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有意无意被遗留和封锁在夜晚的记忆忽然被开启,被日光冲淡的某些片段在夜色下不受控制地纷乱涌来,她似乎是真的做了一些事。萋萋突然面红耳赤,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也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气恼地塞上耳机,打开Ipod,调大音量,拒绝再听更无耻的话。

然而心思却还是下意识沉浸在他的话和怡然自得的神色里。身旁的这个男人明明是那个头一次晚餐时的男人,却又仿佛和那个她曾隔着餐桌以为的一丝不苟的正经男人不是同一个人。这个自己逐渐认识和了解的男人,不仅在某些时候动作很放荡无耻,而且自从在她卧室那头一夜以来,他在言语上也越来越放肆,好比刚刚那些话。那个头几次晚餐时彬彬有礼、内敛而含蓄的男人在某些时候渐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男人。她不觉得是自己当初的基本判断出了问题,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眼睛已经不会带有任何感情来审视一个男人,所以也不会迷惑和欺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她相信自己理智而冷静的洞悉。这个她决定共赴婚姻的男人,在本质上将会是一个适合的丈夫。

好一会儿,音乐声并没有真正传进她的耳内,她只是在疑惑,想不明白是否一旦有了某种亲密关系,伴随身体的纠缠,男人就会不自觉变得这样无所顾忌?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即将是夫妻,所以他对她就这样?

第19章 十九每个人的选择

一路心不在焉,车子在院子里停下后,萋萋下车,而姚季恒开车进车库。她也没等他,下车后就穿过车道沿着碎石子小路朝主屋走去。夜风拂过,一阵清凉。她忽然记起来了自己原本戴在颈上的丝巾,一时不知是否收到了包包里。虽然脏了,但送洗一下应该没事,那条丝巾她还是很喜欢的。在包包里翻找了一下却没有,而动作中耳机线一扯,她才意识到耳畔伴随一路的音乐声还在。她一面拿出Ipod关掉、卷起耳机线,一面朝前走。右手烫伤到底不太方便动作,而她又十分怕痛,太专注于眼前的事,不经意抬头间,却被视线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黑影吓得脚步一滞,踉跄了两下。Ipod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左脚踝也立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扶住身旁一株老银杏树才稳住身体,这才再次抬头看过去。

庭院灯光昏暗,刚刚猛然一瞥没看清,此时那个黑影已站在了廊下的亮光处,一身红裙,衬着随风轻扬的栗色长卷发,灯下灿然流光,一眼望去,风姿绰然,宛如惊鸿照影来的娉婷婀娜。

萋萋自然认得她,虽然只见过一面,或许是她出现的场合气氛良好,她又那样忽然巧笑倩兮地立于桌旁,当时印象深刻,而女人也总是容易对美丽的女人留有记忆。

隔得不远,岳莺的视线也看向这头。萋萋不其然和她的视线相对,片刻后,两个人又几乎同时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岳莺转身走进屋内。

萋萋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弯身拾起Ipod,顺便摸了一下依然不舒服的左脚踝。身后车子引擎已熄灭,既然姚季恒当初没有介绍她们相识,再次陌路相逢,她也不打算和那个女人有任何交集。为了避免进屋后两人单独相对的冷淡场面,她索性站在原地施施然地拿出纸巾擦拭Ipod落地沾染的尘灰,等姚季恒过来。

姚季恒走出车库的时候,心情依然十分好,自觉这一天过得还是很圆满的,既充实又有收获,而举目一眼望见的身影,又令他脸上不禁有了一丝柔和笑意。他心下虽然微微诧异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尤其是刚刚在车子上时,她还一脸气闷,竟然没扔下自己先进屋,可是她的确已经站在那里等自己了,他只觉得有时候她也不是那么桀骜不驯、不可理喻。

他几步走过去,笑道:“站在这儿干什么?走吧。”

萋萋回头似笑非笑望他一眼,“姚季恒——”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季恒有点莫名其妙,转瞬想到车子上的谈话,只当她是故意要继续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不由好笑,也故意叫一声:“温萋萋——”

萋萋看他一脸毫无所觉的迟钝,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认识又迈入了一个崭新的台阶——原来这个男人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又径自握住她的手腕,一边朝前走,一边说:“温萋萋,其实你的名字连名带姓叫也很顺口,这个‘萋萋’是取自《诗经》里头经常形容的芳草萋萋吧?”

萋萋继续似笑非笑:“那季恒是四季长久吗?”

姚季恒笑:“其实季是随我妈的姓,要探讨我的名字,你只需要看‘恒’一个字就行了。”

迈步进门之时,萋萋再次有了一丝讽刺的感觉。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面,而最近却仿佛频频遇着这样的“三人相对”。她和姚季恒只是来了一趟波士顿,简简单单的度假探亲,然而前尘旧事如影随形,几天之内,仿佛该见的不该见的人统统齐聚一堂。不是不讽刺的。

客厅里极静,姚季恒起初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是踏进家门几步后,萋萋忽然挣了一下手,他下意识握紧,只以为是母亲在,抬眼朝沙发那边一望,却怔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季妍自然也在,这时站了起来,说:“萋萋,这是岳莺,有点事过来找我。”

岳莺一改刚刚在廊下的陌路不相识,起身笑吟吟地说:“你好,温小姐,其实我是因为季恒的父亲过来的,希望不会打扰你们度假。”

萋萋愣了一下,因为姚季恒从未提起过他的父亲,她来波士顿后,季妍也未提起过丈夫,于是她也一直以为他的父亲——那位老姚先生或许已经不在世了。

她挣开姚季恒的手,微笑:“岳小姐,那你们谈,我先回房了。”

姚季恒沉默,只是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无从说起。萋萋不理他,转开视线,忍着左边脚踝仍旧传来的丝丝疼痛,平静地朝楼梯走去。

回到卧室后,她甩掉已经像铅块一样裹在脚上的坡跟鞋,赤脚走了两步才觉得脚踝也舒服了一点儿,于是进浴室洗澡。右手烫伤大概不能沾水,她也知道保险起见该套上保鲜袋,可是下楼去厨房不免又要对上刚刚的场面,她不想那样,只得动作尽量小心。

姚季恒在她离开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岳莺,他的事情和我妈无关,至于我,我从前姓季,现在姓姚。”

岳莺似乎早已意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凄然一笑:“是吗?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无关的人,你当年为什么在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后,义无反顾要和我分手?我到底有什么错?”

姚季恒皱眉,不耐烦地说:“岳莺,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早就结束了…”

“就因为我叫他爸爸?”

姚季恒忍不住讥讽:“你叫他什么都是你们的事。”

岳莺却在他这句话里平静了下来,顿了一会儿,缓缓说:“季恒,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也知道他实际上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血缘是你我都不能改变的。我这次过来是要联系手术的事情,前不久爸爸的身体检查报告并不乐观,我当时也告诉你了,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如果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找医生确认。”

她的话说完,一室静默,一时无人应答。

姚季恒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向母亲。

半晌后,季妍淡淡说:“季恒,这件事你自己做决定,不管你去不去,我都没有意见。”

三十年前,那时还叫季恒的他面对教室门口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会呆愣,然后扭头就跑,可是依然在那天晚上回家后追着外公外婆不依不饶地问自己的父亲。

二十年前,姚季恒在校园不其然与那个男人相遇时,会漠然地转开视线走开。

十年前,他也能在朋友提起自己喜欢的那位画家时,冷漠地说:“我不认识他。”

然而,幼时的渴望可以渐渐成为少年窥见前尘往事的巨大怨恨,然后学会漠然。当长久的漠然已经成为习惯,岁月已经自动划下了一条天堑。即使现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理智冷静地面对任何事,他也可以成熟圆滑地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所以,那只是那个人当年的选择,如此而已。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跨过这道时光累积下来的生命鸿沟。他已经不知道那个人与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关系,到了这一步见与不见是不是还有什么区别。

长久的沉默后,所有的情绪已隐没,他只是静静说:“妈,你先去睡觉吧。”然后转向岳莺问:“你有开车来吗?”

“如果你现在连送我一趟都要回避的话,那你就不要管我这么晚怎么回酒店。”岳莺拿起包就走。

他顿了一下,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岳莺住在波士顿市区的酒店,上车后,她只说出酒店地址,然后一路无话。车子到了酒店,姚季恒平静地说:“你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找我妈了,她身体不好,我不希望她被打扰,有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半晌后,岳莺没有答话,也没有下车。姚季恒偏头看过去,才发现她已满脸泪水。他怔了一下,抽出纸巾递过去,“岳莺,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岳莺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听见了也没有传达到耳朵里。她忽然看着他,流着泪说:“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恨过他,我也自私地想过,如果不是他,你不会那样对我。可是我从出生就没有父亲,后来他成了我的爸爸,他把我当成女儿,我能怎么样?你告诉我,季恒,你告诉我,要该怎么办?我难道能和你一样不认他吗?”

他回答不了,毕竟她没有任何错,这不关她的事。

“季恒,你比我狠心,所以你能够这么多年不认他,你也能在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后,决然地和我分手,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拿我当什么了?可是你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是忘不了你,也不能学会你的冷漠无情。现在你还要跟那个才认识的女人结婚,我一直都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记得分手的时候你说过你不爱我,那你又爱她吗?”

姚季恒愣了一下,在她泪流满面的哽咽话语下,到底有了一丝狼狈:“岳莺,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来问这些有意义吗?不管我们为什么分手,这都已经不重要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岳莺凄然一笑:“季恒,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和你妈。”

第20章 二十爱情故事

萋萋好不容易洗完澡,刚刚踏出浴缸,隐约听见有敲门声响起。她凝神细听,似乎听见了季妍的声音,于是大声答应:“是伯母吗?我在浴室,您先进来——”一面说话,一面匆匆抓住浴袍披上,朝外疾走。慌乱里,脚下却一滑,晚上才崴过的脚踝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没有稳住身体,啪啦一声,重重跌倒在地,顿时头晕目眩,浑身骨头都似乎被摔散了架。她忍着痛扶住浴缸边沿爬了起来,刚刚站立,左边脚踝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浴室门口传来季妍的声音:“萋萋,你在里面吗?”

“伯母,您等一等,我出来了…”

季妍在房门口已经听见了她的应答,紧跟其后却是重物落地的砰然响声。她察觉到不对劲,才立即推门而入,而此时听她的声音也像是在极力忍耐,很快推开浴室门。

萋萋正踮着左脚慢慢朝门口挪,看她进来了,笑了笑:“我不小心滑倒了一下。”

“扭伤了吗?”季妍一眼看见她抬起的那只脚踝一片红肿,连忙走上去扶她。

因为她是左脚扭伤,季妍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扶住她的右手臂。一时没留意碰到了她右手的烫伤。萋萋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季妍察觉后低头望见同样红肿的手背,不由担忧地问:“手怎么了?”

萋萋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极了,解释说:“没事,这是刚刚在餐厅不小心烫到了。”

季妍小心翼翼把她的手臂搁在自己肩上,扶着她单脚朝前慢慢走。

萋萋极少和上一辈的老人如此接近,即便自己的母亲,除了幼时残留的记忆,长大后,联系多是电话,已少有肢体接触,最亲近的莫过于长久不见后的短暂拥抱。此时这样衣冠不整地攀在季妍身上,连浴袍带子也松松地要垂落,起初涌来一丝异样的感觉,可是有人搀扶到底舒服多了,她也渐渐放下了心底那点如此依赖旁人的别扭不好意思。

季妍让她坐在床边,蹲在她身前把她的左脚搁在膝盖上,仔细看了看红肿的脚踝,试着伸手揉了揉骨头有没有凸起。萋萋没有忍住,疼得嘶了一口气。

季妍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说:“季恒送岳莺回酒店了,我们去医院吧。”

萋萋知道扭伤可大可小,脚踝这样痛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去看看总归放心点,便说:“那麻烦伯母了。”

季妍温和一笑:“不用和我客气。”

家里的车子被季恒开走了,季妍当机立断给Anthony打了电话。Anthony很快开车过来了,送她们去医院。

拍了片子后,萋萋的脚踝的确扭伤了,还不幸地发生了骨头错位。她忍着痛让骨科医生正骨,好在没有被打上石膏。

返家途中,季妍给儿子打了一通电话。萋萋在旁边听她说起自己的脚伤,不知道姚季恒在那头如何应答的,几句话后通话结束。然后季妍说:“季恒很快就回来了。”

萋萋何尝不明白这通电话的用意,只是笑:“从波士顿市区来回一趟是需要时间。”

那是一句客观的陈述,也是事实,的确没有那么快来回。接电话时,姚季恒的车子还停留在酒店前。

岳莺说:“季恒,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和你妈。”

这句凄然的悲凉话说完,车子里头一时静默,没有人继续说话。姚季恒似是被她的话击中,脸色从愤怒渐渐到漠然,然后却是深沉。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起,将他从恍惚的迷思里唤了回来。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后,他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头一次直面她的心结,卸下自己一直讳莫如深的漠然:“岳莺,我和你的事和他无关。你说的对,我的确冷漠无情,我为我当时处理问题的方式向你道歉。但是从前是从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当然你比我更年轻,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是能够那么轻易放弃的,从不觉得遗憾的,自然也不是我们要的。你一直纠结爱不爱这个问题,十年前我觉得还不到二十岁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字的意义,那时候我也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起码不是唯一,因为我们的人生还有太多东西。而现在我不会觉得不重要,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心,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你还年轻,生活还有很多选择和可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就算当年我们没有分手,现在也一样早就分开了。”

岳莺冷笑:“你不用绕一大圈来再次提醒我,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季恒,你不是我的人生导师,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人生的意义。但是人做过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说没做。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对我做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终于擦干眼泪,打开车门下车,最后尤不解气,砰然带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姚季恒确认她已进入酒店大门,揉了揉太阳穴,立即发动车子调头离开。

然而从市区赶回去到底是远了。而医院离家不远,此时Anthony的车已到家门口。医生叮嘱过萋萋的脚踝暂时需要静养,不可走动。Anthony知道医嘱,和离开医院时一样,非常热情地背起萋萋送到楼上房间。

萋萋经过这一通折腾,虽然知道该卧床休息,却一时并无睡意。而且她还记得没有洗脸护肤,自己不方便行动,便想等姚季恒回来帮忙收拾好了再睡。床头放着她的Ipad,她一时无事,就拿起来玩。

季妍送Anthony下楼离开后,端着托盘返回,再次敲门而入时,萋萋正找出一部这两天零碎时间看过一半的电影在看。季妍把托盘里的水杯和烫伤膏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毛巾裹住冰袋。

萋萋一看这是要冷敷,连忙放下Ipad,说:“我自己来吧,伯母。”

季妍笑:“你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季妍垫了两只枕头在她左小腿下,熟练地把毛巾裹的冰袋放在她红肿的脚踝处,轻轻按压挪动。萋萋早已过了叽喳吵闹的年纪,一个人独身久了,对人已没有自来熟的习惯。季妍也不是话多的人。几日下来,两个人的交集多是在晚餐桌上的寥寥几句。此时单独同处一室,季妍只是低头专注冰敷,萋萋也不出声。

或许是一直静默气氛不好,过了一会儿,季妍提起话头,说:“季恒和你说过没有,他是十六岁来这儿的。”

萋萋含糊“嗯”了一声,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她记得他说过在这儿几乎有二十年了,从他的年龄也推算得出来,约略是十几岁。

“从前我工作忙,季恒相当于是跟着他外公外婆长大的,那年我要他和我一起出国时,他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抵不住他外公外婆的劝说,两年后要考大学了才过来。季恒从小就很聪明,小时候他说想做科学家,后来高中的时候,对数学非常感兴趣。我记得那时候他说数字是最简单的,只有简单的演算和公式,条理分明,逻辑性强,不像我研究的人体细胞那样多变。 ”

萋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当是人年纪大了,喜欢回忆,又“哦”了一声。

季妍顿了顿,才又说:“他也许是对的,在某些方面数字的确比人要简单。萋萋,关于季恒的父亲,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季恒自己也不大清楚,我从来没和他认真说过,他也只是知道那个人,可能也见过几次吧。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的爱情可以给很多人。”

这样的故事何其相似,只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也一年又一年,盛演不衰,换的只是人而已。萋萋想起自己的往事,忍不住动容,“那后来你为什么还愿意生下季恒?那个年代…”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是不舍得。我求我爸妈,下跪自杀威胁都做过,他们害怕,答应我留下孩子。我休学回家,几个月没有出门。季恒出生后,连户口都不能和我上在一起。一直到出国,我们才能做真正的母子。我一直不想他背负这些东西,这是我年轻时候的选择,生下他我从来没有后悔。我以为我带他出国,让他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父亲,他的人生就不会有缺失,可是他还是承担了自己没办法改变的出生。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放荡不羁来惩罚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不接近女性。幸好他还是要结婚了。萋萋,我非常谢谢你让他愿意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你们幸福快乐。”

萋萋怔忡,忽然涌来一股深切的愧疚。季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也不难理解。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愧疚。她要如何告诉一个母亲——不,你错了,我和你儿子的婚姻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们各取所需。她觉得不堪,说不出口,唯有低头默然。

季妍停下动作,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执起她的左手腕戴上,看了看,笑:“你戴上更好看。”

萋萋下意识推拒:“伯母,这镯子是你戴在手上的…”

“这也是我妈留给我的,我很多年没戴了。季恒说你们婚后打算要孩子,如果你们有女儿,以后就留给她吧。或者等儿子结婚时,送给他太太也一样。”

萋萋看着这只水色透澈的翡翠玉镯,一时百味杂陈,半晌后,才若无其事地笑一笑:“那我也好好保管传下去吧。”

第21章 二十一月光之书

姚季恒回来时,萋萋靠在床头,怀里的Ipad荧幕上头仍旧是电影画面,可是她的目光却怔怔的,视线焦点并不在荧幕上,似是陷入了沉思,没有看进去电影,连他走进来了也没察觉。

他在床边停住,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那只熟悉的玉镯,然后一低头,注意力集中在了她那只裸`露在丝被外头的红肿脚踝上,不禁弯身小心翼翼抬起她的小腿仔细看。

萋萋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这才回过神来,望一眼他的动作,没好气地说:“扭伤有什么好看的!”

他轻轻放下她的腿,“肿得像猪肉,你说好不好看?”

萋萋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不由瞪眼,一点儿也不含糊地骂回去:“猪眼当然只看得见猪肉。”

姚季恒不久之前还晦暗的心情被她两句话就拨云见日,忍不住笑了:“好吧,算你赢了,反正你从不肯吃亏,什么都想争个输赢,那就当我们是猪眼和猪腿吧,这也是天生一对。”

萋萋又被噎了一下,暗讽他假大方,自觉这回虽胜尤败,还顺便娱乐了他,简直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又问:“你那时候是崴了脚才站在那儿不走的吧,怎么不和我说?”

这话只有一半算是事实,但是萋萋没打算说那另外一半原因。她明白他大概是听自己母亲说后才知道。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问起扭伤经过,她老实交代晚上前后一共有两次意外。

她故意反问:“说了你好背我进来吗?”

姚季恒摸了一下她肿胀的脚踝,嘲讽:“你是逞强走进来了,现在呢?这就是高傲的下场。”低头望见床边的鞋子,又冷冷说:“活该,自作自受,出去玩还非得穿双高跟鞋…”

“姚季恒,那是坡跟!”

“那也是高跟!”

萋萋和他这思想老土的古板男人没法沟通,憋着一口闷气干脆指挥他去楼下厨房给她拿保鲜袋,等他回来后,一言不发伸出烫伤的右手。待他十分配合地小心为她套上保鲜袋后,她又指指红肿的脚踝,言简意赅地说:“我要去洗脸。”反正她的确手腿都不方便,他喜欢体贴照顾,就让他照顾好了,不用白不用。

他二话不说一把拦腰抱起她。到了洗脸台前,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左脚抬起,只有完好的右腿落地。不用她继续吩咐,他从她腋下伸出手来,拿漱口杯接水挤牙膏,末了还好心地问一句:“要我帮你刷牙吗?”

萋萋接过他手里的牙刷,“我怕你的猪手把我牙齿都刷烂了。”

姚季恒再次忍俊不禁:“猪牙也会烂吗?”

“你才是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萋萋恨恨地把牙刷用力塞进嘴里。

洗漱完毕,他抱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看她打开一堆瓶瓶罐罐,在脸上搽搽抹抹不停,这几天他已对这套流程不陌生,经常早晚见她在脸上涂抹。这时在她身后细看,不由慨叹一声:“女人呵,就是这么麻烦。”

萋萋在镜子里头瞪他一眼:“你似乎很了解女人?”

姚季恒莫名觉得镜子里那浮光掠影的眼眸波光潋滟,宝光灿烂,要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情不自禁地伸手由她的一边眉毛渐渐抚摸而下,在她耳畔轻轻说:“不,我不了解女人,但是现在我正在了解你。”

伴随着他的动作,她怎么听这句话都不像是正经话,一把拿开他的手,“你挡住我了。”然后用指尖捻起一点眼霜,双手合力,一对无名指缓缓揉动化开,然后在双眼四围极有规律地轻柔按摩。

他只看见她柔若无骨的指头伸展自如,曼妙流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随着动作闪来闪去,灿然流光,无限风致,像是一幅泼墨山水写意画,令人不觉沉迷。待她动作停下,他才意识到:“你这手指头这样动来动去,那烫伤的皮肉不疼吗?”

“动动指头有什么关系,眼霜不擦好才是大问题。”

姚季恒皱眉咂舌:“有什么大问题?一天不擦眼霜你眼睛上不会多一道皱纹。”

萋萋冷哼一声,懒得和他理论,反正他是男人根本就不懂,继续施施然擦晚霜和精华液。

他继续一脸奇怪地不耻下问:“擦得这么仔细有用吗?”

萋萋一本正经地建议:“你这么好奇,要不你亲自来试试?”

抱她回床上的路上,他摸了摸她柔嫩的脸颊,实话实说:“我感觉没什么不同,刚刚洗脸时也是这样的。”

“那怎么会一样!”萋萋觉得简直是在对牛弹琴,白忙活一场了。

把她放在床上,她要继续看电影。他在床头垫好枕头,又帮她打开Ipad,点开她指明在桌面的电影,看到片名时露出一丝笑意,这才去浴室洗澡。

还是刚刚那一部老片,萋萋已经看了大半,这回才把视线定在荧幕上头有一搭没一搭继续看起来了后头的部分。

姚季恒自然没她那么麻烦,沐浴洗漱只用了一刻钟,边走出浴室边擦头发。扔下毛巾后,也只简单擦了晚霜。一派极简主义。他上床的时候,电影已渐进尾声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荧幕,只听到窸窸窣窣响声后,熟悉的男人气息靠近,带着沐浴后的干净清爽。

他望了一眼荧幕,揽过她的肩,把Ipad朝两人中间移一点,径自决定:“我们一起看。”

萋萋眼睛仍旧盯着荧幕,却问:“你没看过?”

姚季恒笑:“你怎么知道我看过?”

“这部老电影上映的时候不正是你最好的年华吗?”

“那时候你几岁?”

“反正比你小九岁。”

“你那时候还是小女孩,不过现在还不是要嫁给我,还跟我一起看老电影。”

萋萋不理他的得意,专注看电影。

画面上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漠,凹凸起伏的沙丘,沙浪堆积,如同恒久的时光荒野。那里是否有属于众生的月光之书。

一架飞机掠过沙漠的上空,低空缓缓飞行,渐渐落地。

他遵守对爱人的承诺,回到沙漠里的泳者之洞。因为战争,却已经晚了三年。

可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他抱她进来的泳者之洞。用手指一点一点刻下她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