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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诗选《致一百年以后的你》 苏杭译

我要从所有的大地,从所有的天国夺回你,

因为我的摇篮是森林,森林也是墓地,

因为我站立在大地上――只用一条腿,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像我这样歌唱你。

我要从所有的时代,从所有的黑夜那里,

从所有金色的旗帜下,从所有的宝剑下夺回你,

我要把钥匙扔掉,把狗从石阶上赶跑――

因为在大地上的黑夜里,我比狗更忠贞不渝。

我要从所有的其他人那里――从那个女人那里夺回你,

你不会做任何人的新郎,我也不会做任何人的妻,

从黑夜与雅各处一起的那个人身边,

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你要屏住呼吸!

但是在我还没有把你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啊,真该诅咒!――你独自留在那里:

你的两只翅膀已经指向太空跃跃欲飞――

因为你的摇篮是世界,世界也是墓地!

25、第7章 无心之过

整个寒假,沈琰一直留在傅雪身边。

傅雪问过他是否需要回沈宅安排一些事,都被他轻描淡写带过去了。

几年后傅雪想起来这段时光,总觉得这是她和沈琰之间最后的真正温情。

表面上亲密相处的日子,那之后当然还是有的,只不过那时真诚早已不再,他们各自带着面具,惺惺作态、如履薄冰。

但当一切还未变化之前,那段短暂而温暖的时光,是确实存在着的。

傅雪逐渐将电脑和书本都从学校宿舍搬了过来,一天天临近春节,家政的阿姨也请假回家过节去了,公寓里只剩下她和沈琰两个人。

外面严寒,沈琰身体又不是很好,所以很少出门,日常生活所需的用品,基本就由傅雪来准备。

她每天被沈琰指导厨艺,间或还跟着家政阿姨学一下,渐渐地也能独立做出几个像样的菜了。

为此她得意洋洋跟沈琰邀功:“琰哥哥,我能干吧?”

沈琰照例只是微弯了唇角,抬手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雪一直很能干。”

这手法和语气,完全是夸奖宠物的。

好在傅雪很容易满足,抱住他的脖子,踮脚在他唇边偷了个吻,就心情很好地一路小跑了出去。

除夕的那天,公寓楼外的草坪上,有人在燃放烟花,傅雪和沈琰站在窗前观看。

傅雪从背后抱着沈琰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握着她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沈琰笑起来:“不是要看烟花吗?你这样子怎么看得到。”

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响声,傅雪反倒闭上了眼睛:“你替我看就可以了,琰哥哥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

沈琰勾着唇角,轻声说:“好。”

其实黑夜里,他几乎看不到远处的任何东西,只隐约能看到视野的深处,有一团团光亮划过黑暗,宛如梦境中,他从未看到过的星河。

结果一场烟花,两个人却都没看到什么。

新年的第一天,傅雪在客厅里摆了一大花瓶的白玫瑰。

她是趁着街上的花店还没关闭,买来早早藏在冰箱的保鲜柜里,现在都拿出来摆上,花朵都还新鲜,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沈琰走下楼就闻到了熟悉的花香,微笑着:“你准备好了水晶棺吗?”

那是傅雪在无法将他扑倒的情况下,咬牙切齿说的,现在她自己倒觉得不吉利了,轻哼了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不好,我决定把你换个地方藏了?”

沈琰笑了笑:“哦?那是哪里?”

“金屋藏娇…”傅雪回头抱住他,晶亮的眼睛里藏着一丝得意,“就藏着在这里。”

这次没等她主动索吻,沈琰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吻过之后,他抱住她的身体,在她耳旁轻叹了声:“我突然有些后悔…”

他没说后悔什么,傅雪却觉得自己懂了,窝在他肩上哼了哼:“本来就该后悔,难得我投怀送抱。”

沈琰却没再继续说了,仅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她,隔了许久才松开来,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温柔:“新年快乐,小雪。”

“嗯,祝我又长大了一岁。”傅雪还是对被他拒绝心怀不满,顿了下接着恶意地笑,“琰哥哥,祝你又老了一岁。”

沈琰垂下眼睫,勾着唇角看她:“抱歉,我这么老。”

爱一个人入骨的时候,是看到他露出哪怕一丁点忧郁的神情都会心疼的,傅雪忙补充:“琰哥哥就算比我老,也很美很有魅力。”

沈琰这才抬起眼睛,笑着:“小雪,谢谢夸奖。”

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算计,傅雪也没有丝毫不甘,她就是如此,看到他开心,比她自己开心还要满足得多。

沈琰是在过完新年后的第三天离开B市的,家中事务繁忙,新年后家族里又有很多聚会,他再不出现,就会太说不过去。

他临走的那天,白玫瑰还开得正好,傅雪就剪了一张白卡,扯下来几片花瓣挤出汁液,在那张卡上,写下了他和自己的名字。

即使是白色的玫瑰花瓣,流下来的汁液也是淡淡的粉红色的。

沈琰看着她小心地用蘸水笔吸了花汁,在卡片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不由笑:“小雪,玫瑰花的汁液很容易挥发,这些过两年就会看不清了。”

傅雪还是认真写着:“怕什么,不等它们看不清,我就再写一张给你。”

这张用易消逝的玫瑰花汁液写成的卡片,还是做了她送给沈琰的临别赠礼。

她将这张卡片小心地放在他的行李箱里,和赵子岩一起送他到机场,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弯的地方,在心中想着他们下次可能会见面的时间。

那时她还没有想到,这张卡片会是她唯一用心送给沈琰的礼物。

多年后她从沈琰的物品中把它翻检出来时,它被珍惜地夹在一本诗集中,而那上面她写下的字迹,一如沈琰预料般地,已经淡如晨雾,消散殆尽。

新的学期很快就热闹地开始了,进入大学的第二个学期,大部分学生都找准了自己在学校中的位置。

傅雪已经被公认为:成绩优秀却不喜欢参加社团活动的冰山美女。

虽然她的为人处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中学时的同学大都知道她的身份,从而敬而远之。到了大学后,她这种略显特立独行的性格反倒招来了不少追求者,宿舍里的其他人天天帮她传情书传到手软,每每开玩笑说:“雪美人,你就随便挑一个从了吧,不然那些男生都要急死了。”

傅雪只是挑挑眉:“我早说过了,我有未婚夫,是他们不信。”

“那个从来没出现过的神秘‘未婚夫’?”宿舍里最爱表现的小霍立刻双手捂住胸口惊呼,“你还不如说你爱的其实是我,还更有点可信度。”

傅雪从善如流地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强硬地抬起来:“好啊,可怜的迷途小羔羊,就让我来拯救你吧。”

她的相貌本来就带了几分清冷,这么斜向下看过来的样子,震得小霍都愣了几秒,才捂住脸惊呼:“傅同学你不要这样,我会怀疑我的性向…”

性向什么的,当然是夸张玩笑的说法,但她那种被刻意培养的强势气场,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天天鲜明起来。

学校的生活就这么又平静地进行了下去,沈琰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如果不是傅雪保留了那个公寓的钥匙,时不时还会回去取一下衣物和其他忘在那里的东西,她都要以为寒假里那几天的温暖,只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而因为第一学期已经选修了莫奕林的课,她也没有再选修他的课。

开学两周之后,她有次偶然路过文学院,抬头看到那被掩映在绿树中的办公楼,竟然有些神使鬼差地走上去,敲响了莫奕林办公室的门。

随着一声温和礼貌的:“请进。”她走进去,看到了随意落座的几个学生,还有斜靠在办公桌上,正和他们谈笑风生的莫奕林。

他还是一身浅色的衣物,鼻梁上架了一副银框的眼镜,上课时会梳理整齐的黑发也散落了几缕在额头上,依旧笑得温文。

看到进来的是她,莫奕林脸上也没有什么意外,仅是笑着示意另外一个男生:“小周同学,我们又来了一位客人,请再泡一杯茶。”

于是莫奕林就轻易又在傅雪的生命中,创造了另一个意外:她第一次轻松地坐在一群同龄人中,听他们就某个文学流派侃侃而谈,争执不下,偶尔还会插上几句嘴。

这天她和其他学生一样,在莫奕林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等他们告辞离开的时候,莫奕林将傅雪叫住,递给她一张便签纸。

他已经算是有些身份的教授,却似乎还是没有印过名片,这时候随手扯下一张便签,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笑着将它交到傅雪手中:“这是我的手机号码,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在学生中人气很高,所以上课时留下的联系方式也只有邮箱和办公室电话而已。有女生在课堂上起哄要他公布手机号码,他还温柔微笑着说:“实在抱歉,我比较重视私人空间。”

但现在,他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她。

傅雪接过后微顿了一下,抬头对他微笑:“谢谢您,莫老师。”

出了他的办公室,她就将这串号码输入了自己的手机中,并将它存为:佚名。

那时她还没有想到,仅仅几天之后,这个被她无意中存下的号码,会成为她脱离生命危险的关键。

26、第7章 无心之过

那是在第二学期开学一个多月后的周末。

自从沈琰来过,并且将那个公寓的使用权交给她之后,傅雪大约每周末都会去住上一两天。

宿舍固然很好,她很喜欢,但到了周末,其他的舍友难免有点安排,或者和男朋友出去晚归,或者带些外系的朋友来宿舍里玩,所以周末的宿舍,相比平时总是有些乱。

在沈宅多年,傅雪已经习惯了安静的环境,之前第一学期,她周末一般会去图书馆躲个清静,现在有了个更好的地方,她就索性去那套公寓了。

更何况沈琰在那里住过,他用过的东西和留下的衣物,或多或少有着他独有的痕迹,在无法见到他的日子里,通过这种方式,多少能让她回忆起关于他的一些细节。

那个周末她还是照例回到那套公寓里住了,而她们宿舍在每周日晚都会查寝点名,她磨蹭到9点多钟,直到距离10点钟的宿舍点名只剩十几分钟,才匆忙赶回学校。

公寓的住宅区距离学校也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所以她一般步行。

时间晚,又刚立春外面还有些冷,所以行人并不多。傅雪在路过一个街心公园的时候,转过弯,看到空荡的大街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中等,穿了件黑色的风衣,竖起的领子挡住了下巴。

直觉地感到这个人有些可疑,傅雪特地绕开了一些,准备快速从他面前通过。

那个人却突然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地开口:“同学,请问石光大厦怎么走?”

他如果径直上来拦路,傅雪肯定会立刻逃开,但他这么一问,傅雪就一愣,同时在记忆中搜索关于“石光大厦”的信息。

也就是在这一愣神的时间里,当傅雪想起来附近根本没有一所“石光大厦”,身后就已经围上来了两个高大的男人。

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也挡住了她面前的路,笑了声:“傅小姐,最好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这样我们也能对你客气点。”

他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就不是随机的抢劫或者绑架,而是单冲着她有备而来。

以一己之力从三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手中跑掉,这种概率傅雪也知道有多低,她镇定了一下,将手伸到大衣的口袋中,借着黑暗想悄悄拨通报警电话。

但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显然是个眼光毒辣的老手,马上就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傅小姐,我不是说了,别做无谓的抵抗。”

他加了劲力,傅雪的腕骨给他捏得生疼,她轻吸了口气,笑笑说:“怎么会呢?沈家的家训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我只是想着您既然要找我说话,我总得跟家里的沈先生说一声,对吧?”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趁着这片刻的时间,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按下通话键。

她手机上存的号码并不多,手机似乎是自动拨通了最近储存的那个号码,寂静中话筒里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您好,请问哪位?”

是莫奕林,他显然还不知道这个号码是傅雪的,只是按照惯例询问。

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目光一凛,随即将她的手拽出来,强硬地夺过电话,放到耳旁笑笑说:“不好意思,打错了,抱歉,抱歉。”

他接下来笑着将电话挂断,而后把手机抛入一旁的花坛中,再次笑眯眯对着傅雪说:“傅小姐,这位似乎不是沈先生啊?”他说着,顿了顿,继续笑,“真是有劳傅小姐了,不过我们目前还没有联络沈先生的意思。”

他那张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等完事之后,再通知沈先生也不迟。”

路旁的一辆黑色SUV,此刻已经停在了他们身旁,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挥了下手,傅雪的手臂就被身后的两个男人抓住,她几乎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就被塞入了车中。

这辆SUV的速度不快,一路上也非常规矩地按照交通规则行驶,却一路驶向市郊。

车内没有人交谈,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似乎是这伙人的领头人,他上车后,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点燃了一根香烟。

烟草呛鼻的味道在不大的车厢里蔓延,整个车里,除她之外,总共有4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寂静到可以听到呼吸声。

短短的时间中,傅雪飞速地分析目前的情况。

身为沈家的人,她从小也受过如何应付绑架和袭击的训练,然而目前的情况,却让她越想越心惊。

在那个时间点上,守在她从公寓回校的必经之路上,这伙人显然已经监视了她不短的一段时间。

如此精心准备,必定是有人雇佣了这些专业的犯罪者来绑架她。

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继承权,又被沈琰逐出了家门的学生。这些人又怎么认定用她一定可以威胁到沈琰?

然而最让她感到心惊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不管是那个领头的男人,还是身后这两个沉默的壮汉,以及开车的司机,都丝毫没有做掩饰。

他们甚至连墨镜都没带,也没蒙住她的眼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她从市区绑架走——他们根本没想要留下活口。

即使幼年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她随时有可能被杀死,并被抛尸在荒郊野岭里。

巨大而突如其来的恐惧突然笼罩了她的全身,她没空去想莫奕林会如何处理那个奇怪的来电。他大半也只当那是个莫名其妙拨错的电话,很快就不会去在意。

那么沈琰呢?他有没有安排人来保护自己?

似乎是没有,不然从她被拦下,到被迫上车,也有几分钟的时间,如果真有保镖在暗中保护她,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如果这真的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再见一次沈琰,不管他此刻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她都希望自己能够看到他,再一次听到他温和又宠溺的低唤。

道路两侧的灯火越来越稀疏,车子在逐渐远离人群。

终于在一条偏僻又没有路灯的小路上行驶了一阵后,车停了下来,那个领头的男人先下车,而后示意手下将她拉了出来。

此刻的小路两侧,一边是不高的山崖,一边是灌木浓密的斜坡,他们似乎打算将她杀死后,就地推到那里的灌木丛里,这里偏僻且人烟稀少,她的尸体很有可能在几天内都不会被人发现。

借着车灯的光亮,那个领头的男人将捏住傅雪的下颌,将她的头抬起来。

他的长相非常普通,如果他走在街上,一定是那种任何人都不会多加注意的路人,此刻却因为阴狠的笑容而显得无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