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季恒叫了司机来接机。外面大雨如注,他先帮着司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折回来撑着伞护她坐进车子。

长假路上交通不畅,大雨车行缓慢,车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萋萋懒懒地靠着椅背,他见她似有睡意,想到这正是倒时差的时候,而在飞机上她也没睡多少,便揽过她的肩,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安安稳稳地靠在自己的肩头。萋萋舒服了,毫不客气地靠在他身上,索性闭上眼睛一门心思睡觉。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听见一个深情而温柔的声音在唱:“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

她模糊想起来,这是李宗盛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她也听过的。据说很多传统的中年男人都很喜欢听李宗盛,难道这个她靠着的男人也喜欢听吗?可是他都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在这个沙哑而低沉的歌声里,她靠在他安稳的身上,意识渐渐涣散不清,终于睡着了。

姚季恒察觉到她一直没动,头软软地抵着他的肩,只有温热的呼吸偶尔透过衣衫暖暖地划过肌肤。他示意司机关了音响,不自禁低头看她。

她的皮肤很白,没有化妆,这么近看,脸上还是透明水嫩,像婴儿一样,几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精致如画,眉目间也有江南女子的细致和婉约,只是在清醒时平添了一股倔强的傲气。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的,可是直到这一刻这么近地看着这张脸,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美是这样的。

其实这趟长假期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日夜相对的结果就是,他愈发看清了这个自己决定踏入婚姻共同生活的人,而在越来越了解她以后,有时他几乎错觉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人与人的相识相知,原本就是和时间长短无关,世间有些人是有缘分的。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有些人会在认得几十年后,仍旧各自陌路,漠然相对。他想,或许这也是他那么快就向她求婚的内在原因——他们在适当的时候遇见了,事实证明,也是适合生活在一起的。

他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长久凝视她的睡颜。她醒着的时候,他很少认真而仔细地看她,也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在她身上停留这么久的视线。那时候的她防备重重,察觉到被注视,会直接看过来。那种眼神,疑惑而冷淡,总能让人无所遁形。而此时睡着了的她更像个柔弱的孩子,缺乏安全感,缺乏依靠,所以会不自觉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所以也会不得不在清醒时装成什么也不在乎。

姚季恒一向并不喜欢分析人的性格探察人心隐秘。在他看来,与自己有关的人,比如母亲,他自然了解,不需要去猜测,去分析;而与自己无关的人,那是旁人的隐私,人家愿意在人前显露几分,他就认识几分,不需要去看见人心里不愿意袒露的隐秘。这样自然是因为尊重,可是有时候也难免显得冷漠,与己无关的冷漠。

然而温萋萋却成了一个异类。自从初见,她像是在他心里抛下了一个迷,吸引着他不自觉去打量,去接近,去感知,去观察她各式各样细枝末节的言语和行动,去借助自己三十八年的人生阅历试图看清这个女人,只依靠自己的眼睛和心来认识她。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角落,包括他自己也有。人心往小了说是很简单的,那么多人孜孜不倦,一辈子求的就是那么点东西,可是往大了说,又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可是温萋萋的心却是再简单不过了,越接近越看得清了。他越来越觉得她的重重防备和武装不过是虚张气势徒有其表,她的冰冷不过是极度渴望不得之后的冷眼看世情。所以,她也只是个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肯出来的孩子而已。

车子缓缓停下,姚季恒看一眼,原来到家了。他只轻轻动了动手臂,萋萋就醒了。他把她脸上几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低声说:“到了。”

萋萋定定神,从他身上抬起头坐直身体,然后开门下车。

姚季恒住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里,当初这个叫月上海棠的小区一期开盘放楼时,萋萋也曾来看过房,但得知那骇人听闻的价格还是打了退堂鼓。虽然温以泽已经说了任她挑,他付全款,她也赌气过要狠狠敲他一笔,买一个京城豪宅给他瞧瞧,可冷静下来,她也不想只用钱砸出来一个富丽堂皇的居住寝室。那又有什么用。

她此时落脚之地是东边的联排别墅区,是最近两年才建成的,站在廊下,举目一望,全是一幢幢三层楼的小洋房。眼前这幢是低调的灰墙红瓦,带着小花园,绿树葱葱,粗看外观布局倒有点像他在波士顿的家,只是面积没那么大。

萋萋不由得有点惊讶:“你一个人住?”

姚季恒坦白承认:“我忙的时候一般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这房子当初开盘的时候,我刚刚回来不久,想找个地方定下来,又不想随便买套房子。朋友说这里有新房要开盘了,我来看了看,就买了一套,前几个月才装修成功,我通常也只周末才回来住。”

哦,原来他是特意带她来看房子的。

三环以内,这样新开发的楼盘已经不多了,且还是名师设计,建筑和景观都是一绝,何况居住环境也的确好。萋萋在门外门内大致看了看,便觉得这屋子基本上和姚季恒整个人的风格一致。虽然外头看着像风景明信片,觉得一个人住太宽敞太奢侈,不怎么像有烟火气息的家,可是走进来却不觉得。室内空间并不空荡,利用搭配得极其适宜家居,布置也简洁而低调,淡色暗花墙纸,墙壁上有画,客厅的落地窗外种了一片青竹,在雨水的浇润下,越发青翠欲滴,那绿色映在玻璃上,直扑进来,满室都是摇曳的绿意。

她朝窗边走,说:“你是找的室内设计?挺不错的。”

他摸了摸头,仿佛有点不大自然,笑了笑才说:“我自己初略画了画,然后找室内设计来做的。”

萋萋呆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个心思来布置房子。虽然她现在住的房子基本上也是自己一点点和设计师沟通后布置出来的,但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那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给自己安个家。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前后差不多一年,反正我也不等着住。”

姚季恒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给她喝,然后拿出一串钥匙给她:“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的就告诉我,结婚前我们一起把这屋子再布置一下吧。”

萋萋接了钥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布置了一个自己的家,而这幢他布置的别墅,以后却会成为她生活的地方。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这地方是我以前老家那块儿,我外公外婆从前就住在这一带。”他隔着玻璃窗指给她看,“我们老家在东边,具体位置离这儿大概也有一公里地。前几年整个老街都被拆迁了。我回来时,只剩下这边的联排别墅还有房子,我也不喜欢住高楼大厦,空中风景再好,还是觉得传统的脚踏实地的四合院要有家的气息一些。当然现在都没什么家住的四合院了,不过好歹还是独栋的小房子,天晴了,还能在院子里头晒晒被子、床单,黑丑也能晒晒太阳。”

在他温和而简单的话语里,萋萋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忽然心里一酸,仓皇地说:“卧室在哪儿?我想睡觉。”

第25章 二十五家的钥匙

他牵着她的手朝楼上走,到了楼梯转角处,停下来指给她看墙壁上的一幅油画,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家的作品。”

萋萋看向那幅画。

那是一幅夕阳下的田野,橙黄色晚霞笼罩下,远山清淡,花田里姹紫嫣红,朦朦胧胧却望得见田埂上头有人影,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脚下却又有星辰一地相随,新月在天照耀人间。天和地,人与人,花和月,时光和相伴。而那幅画一角有几个小小的字母:dw﹒qq。

她一时好奇,指着那几个字母问:“这是画家的名字?”

“应该只是画上的题名,我猜是两个人的名字缩写…”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轻笑出声:“萋萋,后头那两个字母也是你名字的缩写。”

萋萋也一愣,还真是,这小写的字母不像英文,倒像是汉语拼音缩写,不由万分得意:“如果去掉头一个字母,那完全就是我的全名,也许画家是深情想念哪个人画下的这幅画。”

姚季恒忍俊不禁,附和说:“我也觉得画家的这幅画是对一个人的深情怀恋。”

萋萋白了他一眼,“你直说那个人不是我不就行了。”

“那也不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勉强也算是你的名字缩写。”

萋萋定定望着画出神,隔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你为什么喜欢他的画?”

“以前在巴黎的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很喜欢他的风格。他的画很安静,每幅画都像是在讲一个长久而深远的故事。他本人也很低调,至今都没有公开露过面,听说他也是中国人。”

萋萋半是确认半是疑惑地看向他,心想:就这样?

他顿了一下,像是回答她的期待似的,最后静静说:“其实,他让我知道也有他这样的画家。”

笔底烟霞,心中深情,盛世繁华,日月长久。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该听的人自然会懂得。

萋萋想到季妍的话,隐约明白了自己刚刚那一丝的犹疑,沉默不语。

或许是在车上小睡片刻,又看了那幅画的原因,萋萋躺在床上一时并无睡意。待到姚季恒的脚步渐渐远去,便睁开了眼睛。

姚季恒向来很适应时差,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并无疲惫感,而且大白天两个人躺在一起,如果睡不着觉,终究也多了一层臆想。他担心打扰了她休息,便自觉下楼。

大雨已停,窗外天色清亮。屋子虽然有钟点工定期来清理,一个多星期没来,他习惯开窗透气。清凉的空气从窗外飘进,他更觉神清气爽,

在客厅随意看了一圈,他一时无事,随手摸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母亲闻不得烟味,他也没有什么烟瘾,偶尔随意吸一支消遣,在波士顿他也忘了。此时,一个人静下来,却觉意兴阑珊,任凭烟气袅袅上升,终于漫不经心要放进嘴里时,闻到浓郁的味道,却迟疑了起来——这东西大概对小孩不好。

他找来烟灰缸掐灭了烟。

寂静里,窗外忽有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声音停下片刻,门铃叮咚叮咚响起。

他坐在沙发上不动,然而门外的人却十分笃定他在,很快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门板上也传来大力的拍打声。

这样下去,终究幼稚。

他并不想逃避,该来的总归会来,只是一时无动于衷,也忍不住那一丝多年漠然里的厌恶,终于皱眉起身,大踏步走去开门。

门一开,门外的人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臂,“跟我去医院!”

姚季恒用力甩开她的手,“岳莺,你应该去找医生。”

岳莺冷笑:“你是不敢去么?”

姚季恒冷静地说:“岳莺,你不用刺激我,今天我没时间去医院,而且他需要的是医生,我不认为他生病了和我见不见他有关系。”

岳莺的视线漫不经心瞥过他身后,忽然问:“你是真的要结婚?”

“对。”

“那你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么?还是因为你决定结婚了,她符合你结婚的条件,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岳莺,你知道的,诋毁旁人并不能让你自己显得高尚。”

“你以为她是圣女?”

“你可以走了。”

“等一等——”萋萋终于觉得是时候了,扬声一喊,从楼梯上走下来。

姚季恒听见她的声音,朝身后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岳莺刚刚为什么忽然岔开话题。

萋萋走过来,直接看着岳莺问:“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岳莺微笑:“这个问题温小姐不该问我,你可以问问季恒,我想他既然决定跟你结婚,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话是从你口里出来的,我现在就要你说。”

“温小姐,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应该你自己最清楚,你反倒过来问我,这不是很奇怪么?”

“够了——”姚季恒握住萋萋的手,话却是对岳莺说,“你回去,如果他真的病重了,你来找我是没用的,作为女儿,你不妨多陪陪他。”

“可惜我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岳莺冷声丢下这句,扭头就走。

萋萋也用力甩开他的手。

姚季恒关上门,却若无其事地问:“你没睡着?”

萋萋冷笑:“那么吵我睡得着么?再说睡着了不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其实是被门铃声给叫起来的,以为他不在,便下楼,到了楼梯口,却正好看见他开门。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在场,只是他背对着她,没发现而已。

姚季恒顿了顿,说:“萋萋,要和你结婚的是我,岳莺的话你不用介意…”

“姚季恒,谁跟你说我在乎她说了什么?她谁也不是凭什么来说我?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跟她没关系!”

姚季恒沉默不语。这样竖起满身冰冷防护罩的她也是那个他熟悉的桀骜不驯的温萋萋,他虽然心下不喜,可这也是他认识的温萋萋。

原本说好的晚饭后去接黑丑,被萋萋提前。姚季恒没有意见,在她拿起包包跨在肩上时,他也跟着拿起车钥匙。

一路上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冰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宠物店。

黑丑的喵叫声传来,萋萋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柔和。她从店员手里接过黑丑,摸了摸它的头,“怎么瘦了?”

店员立即叫苦:“我们一直喂的都是您带来的猫食,可是它就不好好吃,吃几口就逮着碗一腿蹬翻,检查了也没病,出去遛弯也特爱跑,就是没什么胃口,您看这猫食还剩下一半…”

黑丑喵喵叫。

站在萋萋身边的姚季恒不由对上黑丑那目光炯炯的大黑眼,这一瞧神采奕奕,倒没觉得哪儿瘦了多少,本来就是一只大胖猫,少了点肉不是更健康点儿么?当然,这话他谨慎地放在心里没说,只是适时地替店员说了一句公道话:“可能是不适应环境。”

萋萋瞟了他一眼,低头摸着黑丑的毛发安抚。

黑丑跟着主人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宠物店,出门的时候还喵喵叫了几声。回到家以后,它仍然赖在萋萋身上不肯离开,脑袋直拱着她的胸口。萋萋心里最后那一丝残余的愤怒也被它温暖的身体拱走,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根本没必要为岳莺的话生气——她和姚季恒的婚姻本来就是建立在条件和利益之上,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也跟别人没关系,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都是和她不相干的人。她低头碰了碰黑丑的脸,只有它和她相依相伴。

姚季恒看得一阵怪异,虽然知道这只黑猫在她心里非同寻常,可是这样脸挨脸…

他忽然想起来问:“黑丑是公还是母?”虽然他也可以自己提起黑丑的尾巴分辨,但介于黑丑对他不善的态度,还是直接获得答案比较好。

萋萋小心翼翼把黑丑放地上,头也不抬地答:“女的,不过你放心,黑丑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以后不会有很多小猫。”

她以为他是在担心这?姚季恒不管她的曲解,怪异地问:“那它不会发春?”

黑丑盘踞在萋萋脚边“喵喵”叫。

萋萋终于皱眉看他一眼,“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这是猫的正常生理渴求,哪里龌龊了?我只是想做了绝育手术也只能管绝育,应该管不了他春天求偶。”

萋萋冷冷说:“黑丑没有需求。”

姚季恒被噎了一下:“你不是它,你怎么知道它不需要?”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的。”

姚季恒彻底无语。

萋萋不想出去吃晚饭,他在她厨房看了看,冰箱里基本也没有可吃的食物了,于是只得叫了快餐外卖。晚饭后,萋萋去了一次卧室,出来后,什么也没说,也将一串钥匙递给了他。

姚季恒接过钥匙,未尝不明白这是因为他已给了她钥匙,可是拿着这串钥匙却仍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并不属于自己房子的钥匙,仿佛她这套小小的单身公寓以后也是他的家。

在他还犹自陷入这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里时,却听见她的声音响起:“这几天你不用来了。”

他起初没有明白,下意识问:“你有事?”

“我身体不方便,今晚你也不用留下。”

姚季恒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手里的钥匙简直是一种无声的讥讽。他捏紧钥匙,一言不发,冷冷望着她。

萋萋说完话,径自低头收拾茶几上的披萨盒子。黑丑绕着茶几喵喵叫,她将一块吃剩的披萨夹给它。黑丑咬着披萨欢快地啃起来。

他幽深冰冷的双眸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要迈步而出之时,手心里门把摩擦钥匙的一阵钝痛传来,他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素来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姚季恒怒气勃发而出,摔门拂袖而去,关门的声音吓得黑丑一个颤抖,还没啃完的披萨掉到了地上。一直到那“砰”的一声静下来后,黑丑才奔到门边,朝着门“喵喵”叫。

萋萋没有抬头,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晚餐的残羹冷炙扔进垃圾桶,顺手捡起黑

第26章 二十六终身依靠

第二天是假期最后一天,萋萋身体不舒服,可是离家一个多星期,屋子也得收拾整理。她叫来钟点工做了一次基本卫生,自己又把家里清理了一番,下午开车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也为黑丑补充了食物。提着满满两大购物袋费力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把袋子放在地上拿出钥匙开门时,她看着手指头上被重物勒出的细痕,突然也想起如果昨天不把姚季恒打发走,这些事原本是可以统统丢给他来做的,自己在床上躺一天都没问题。可是,再次提起地上的两个袋子进屋时,她很快又嘲笑起来了自己生出这种奇怪的念头。

最后,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归类放好时,她终于得出结论,她是还没从度假的日子里走出来。她重重提醒自己悠闲惬意的度假生活已经结束,而姚季恒在假期里所做的事也只是尽了未婚夫的职责而已,她得抹掉他在过去九天的陪伴下遗留下来的影子,不能再想着万事依赖他。

某一刻,看到包里多出的那一串钥匙时,她也想到了他们的婚姻,他们很快就将生活在一起。然而结婚的意义仅止于有了个男人做丈夫,丈夫是丈夫,没有男人会长久地停留在身边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即使是丈夫也不会。她曾以为像大山一样可信赖的亲生父亲早就以真实而惨痛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她——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永远是另一个人的终身依靠。

晚上萋萋没有胃口,为了身体着想,只是煮了一碗白米粥加蜂蜜吃了。甜甜热热的粥吃下去,身体也舒服多了。

晚饭后,她主动给还停留在上海的母亲打电话,告知不久前确定下来的婚期。

夏美茹听到婚礼日子和地点时,重复了一遍 :“圣诞节在波士顿?”

萋萋还没回答,却听见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诧异地问:“妈,你和谁在一起?”

“我和你爸有点事情谈。”显然,她刚刚是重复给温以泽听的。

接下来,夏美茹不等萋萋反应过来,开始哗啦啦地反对波士顿婚礼,嫌那样太冷清,直说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婚礼根本就不叫婚礼,苦口婆心地劝说婚礼对女人有多重要,万万不可马虎。后来电话转移到温以泽手里,他更是气急败坏地说:“不管你们在哪儿结婚,一定要在家办一场婚礼。”

这一对离婚多年的男女再次联手软硬兼施,为着女儿的婚礼,他们的面子不允许女儿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嫁人了。

萋萋沉默地听着电话里父母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已经不想去追究他们过了这么多年还会有什么事情要约在一起谈,最后只是很想冷笑一声,家——她还有家吗?

挂断电话很久,她才留意到手机有新邮件提醒,邮件主题是:波士顿照片。这趟假期之行大多照片都是姚季恒拍的,在波士顿的时候,他曾问过她的邮箱,说要把他手机和相机里头的照片发给她。

她的电脑开着,上网登录邮箱查收,邮件正文是空白,只有一个压缩的附件包。她没有回复这封空白邮件,下载附件后解压,一张一张照片浏览而过,最后储存进自己的照片夹里。

和女儿通完电话后的温以泽和夏美茹也久久没法平静下来,说服不了固执的女儿,最后双双想到了这场婚姻的另一个当事人。

放在手边的电话响起时,姚季恒坐在家里书房,视线正不知道第几次无意识看向手机,似乎是回答他不自觉的等待,它忽然响了。他反倒顿了顿,然后又立即若无其事地接起。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又令他表面上已经平静的神色微变,因为在刚刚那短暂几秒时间里,他的视线似乎毫无焦点,一直忘了看来电显示,而拿到手机的第一秒已经放在了耳边接听。

姚季恒发邮件的时候未尝期待过会得到回复,昨天怒气勃发踏出那套房子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会做到丢下的那句话,至少这几天之内是不会“打扰”她的。其实他今天已经进入工作状态,长假后自然有一堆工作亟待处理。在书房呆了一天,晚上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留意到时间想起来还没吃晚饭,然后又自然而然想起不知她吃晚饭了没有,这一天是如何过的。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刚刚过去的假期,于是就给她发了那封邮件。

可是在邮件发完大半个钟头里却不时看一眼还没退出的邮箱,也拿起手机看了看,放在手边。脑子里似乎有一根筋不受自己控制,和那一头连在一起,被牵引着,于是他的动作和视线便也被牵引着看来看去。

幻想突然被扑灭,期待突然落空,他的头脑也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他重新正了正神色,才说:“伯母,是我。”

与从自己女儿嘴里得到消息时立即反对的急切不同,经过一番思量后,和未来女婿通电话的夏美茹耐性十足,由天气和身体作为开场白,慢慢才把话题引入婚礼,絮絮地说了一通,最后才说:“在波士顿办婚礼是好,我和萋萋她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上海也办一场婚礼,我们都是上海人,亲戚朋友还是在这边的多,这样也方便,这场婚礼不用你和萋萋操心,我们准备,到时候你和萋萋就过来露个脸就行了。”

姚季恒一直都在认真聆听未来岳母对婚礼的“建议”,听到这里,脑子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这样一来就是要有两场婚礼——上海与波士顿各一场。他第一反应是想笑,结婚何至于这样麻烦?可是静下来想起国内盛行的婚礼习俗,那个提议当然就算不得夸张了。他能明白父母嫁女儿的心思,于是果断决定:“伯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我这边亲友少,那我们就一起在上海办,婚礼还是我和萋萋准备。”

夏美茹高兴得连连说:“那我们就一起,但是你和萋萋工作忙,反正我回来也没事,婚礼还是我帮着筹备。”

这一通电话结束后,姚季恒下意识就要找他即将娶的那个女人说说婚礼,调出她的电话,手指头要按下去时,却一顿,过了一会儿,又静静放下手机。

萋萋收了照片,关掉电脑,进浴室洗漱一番后,上床睡觉。也许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和昨天晚上一样,她又一次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有了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却又迷迷糊糊感觉身体有了某种熟悉的异样骚动,似乎有沉重的身体压了下来,不让她安睡。她在半睡半醒间呢喃了一声那个熟悉的名字,挣扎着睁开眼睛,身上的重量却一下子轻了。她伸手朝怀里一摸,碰触到了一团温软的毛发——除了同样恶习难改的黑丑还能有谁?

她把黑丑从自己胸前抱下来放在身边。黑丑温暖的被窝被剥夺,不满地“喵”了一声,很快跳下床,弃她而去。她索性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假期后头一天上班一向都是忙碌的,萋萋提起精神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晨会结束后,她被赵董叫到进办公室。

赵世杰开门见山:“刚刚晨会上你也知道了,我们的收购计划已经正式开始了,你明天也和刘副总他们一起过去看看,财务这块还是要仔细评估,虽然这次收购对我们来说势在必行,但是钱也不能多花。”

萋萋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点头说:“赵董,我会写一份前期财务评估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