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动,我忙往柱子后避,默默地想,这怪不得我不努力,只怪他早有准备。

叶萧会相信这话的,这个人,是睡着了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而且有的时侯,他明明闭着眼睛了,却是醒着的…也就是说,你摸不准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我此时也摸不太准。

再说了,观察他很容易,刺杀他很难,我已经试过许多次了。

罢了罢了,还是等他换一身不这么衬皮肤的衣裳再来刺杀他吧。

“青瑰,你在哪里?”他嘴里喃喃,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隔了一会儿,又道,“爹爹,爹爹,…”

我明白,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把爹爹和青瑰放在一起,青瑰又不是他爹爹。

头一次,我产生了除了刺杀人之外,对人的兴趣,我盘坐在屋梁上,想看看他喝醉了酒,还会做些什么?

除了跳傩舞之外。

如果有希望,我当然希望看他跳一段艳舞,最好是祼舞。

可他一整晚嘴里就念着青瑰,爹爹,两个名字,很是无趣,领子口虽然打开了,可离祼的距离还相差太远,就露出了两块锁骨,虽然锁骨也很好看,但看来看去也只是锁骨,离我的期望相差太远。

黎明的时侯,我赶回了我们住的那小院,叶萧拿着个镜子,边观察脸上的红点子消下去了多少,边听我的述说,听完了,忽然间有一个十分之大胆的主意:“酥油饼,机会来了,我们这次一定会完成任务…”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这青瑰不是失踪不见了吗?如果我们能找到青瑰,送她回到李泽毓的身边,依照李泽毓对青瑰的情深意重,乍一见到青瑰忽然间出现,心神定会大震,如此一来,我们的刺杀机会就来了。

他这计划漏洞许多,第一个漏洞,便是我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青瑰,她彻彻底底地从李泽毓的身边消失了。

其实到了最后,我们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目地是什么了,是为了杀他,还是为了弄清楚李泽毓和青瑰到底能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李泽毓是要江山还是美人?

这是个自古以来就让人非常难以猜测的难题,答案的变幻性与随机性非常的高。

他的坚持,到底能坚持到何种程度?

我们看着他带人四处寻找,找遍了幽州城四周围的山岭乡间,容颜一日比一日的憔悴,身形一日比一日的瘦削,而晋王开始替他选妃,一拨一拨的美人跪在华宫前面的玉石台阶上,老太监的唠叨声增添了几许威压。

他再也没跳过那一晚跳的傩舞,可酒却越饮越多,一桶一桶的直往下灌,就如叶萧说的,那些日子,他的血液里怕都换成了酒了。

叶萧的血液换成了白粥,所以他深有感触,以此类推。

我呆在华宫大殿梁上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他白日里如常地处理日常事务,暗卫来来去去,他只问一句,“有消息了吗?”

暗卫摇头,他则脸色更沉,暗卫说点儿线索,他便脸色霁一些。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憔悴成这样的模样,仿佛天都塌了下来,楚王对玉美人的深情,我曾见过,楚博对他身边那些女人的朝三暮四,我也曾见过,就算是我那没见面的娘亲,阿史那梅,对她的男人,也是衡量与估计的,是可以放在秤上称的,有一个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便秤不起,摆不下了,我越来越好奇,他能为她做到什么模样。

叶萧找不到青瑰,又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他找来青瑰的图画,和我比对了半晌,双手一拍…

我对叶萧的智力越来越迷惑,很怀疑他是不是粥吃多了,脑子里面全换上了粥?

“我比她矮,前面比她瘦,后面没她翘,你叫我扮她?”我道,“如果我能扮成她的模样,那么,还不如由你来扮她,高矮差不多。”

他悲愤欲绝,“酥油饼,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我的人格,我的一切,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身高!”

我们用抽签决定由谁来扮青瑰,私底下里,我期望自己能扮成她,我已经看清他的面容,他的表情了,索性,让我看看,他面对着青瑰的时侯,是怎么样的心绪波动,在心绪波动的瞬间,将剑刺进他的胸膛,从期望转为绝望,而且还把命给弄丢了…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变态,可这么变态的想法却让我跃跃欲试。

可我的运气不太好,每一次抽煮饭的签,我的运气都超好,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竟让叶萧抽中了那只签,他嘴里一边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一边开始化妆。

第六十五章 风流

叶萧的剑法武功虽然没有我这么好,再他装扮的本领的确是一流的,装扮出来的人,身形风流,眼波流转,凤尾钗子的络穗垂在额间,肌肤晶莹如雪,活脱脱的就是另外一个青瑰。

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叶萧蒙着披帷出门买了一趟菜,就引来了李泽毓的暗卫,可以见得,李泽毓的暗卫的确不是吃素的,他来的时侯,是深夜,额头的散发被露珠染湿了,肩领之上也有水湿的痕迹。

那时,刚刚下了一场小雨,为了尽快,他骑了快马,没坐轿子,马蹄声震得我们这民房屋顶的瓦片哗哗的响,‘青瑰’站在院子里,正在汲水,纤纤玉手轻提,眉间的步摇微斜,扫过细长的眉…不得不说,叶萧把这个女人那失意而坚强的样子扮得极好。

我看到他撞开了院子的门,看见叶萧的那一瞬间,手里的鞭子掉了下来…

此后想起来,我和叶萧虽然杀技高超,但对人心的惴测却如婴儿一般,特别是对这等贵族出身的人…当然了,我们的目地,只是为了杀人,比如说杀鸡,没人会去惴测那只鸡在想些什么。

所以,到了后面,我们才一败涂地。

我那一剑刺中了他,正中胸膛,他脸上绝望的神色我也看得很清楚,从期望到绝望,如冰河裂开了的缝隙…我怔了一怔,就在一怔之间,大内侍卫从屋脊处直飞了起来,向我包抄过来,我原本能走得了的,叶萧也能走得了,可我听到李泽毓的唤声,微微地咳着,“你到底是谁?”

我一回头,便看清他半躺在地面上,叶萧垂于地上的衣襟被他拉着,他面色煞白,惨淡地笑,“你和她那么象,别走…”

叶萧犹豫了…

就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我们俩便被大内侍卫列阵围住,而李泽毓,也被人扶着坐了起来,他缓缓地从胸口处拿出了护胸镜,我看到了护胸镜,才知道,我们上了当。

用极细极密的麻线织成护胸镜的表面,底层就一层淬练的钢铁,这么一来,我刺进去的时侯,便会感觉是刺进了皮肉。

他的笑容清俊而优雅,“两位的手段层出不穷,本王不能再睡觉的时侯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缠有金丝的巨网从四面向我们罩了来,纵使我们手里有刺剑相护,也割不破那网,我们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李泽毓半蹲下身来,没有理装扮成青瑰的叶萧,蹲在我的面前,“这几日,梁上住得可还好?”

他知道我在梁上?

我震惊地望着他,“不可能!”

“一个人能把武功练成这样,连我都感觉不到你的气息,我有些好奇,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用手指从网隙间抬起我的下巴,很感兴趣地上上下下打量我,“原来是个女人。”

他的手指冰凉沁冷,如滑白如玉,让我想起了生萝卜…他一松手,笑了笑,“你属兔子的?”

我的上齿和下齿磕在了一起,上下牙床震得很痛,可见这一咬,我的确是尽了全力,只可惜,人捆在网内,发挥不了功力。

他亲手端来了一碗药,隔着网捏开我的下额,把那药灌进了我的嘴里。

我想着最后一口含在嘴边上,看他喷了去的,可他早就准备,捏着我的下巴不放手,表明了我不吞完,有得我好受。

我只好吞完了。

叶萧和我的情形差不多,只是灌他药的人是粗手粗脚,还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揩油,把他摸成了一个大花脸,我听到了他那边传来的哄笑声,“原来这位倒是位雄的。”

叶萧的衣襟被拉开了,里面假的两团东西现在那群侍卫面前,他满脸悲愤地望着那群侍卫。

李泽毓似有所感,手指也伸向了我的衣襟处,我大惊,忙堆了笑脸向他道:“我绝对是个雌的,您不用察看了。”

他伸手帮我解开了那金丝网,微微地笑,“是不是的,今晚就知道了。”

围在四周围的侍卫相互使着眼色,那眼色很暖昧。

我吓了一跳,心底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呢?

喝下了那晚药后,我全身劲力都失,连走路都一步三喘,就别说逃走了。

李泽毓让我留在了华宫,又指使一位嬷嬷管着我,说我是个司裳的奴婢,那嬷嬷长得粗身大气,力气又大,我稍不留心,她一个巴掌就抽了过来,几巴掌之后,我很老实。

到了李泽毓嘴里所说的晚上,我在那嬷嬷鄙视的目光之中,被踢进了李泽毓的内殿。

我喘着气半趴在内殿光滑的地板之上,抬起头来,便看清了李泽毓穿着薄薄的纱制衣服,衣领半敞,精致的锁骨在灯光下散着微微的光,他似是刚刚沐浴过,头发半干半湿,身上尚有水汽升腾,整个人清贵高华得不似真人。

我心底有千般疑惑,所以也顾不上了自己身处何处,等着我的将是什么:“既是败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但凭你愿…但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那青瑰是假的?他扮的人,从来都没有失败过,夜晚那么黑,你倒是看得清楚。”

他笑了,笑容纯厚而无害,“一个从来没有失踪的人,如果外边又出现了一个,你说说,那一个是真还是假?”

我捶地悲愤,“原来你所谓的深情啊什么的,全都是为了让我们落网!”

他在我身前踱步,“你们俩刺杀的手段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我能防范得几次?如果不一次做个了结,怕我日后睡觉都睡不安稳,告诉我,你们是谁派来的?”

我甚欣慰,至少他对我们的刺杀手段还是挺赞赏的。

我当然不会说,而且摆出了你把我怎么样我都不会说的姿态。

可能我一边摆姿态,一边视线不太正,眼睛老朝他身上溜,所以他皱紧了眉头望我半晌,思索着怎么处置我。

到底做了许多年的刺客,我防范人的手段还是有的,这个人一幅清贵的样子,也没有别人什么不良嗜好,比如说喜欢虐杀人命变态虐什么的,如今看来,呆在他的身边反而更安全一些,更重要的是,日后要脱身,面前这个人质份量很重啊!

我思索良久,下定了决心,一定得引起他的好奇心以及征服心等等,使他认定我如果不在近旁被他看着,就会使出很多很多的妖蛾子来,而且要使他对我既将使出的妖蛾子很感兴趣…这个难度太超高了。

我一边伸长了脖子摆出引颈就漏的模样,一边道:“你身边的敌人那么多,一个个地想去吧。”

他的手在我的脖子上缓慢地磨擦,手一收,就捏紧了我的脖子,“你想我杀了你?”他很是迷惑,“你们不是死士?嘴里也没藏着自杀的毒药?”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被人逮住过,楚博便把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泽毓想知道想杀他的人是谁,他身边太多想杀他的人了,俗话说得好,暗中的敌人最可怕,我眯着眼道:“你永远也猜不到是谁要你的命,是景阳宫的?华景宫的?还是你征战四方惹下的杀虐,又或是我们看不惯你,不收钱也要拿了你这条命!”

他的眼神时深时浅,看得我心花怒放,果然,他将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叶萧就没那么好命了,和一群太监混在了一起,每天挑水砍柴,没有一刻空闲。

到了他身边几日,我才明白了他将我留在身边混进侍婢队伍的真正原因,他不想人知道他捉到了刺客,不想兴师动众地惹人注目。

他要暗底里查探消息…我能感觉到更重要的原因,他不想晋王后无事生非,又挑他的错处。

晋王后可会挑错处了,我来了不过几日,每日都有中宫的人拿了懿旨过来训戒,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回,是李泽毓陪着晋王与王后吃饭,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晋王后事后写了上千字的懿旨来训戒,从身体发肤说到体态仪表,再说到国之大体…我猜想,他这喷嚏是不是含了一口饭,直喷到了晋王后的脸上?

使晋王后深感不适,气愤交加,不得不训?

我一边拿抹布擦着廊柱,一边用眼角打量着坐在书桌旁看着数不清的公文的李泽毓,他每晚都是半夜子时才睡,早上鸡鸣又起,不是看公文,就是练武…那一晚的傩舞算是他为了捉我们俩人表演的最后舞蹈了,他没有娱乐时间,没有特别好爱,贵族公子哥儿的琴棋书画,他一概不懂,他的乐趣,就是看公文,练武,研究军事图。

还有设计捉人。

他把自己绷得这么紧,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不明白。

可能他把我看成了一个攥在掌心里的人,对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除了不能走出华宫的范围之外,所有的地方,他任由我来去,我还能经常跑去找叶萧,研究一下脱身计划。

他给我灌的药并不难解,其效果就是让我内力全无,叶萧识药理,都研究出解药了…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重新弄一碗喝,药的功效一样,药理又不同了,我们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解药便失了效果。

第六十六章 圈套

如此往复再三,搞得我们在逃脱的边缘走了好几遭,真正让我们彻底经历了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全部过程。

他也不为难我们,就这么对付我们,使我们感觉,我们的烦恼,都是自找的。

连那经常抽我巴掌的嬷嬷都说:“你一天到晚的惹事,殿下也不处置,连老奴我都看不下去了。”

在华宫十多天后,我见到了青瑰,她身上包裹着一层黑纱半夜里走进殿内,那时,我正在和砚台做斗争,要依照李泽毓的要求把墨磨得浓淡适中,写起字来笔意饱满,这可比练功夫难多了。

我好不容易磨好了墨了,他望了一眼,重磨。

我很悲愤,正悲愤的当口儿,闭着的殿门便呀地一声打开了一条缝儿。

一般闲杂人等是不准进殿的,何况进殿之时,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个人不同寻常。

门隙边,就挤进来一个全身披了黑纱的人,那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李泽毓皱紧了眉头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下跪,只扶着柱子站着,倚在柱子之上,半垂着头,黑纱拖到了地面,“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脸上的黑纱揭开了,和叶萧有一模一样的面孔…是叶萧装扮的青瑰。

这个女人,就是青瑰。

看着李泽毓那清淡的模样,我这才彻底相信,我们的确是被耍了,而且耍得很惨。

原来我还想着,李泽毓和青瑰或许是美人与江山那难以取舍的关系,只不过我们适逢其会,才被他顺势利用?

哪里想到一开始,他就做了个圈套给我们?

我一生气一激动,就把墨条捏在了手里,啪的一声,墨条断了,李泽毓回头望了望我,笑了笑,“给你看看,这一位,就是真正的青瑰。”

青瑰眼睑处全是红色,面颊之上也是不正常的红,她死盯了我一眼,没太在意,只上前一步,想要拉住李泽毓的手,可李泽毓身子一侧,避过了,此时,她才瘫倒在地,“我不想做了,今晚,他又来了。”

李泽毓笑容清雅,慢条思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如果不做,也由得你,可你还回得去么?”

青瑰双臂环抱着,身上抖得厉害,“可我一想起他那双手,我就感觉恶心。”

李泽毓淡淡地道:“无论什么,忍一忍就过去,咱们不都是这么来的吗?谁又会比谁过得舒适?老二那边,不也要经过洗髓练骨之痛?”

青瑰垂着头不出声。

我听得满头雾水,他们俩人之间既没有什么江山美人之艰难的选择,那我就没了兴趣了,李泽毓今夜也不会再写字了,所以,我悄悄地移动脚步,往殿门口移了去。

刚来到门口,李泽毓便道:“你想去哪里?”

我一怔,停下了脚,还没回答,青瑰出声:“这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她?”

她这酸死人的话让我忍不住反驳:“他这哪是紧张我?他这是一刻都离不开我…”

我的直白让青瑰脸色发青,一挥手,袖子扬了起来,长袖的一边就甩在了我的脸上,啪地一声,抽得我生疼生疼。

李泽毓冷冷地道:“这是在我的殿里,并非你的法王宫。”

青瑰收回了袖子,“你…你,你看中了她?”

我五内俱炽。

李泽毓道:“还记得那两个刺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