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明明一直在流泪,说出口的话语却那样决然冷酷。

过了很久之后,沈琰才轻叹出声,他的神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不是他坐着的位置就在窗口,那么也没人能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

傅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却没有再对她说话,只是用手撑着椅背,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对谢蕴华轻点了下头:“我会让警察局撤案,谢先生,你可以走了。”

谢蕴华似乎颇有些意外,傅雪不知道他此前和沈琰都说了些什么,但他现在笑了声说:“沈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小雪回来后让她自行选择要去哪里?”

沈琰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移向傅雪,傅雪看到他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那么小雪,你来选?”

她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沈琰,他仍是低声细语,唇边仍带着笑容,那声音却让她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他并不能看清自己的表情,但她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只能僵硬地站着。

沈琰也像非常有耐心一样,仍是微微笑着,看向她的方向,等着她的答案。

她当然不会跟谢蕴华走,跟他走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不会不知道。与其被谢蕴华这样的人带走,她宁可去坐牢。

可是眼前的沈琰也是如此陌生,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还是猜不到他将会怎样对待自己。

她以为当她说过那么多恶毒的话后,他一定会心灰意冷,让她离开或者直接将她交给警方。

但现在他的态度,却显然不是如此。

他还是要将她留下来,而她也别无选择。

“我…”傅雪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始终接不上第二个词句。

沈琰又对她笑了笑,抬起手对她轻招了招:“小雪,过来。”

他柔和的话语里仿佛含着一种魔力,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傅雪仍旧只迟疑了片刻,就向他走过去。

此刻谢蕴华已然有些气急败坏,再没了刚才的气定神闲:“小雪!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该跟我走!”

然而已经晚了,傅雪走到了沈琰面前,也到了他能清楚看到她的地方。

沈琰的手掌落下得很快,她只看到他动了一动,然后她的左脸就被一记耳光打得偏开。

他并未手下留情,她身体都被带偏了许多,耳朵中的轰鸣响了很久,才逐渐感觉到脸颊上火辣的疼痛。

她听到他淡淡地对谢蕴华说:“谢公子,既然我的人先找到了小雪,你还指望我会把她拱手让给你?”

“傅雪!”谢蕴华还未放弃,他对着她的背影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相信我!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傅若涵早就放弃你了,沈琰也不会放过你,我可以保护你!”

她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她再迟钝,也能觉察到谢蕴华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里藏着的阴沉欲望。

她从来没相信过这个张扬霸道的男人,此刻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还是相信沈琰总是温柔的,不会伤害她,即使她背叛过他也一样。

她这么坚定地认为…所以注定要付出代价。

“小龚,送谢公子出去吧。”沈琰还是淡淡地说着,他抓住她的手腕,紧扣的劲力很大,把她的腕骨抓得很疼。

将她强硬地拉到自己身边,沈琰不再看谢蕴华,而是低头伏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还要再教一教傅雪小姐,到底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看着她,唇边虽然还带着笑,那总是雾气朦胧的双眼却冰冷无比:“没有能教好她,是我的失职…我会弥补。”

他的眼神太陌生,有那么一瞬间,傅雪以为他想找一个焚化炉,把自己塞进去重新锻造。

纵然不甘,谢蕴华也知道他不可能在沈宅中硬是把傅雪带走,他僵持一阵后选择了放弃。

他冷笑了一声:“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都差点走了眼。”

说完后,他就转身径自离开,连道别都没有,无礼且嚣张。

傅雪侧着头,看到他临走前还看了她一眼,那是将她视作志在必得的猎物般的阴狠目光。

随着谢蕴华身影的消失,傅雪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她抬起手扯了扯沈琰的衣袖:“琰哥哥,我有点头晕。”

她从小身体就不错,少有生病的时候,也很少这么示弱,她也的确没有说谎。

两天两夜没合眼,再加上情绪激动又挨了一巴掌,她确实头晕。

沈琰没有说话,只是微低了头看着她,

刚刚才说过那么狠绝的话,又被他打了一耳光,她却还是软软地叫他“琰哥哥”。

依偎着他的身体也没有刻意和他保持任何距离,反而亲密地紧贴上来。

如同被抛弃过一次的小猫,一旦见了主人,还是本能地贴过去蹭上一蹭。

他并没有理会她的示弱和暗含的求饶,还是用了很大力气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向二楼。

傅雪没想过挣脱,她也无力抵抗他的牵制,到了这时候,她才朦胧想起沈琰年少时曾经练过几年柔道,还拿到了五段。

就算他现在腰背有旧伤,他一旦认真起来,别说是她,普通的成年男人也不一定能挣脱。

更何况她也不敢,她怕挣扎起来又引发他的旧伤,所以尽量跟上他的脚步。

可是沈琰根本不迁就她有些摇晃的步伐,他姿势有些僵硬,却大步走着,打开她卧室的门,将她整个丢进浴室里。

他冷眼看她跌坐在地上,扔下一句:“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出来见我。”

傅雪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神色间还带着些厌恶,好像她不过是

54、第12章 融雪成冰(3)

她洗得不算慢,就算她很想在温暖的水流下多待一阵,但同时她也知道,沈琰正在盛怒中,不会有太多耐心。

将自己的身体仔仔细细清理干净,她去衣柜里找衣服时,还特地留了心思,找到一件许久未穿的白色丝质连衣裙。

沈琰喜欢白色,尤其喜欢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身穿白裙的样子,虽然他从未明说过,但每当这时,他看她的目光就会分外柔和。

现在她几乎没有任何筹码,所有能为她争取一点加分的都要利用。

穿好衣服,又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头发和仪容,她才走出房间。

外面早站了一个佣人,看她出来就说:“傅小姐,先生请您去书房。”

傅雪点头表示知道,又悄悄握住拳头,相比冷硬的书房,如果沈琰选择在自己的卧室里见她,那气氛还会缓和一些。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书房门口,先敲了敲门,才推开进去。

沈琰就在书桌后的木椅上坐着,闭目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想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也没有睁开眼睛看她,只淡淡说了句:“把门关上,过来。”

傅雪走近时看到他侧头轻咳了咳,心顿时就揪了起来,忙问:“琰哥哥,你不舒服吗?”

他身前没有供她坐的椅子,她就自作主张,绕过书桌,半蹲下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对不起,琰哥哥,你不要气坏了身体。”

她的头半仰着,看向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沈琰低下头看了她一阵,才挑了下唇:“小雪,你方才刚说过,你早就不爱我了,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言不由衷,只是在骗我。”

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她自己冲动之下说出口,还要令她难过百倍。

她连忙摇头,抬手握住他放在椅背上的手。

傅雪穿得本来就单薄,但他的手却还要凉一些。她想到这两天来她躲在外面不见踪影,他又怎么会睡得安稳?

“琰哥哥…”她又轻唤了一声,微抬了身体,想要进一步抱住他的腰。

她的动作被沈琰伸来的手掌制止了,他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阻止了她的行动。

傅雪的肌肤一贯白皙柔嫩,此刻一侧脸颊上还留着青紫的指痕,那是沈琰刚才打上去的一耳光,淤痕还完全没有消退。

他就这么捏着她的下颌,用力一点点抬高。

傅雪仰望着他清俊完美的面容,看到他的唇边又泛起一个不带丝毫暖意的冰冷笑容:“我竟然真的相信了,真是愚蠢透顶。”

傅雪不知道他所指何意,但她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因为她记得有些东西,明明是一直在他的眼底的。

那双虽然总显朦胧的眼眸,深处却总藏着一些依稀的温暖,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

他的眼底一片空寂,冷到像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存留过。

沈琰将捏着她下颌的手松开,反手对着她的另一侧脸,又是一耳光。

她身体不稳,随着劲力被彻底甩到了地上,沈琰站起来,从书桌上扔下两叠资料,劈头盖脸砸在她的身上。

“除了施源外,车上还有一名司机,他结婚不过一年,妻子还正在怀孕。”他的声音还是冷的,再没有一丝温度,“我希望能感觉到你真心的悔过,那会让我觉得你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傅雪半趴在地上,将身前散落的资料捡过来看,她看到了施源儿子的照片,还有另外一张照片,那是个年轻的男人,普通的长相,却笑得很灿烂,怀里搂着一个娇羞温婉的女子。

泪水一滴滴落在那些照片上,她说不清是因为脸颊疼痛,还是因为心存愧疚,所以无法止住这些不断涌出的眼泪。

她知道那有她的错误,她走错了路,和谢蕴华那种豺狼之性的人合作,所以才酿成了惨剧。

她没有推脱的意思,这将是她的罪孽,她愿意一直背负。

她拼命地试图解释,她自己也是被谢蕴华设计陷害,不是因为她想为自己寻找借口,她不在乎其他人相不相信,她只希望沈琰能够相信她。

可是她还是不得不匍匐在地板上,用这种屈辱的姿势被他居高临下地轻视着。

即使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也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卑贱过。

她来到沈家,努力生存,努力讨所有人的欢心,努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为了不自卑地活着。

但现在她不但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尊严。

沈琰走了出去,他像是已经没有了和她共处一室的耐心,将她丢下就走了。

他总算还顾及着沈家的颜面,好歹还留了点时间给她收拾情绪。

半个小时后,书房的门再次打开,走进来几个高大的保镖,为首的一个看着她说:“傅小姐,沈先生交待的,请你跟我们走。”

他们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连说话时也几乎不看她的脸。

傅雪知道他们都曾是施源的得力下属,面对自己这个害死施源的“凶手”,态度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从地毯上站起来点点头:“好的,谢谢。”

这些人执行得非常彻底,甚至没有给她回房间披件外套的机会,就这么把她带上了门外的一辆SUV。

全身上下除了鞋子和一件白色的薄纱连衣裙,再没有任何东西,手机、钱包全都落在卧室里。

外面还是寒冷的冬季,踏出温暖的室内,傅雪全身的肌肤立刻被寒冷的空气渗透,很快变得有些青白。

但她还是站在车外,向楼上沈琰的房间看了一眼。

她曾爱过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她的梦想所在,一切追求的尽头。

他是她的良药,也是她的猛毒,她辗转反侧,为了他将自己变成一个如此不堪的人,却终究没有结果。

她坐上车,像一个囚犯一样,被两个高大的保镖挤坐在后排中间。

车内的暖气故意被打得很低,她的肌肤上慢慢泛起青紫。但一路上她挺直着身体,坐得仍旧像一个世家小姐,始终未发一言。

几十分钟的车程后,车子开上了海边的一处山坡,山坡的半腰处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白墙蓝瓦的别墅。

那些保镖将她带下车送了进去,为首的那个人又说了一句话:“傅小姐,沈先生让您好好待在这里。”

她没回答,这些人对她没有尊重,那么她也不用再尊重他们。

她木然地走进这座清冷的房子,里面早站了一个脸蛋有些红红的女佣人,笑着迎上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傅小姐,您怎么穿得这么少?快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吧。”

傅雪无暇去分辨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在寒冷中时间过长,她终于发起了高烧,绷紧的神经也到了极限。

她抓住她的手臂,身体渐渐软了下去,昏倒的前一刻,她还听到自己轻唤:“琰哥哥…”

55、第12章 融雪成冰(4)

傅雪上车的时候,沈琰正在自己卧室的窗前站着。

隔得太远,他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只能凭汽车轰鸣远去的声音猜测,车子已经载着她走了,去往他安排好的那个别墅。

紧靠着海边,距离市区很远,足够隐蔽,也足够独立,能够很好地保证她不会被其他人找到。

直到汽车的轰鸣声彻底从庭院中消失,他轻闭了眼睛,抬手撑住窗台。

骤然松弛下来的神经,让眼前蓦然昏黑了下来,他匆忙中握住身后椅子的扶手,才没有跌倒。

如果他能够有看起来那般从容镇定,此刻也不至于这样狼狈。

他远没有那么深谋远虑,能够早就猜测到傅雪的逆反之心,然后设下局来请她入瓮。

直到出事的那天早晨,傅雪去上班之后,是施源良心不安,又觉察到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来找他汇报,他才惊觉是出了什么事。

傅雪一定以为股东大会上那些暴露在众人面前的照片是他的手笔,事实上那是傅若涵的安排:吴方圆已经被买通,成了他的内应。

不然就算他早察觉傅雪有异心,也一定不会将沈家的矛盾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对沈氏百害而无一利,他还没有那么愚蠢和头脑发热。

接下来的事情他真的没有预料到。他们的车在山路上遭到袭击,他惯常乘坐的那辆车被迎面而来的SUV挤入山谷中爆炸,司机和坐在上面的施源都没能逃生。

他不知道那时是什么心情,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立刻让身边的人打电话给秘书,确认她没有事。

那之后才是席卷而来的不可置信和愧疚…是他的失误,才让施源和那个年轻的司机葬身火海。

假如他能够不那么松懈,早些发现傅雪的异常,事情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如此地步。

他坐在椅子上,闭眼靠住椅背,等待这一波眩晕过去。

傅雪在外两天,他同样未曾合眼,要抢在谢蕴华的人之前找到她,还要收拾残局。

谢蕴华虽然张扬,却也不是没有手腕,短短两天时间,他只来得及找出他安插在沈氏和安保人员中的内鬼,尽量安抚董事会,防止傅雪逃离的消息外露。

剩下的事情,还得一步步慢慢来。

这么一点点思考着梳理头绪,胸腑深处就涨上一阵刺痛,肺部和气管都像被什么刺穿,铁锈般的血腥气随着气流翻涌上来。

这两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在血沫咳出之前,就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捂住嘴。

龚维敲了敲门,久等不应后推门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沈琰正侧身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手按在胸口的位置,一手用手帕掩着嘴,身体随着闷咳声微微有些颤抖。

他吓得几步走过去,扶住他肩膀说:“沈先生,需不需要去医院?我去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