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答话,姚季恒忽然说:“妈,我们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不用特意准备了。”

季妍倒没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她们下午要去哪儿玩顺便在外晚餐。

萋萋看了他一眼。他神态自若地帮Maria收拾碗筷送进厨房。

一直到回卧室整装预备出去玩,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一个电话,余锋打来的,说要请你…不,是请我们吃饭。”

萋萋正拿起手机朝包里放,顿了一下,看他一眼:“你答应了?”

“没有,我留给你决定。”

萋萋滑动触摸屏看了看,那个号码有一通未接来电也有一通已接,那时候她正睡得天昏地暗。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要给他回个电话吗?”

萋萋倒没想过现在回电话,闻言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的脸色很古怪,似平静又似面无表情,不由想也没想就问:“姚季恒,你吃醋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隔了一会儿才反问:“你期待我吃醋?”

萋萋也一怔,反应过来他的话,又笑了:“姚季恒,我知道你不会为这点小事吃醋,我也不期待你吃醋。”

“是吗?”姚季恒神色不明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是温萋萋。”

萋萋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温萋萋有什么不好,笑了笑,把手机放进包里,自顾去梳妆台前为下午出行化妆。

姚季恒看着她全副心思都在镜子里的那张脸上,又一脸淡然地说:“我猜他下午还要打过来告诉我们餐厅地址,既然是老朋友,他乡相遇,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

萋萋在镜子里望他一眼。他莫测高深地回望她,定定对上她的双眸,眼底浮光掠影,暗沉涌动。转瞬,他却回头,终于转身离开。

姚季恒上午除草也汗湿了衣服,回自己卧室快速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再次过来时,床上又是一堆衣服,萋萋蹲在床边,随手又从登机箱里扔一件衣服在床上,这才抬头看他:“我们下午去哪儿?”

她洗澡后只随便换了休闲的羊绒衫和裤子下去吃饭,吃完一顿饭才意识到有点闷热。波士顿濒临大西洋,查尔斯河与米斯蒂克河从城里通过,河海交汇,空中俯瞰,市内像是被分割的一块块小岛。受海洋影响,春秋季气温多变,昨天下雨后还一番秋意阑珊,要穿外套抵御倏然而来的冷气流,她还以为这里也终于降温了。今天却又是艳阳高照,完全是夏天模式了,出去太阳下逛一圈,不仅防晒还得防热。萋萋刚刚查看了天气,觉得自己完全穿越了。

比起她,姚季恒早已习以为常,早上是夏装,现在也还是白色Polo衫配灰色休闲裤,清爽随意,很适合走在太阳底下。他走到床边看了看,捞起一件鲜艳的橘色印花半身裙给她,又翻找了一下,拿起一件白色上衣,径自替她决定:“配这件,我们下午就去大学城逛逛,穿得简单轻便就行。”

萋萋看着他递过来的白色圆领T恤,想想也和裙子搭配,问题是这么一穿,走在校园里不就是像学生了么?再看看他身上的白色polo衫,她头一次看他穿除衬衣以外的纯白色的休闲上衣,不免觉得怪异,可是偏偏又和他的整个人和气质很搭。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三十八,这样猛然不细看眼底岁月沧桑,说是研究生,她也不会怀疑的。她反正也不想烦恼该穿什么,既然他都不怕冒充学生穿得那么年轻,她还怕什么。

可是换好衣服,她站在穿衣镜前看着左边锁骨窝里的一片青紫,又想到自己刚刚仔细用遮瑕膏掩盖的脖颈上依然残留的暧昧痕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喊:“姚季恒——”

姚季恒似乎早已发现,立即在她颈上搭了一条橘色方巾,松松在颈侧打了个结,正好掩盖了令人想入非非的印记。

萋萋看勉强和裙子还算搭配,为了不被当做彻夜狂欢的学生,只得勉强忍着系上丝巾。

姚季恒的确料事如神,即使他只和余锋见了两面,却仿佛熟知了他的个性。下午还在哈佛纪念堂前的时候,萋萋果然接到了电话。

掏出电话看着那串电话号码时,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预言成真的他。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电话,仍旧神色不明地对她笑笑,绅士地朝左前方走去,表示尊重她的隐私,不会探听她的私人通话。

萋萋按了接听键。

余锋在那头口气熟稔地说:“萋萋,我已经订了餐厅,是你喜欢的那种意大利餐馆,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萋萋忍住冷笑的冲动,淡淡说:“抱歉,我晚上还有事…”

“萋萋,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要你原谅我。我们就当是在波士顿遇见的老朋友一起吃顿饭,你上回说你早就不爱我了也不恨我了,我都记得,我想你总不至于还躲着我连朋友也不肯做吧?”余锋顿了顿,仿佛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最后又淡淡地补充,“把你未婚夫也带上。”

萋萋看向已经自觉走到前方一棵树下的姚季恒,虽然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见,可还是下意识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似乎明白,点了点头。

这通电话仿佛就是一个小插曲,挂断电话后,萋萋只告诉了他晚餐时间和地点,他也没多问。接下来他们仍旧按照正常路线逛完了哈佛,姚季恒还十分有游兴地像普通游客那样给她拍照留念,也请过往的学生给他们在图书馆前拍了几张合照。从哈佛一个校门出来,他熟门熟路地带她去了麻省理工,不同哈佛暗红色古建筑营造的厚重沉稳的复古风,这所世界著名的理工科大学给人完全现代和时尚的感觉,名建筑师设计的中央校区互通的主楼,明亮而充满奇思幻想,充分让人领略高科技带来的惊奇和便利。

大学城里绿草如茵,浓浓的青春和学术气息扑面而来。萋萋连续逛了两所大学,不知不觉也有了学生的感觉,在和姚季恒走出麻省理工,回顾校门时,不由问:“你那时候怎么没去哈佛?”

姚季恒很清楚在带她进这所校园前从未和她提起过自己最初的母校名字,即使刚刚闲逛,他也只做介绍,并未多说。但看她的神色分明已经察觉且肯定,不知为何心里一喜,看着她问:“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感觉和你不搭。”

姚季恒想了想,不自禁笑了:“温萋萋,是因为我在你眼里是个老男人吧,所以适合去古色古香的哈佛?”

萋萋立即反击:“姚季恒,你倒是会朝你自己脸上贴金,古色古香也是人家校园,我只是感觉你古板的气质和那里更搭一些。”

姚季恒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那时也申请了,但是没接到offer。”

呃…萋萋被哽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本能以为他无所不能,能进麻省理工也能进哈佛,何况她已知道他是哈佛商学院出来的典型商人。

姚季恒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丢脸,不过是他为自己的人生做的选择,为自己负责而已。看她难得一脸诧异而不自然,他又觉得好笑,于是又接着说:“准确地说,我申请的是数学系,不过数学系好像不需要我,招生委员会建议我读生物化学,我拒绝了。”

萋萋又噎了一下,“你妈不是那里的生物学教授吗?这个专业也很好啊!”

姚季恒认真地答:“不是自己想读的专业,何必将就?”

萋萋本能似的想说生物化学也不是将就,就业前景很好的,一转念却想到他也许看中的不是就业前景,根本不在乎那些,又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身上,于是默然。她当初一门心思要脱离温以泽早日独立,报考大学的时候只看就业前景,那时候对各专业也没有更直观和真实的认识,于是选了就这样选了。

十多年后,温萋萋在异国他乡的大学城回顾往事,却觉得讽刺。那时候想要摆脱的,后来还不是没有摆脱,不过就是几年,她照样心安理得地花温以泽的钱买房子,就连现在的工作也和温以泽脱不了关系,而身边这个男人更是温以泽相中的。

她压抑住心底那一丝漫天漫地涌来的悲凉和苦涩,满不在乎地继续问:“所以你就来这儿读数学系了,后来又进了哈佛商学院?”

姚季恒笑:“原来你这么熟悉我的简历。”

萋萋笑:“那我就不介绍我自己了,我想你应该也倒背如流了。”

姚季恒还是感知到了这个笑有哪里不一样,虽然从进了大学城开始,他们一直相处和谐,此时更是在打趣聊天,她不再冰冷而不驯,可是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却无法深入捕捉刚刚一瞬间气氛的微妙流转,只能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向车子走去。

第17章 十七时光里的回忆

余锋是看着他们牵着手走进餐馆的,如同那一天咖啡馆前告别离去之时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一瞬间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也是一间意大利咖啡馆。

他及时站起迎接,等他们走到桌前时,伸手和姚季恒握手,“你好,姚先生,又见面了。”

姚季恒笑:“难得余先生和萋萋是老朋友,既然都来波士顿了,当然应该聚聚。”

餐桌中间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芬德拉玫瑰,萋萋坐下时只是望了一眼。姚季恒察觉到,不由也望了一眼,然后打量了下这家餐厅。门口是拱形花廊营造的意大利式浪漫,装饰的是欧洲田园风,清新素雅,在细节上头却也可以看出考究精致的明媚活泼,每张餐台以植物花卉隔开,保持用餐环境的私隐静谧,却也不一味古板。这是家不错的餐厅,至少氛围是很好的,尤其适合情侣,而意大利菜也恰好在口味和仪式间做到了均衡,没有法国菜精致繁复的仪式感,但比简约的美式菜要好吃。

侍者送来餐单,点餐后,一切都和上一次咖啡馆的相聚并无很大的区别,起初也是姚季恒和余锋主导谈话的气氛,萋萋置身事外,偶尔应答几句。

侍者上餐,到了萋萋那一份蔬菜汤时,她伸手移开桌面的手机。却不防侍者没留意她的动作已经端起汤碗要放下,两个人的手背相撞,侍者手一滑,热汤泼到她们两人手上,汤碗掉到桌面,喀喇一声应声而裂,一半还在桌面,一半已落到地上摔碎。

萋萋的右手被热汤烫得一缩,下意识站起来朝后退,慌乱间不及多想,甩了两下右手,扯开颈间的丝巾就开始擦拭淋漓的汤汁。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谈话的姚季恒和余锋听见响声,同时看过来,然后一起抽出纸巾。姚季恒坐在她旁边,更快一步起身抓住她的右手臂擦拭。

对面的余锋几步走到萋萋身边,低头看她手时,忽然顿住了,视线怔怔地停留在她左边脖颈下的骨窝处,在那玲珑圆润的锁骨窝最深处的醒目青紫痕迹让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侍者自己的手也被烫了,只胡乱擦了两下却开始道歉,要带萋萋去冲水擦烫伤膏。

姚季恒本来要一起去的,走了几步却被侍者提醒:“先生,我们是去女洗手间。”

萋萋看了他一眼,没事似的说:“你回去吧,就是烫了一下,我擦了药就回来。”

姚季恒知道她的手要尽快冲水,没有多犹豫,立即止住了脚步。

餐厅应变迅速,已有人来清理善后。姚季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回来时,地面已被清扫干净,侍者正在抹桌子,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在向余锋道歉。

姚季恒看见萋萋的手机在余锋手里,便问:“怎么回事?”

那领班说:“先生,我们十分抱歉汤汁洒到了手机上,请您确认这只手机是否还能正常使用。”

姚季恒从余锋手里接过手机,上面的汤汁已被擦净,屏幕亮着能正常显示。他滑动手指随意试了一下,没发现触摸屏异常,立即说:“这是我未婚妻的手机,没事。”

领班又是一番道歉,提出给他们这餐饭最优惠折扣。

余锋摆摆手,说:“不,谢谢,只要我朋友的手没事就行。”

领班确认他们绅士地不打算继续追究,又道谢后才离开。

桌台已焕然一新,连萋萋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也被换了。姚季恒仍旧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斜对面仍然是余锋。萋萋不在,他们一改刚刚相谈甚欢的景象,一时都沉默。

静默并未维持多久,余锋忽然开口说话:“姚先生,我想和你谈谈。”

姚季恒淡淡说:“如果是和萋萋有关,我想等萋萋回来会比较好。”

“不,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姚季恒看着对面高傲而自信的男人,直到这一刻才认真仔细地正视这个男人。无疑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剑眉飞扬,英俊而阳光,女孩子应该很容易喜欢这样的大男孩。

余锋迎接他的视线,径自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从容不迫地说:“我不知道你和萋萋认识多久,但我确定你们是这一个月内才认识的。因为就在一个多月前,我请求萋萋的原谅。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在去年我就回去找她了,但她一直不理我。直到那一次,她站在我面前,昂起头让我跪下来。我做了。我想你也了解萋萋,她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原谅我,我也不想她这么快就原谅我,她等了我多久,我也可以等她多久。我知道她一定会做点什么给我看,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把你扯进来。”

姚季恒神色不动,静静等他说完,平静地说:“余先生,你和萋萋过去的事是过去,无需和我说明。但有件事你弄错了,不是萋萋把我扯进来,而是我和她都已确定彼此是对方的人生伴侣,我们已经订婚,很快会结婚。”

余锋笑:“我不介意萋萋用一场短暂的婚姻游戏来解气,我给了她多少痛苦,她都可以十倍百倍地还给我,只要她高兴。”

姚季恒维持风度,只是坚定申明:“余先生,请不要以你的立场来给我和萋萋的婚姻下任何定义。我和萋萋的婚姻是我们的事,我们彼此真心实意结合,与你无关。”

“姚先生,你应该还不知道萋萋喜欢白玫瑰吧?不过她只喜欢芬德拉玫瑰,就算有那样一句千古流传的诗‘my love is a red red rose’,她还是说只有芬德拉的花语最动听。”余锋顿了顿,望一眼桌上的玫瑰花,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它的花语是‘只为你一人钟情’。我和萋萋不止是老朋友,我和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她堂姐还是我高中同学。我读高中那年就认得了她,那时她在和我同一个学校的初中部,每天放学她都要和她堂姐一起走,其实她家和她堂姐家并不同路,我和她堂姐家才同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说要跟我来北京,我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可是后来她真的也来读书了,然后就经常朝我学校跑。她不喜欢篮球,可是能够在不管夏天冬天都从头到尾坐在球场下看我打篮球。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以为她只是来玩,一直到她说喜欢我。你知道她有多固执倔强吗?我没有立即答复她,让她再好好确定一下,她就天天来找我,缠着我说她已经确定到不能再确定了,还问我喜不喜欢她。后来连我同学都以为她是我女朋友。我让她做我女朋友的那天,她拉着我在街上找有卖芬德拉玫瑰的花店。我们也找到了。”

姚季恒仿佛只是听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面无表情,冷静地说:“余先生,你说的这些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事关萋萋,不应该由你对我讲出来。现在你们已经分手,请你尊重她。”

“分手是我的错误,我那时候只是不确定,可是现在我十分确定。姚先生,有件事情你还没弄清楚,我和萋萋不是过去,我们的过去还没有结束,一直到现在还在,而且也永远不会结束。”

姚季恒忍不住为他的狂妄自负而冷笑:“你那时不确定自己爱他?那你现在又如何确定她还爱你?”

“你知道她和我分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再也没和任何男人交往。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萋萋。她对我有怨恨,我只需要时间让她明白我是真心的,她迟早会原谅我。她等了我那么久,现在换我等她。”

余锋停了停,最后笃定地说:“姚先生,你有没有见过萋萋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我想你如果见过就会知道我是如何确定的。”

姚季恒没有答话,隔了一会儿,他的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起身走开接听。

萋萋终于回来时,餐桌一片寂静。姚季恒为她拉开椅子,轻轻执起她烫伤的手,低声问:“还疼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萋萋忽然觉得有点怪异,也许是他说话的语气太温柔,也许是这一刻的气氛暗流涌动。她抽出手,不自然地说:“不疼了,上药后好多了。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医生来给我看了看,所以回来晚了。”

晚餐很快就上来了。萋萋的右手不方便执餐具,姚季恒全程代劳。香料烤鸡腿剔骨切片,蔬菜披萨切得大小适中,薄厚均匀,统统只用叉子就可以送进口里咀嚼。可是做完这些,他还是顺手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

萋萋不得不喝下这口开胃汤,然后才用完好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理智地阻止他继续,说:“我的左手可以拿叉子勺子吃饭。”

姚季恒笑着把勺子放在她手里,还掰着她的手指头握好,完全把她当成了个小孩,细声叮嘱:“那你小心点,吃慢点。”

萋萋本来就觉得有点别扭,听到他的话,越发不自然地低头喝汤。

他自己点的主菜牛肉片上来后,他尝了一口后,又顺手叉起细细切割的一小片送到她嘴边,说:“萋萋,这个味道很好,你尝尝。”

他不怕吸引人注意,萋萋也不想一顿饭像作秀似的被观赏,放下汤勺,接过他手里的叉子:“我自己来。”

余锋一直静默用餐,仿佛对面前的动静视若无睹,这时却抬头微笑:“萋萋不喜欢吃牛肉。”

姚季恒神态不变,只是看向她手里自己叉子上的那片牛肉。

萋萋顿了一下,还是把那片牛肉送到嘴里吃下,然后把叉子还给他,才淡淡说:“那不过是从前,我现在挺喜欢吃牛肉的,其实牛肉味道也不错。”

余锋仍旧面不改色,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这样,从容地接上她的话头,说:“当然,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对食物的口味,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时间改变不了的。经得起漫长时光的,那才是长久的、坚固的、深厚的,也是单纯美好的。那也是我们这一生最终可以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去追寻,永远都不会放弃。萋萋,你说是不是?”

姚季恒原本自这段话开始便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视线似乎对着面前的餐盘,眼底却又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似乎耳边这段话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直到最后一句,才抬起头定定看着对面的男人。

萋萋笑:“你说的听上去很美,但是有吗?”

姚季恒眸色微动,不自禁看向她。从侧面看过去,她脸颊的弧度细长而优美,仍旧笑得肆意而高傲。而她的语气是满不在乎的,甚至带着暗暗的微讽。刹那间,她脸上的笑和下午那个令他恍惚不安的笑重叠。他终于模糊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在她这样的笑里感受到一种自守似的冷漠,一无所求,近乎绝望。

余锋也笑:“有没有你当然知道。”

萋萋不再说话,低头专心致意用餐。

接下来也没有人试图提起另一个话题,这一顿晚饭在餐具轻微的碰撞声里结束。萋萋搁下叉子擦嘴时,姚季恒也放下刀叉。

余锋招来侍者买单,那侍者却说:“姚先生已经买单了。”

萋萋怔了一下。

姚季恒淡淡说:“作为东道主,应该是我和萋萋请你。”

余锋定定看了他一眼,继而微笑:“姚先生太客气了,那么回北京了,我再请你们。”

这一回在餐馆门口告别的时候,姚季恒并没有和余锋握手,一只手牵着萋萋,翩然而立,只是礼貌的一声:“余先生,再见。”

第18章 十八从前是从前

一直走到车子前,他也没放开她的手,一手为她打开车门,一手扶着她。

萋萋站在敞开的车门前,只觉怪异别扭。虽然他向来风度翩翩,不乏绅士做派,无论是社交场合还是私下,都对她这个未婚妻照顾有加,可是今天晚上却像是有哪里不一样,迥异于平常,刚刚餐桌上头似乎也有点太过于 “悉心照顾”了。

她初略想一想,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踏步进车子前,转头对他说:“姚季恒,今天晚上谢谢你,以后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也会配合你。现在他已经看不见了,我们还是正常相处吧,该怎样就怎样。”

“你以为我是在帮你做戏?”姚季恒看着她一脸了悟的认真,觉得匪夷所思,“温萋萋,我还没这么幼稚。”

萋萋并不觉得自己想错了。他不像是会吃这点醋的人,从他们的忽如其来的婚姻关系上来说,他也完全不会有这种介意,而且他从始至终从未表现出对余锋有任何芥蒂,几回见面,两人泰然自若地以男人的方式相处。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他在不自觉帮她,他的绅士风度作祟,令他觉得有义务照顾她这个柔弱女性。更甚者,他那么聪明,候机厅初次与余锋见面就已经感知到了那是她的曾经,或许也已经猜到了那段情感中,她曾经是被丢弃的一方。

她不喜欢逐渐深入的这个猜想,一瞬间非常厌恶被如此“体贴照顾”。像是已经被掩盖得完好无损的伤疤被人轻易窥探到,然后被若无其事地直接撕开,即使是再长再久的疤痕,再怎样满不在乎,依然会再次裂开,依然会有鲜血流出来,提醒着她,伤痛还没有过去,还可以再次降临。而伴着旧伤口被重新撕裂的疼痛,此刻她更是涌来一种自尊被轻易伤害的极度气恼。

她的自尊不容许她什么也不做,下意识竖起了满身的刺,抬头直视他,讽刺而骄傲地说:“你当然不是幼稚,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罢了。你以为他是谁?他谁也不是!其实我们根本犯不着特意做什么给他看。姚季恒,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但是还是谢谢你自以为是的帮忙。”

他迎上她冰冷的双眸,忽然不做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像是早已习惯她这样,对她的怒气无动于衷,神色安然。她面对他的淡定从容,尤其是那双似乎能洞穿人心的幽深黑眸,越发烦躁,猛然挣开他的手,又气又急地转身坐进车子里头。他却仍旧若无其事,还探身抽出安全带,想要帮她扣上。

她立即伸手扯住安全带阻止他按下去,再次捍卫自己不容侵犯的尊严,冷冷说:“我不要你帮忙。”

盛怒下,她忘了烫伤,习惯伸出了右手。因为用力,红肿的手背上头皮肉充血,青筋凸出,猛然一看,怵目惊心。

“放手!”姚季恒终于也动怒了,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掰开她紧抓带子的手指头,俯身重重扣上安全带。

关上车门前,他还余怒未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烫伤的手背,连声音也冷漠毫无温度:“温萋萋,你别自以为是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一只手不方便。”顿一下,又轻描淡写补充一句:“包括刚刚吃饭也是。”

萋萋一腔怒气无从发泄,而手背上头的疼痛又丝丝传来,无声地提醒,他的理由完全有道理。所以,他不过是风度使然,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手残废的伤员在照顾而已。当然,从身份上来说,也是作为一个尽责的未婚夫在照顾未婚妻而已。

汽车行驶在夜色下的路途上,路灯的光像银色的水带,蜿蜒流淌在天河两端。不时有光束透过车窗玻璃投射进车内,在无声的空气里倏然划过一道亮光。自从车子启动后,车内便是一片静默。姚季恒专注开车,直视车前路况。萋萋百无聊赖地靠手机打发时间,单手握着手机灵活自如地滑动触摸屏。可是一会儿,手机电池便耗尽,她败兴地放下,只觉得这只手机也不给自己争气,简直是没用到了极点,转而又从包包里找出Ipod。

在她插上耳机要塞进耳朵时,却听见姚季恒的声音响起:“温萋萋,你跟我说过,从前的事是从前,过去是过去,我们都有过去,也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那是抹不掉的印记,没有过去的我们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们。”

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闪耀,大道上亮着灯移动的车流,视线前方刺目的车尾灯,这入目所及的一切仿佛一起汇聚成了一个灯光的世界,点亮漆黑无光的夜色。然而,这所有的光却又似乎都成了暗黑的背景,可以点亮世界,也在肉眼所及处,却照不进眼底。他只是漠然地握住方向盘,仍旧看着车前,声音平静理智,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叙述事实,重述她的话。

她答:“是,我当然记得,过去就是过去。”

他继续冷静而理智地问:“温萋萋,你刚刚也说他谁也不是,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见余先生都会叫我季恒?”

萋萋被问得一怔,像是这才意识到,顿了一下,皱眉反问:“难道你希望我不分场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你姚季恒?”

“你也可以不分场合,不管余先生在不在,都叫我季恒。”

他的话仿佛也有道理。萋萋一时答不上话。

似乎她的沉默取悦了他,他轻笑一声:“所以,温萋萋,你才像个小孩一样幼稚虚伪。”

萋萋根本不觉得如此,不甘落败,立即强辞夺理:“姚季恒,这跟他无关,只是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叫你姚季恒,你也可以一直叫我温萋萋,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怎样称呼。”

“我觉得对于夫妻来说,有时连名带姓地叫的确是一种情趣,但是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未免太疏远了,反正我们已经很亲近熟悉了,应该不用这么疏远,可以习惯更亲密一点的称呼。”这番饱含暗示又理由充足的话说完后,他还特意偏头望了她一眼。

萋萋笑:“哦?那我叫你老姚如何?我觉得这样更亲密,更像夫妻。”

姚季恒瞬间明白这个称呼的影射含义,却忍不住真正地轻松了起来,也笑:“那我要叫你孩子他妈么?可是你还没生下孩子,要不然我叫你小萋?这样会不会有人误会你是我女儿?”

萋萋一阵恶寒,不禁冷哼一声:“那你应该去找个十八的女儿,让她叫你爸爸,满足你变态的嗜好。”

“可是我只想对你——”他顿一下,特意加重那两个字,低沉而暧昧地说,“变态,你会满足我吗?”

萋萋被他堂而皇之的不知羞耻给噎得说不出来话。

姚季恒素来就觉得让口舌伶俐、从不肯低头示弱的她变得哑口无言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这一次照样心情愉悦,忍俊不禁:“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你说的那种恶心的变态嗜好,我只喜欢做丈夫可以对妻子变态的事情,比如昨晚,不,应该是像今天凌晨那样,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同样也可以对我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