽然离最后的胜利还有那么远,可是至少我还在努力,至少我还在前进不是吗?

白日里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害怕柳妈妈再次胡思乱想,故意循循善诱:“妈?你给我讲故事吧?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好吗?”

柳妈妈记忆里的事情已经面目模糊,只是轻声叹着:“花花,如果你真的决定跟小剑过,那就好好珍惜吧,这世界,从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陪着柳妈妈,陪着一室的静谧。

何意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路上叽叽喳喳着:“小花啊,你黑眼圈很严重诶,自己照照镜子,你这模样像是个更年期在靠近的大妈啊”

柳浣花没搭理他,径自拿起车前面的香水座,原来只是一个水晶相框,里面何意满脸是泥,笑容却是开怀而干净。

后方的男子同样优秀,比他高出半个头,脸色清淡,眸子亮如寒星,盯着前方的人,全是深情。

很明显,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

柳浣花试探着问了问:“你承受得住那些异样的眼光和世俗的不认同吗?”

何意有被发现的窘迫,脸上红了红,继而语气坚定:“遇见爱情的人,还会有什么在乎的?”

他以前也不知道,只认为自家BOSS电脑屏保竟然用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笑是一件很傻逼的事情,可是现在,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在爱情的世界里,理智,道德礼法,能力全部都是灰飞烟灭的命运。

你坐在神的位置上,它都能轻而易举将你拉下来,万劫不复。

柳浣花深有同感,很久以前,让她接受,哪怕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会多么恐惧,多么害怕,多么想要逃避

而现在,倘若真要下一场狂风暴雨,她都有跟他并肩接受洗礼的勇气。

她在候机大厅里止步不前的时候,何意回过头来询问:“怎么了?”

“他坐的是哪趟飞机啊?什么时候降落啊?”

何意笑得有些神秘,直劝说:“他还没到,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是穿过机场的一块平坦的地,绿茵如云,满眼都是草尖上晶莹露珠里跳动的光芒。

她大为不解:“这不是高尔夫球场吗?怎么带我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