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时光易逝,转眼又是十五。

十五元宵佳节,家家挂灯笼,放河灯。

贺家村没将灯放河里,皆放在村里的一口养荷花的池塘里,当晚几百盏灯,照得池子上方一片通明,十分的美丽。

因为雪融得很快,树上已无冰冻,树木又冒出了头,有几分萧索,却也充满希望。

再过几天,便到了二十,雪也融化成了水,墨泪也开始准备,预算路上所需的乳汁。

再转眼,已是二十六。

这一天,上午下了一场雨,下午才天晴,雨后初晴的天也干干净净的,墨泪抱着宝宝,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不知不觉中,一抹人影似微风,轻飘飘的落在东西两厢相对着的那片空地所铺着的石子路上。

正对着院外方向的墨泪,骤然抬头。

来人内着素色交领衣,腰束红色大革,系着紫色带子,外罩一件蓝色镶边的对襟长袍,长发全部束于顶,扎着红色发带,面上戴着银色面具。

目光朗朗,人若晨风。

噗咚-

心跳一冲胸腔,墨泪当场愣怔。

这,岂不就是北镜钟家的那大叔么,他怎么来了?

她呆呆的看着他。

“父亲!”一抹紫光从上屋一掠而出。

紫光落在屋檐下,如朗月的少年,望着忽然而来的男人,目光比暖阳更炽,笑暖温温似春光。

“姐夫来了?!”屋内惊叫乍起。

急促的呼息与脚步声中,贺老二兄弟与两妯娌分别自上屋厅中和耳房那边跑出,几乎在瞬间,贺家的几人又站着没动了,脸上的喜色确是怎么也遮不住。

“嗯。”男人只轻轻的点点头。

人抬足,缓缓走向上屋,美好的眸子却是望着屋檐下抱着个红色小被袄的少年,唇角轻轻的上翘。

“大叔,好久不见。”落在身上的视线是如此明显,让人无法装傻,墨泪巧笑嫣然的抬眸迎接,如今,装不认识是行不通的,她也相信,他认出自己来了,好吧,也许,对于易容药剂,真的有必要花点心思研制了。

“不长不短,今日正好对一年未见。”男子温润的嗓音,好听得令人心怀激荡。

呃,要不要说的这么准?

摸摸小鼻子,墨泪站起来,笑笑的望着他:“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投宿投到你舅家来了,我觉得,我们上辈子肯定是冤家对头,人家可是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噗哧-”贺家两妯娌偷笑。

俊美的少年也笑弯了眉眼儿。

“或许。”男子认真的点头附合,又加上一句:“岁月不饶人呀,才一年不见,你连娃娃儿都有了,看来我真老了。”

“卟噗-”

这下,贺家男女都没憋住,直接笑喷。

钟期俊颜上飞起丙朵飞霞。

“唉,是呀,我也觉着我也老了,当了爹的人心境就是不一样,我觉得有必要寻地归隐,从此哺儿育子,做个神仙父亲。”先是一愣,墨泪瞬间认同。

那话真是太有理了,岁月不饶人呀,这一转眼儿,她来这已近三年,二年前她还在因几只虾子心疼,如今竟已学着为人父为人母。

少年与贺老二几人抿嘴暗乐。

归隐?

男子的眼眸微敛,他若归隐,他到哪寻外甥儿去?若小药师真要归隐,甭说别人,他第一个跳出来阻止。

“这次你很诚实,我原以为你不肯承认的。”他一脚已迈至屋檐。

“我倒想装作不认识呀,奈何你家少爷在此,我若不承认也不可能,说教我那天说曾见过你呢。”郁闷,她很郁闷。

能当那天说有数面之缘的话没说么?

若当初没说那句,今天绝对当不认识他,奈何,覆水难收,话已出口,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或者,钟家公子早猜到她是谁也不一定。

她隐隐有种感觉,钟期是认出她就是越卿来了,也或者,他当初的挽留也正是为今天也说不定,不过,不管如何,反正事已如此,想再多也没用。

“瞧你们,哪有站在外面说话儿的,快进屋,”贺老二忙出来圆场儿:“姐夫已有十二年没有来这里,今天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住一晚,我们喝一杯。”

男子望一眼几人,眼神有些软化,却没有动。

“大叔,你爱当门神,我跟宝宝可不陪你,”墨泪眸子一闪,心中了然,缓步朝内走:“婶子,我晒了一会日头怎么觉得有些饿了,真想吃你做的点心呀,尤其是那个用虾子做的什么来着。”

“好咧,婶子就去给你端茶点儿。”贺家妯娌明白过来,跑向厨房。

少年站着,默默的看着父亲,眼神饱含希翼。

微不可察的一叹,男子身形一动,挨着抱着孩子的少年,两人缓步而行,目不斜视。

轻轻的,少年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忙忙在旁边陪着,贺家两兄弟也手快脚快的跟上,回上屋将桌子又抹抹,还拔好炭火。

等坐下时,男人始终没再说什么。

一会茶点上来,贺家夫妻四人抱着孩子陪着。

擦的,这是有啥心结呢?

心中暗自嘀咕一声,墨泪伸爪子抓起一块传说是用虾子粉末整的炸糕,眼都没眨的举起:“大叔,尝尝这个,我跟你说,这个真好吃,差一丁点儿可媲美你烤的虾子,哦,说到虾子,我还真怀念当年的那个味儿,好吃呀,二年不吃,我想着都在流口水。”

屋内的男女,看着那举起的手,眼神怪异。

男子看着面前的一只手,白净如青怱,手背被银色护手遮住,两指间捏着的糕点炸得金黄金黄的,外相十分养眼。

凝望足足三息之久,他才伸指接过,放进口里,优雅的嚼着。

少年几人的眼神微松。

送出一块,墨泪自己也开嚼。

“收拾收拾,准备起程,马车在山外候着。”咽下一块糕点,男子取出块,帕子拭着手指儿。

他没指名没指姓,说的没头没脑。

“…”贺老二几人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钟期诺一声。

这是啥跟啥呢?

“唉,有父亲就是好,竟亲自来接,风宝宝呀风宝宝,以后爹爹也会这样对你好的,宠着你疼着你,谁若伤你一根毛发,爹爹就跟他拼命。”搞不懂他们究竟有啥结,墨泪只好自叹着,以活跃气氛。

“我是来接你的。”男子侧目,望着惹得满大陆风雨的小娃娃,心中颇为无奈。

“接我?”墨泪差点没跳起来,话说,她们好似不熟吧?不对,是还没熟到那个程度吧?

贺老二几人也满脸惊诧。

“你将满大陆搅得一片翻腾,如今老家伙们正在寻找你,你想藏也藏不了多久。”他伸手将人抓起,放到座外:“赶紧的去收拾。”

我的天,不带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呀。

老家伙找她,关他什么事儿?

“谁爱找让他们找好了,关我屁事。”墨泪风中凌乱了,混乱,脑子里一片混乱。

“烬公子捉住一个人,在风云等你。”人不肯走,他还真是没辙,尤其是这人还是烬公子特别嘱咐,他又有所求的人,打不得碰不得,只能护着哄着。

噫?

“让他等着,我要去雾国一趟。”眸子一亮,墨泪往外跑:“贺二叔三叔,婶子们,好人做到底,你们再送我一些糕点路上填肚子可好?”

话还没说完,人一溜儿到了东厢,冲进去收拾客间里的宝宝用的尿盆尿桶。

贺家两妯娌忙去准备。

男子什么也说话,身形一掠,飘至东厢外等着。

墨泪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贺家两妯娌来不及准备多的吃食,只将现有的全部装了打包,交给外甥儿拿着,与贺家兄弟一起送行。

他们一家还真舍不得这个小客人,却也知道强留不得,好在瞧着有他在,姐夫的态度有所改善,也是个好兆头,他们也不多嘴,知道外甥会有主张。

相处这么久,墨泪也有些舍不得小村,只能请代为辞行,依依不舍的向人道谢一番,抱着孩子走到一声不吭的银面男子身边。

男人什么也没说,伸手揽住小娃儿,化为一抹鹤形。

少年紧随其侧。

两点白光,一去查查无踪迹。

第五十一章

春光明媚的三月里,各种经历雪压风期的树木爆出鲜嫩的新叶儿,花儿们争相吐露芬芳,九州大地处处生机勃勃。

位于东部的雾城,桃红李白,处处姹紫嫣红。

雾城是雾国之都,雾国是大陆几大最强国之一,都城广阔,纵横连绵达近五十余里,城中人口达数千万之多。

雾国位于大陆之东,一年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如今正值三月,也恰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处处莺歌燕舞,繁花似锦。

时至傍晚,牛羊归栏,倦鸟归巢,人们亦各自归家,夕阳也已沉西,没了灿烂的阳光照耀,天地昏昏,这个时候,城北皇城外居东的一条大街的夜家门前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提及雾城夜家,雾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九州也是赫赫有名,它是雾国玄氏王朝的开国功臣,与玄氏皇家一样存世已有五万年之久,也是雾国的将军之家,夜家执有雾国二分之的兵权。

有道是盛不过百世,夜家纵使世袭将军之位,辉煌显赫至极,在传至近代时也终抵不过无常世事,夜家老爷子所育三子先后死于战事,并不曾为夜家留下一儿半女,如今唯有入宫为妃的夜家大长小姐所生一丁点血脉,即是夜家外孙,本名玄明轩,后自愿母姓的夜轩公子。

拥有夜氏一半血脉的夜轩,是夜家唯一后辈,也是夜老爷子的眼珠子,奈何自少云游在外,鲜少在本国,曾令老爷子大为头痛。

今日,正是夜轩公子三十岁的生辰,老爷子为给爱孙庆生,大设夜宴,各方客人闻讯,纷纷赶来出席,夜家家仆们忙着迎客、接礼,忙得团团转。

客人从早晨开始陆续而临,到傍晚才是高峰时期,夜府门外马车排成长龙,还有一些正从各大道往夜家这边奔来,马蹄声,车轮滚动声,吆喝声、唱礼声,种种声音此起彼伏,一片喧闹。

夜家门前车水马龙,与它同在一条街上的“一字并肩王”王府与其他官员的府弟门前则安安静静的,只偶尔有一二家有人进出。

夜家所在的街俗称贵族街,几乎遍及雾国在朝所有达官贵人,大街上最负威名自然就是夜府和白王府二家。

白王府与夜家一样声名显赫,它也是雾国玄氏皇室的开国功臣,第一代一字并肩王与玄氏开国皇帝是拜把子的兄弟,因开国有功,封异姓王,世袭王位,白王府执有雾国四分一的兵权。

白王府门前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府门大开,里外守护着全副武装的卫兵,里里外外听不到一丝喧哗声。

府内院中的一处金皇辉煌却被修饰的十分清雅的小院内,名花盛放,满院花香,被花木丛围绕着的一夜小巧精美的八角凉亭中檀香绕袅。

凉亭内,一少年男子一少女正在对奕,男子身着胸前绣金色五爪蟒龙的白袍,头冠玉冠,面容妍丽尤胜女子三分,足以压过满院百花;少女身着绣有雀鸟的绿衣裙,肩头上蹲着一只绿毛长尾的小雀儿,头梳少女发鬓,点缀着几支玉钗,姿容秀丽,端庄淑娴。

两人相对跪坐,旁边放着燃着檀香的小炉,面前的小桌几上摆着棋,男执黑,女执白子,两双纤白的手在棋格上方来回移动,棋子落盘声清脆动人,桌几两端搁着装棋子的钵和散着被吃掉的子,对奕的两人时而沉思时而舒眉时而微笑。

啪啪-

两颗棋子先后落定,少年少女相视而望。

“子智,我又输了,不多不少,还是两子。”少女秀眉微微颦起,十分的不甘心。

她的不甘心,每次都输两子,不多不少,却教人上不得下不得,也证明对方是有意相让,不至于让自己输得太难看,也因此才更不甘心,他算计得太精确,分寸也把握得太好了。

“数月不见,小椹的棋艺又长进不少,再过数月,大约我想羸都有些困难。”少年微微一笑,伸手捡子。

他本就姿容艳丽胜似百花,那么一笑,恰似万朵牡丹同时绽放,美得眩目。

少女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俊容,脸上不由得飞出两朵红云,羞色染颊,眸子也有几分迷离。

低眉收拾棋子的少年,神容镇定,任凭少女盯视而装作不知,自顾自的将黑白棋子分放两只钵内装好。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优雅,一颗一颗的将棋子拾起,再放进钵内,低头侧首,眉眼温柔,顾盼间风情万种,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少女痴痴的看着,从她的角度看,她可以看清他的眉、眼睫毛的细微变化,她看着他眸子侧转,看他眼毛微微的在蜜蜂飞舞时的翅膀一样的颤动。

好一会,在他快将棋子捡尽时,她才回神,面色更红,为掩饰自己的失态,忙忙也低头收拾棋子,似自语的呢喃着:“夜家那边真是热闹呀。”

“嗯,”少年轻应一声,有条不紊的继续手中的事儿,答得随意:“宴会将至,少不得拥挤些,也喧哗些。”

“世子可会去?”她亦随意的问出一句。

“去,当然要去的,有热闹可看,不去就太可惜了。”他笑得高深莫测。

少女捡棋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有什么好热闹可瞧?”

“上次夜老将军大寿准备着给唯一孙子选媳,不想后来出了那事儿,选媳的事也搁了下来,这次他是铁心要选孙媳妇,场面必定十分的热闹。”少年唇角又上翘一分,心情十分的愉悦。

去秋,夜家老爷子本想借大寿为名,广集各家名门闺秀于一堂,让孙子选妻,原本夜家公子年不过三十,年纪青青,晚个百年再成亲也不迟,不必急一时,只因夜家子孙凋零,现今只余一根独苗儿,老将军是将所有希望投于孙儿一身,希望早早延下子孙以延夜家香火,自然也格外急心。

夜老将军的心思,满大陆的人都懂,也因此赶往夜家的客人也分外勤。

对于此事,少女自然也知悉,当时明了,笑容也加深几分:“老将军如此急心,只不知夜家公子情形如何?”

“自去年八月至今,夜家公子未出夜家半步,听说憔悴不堪,不过无人见过。”他的笑容越发灿烂:“我也收拾收拾,可不能太寒酸,一会儿去赴宴。”

说着话,将最后一颗棋子归回钵中,长身立起,弹指理衣。

“世子请,我也去理理妆,总不能让人瞧轻了木神殿。”少女也飘然站直身,浅笑吟吟的抚抚秀发。

白世子淡然步出凉亭。

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桑椹的眼神浮出丝丝痴迷,直至看着他穿过花丛步向上房,她才转身西厢客房去重梳妆。

天色又昏沉了几分,而涌往夜家的人流还在源源不绝的从四处赶来,阵阵车马声鸣中,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近,排在马车车伍中。

“嘶-”附近与前方的人闻声探望,当即暗吸了一口凉气。

那新驶来的马车并无出奇之处,但却由十余乘骑鹿马的人护着,那些护卫连同驾辕人皆是一色的男子,白色衣袍,人人面戴银面具。

瞧一眼后,张目探望的人立即转正面孔,再不敢乱瞧乱看。

马车排进队伍中时,一人催马而出,直奔夜家大门。

夜家由皇室所建造,为表彰夜家的丰功伟绩,府弟宽得相当于一座行宫,规格也超出了正常规格,门墙高大,门楣上挂着的匾牌还是玄氏开国皇帝亲笔所题。

夜府一正门二侧门,正门前正中是倾斜的平面阶,可容马车通行,两侧是一阶一阶的台阶,共十二阶,台平面台基,再前门槛。

侧门前无台阶,能容马车通行,此刻,正门与两侧前都站满了夜家家仆,招呼着客人往内进,马车与马匹或轿子则从侧门引进。

骑着鹿马的银面男子,径自超越过行人,旁若无人的往前,那身姿那行动与那张面具,也格外引人注目。

谁?

夜家家仆们扭目,猜不透是敌是友,暗中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鹿马一冲冲到夜家台阶前,男子挥袖,一点红光一闪,似闪电般射向离大门最近的一人,他的声音也随之而起:“将东西交给夜公子,你需说一个‘烬’字即可。”

静?

夜家家仆与众人皆疑惑不已。

门前的家仆,瞧着飞撞而来的一点红光,本想伸常拍飞,待听到来人的话,改拍为抓,一把抓于手中,举目一看,竟是一个精巧的檀木小盒子。

“阁下请稍等!”他心中狐疑,却没半点迟疑,礼貌的招呼一声,转身就跑。

他的修为不低,一个旋身就去了十数丈,再几闪转入二门,背影就此消失,目送着的众人待看不到他,一边由着夜家仆人们指引往内走,一边悄悄打量端坐鹿马背上的男子。

拿着檀得小盒子的家仆,过二门过三门,一路直冲内院,七拐八弯一阵,冲进一座精致的小院内,小院中遍地杜鹃,紫、划、橙、红、粉等,各色品种一应俱备,大的粗若碗口,小的才不过尺高。

正值杜鹃盛开,团团簇簇,煞是迷人。

在最在的一株紫色杜鹃花上,一少年仰坐其上,痴痴的望着天空,穿着白色中衣,也没穿鞋,只着祙子,头发好似有十天半月没梳,乱蓬蓬的,形容消瘦。

当家仆冲进小院,

家仆一眼瞧见花树顶上的少年,一个飞身跳到空中,嚷嚷着盒子递出:“公子,一位自称是‘静’的人送来这个,请你亲自启开,小的琢磨着有可能是烬公子,您…”

原本连眼皮都没动的少年,待他说出“烬公子”三字时,眼神微微一亮,一把夺过盒子,飞快的捏碎小锁,开盒观看,一看之下,霍然跃起,撒腿就跑:“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家仆有些傻眼了,原以为东西是烬公子所送,可听公子的语气却不像,来客又是谁来着,能令公子如此激动?

他当场就懞了,机械的转头,眼看着欣喜欲狂的公子朝外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