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桌,铺纸,研墨,一气可成。

整好,又亲手奉上,自己则紧挨着坐着,等候。

少年取笔沾墨,挥毫,落笔。

墨香淡雅,薄纸上一行小字跃然于眼底:你母亲无碍,再活百年不成问题。

“越越!”眼角一跳,夜轩一个激动,伸手将身侧的人抱了个满怀。

钟家父子眼角抖了抖。

“放手,快放手。”冷不丁被偷袭,墨泪恨不得一掌将某只拍死,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早知如此,她还知不说真话,让他悲伤去。

“越越,你真好!”夜轩略略松松手,却巴着人不放,像小狗一样的趴在身侧少年的肩上。

“再不放开,我撒手不管了。”小心脏一突,墨泪后悔的想哭,她招惹谁了?夜家公子明明是个如玉的公子,竟也会撒娇?

咻,夜轩如火烧到,瞬即放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惹谁都不能惹越小药师生气,他可是有觉悟的。

“你自己明白即好,该怎么做不需我多说吧?”理理衣衫,墨泪坐好,甩了个白眼,她都说的如此直白了,他们若还不明白,她考虑真的撒手不管。

“明白。”夜轩频频点头,也赶紧的取过笔,唰唰挥毫。

我母亲的毒,大约有多少年?-纸上的字苍劲有力。

墨泪执笔,妙笔生花。

她一落笔,夜轩挥毫。

两人白纸传言,你来我往。

旁边的人静如止水。

足足过了一刻钟,两人搁笔,相视而笑。

待两人终于结束交谈,收拾好东西,侍从才去传膳,稍稍片刻,一行人鱼贯而入,重新摆桌上菜。

没了碍眼的人在旁,大伙儿心情愉悦,浅尝慢饮,享用迟来的晚餐。

当夜老爷子与夜大小姐靠近小院时,人人皆知,不过无人在意。

“这,这是真的么?”夜老爷子激动得手发抖。

墨泪嘴角狂抽。

“父亲!”夜大小姐也看到了纸上的字,神色骤然大变,转而又忙忙的握住父亲的手,以眼神示意需慎言慎行。

“我…”夜老爷子脸色变了几变,想说我明白了,觉得不妥,又忙忙闭住嘴,脸上却难掩激动,望着少年的目光灼灼,热烈如火。

墨泪被盯得毛骨悚然,只得硬着头皮承受着,自顾自的挑自己喜欢的食物来转移目标。

老爷子盯着人瞅了好一会儿,欣然提壶,亲自给人斟酒,大有要将人灌醉的架式,夜大小姐与夜轩也时的助阵。

想灌醉大少爷和少主?作梦。

坐在西侧的男子们悄悄一瞧,个个偷乐。

气氛很欢快。

夜家三代心情自沉重转轻快,而对于离宴而去的客人而言,个个则是由欢快变抑郁,那急匆匆从夜家归家的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做了相同的事-回家召开会议!

木圣女与白世子的马车,并驾齐驱的驶进白王府,过二门后又自转进了几转,转进第三重门后,才双双下车。

一男一女并肩而行,谁也没吭声。

王府内院,处处安静,灯笼串成长龙,却并不见人影。

良久良久,浅绿华装的少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子智,我明天回芙蓉城。”

“嗯。”白子智迟疑片刻,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沉默,又陷入沉默。

又走了一段路,少女侧目,望望目不斜视的少年,旋身抢前,婀娜的身影自淡淡中灯光中一划,消失于远处的院落内。

白子智脚步定了定,转而改向,走向另一端,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时隐时现,飘飘忽忽,犹如鬼影,七拐八弯,东转西绕,一番折转后进入一座金碧辉煌的屋子。

当一步入其中一间,门“咣”的关上。

满屋灯火摇曵。

灯光中,一人傲然而方,他只着一件无任何花饰的白色长袍,双手环胸,面戴银色的面具,露出在外的一双眼睛犀利,唇色上勾,隐隐含着讥嘲。

白子智与银面男子对面而站。

“说吧,什么事竟让你舍得放下青梅竹马亲自来找我?”面具男的眼角轻斜,语带讽刺。

“夜家夜宴,越卿出现。”白子智似是没有听出他的语外之意,淡淡的说着足以惊震大陆的事实。

倏-

银面男子的双眉一束,凝聚窄窄的剑。

“越卿身带两紫尊护卫,教训了皇后,将大皇子大皇女弃之殿外,又以夜家之事为要挟,强逼玄皇放夜贵妃出宫,不请自到的帝尊应许,木圣女出言暗嘲,遭及掌掴,并亲口证说红莲公主即将归国,目前,他留于夜家。”白子智自顾自的说着所见,简单扼要。

将重要的说完,自顾自的转身,开门,步出。

银面男子默默的站着。

白子智出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随即站在门外。

门没有再开,他也一直没有离开,而隔着一道门的另一边,银面男子也定定的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两人隔门墙而立,与夜色同在。

与此同时,那些归家即召开紧急大会的人亦无人休息。

今夜,注定无数人难以安眠。

在遥远的南方芙蓉城内的风云学院的云院内,亦有人正在欣赏夜色。

春夜寒凉,子夜如水。

那人立在静静的院内,他身上乌黑的长袍与夜融为一体,长发散背,迎风飞扬,他背后的廊道上的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芒洒开,照得十几丈的地方一片光明。

他望着高旷而糊模的天空,眸子似明月一样明亮。

明日,那边一定会很热闹。

良久,花烬独自展颜而笑,按时辰算,夜家的宴会早该结束,或者也有可能会无疾而终,毕竟,有那个小家伙出现,宴会若真能正常举行才是奇事。

他甚至可预料到,雾国的某些人必定会十分头痛,指不定会彻夜难安,而且也可预料到,今夜过后,大陆又将再次热闹起来,许多人也会开始蹦达。

无声的笑笑,转身,轻飘飘的站回明珠光芒下,灯光将投于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立足不到二个呼息间,灯光下有什么闪了闪,转而多出两道人影,两人皆白袍飘飞。

花烬微微点头,转身往内,还没站稳的两人身影又动,三人入厅,往左,进入左侧的房间。

门窗“呼”的紧闭。

“烬小子,你深更半夜的挠人好梦,又有啥了不得的事?”任老嘟嚷着,老眼骨碌碌的乱转,表明十分兴奋。

“烬公子,赶紧的说,别吊人胃口。”管乐的小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抖动着。

“等会,你们先让皇太孙醒来。”花烬故意卖关子。

“哼哼-”

任老丢个白眼,抬步往内跑:“就知道你找我们这些老东西准没好事儿。”

管乐吹吹胡子,瞪瞪老眼,不说话,他想说的已被人抢前说了,而且,事也被人抢先一步去做了,他看着就好,因而,他不慌不忙的跟在任老后面。

三人转入内间。

房间,一切没有变,不同的是那床上躺的不是主人,而是莲皇太孙,他双目紧合,脸色有些苍白,睡相很恬静,呼息轻微。

“这小子好命,一睡数月。”瞅着那张脸,任老真恨不得冲上去揍几拳,该死的混小子,嚼了他几百颗蓝品丹,他心疼。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炼出的丹去了几百颗,他心疼得直滴血,原本可拉姓管的下水,让他也做点牺牲,可人家好歹是客人,身为风云的长老哪好意思让客人捐献丹药救风云的学生,抹不开面子的后果就是一切由他承担,为维持莲皇太孙的生命,隔三差四的服蓝品丹,也因为心疼丹药,他都好几个月没登云院的大门。

他心理明白,那些丹被他吃了,那就等于打了水漂,别指望会有回报,有谁想问第一公子要报酬,那是自寻烦恼,他也不指望那老鬼会好心的知恩图报,将来愿意偿还丹药,他可是看在鬼才一样的小家伙面子才忍痛割爱,谁让这两小子跟那天赋好得让发狂的小鬼才渊源深厚。

最重要的,那传说中的东西实在欺负人了,明明依着药方进行,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在费时几个月后都没取得成效,当然,他不会怀疑药方有假,所以,为了等某人回来解惑,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心甘情愿的送出蓝品丹。

这当儿再见俊美少年的脸,任老暗暗的握握拳头,抑着挥拳头的冲动,近前,狂往人嘴里塞丹药。

活该!

管乐暗笑,能让任老鬼不计报偿的倾丹相助,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事,他乐得看他受损失。

“好啦,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会转醒。”一口气强行塞喂十几颗丹,任老一溜儿的往外跑,他怕自己忍不住心疼回去重新抠出来。

三人飘闪着又回到外间。

两白袍飘飘的老者,那赤灼的老眼唰的一下,直瞪瞪的盯着黑袍美少年,大有再不给个说法就动手的意思。

“越卿出现,人在雾国。”唇角轻轻的一勾,少年不慌不忙的启唇。

“臭小子终于出现啦?”管乐喜得直摩拳头。

“他跑雾国干甚?”任老好不容易抑住澎湃的心怀,又吹胡子瞪眼的郁闷起来。

“过几天即知。”一甩头发,美貌少年一个飘忽转进内间,并甩手咣的关上门。

这这?

他们还没事没问题清,他怎么就溜了?

被丢下的两人老眼对老眼,面面相觑,对瞪几眼,两人往后一退,各自占了一个椅子,干巴巴的等候。

他们没想到,一等就等了好久,等里面的再出来时三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嘀咕,最终有人脸露喜色,有人满脸郁闷,之后,分别没入夜色中不知所踪。

当云院的几人没入夜色时,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在雾城夜家,有几道人影悄悄的从后侧门离开,乘着无人发觉时到了外面的小巷内,几个晃闪便再无迹可寻。

夜,在即将令人兴奋或令人愤恨的时期来临前终于划上句号,新一天姗姗来临。

清晨破晓时分,一辆马车自白王府驶出,出城而去。

而这一天,也注定是充满变数的一天。

当天,玄皇未早朝,稍后传出旨意,昭告夜贵妃挂妃封号离宫归家,其旨一出,满朝震惊,不明所以的人纷纷打探,而深明其因的人朝臣三缄其口。

同时,曾出席夜家夜宴,亲眼见证皇后与圣女被掌掴的朝臣纷纷上书请辞,玄皇气得七窍生烟,最终大笔一挥,准!

也在当日,夜家宴会上所发生的一切传在雾城传散,皇子皇女被丢,皇后被打,圣女被掌掴,夜贵妃中毒,一点一滴,半点不漏,每个细节都无比的传神。

雾城满城哗然。

而消息疯狂的传播着,传向四面八方,远远近近的城镇,在相继数天的时间内先后传出令兴奋的新闻:越聊小药师重现大陆,红莲公主即将归国!

人们沸腾了。

沉寂几个月没有风浪的大陆涨沸腾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高兴有人恨,芸芸众人人皆不同,心情不同,其木圣女与玄皇后的大名也在如雷贯耳,但很快又被人遗忘,所有人关心的是重现大陆的小药师,对他会采取何等行动而充满待,对即将归国的红莲公主更是热情有加,几乎将有关她的每一点滴都翻了出来。

也当那天之后,夜大小姐与夜公子便再没出现,某些人意欲挖消息的不良行为却全部被扼杀于无形,那些暗中在夜家门外悠的人分明感觉内院紫尊之势若隐若现,也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半个月后,十数银面人护着一辆马车离夜家南下,但,在离城几千里后于某一天夜里失踪,当暗中盯梢的人醒悟过来自己中计,真主或许早已离开或还未离开,想再寻其踪迹为时已晚。

在距小药师重现雾城的二十五天后的黄昏,一辆普通的双马马车缓缓驶入益城,到夜幕降临时才姗姗抵达商行会总部的大楼前。

第六十一章

夜幕降临,商行会总部处处灯光明亮。

双马马车在距大楼十数丈远的地方停缓缓停下,门外打开,从中跳出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随之,又跳下一个个子略矮的约二十有余的男子。

两人面容沉稳,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连驾辕的男子也是满面的萧冷,一看就像刀尖上打滚的人,身上都是绸缎衣服,质地上等。

矮个男子转而又拖出一口箱子,约有四尺来宽,檀色的木箱四面打着封条,颇似商行押运的物品。

两男子不紧不忙的直奔高楼,中年男子在前,矮个男子将箱子扛在肩上,紧跟其后,驾辕的男子自驾着马车转向一侧。

商行会总楼上冲云宵,第一层大厅极宽阔,站个万把人也不觉拥挤,正对着门的那一方是往楼上的楼梯,楼上十一层每层的人来往皆必需经大厅经过。

大厅四面除去楼梯一面,一面是大门,另两面是办事处,有柜台和坐椅,还有监督室等,每天都会有人值守。

一高一矮的两男子,进入大厅,直走楼梯,楼梯盘旋往上,到二楼时可见那楼呈圆筒形,中间空着,底下则是小花园,还有喷水池,楼廊则绕着楼环成一个圈。

两人没停,一直往上,三楼四楼…十一楼,直接冲上第十二楼。

第十二楼共有九扇门,但只有三扇门外挂有匾,分别刻着:白芍药、红蔷薇、玉兰花,它们并不是依次排列,各占一角。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沿着走廊走,走到挂着红蔷薇匾的门前,伸指轻扣,连击九响,轻重不一。

门,无声无息的自门启开。

“你们终于到啦,三少爷恭敬已久。”一位戴着右脸绘朵红色蔷薇花的白面具的男子迎出来,连连催促:“快快进来。”

“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几天。”中年男子轻轻的解释,一边快快的往内走。

扛着箱子的矮个男子也紧随其后,两人一进门,门又合上。

入内是一间厅,四面八方有门,一角还有一间通往楼上的楼梯房。

“大少爷,您跟贵客赶紧的去梳洗一下,三少爷在雅厅等候。”关上门,迎接的男子一把摘掉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却再也掩不住笑意,眼睛都弯了起来。

“哼,你别乐,明儿爷会让扮成这样出去。”中年男子丢了个白眼,伸手拍拍矮个男子:“箱子放这,咱们换衣服去,可不能让那帮小子们取笑。”

矮个男子嘴角狠狠一抽,轻轻的放下箱子,跟着,中年男子无视青年男子,走到一道门前,开门,里面别有洞天,竟然又有一间小厅,好几扇微微开启着的房间门,每间竟是洗浴室。

两人各自进了一间,片刻后,一扇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穿白袍,面戴面具的男子,他站在小厅内,唇角衔笑。

又过了数息,紧闭着的一扇也被拉开,里面哪还见什么矮个男子,分明是一少年,虽然长相普通,那双眼睛清透明亮,美如宝石。

“越卿小娃呀,还是这样子看着顺眼。”男子也忍不住笑了笑:“呃,像之前的模样实在太寒碜了些,以后还是整俊俏点的好。”

不消说,之前的一高一矮自然是墨泪与钟期之父无疑,在雾城,为免节外生枝,两人当天半夜悄悄离开,留下钟期掩人耳目,出城后有钟家人接应,一路无事,平安抵达益城。

“大叔,越平凡越安全。”墨泪撇撇嘴,相处这么久,她还不知道男人的名字,不是她不愿问,是他不愿说,她也只好不强人所难。

“我说大叔,这是你自己的地盘,你还戴着个面具干啥?”见男人还顶着张银色面具,她又凌乱了,曾有人防狼防闺蜜,他防啥?防她?

“不告诉你。”男人摆出鼻孔朝天的傲姿,脚下不丁不八的往外跑。

小气。

墨泪冲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甩白眼。

两人再临之前的大厅,早不见青年的身影,那口箱子也被搬走。

中年男子不声不响的又奔另一条门,打开,那是一条长廊,两边各有相对应的门,他则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到尽头,伸手推门。

门应手而开。

“大哥-”一道好听的男音自内飘出。

走在前面的男子一掠进内。

嘶-

往内一望,墨泪惊得倒吸凉气。

这是一间真正的雅厅,装饰摆设无一不显示着高雅,是雅,不是高贵,也不是贵气,像是文人的书房,琴师的琴室,飘逸着淡淡的文雅气息。

它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仅有一个书架,一架搁着琴的琴台,旁边还有些盆景,两边临窗,窗是窗玻璃面可上下滑动的那种,现已关闭,却一眼可见外面。

厅中有好几副座椅,临窗各一套,琴架那一边套,书架前一套,中间的地方一套,数套桌椅分放各处,却没有散乱感,反而令小厅变得富有生机。

正中的地方是跪席,铺着竹席,中间是桌几,那正对门的一方席跪着一个男子,身后站着四个俊秀的青年男子,桌几的一边摆着那只打着封条的箱子。

那男人身穿斜领长袍,纯白色,只有袖口绣着交缠的蔷薇花枝,外面还套着一件透明的紫色轻纱。

他,仙姿玉容,俊秀丰神,美不胜言。

又一个俊男!

墨泪的一颗心禁不住噗嗵噗嗵乱跳起来,男子的容貌比第一温柔公子犹胜一分,与花烬不相上下,又各有千秋,但具体的她又说不出美在何处。

厅内的几人视线唰的定在门口,望着那清隽的少年,目不转睛。

戴着面具的男子快速的望望,悠哉优哉的走向席座,根本没有解释介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