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少时的记忆竟是全都纷涌而来,让我惆怅得无与伦比,那个时侯,如果我能记起这些东西的好处,我和叶萧何至于缺衣少穿,为了一个包子被狗追赶八条街之久?

也不至于为了一口饭而加入绮风阁了。

我正后悔莫及,锤胸顿足,旺财瞪着眼望我,末了,又趴在石像低下直刨,刨着刨着,便又刨出一小颗珠玉来,衔在嘴里向我炫耀。

我的心在滴血,一手从旺财嘴里夺过那颗珠玉,指着它骂:“你知道这是什么么?什么?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干什么刨了出来?”

旺财委屈地望着我。

我发了一通火,觉着对着旺财发火也没多大意思,站起身来,四周围打量,这才发现,这处地方,离孟不凡的民居不远,这便是那处地底宫殿的延伸么?

想想少时,我便混迹于此,身在宝山而不知有宝,不由又是一顿锤胸顿足。

末了,我决定,跟随着旺财的足迹,把石像底下没刨出来的宝贝全给刨了出来。

于是,旺财在前刨着,我跟在后边刨,旺财见有了同伴,刨得更欢,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叫声,每刨出一样东西,便跑过来侧着头望我,又望着我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很是鄙视。

我被它激得火冒三丈,又想及它刨过的地方肯定没什么东西了,于是,我转移目标,和它分开了去,我左转右转,离旺财越来越远,正待开始挖掘,却听有人声隐隐从石像边上传了来。

从石像身侧望过去,有落华隐隐,光亮从树隙倾落。

那女子锦衣华服,背影如纤纤弱柳,长长的衣袖拂过青石板地面的小草,头上的笼纱直直垂落,将整个人笼在其中,如仙如幻。

她的对面,是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背对着她,缚手而立。

“…我不能跟你走,你便放过我吧。”女子声音婉转清脆,却柔媚之极。

怎么着?这荒山野岭的,也有人想要私奔?

私奔不成,反被人半途捉着了?

我瞪大了眼,兴致勃勃地望着,依照常理,接下来,便要出现那奸夫了?

“奸夫在那儿!”

是谁?是谁在接我的话?

我转过头去,顺手出招,和这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的人过了几招,几招之后,看清了叶萧那张兴奋的脸,这才罢手。

“你什么时侯跟来的?”我道。

“在你跟着旺财在地上刨的时候,我便到了…原想和你打声招呼的,但看着你刨得正欢,如此场景我又不常见着,就想着欣赏欣赏,这不,就迟了…”叶萧左手挡住了我挥过来的巴掌,右手指着侧边石像,“看见没有,那奸夫藏在那儿。”

果然,那女子身后的石像一角,露出了玄色的卷叶纹衣饰。

她的胆子很大,把奸夫藏在正主儿的眼皮底下?

“这女人的奸夫很有钱啊。”我道,“从他身上的衣服来看,绣了金线,腰带以白玉制成,比原主儿有钱得多了。”我指着那男子的背影,“你看看那男人,穿件黑不溜秋的袍子,头发只用发带,身上一点儿配饰都没有,这便道明,这女人红杏出墙是有道理的。”

“酥油饼子,你也太世故了,感情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叶萧道,“这位男子身形高大,长得玉树临风,身材与气质是多高的金钱都不能买到的!”

说完,他挺直了腰。。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金钱

我撇了撇嘴,上下看了他一眼,“叶萧,就你这身形,估计卖出去当长工也就值个百八十两银子的,这男子么,份量大些,值个三四百两银子,你想想,她那奸夫腰带上那块玉就不止这么多钱…”

叶萧沮丧地道:“酥油饼子,不兴你拿金钱来侮辱我!”

我不理他,往场上望去,那女子断断续续地声音传来:“您想要的一切…都给您,您便放了我们吧…”

那男子背对着她,久久没有出声,我正等得不耐烦,他道:“他不过一个废人,对你便这么重要?”

一个废人?

这女子要跟一个废人私奔?

我大感好奇,侧过身子,转了一个角度,果然,便看清了这缩在石像一角的男人佝偻着腰,象是某处不妥。

叶萧叹了口气:“这世上还真有真情存在,感情不是用金钱才能衡量的,你看看他们…”他唏嘘不已,“一个身残志坚,一个不离不弃…就只有酥油饼子你,这么世俗,老拿金钱来侮辱人…”

我顺嘴道:“叶萧,你忘了以前了,咱们在街上混,饥一餐饱一餐的时候,有人拿十两银子买你,你差点儿就答应了,那个时候,你也没感觉有人拿金钱来侮辱你啊?”

叶萧沉默了半晌:“是啊,想想以前,真是令人唏嘘,但回头想想,那个买我的人,如果拿多几十两出来,我…我…我被侮辱,也是愿意的!’,我们正插语打混,场上传来阵阵冷笑,那男子道:“你已然湿了脚了,想要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容易?”

说话声中,他缓缓转过身来,我心情未免有些紧张激动,心想,一个被戴绿帽子的人,会长成什么模样?长成什么模样?

衣袂飘飞当中,他转过身来,脸上却是木制面具遮面,只露了两只眼。

我失望地嘀咕:“难怪娘子要跟人跑了,做人如此不痛快,鬼鬼崇崇的!他怎么不戴个绿色面具?”

叶萧迷惑:“为何要戴绿色面具?”

我道:“加上一个帽子,全身上下全都是绿的,多好?”我直盯着叶萧的头顶,“叶萧,你这顶蓝色的帽子,被绿色的树叶一晃,也有些绿油油的意味呢。”

叶萧直盯盯地望我:“酥油饼子,说话就跟杀人一样,都要直截了当…你什么时候学会指桑骂槐这招了?”

我哼了一声:“杀人也分很多种,你不知道有一种,叫暗杀么?”

他气哼哼地转过脸去:“别以为我娶的娘子多,戴绿帽子的概率就大…”

我含笑不语。

此时,忽刮起一阵微风,似有树叶纷纷而落,如漫天雪花被狂风卷起。

杀气,掩饰不住的杀气。

从那女子的身上忽然进发。

她长长的袖子舞起,袖子上的金色刺绣在树叶漏下来的阳光之下灿烂有光,身形急卷当中,她袖底薄剑忽出,直直地向那男子剌了去。

她的身形,如盛开到极点的花朵,又似迎风摆舞的蝴蝶,全身上下无一不配合得恰到好处,她的剑刺向了那男子的面具。

眼看着,便要剌进面具了。

我很紧张,脑中已想象着那面具裂开两半,露出那张绿油油的脸。

可没有,那男子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剑尖便凝止不动,女子的拼却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剌进去,却可惜,一分也不能进。

忽地,金属断裂声起,那柄袖底剑寸寸而断,劲风突起,那些断剑反弹,直向那女子而去,扑扑有声,女子嘶声惨叫。

“凭你,也配和我交手?“男子冷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如冰霜凝结“您答应过我的,您不能失信!”那女子凄声道。

“我不会要你性命,但也不能让你流落于外,被他人利用!”那男子酷冷的声音响起。

“不,不会的,主公,自此之后,我和他便归隐山林,不会再出现于这世上,主公,您便饶了我吧!”女子脚上,双臂瞬间便被鲜血染红,却是凄声叫道。

原来不是红杏出墙,和绿帽子也没什么关系?

我大失所望。

叶萧斜着眼望我:“酥油饼子,没什么好看的了吧?咱们还是回去吧,你看看,这男人武功挺高的,咱们的职业虽是杀人,可没有给定金要这个人的命啊?”

我侧过头,刚好瞧清了他眼底闪烁的神色,皱眉道:“叶萧,你老实告诉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直盯盯与我对视,“没有,绝对没有!”

叶萧心虚之时,便会用理直气壮的表情来掩饰,我心底存疑,想起这几日来的蹊跷,转头望向场上,那男子从怀里拿出一颗药来,道:“我却不放心,怕你周围乱说,只不过,如果你哑了,四肢又残废,便不会周围乱说了,对吗?”

冷风从树枝问刮过,我忽觉身上起了层寒意,他脸上冰冷的面具散着幽幽冷光,手里拿着的红色药丸如毒蛇的信子。

他要这女人四肢皆断,口舌皆发不出声。

只有这样,才能使他的秘密不至于外泄。

那女子张惶地声音响起:“主公,您说什么?我若变成这样,还怎么活得下去?主公,我替您办事,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么?您想要的,我都已交给了您了…”

她不停地磕头,头上的纱帽伏地又起,伏地又起,忽被地上伸出的干枯杂草勾住,纱帽便一下子被揭了下来,露出漆黑的头发…

只可惜,从我这里,看不到她的面容,只不过纱帽揭下,她的背影更现阿娜。

“是么?”那男子冷冷的眼眸从面具之后扫下。

“我说错了,说错了…”那女子吓得浑身一抖,“求主公饶恕,饶了我吧…”

她已泣不成声,身子在阳光下缩成一团,却把头伏得更低,额头抵着石砾,几乎要埋了进去。

她的声音娇柔轻脆,可不知道怎么的,传至我的耳里,却让我感觉有些熟悉,我仔细想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回身问叶萧:“叶片儿,你有没有感觉,这女子是我们的一个熟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熟人

说话当中,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萧,可我只看出了他眼底的迷惑:“熟人?不会吧,咱们的熟人就那么几个…是你没完成的任务?”

我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得又向场上望去。

只见那男子把红色的丸子丢落地上,那女人抖抖索索地爬了过去,拾起那颗药丸,绝望地缓缓放至指尖相看。

她对他竟是这般地害怕?

一击不中,便不敢再有叛心?

她的缓缓回头,望向石像后边,我终于看清了,她是一个中年妇人,脸上虽有略有皱纹,但总算是容颜清秀,面目皎好。

石像后边,是她那奸夫,她一心想要护着的人,为了他,她不愿意跟这所谓的主公离开。

可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依旧倚在石像之上,一动不动。

“你千万不要负我,不凡,你不能再负我了…”

听到这里,我脑中哄地一声,忽地醒悟,她所说的,莫不是孟不凡?

那么,这个女人,便是将孟不凡挟持走的玉香儿?

我仔细端详着这个女人,终于,让我看出了一些玉香儿的眉眼来,除却了脸上的皱纹,她已然大变模样。

她几日前满头花白,现在却是风韵尤存!

也难怪我怎么也猜不到的这个女人的身份。

“叶萧,她是玉香儿…”我对叶萧道,但却没有听见叶萧的回答,回头望去,却见他脸色一片平静,我心底一跳,忽升起股不安,“叶萧,你早就知道了么?”

“不,我哪里知道…”他又是一脸的嬉皮笑脸,“酥油饼子,你未免也太多疑了,我只是比你先一步认出了她。”

“什么时候?”

“就在你认出她的前一个瞬时!”叶萧一脸严正。

我死死地盯住他,可他连眉毛眼睛都不动一下。

“那个人是孟不凡,他被你斩断了左手,那么,那个男人是谁?”我轻声道。

我看着站在场上的那个男子,他高大的身材在地上投下了阴影,仿佛他走过之处,便处处荒寂阴冷。

这个面具后面的男子,会是谁?

“酥油饼子,你不是不喜欢孟不凡么?任由他去罢了,他辜负了这么多的女人,到了最后,让他被一个女人困住,岂不是好?眼看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的确不想理孟不凡之事,想想他的从事,我心底便忍不住一阵发麻。

可想及师傅,我又有些不忍,道:“也不知玉香儿会怎么折磨他?”

“依我看,玉香儿对他是爱恨交织,要说折磨,却不会。”叶萧道。

眼看玉香儿要把那药丸送至嘴边,鬼使神差地,我手里捏着的石子便飞了出去,直飞到她的手腕上,她的手原就有伤,一下子捏不住,那药丸飞起,跌落于地。

“是谁?”那面具男子两道视线如冷光一般射来。

我见避无可避,从石像后站起,遥遥地道:“是我,怎么着?”

他似是怔了一怔,声音更冷:“多管闲事之人,往往死得快,你不知道么?”

我道:“这倒是真不知道,怎么,你想要我死?怎么个死法?”

他更是怔了一怔,语气有些奇异:“你想救她?”

“不想…”

他有些好笑,“那你出来干什么?”

“我想杀了她…”说话之间,我便动了手,拔出腰问的剑,向玉香儿冲了去,“免得你将她弄得不死不活的…”

我一动,他便动了,半途当中,他拦下了我手里的剑,用的是一截树枝,他随手捡的。

和他一交上手,我便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在受伤以前,我可能还能和他斗个棋鼓相当,而现在,不下十招,我便会被他击败。

对于打败仗,我已经很有心得了,所以,才能成功地活了这么多年。

我准备逃跑,可奇的是,每当我力不从心,准备弃甲投降了,他便露出些败迹来,让我在逃与不逃的两难之间来回徘徊。

如此反反复复,我居然和他斗了上百招,不分胜败,这让我信心大增,大叫:“叶萧,快来帮忙,今日还不把他擒下?”又得意洋洋,“想不到我的武功大增啊,大增…”

不知怎么的,那张面具后面那双眼象在笑。

可我仔细望去,那眼又变得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