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爱不释手,前些时候射箭都是用的一般的弓箭,这把牛角弓拿在手上感觉完全不一样,接过叶子睿递过来的白羽箭,两脚分开,腰身挺直,盯着面前的靶子,一声弓弦响划破宁静的空气,那只白羽箭精准的钉在靶心,箭尾上下晃动着。

“虽说箭翎柔软,可你一松手保准会把你细嫩的手弄破的。”世子爷从明秀手里拿过箭,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丝狎昵,“下次带个扳指给你,象牙的好看,我这个对你来说太大了些。”

明秀看向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果然戴了枚浅黄色的扳指,“这是什么骨头的?”

世子爷拿下来给明秀看,“鹿骨,我猎的。”

——小男孩像小女孩炫耀的语气。

明秀笑盈盈的给他戴上,假装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和我说说蒙古的事吧,我只从山川地理游记上看过有关漠南的描写。”确实呢,漠南是现在的称呼,在她那个时候是称为内蒙古,她可没说错哈。

世子爷语气愉悦:“明年你就能见到了,漠南风光壮丽,草原广袤郎阔,你会喜欢的。”一语双关,世子爷不自觉地摩挲下拇指上的扳指,眼睛却不错的盯着明秀的表情。

明秀挑高眼尾,英气勃发:“当然!既然决定了,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况且世子爷都把我的后路堵了,我哪还能有别的选择。”说到这里语气不自觉带了三分讽刺,越想越觉得堵得慌,不疏不快,也不管世子爷听了是什么反应,撇了撇嘴道:“夜闯香闺,传出去我名声就没了。女儿家什么最重要,还不是名声最重要,要尊贵,矜持。可世子爷何曾给过我机会,强制的让我接受,世子爷倒是没什么,我个女儿家就不同了。声名狼藉,水性杨花,勾引男人,嗤—”

男人往往比女人占据制高点,更何况这坑爹的男尊女卑封建社会,按说古代女人总不能不反抗吧,不然被看做是上杆子往男人身上贴,水性杨花什么的——虽说世子爷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是她的菜,可她也不能饥渴成那样,见个汉子就巴巴的靠过去,姑娘可不能跌份了。

“说真的世子爷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目光隐晦瞥了眼世子爷的下半身,旋即就转开视线,垂眸低首语气不大自然,有些苦涩,有些涩然,“何曾为我考虑过呢,即便是求娶也只是一味的决定了。”

轻轻撇过头去,四十五度半明媚半忧伤的望天:“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懂,沈家没什么势力,我断不能匹配上世子爷,未来的多罗郡王的。啊我忘记问了世子爷打算给我个什么分位,按我的家世,顶天了也就是个侧妃,多罗郡王侧妃就能有四位吧,也不知道蒙古那里有什么不同呢?”貌似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再说选秀什么的看的完全就是家世啊家世,无论哪个年代,有后台腰杆就直。

世子爷就这么低头看着明秀两片粉嫩的唇上嘴皮碰下嘴皮,炮竹连珠的吐出这阴阳怪气的足够令他胸闷心肝疼的话,额角青筋微凸,越听越觉得不像话,自己一片情谊到她那里竟被贬低到尘埃去了!手痒痒的,恨不得伸手揪住那两片玫瑰花瓣儿凝就的两片粉嫩,狠狠的拧上两下子,再掰开她的脑子,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气人!

“傻姑娘,可是醋了?”

嘎——

这是什么神展开,明明她还在淡淡忧伤悲悯自己的命运中,控诉这魂淡太霸道太大男子主义,怎么一下子又变回了暧昧亲昵氛围了呢?还有你那语气中的笃定又是肿么回事?尼玛,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啊,咱俩真的不在一个频道上啊,沟通无力!还有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眼角的促狭和遮不住的笑意,到底是怎么把我一大堆话理解成这么个意思啊!你不要只听你想听的好不好?我前面的控诉呢?我半明媚半忧伤呢?我黯然伤神呢?被狗吃了么?

明秀吐槽无力,呆愣了。

“可真是个傻姑娘,”世子爷心情莫名的畅快,“若非妻,何须费力求了指婚?让你正正大大光光彩彩的嫁于我。”

然后呢,没然后了。

世子爷又成了闷葫芦,就算明秀再怎么眨着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的卖萌,世子爷直看够了,也没再说些温言软语。

明秀泄气,隐晦的瞪了世子爷一眼,明秀满肚子不爽的扭头就往回走,不想肩膀一紧,就被人给强行按住了。

明秀本能的回头看他,世子爷往旁边的花园指了指,“咱俩说说话。”

“刚才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说了,不想说的说了,该说的不继续说,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明秀一番说啊说的快把世子爷绕晕了,可世子爷是谁啊,瞧明秀撅着的小嘴儿都能拴油瓶了,两片粉嫩让他手痒痒想拧拧,想摸摸,看触感是不是如同想象的一样妙。

不过这也仅仅是想想罢了,若当真来上这么一下子,小丫头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专门气他的事来,日后…日后有的是机会。“说我想听的。”

明秀给跪了,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还是说他的脸皮是铜墙铁壁么?

俩人在小花园里散步,下人们离的远远的,也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说到世子爷身上,明秀掐指一算目瞪口呆:“这么说你才十八岁?”长得可真够着急的,“我一直觉得你比表哥还要大来着。”

在世子爷轻飘飘一眼下打了个激灵,赶紧改口:“少年老成些才好,稳重么。”QAQ被吃的死死的。

世子爷最后将目光久久盯着面前的诚恳的俏脸,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年长的知道疼人。”这话说的并不隐晦,最起码意思明秀懂了。明秀昂着脸冲他微笑,世子爷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的时候明秀竟然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转移话题,“那八音盒可还喜欢?”旧事重提,世子爷究竟是多在意明秀喜不喜欢啊?

作为一个应该从来没有见识过那样新奇玩意儿的人来说,应该怎么回答?明秀只能配合着做出惊奇状:“往前竟然没见过那样新奇的东西呢,打开就会发出声音来呢,上面的两个小金人儿还会动呢,好奇怪呀。”明秀心里边小人捏着手帕泪汪汪,世界上最苦逼的事就是你明明懂的更多,偏偏装作不懂,还得在世子爷犀利的目光下装懵懂,惊奇的表情得到位,好奇的声音也得到位,还不能矫揉造作,那样就太假了,拼的就是演技,其实心里都快呕死了。

世子爷愉悦笑了声,回头又寻了些西洋舶来品借了陆表哥的手送给明秀。

沈明雅和沈明嫣换了出门的衣裳,难得今日出门是为了玩耍,因此除了贴身的丫鬟之外,也只带了两三个媳妇跟着。

沈明嫣以前是经常出门的,因此见到什么都认识什么,自然对沈明雅高谈阔论,讲解嬉笑一番,瞧见卖糖葫芦的小贩,扭头对沈明雅笑道:“大姐可要尝尝糖葫芦?”

沈明雅抿抿嘴角,委婉的拒绝了。

沈明嫣也不在意,让司琴过去买了几串糖葫芦,一边自己拿过一串,一边浅笑盈盈:“明秀素来最喜欢这些零食,剩下的拿回去给她尝尝鲜。”举着糖葫芦的模样娇怯袅娜里多了几分纯真,转眼到了聚芳楼,才到大厅里就见厅里的人全都好奇的冲着柜台那边指指点点。

顺着视线看过去,竟然是个金发高鼻梁穿着打扮皆与周围人不同的英俊青年,他叽叽哇哇的边说还边比划,可掌柜的完全听不懂,一脸的懵懂。

沈明嫣莲步轻移,脆声道:“掌柜的,他是问酒楼里可有西洋的葡萄酒?”又对金发青年道:“这儿酒楼卖的都是天朝的酒菜,葡萄酒虽说香醇,可天朝的酒也醇厚甘甜,还有好些种类呢。(英语)”

金发帅哥变得极其激动,伸出双手就要抓沈明嫣的胳膊,沈明嫣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司琴忙一步跨到她面前,将自家小姐护到身后,“你想干什么?”

沈明嫣示意让司琴退开,“抱歉,我的侍女误会了。我还能帮到你些什么吗?(英语)”声音娇柔婉转,说起外族语言来也动听无比,虽然蒙着面纱,但是薄薄的面纱依旧阻挡不了她若隐若现的绝色容姿,她说起他们不懂的语言来也不见怯弱,一颦一动皆吸引人瞩目。

金发青年心满意足的走了,没想到能遇到个女孩子懂得英语,虽然有些发音奇怪,有些单词生僻不通,可连蒙带猜的也懂个七七八八,交流起来并不算太费劲。

司琴眼睛亮晶晶的,道:“姑娘懂得真多呢!那个洋人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奴婢都听不懂,姑娘竟然能和他说话,好厉害。”

沈明嫣轻笑道:“那人说的是英语,我也不大懂得多少,只是略略懂得几句罢了!咱们别挡在这儿了,打扰了旁人就不好了。”

二楼一雅间里的客人将楼下发生的事全都看在眼里,一人惊奇道:“那是哪家的姑娘?竟懂得英语,听起来算得上精通了呢。”

对面身着浅蓝色锦袍,温润如玉的男子笑道:“我也想了解一下,让底下人去查查,不曾想竟有这等才女呢。”

第029章 世子雄起(五)

“可是沈家的二姑娘?素日里都听闻那沈家有个博学多才的天仙美人儿,不仅容姿绝伦,就是文采斐然,上次鹊桥会上的一首《鹊桥仙》拨得头筹,诗词一绝,没想到竟也会那外族语言呢!”

那鹊桥会后,众人家自然也颇听得沈明嫣之名,自然也都传的清雅绝伦,是个天下有一无二的绝色美人,如今虽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可也有些记得沈明嫣的,如今又想这家酒楼后头是沈家,不免猜测了一番。

有人赞也有人唱反调,道:“我倒是知道些的,那沈家有三个姑娘,倒只闻的二姑娘的声名,想来这大家规矩,养在深闺里的闺秀千金,怎的抛头露面,再说那首词,未免太不知内敛,情啊爱的哪是个深闺千金该写的诗作,难免有些孟浪了。”

“想来是家中庶女,教养上难免略有疏忽,博学多才也无非不好,只素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家还是矜贵些好。”

大厅里人多嘴杂,说话也没有顾忌,声音难免大了一些,正巧沈明嫣携司琴还没上得二楼就听到这么一番话,身形一晃,面纱覆盖下的清丽的脸涨红,水眼微低,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衬得她素白洁净,不染纤尘。

眼神微微闪烁,轻声却不软弱道:“我心中朗风霁月,又怕什么人说什么闲言碎语,他们说便让他们说去,嘴长在他们脸上,我还能堵得不让他们说不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罢了,咱们上去吧,大姐可是在等着了。”

“好一个何处惹尘埃,姑娘高风亮节,岂是那等俗人可胡乱攀扯的?”雅间的门打开,浅蓝色锦袍青年笑的温文尔雅,长身如玉。

沈明嫣略施礼,浅笑道:“这世间无论什么事情,人在做,天在看,我也只是有感而发罢,当不得公子如此赞赏。不打扰公子了,司琴咱们走。”擦肩而过时,沈明嫣鬓边的挑出的长长两缕发丝逶迤而下,叫人觉得如有风至,必随风舞;若遇香熏,可随香浮。

怅然若失。

回到雅间,另一人打趣道:“六哥这是作甚?眼巴巴的凑上去,不过倒也是个可人儿,虽说蒙着面纱,可那绝色容姿可是动人。看似娇弱不胜,却聪慧通透。若真是那沈家的姑娘,六哥也可求了去。”

润郡王道:“你不必打趣我,倒是那个沈家,皇父近来很关注。对了,陆承畴陆总督的外甥女也是他家的姑娘吧?那个沈厚德倒是极好的运道,有了这么一门权赫的姻亲不说,还有了进献千年人参之功。”

“陆承畴如今位居川陕总督,皇父很少这么赏识一个人,升迁速度之快,凤毛麟角。若是我们能将他拉拢过来…只陆承畴这个人耿直的很,只忠于皇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实在是一根硬骨头。”

润郡王笑道:“是人总会有弱点,我听说他和他妹妹感情很深,找了他妹妹十几年都没放弃,可是个重感情的。”

那人恍然道:“沈家的三个姑娘明年都参加选秀,可有的看了。”

润郡王笑而不语,脑海里浮现着沈明嫣面纱下若隐若现清灵绝世的容颜,那日在放生池旁羞涩的风情,如今又是这般通透坚强,还有精通外族语言,她到底有多少面,有多少秘密,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出尘脱俗,又如此的绝代风华…润郡王有几分的动容,这几分动容如水中的涟漪一般在心中散开,一圈一圈又一圈,平静无波的心湖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平静…

沈明雅和沈明嫣也只是在雅间里略坐了会儿,喝了杯茶,等歇息够了沈明嫣提议到外面街上逛一逛,两姐妹下楼去,好巧的润郡王在楼下正打算离开。

沈明雅落后沈明嫣几步,如今正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隔着面纱,盯着那浅蓝色的身影,他听到声音看过来,清隽的脸上的笑意加深,眼里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可那笑意明显不是冲她而来,是已经走到他面前浅笑若兮的沈明嫣。

浑身僵硬,脑袋里嗡嗡作响,阖上眼睛遮住几乎外泄的情绪,脸色是苍白,比起在云居寺撅倒过去实在是好了太多。她还克制住缓步的走下楼梯,平稳的走向沈明嫣,幸亏有了一层可做遮挡的面纱在。

沈明嫣并没有介绍沈明雅,润郡王只用余光瞧了一眼身着淡黄色绣着对称的芍药花图案直身长衣的沈家大姑娘,就转过视线去和沈明嫣说话。

沈明雅不卑不亢向两人福了福身,嘴唇蠕动了半晌才说道:“二妹妹,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府去了,你且自便,回头我会和祖母说一声的。”说完避开润郡王两人,退走上了来时乘坐的轿子,却没让轿夫抬回沈府,只在转弯时停了下来。

不一时,便见沈明嫣上了轿子,而润郡王跨马而上缓步行在轿子一侧。

沈明雅撩开轿帘瞧到这一幕,嘴角儿掠起一丝儿笑意,只目光却是极冷的,放下轿帘,将被掐出血滴的手指轻轻放进嘴里吮了吮,浑身绵软,颓然阖上双眼。可脑海里那许久没有被翻出来的记忆如波涛般汹涌而来,让沈明雅恨极了那对男女,尽管那有绝色风姿的女子是她的亲妹妹,而那温润如昔的男人是她…前世的夫君。

没想到他们早在那时就已经暗通曲款了,可真是好,好啊!沈明雅怒气反笑,染了凤仙花的指甲轻轻划过丝帕上的绣花暗纹,心思转了几转,嘴角勾起,回了府。

离七夕鹊桥会虽过了月余,可当日出了大风头的沈家二姑娘的名声却愈传愈烈,那首意境新颖的《鹊桥仙》也被好事书生广为流传,知道的人都赞沈二姑娘绝色姿容,斐然文采,艳冠群芳,当得上京城第一才女和美女的荣誉。

市井传闻也只说沈二姑娘美名和才名,可到了京中贵族官宦女眷中就不堪了,识字的闺秀们见识了那首婉约的鹊桥仙,皆是羞得满脸红通,自然是对此不齿的。再加上在珹郡王府时的事还有些印象,夫人们碍于刚被赐了一等轻车都尉的沈厚德——因千年人参的事在皇上那里过了眼,皇上用过后沉疴病体康健起来,因而便封了个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这一等轻车都尉虽只是个虚衔,然按着爵位算来,却是个正四品——都不至于将沈明嫣的事儿在明面上来说,可这些个女眷们平日里无事,聚会时又不能谈论前朝事,只能说些家长里短。谁家嫡子出色或是哪家姑娘出挑的话,每每说及沈家二姑娘时多是语焉不详,或是暗地里扯袖子眉来眼去的。

奇怪的是大家只说沈二姑娘行为孟浪,却不因她牵连了家里的另外两个姑娘。大抵与珹郡王妃当众赞过沈明雅知书达礼,明秀的舅舅是西陲大员的关系在,也没人说这两姑娘规矩有不妥之处。

沈夫人自怀孕后就很少出门,沈母寡居一人旁人聚会也是不会邀请她的,所以也不曾头前就知道这事儿,当时沈明嫣闹那么一出,沈母发了大火严禁下人嚼舌头,还连带禁了沈明嫣半个月的足,如果不是闹出千年人参那一出,沈明嫣还不得解了禁呢。当时没放太大注意力,以为等时间长些这事就淡了,哪里想到如今私下里被传的不成样子了。

本来沈厚德被封了一等轻车都尉的爵,府里欢天喜地的,沈明嫣也眉飞色舞起来。沈厚德自然没忘了出力的女儿,私下里给了她不少好摆件,与赵姨娘也重新柔情蜜意起来。

沈明嫣眉梢泛起了得意,觉得一下子在明秀跟前扬眉吐气了起来,你有个做总督的舅舅又如何,我给父亲拼了个爵位回来。虽不像明秀那般张扬的,只是越发在明秀跟前拿大了。

明秀却是知道外头的传言的,要说怎么知道的,有个消息灵通的大表哥这点小事还不是小菜一碟,而且里头大表哥也出了些力,把明秀撇了出来。瞧着沈明嫣越发清嫩的小脸,眼波柔柔,春意流转,配着她如珍珠白的肌肤,可当的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举手投足间都有别样的风姿,只这般的美人儿可经得起暴风雨的摧残呢?

搬着板凳等好戏开场。

这话终于还是传到了沈府,一下子热闹了。

沈母如今万事不管,管家的事如今都是沈明雅在挑大梁,沈母瞧见府里有条不紊,好几次都当众赞了大孙女越发稳重能干了。如今沈府又是喜事连连,沈母越发养尊处优起来。

下午沈母靠着锦缎蝙蝠金绣纹桃红大靠背,半阖着眼闭目养神,却听得外头小丫鬟通报:“太太来了!”

沈夫人如今可以算得上府里第一金贵人,沈母早早免了她日常的请安,这会子不着时辰的过来,想来有什么事。沈夫人挺着微凸的肚子进来,说着便要请罪,沈母眉心一跳:“这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夫人沉着脸将听来的流言学了一遍,末了才道:“原以为这事淡了去,哪知道外头传成了那个样子,媳妇儿想着明嫣只是在这个档口里传出那样的名声来,总归是对府里大大的害处,得亏没有连累了明雅和明秀。选秀时被看轻不说,这万一落了选,哪还能议门好亲事?媳妇儿顾虑不全,到这时才听到这样的传言,特特来向老太太说明,想和老太太商议这事儿可如何是好?”

沈母茶杯重重一放,“虽说是话说的重了些,咱们也不可大意了。明嫣这丫头也忒不让人省心了——略识得三五个字,就这样出去丢人现眼!没个女儿家的矜持,好歹上回儿提点了她几句,怎么越发不知好歹了!”

沈夫人攒攒嘴角,“是呀,上回儿虽过了但也好说,只这回儿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写的,偏偏还出了面认了身份,闹得众人皆知。原本觉得她礼数有亏,可请来两个教养嬷嬷,都轮流尽心教导过的,就是年纪小些的明秀如今的规矩也是被古嬷嬷赞过的,偏到了明嫣那里就行不通,面上的规矩倒是极好的,可转眼就出了岔子——”

沈母揉揉额角,越发心气不平,叫了大丫鬟瑞珠去把几个姑娘和教养嬷嬷都请过来,瑞珠忙掀了帘子出去了。

瑞珠来叫明秀时,恰好沈明嫣也在,瞧见明秀屋里桃花凳上半尺高的黄金镶宝石的自鸣钟,白银盘面,每到时刻了,就会有一只百灵鸟从其中弹出来报鸣,虽不大可做工精致,镶嵌的宝石也色泽鲜亮,瞧着就金贵。

“明秀何时得了这自鸣钟?还藏着掖着,要是我今儿不来瞧见了,还真不知道你这儿竟然有这么新奇的自鸣钟呢?真是,也不说和我们看看,让我们瞧个新鲜?”

“二姐怎么知道这叫自鸣钟呢?洋人的玩意儿都很新奇,表哥疼我,给我寻来好些舶来品呢。”

沈明嫣微微一窒,“偶尔听婆子们碎嘴说起来罢了,陆表哥还真是疼明秀,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送你,瞧着这个自鸣钟怕是不便宜吧。我倒是觉得有些过于奢侈了…”还想说些什么,瑞珠来了,急寥寥的让明秀和沈明嫣到荣禧院去。

沈明嫣浅笑道:“瑞珠姐姐还是先歇歇,这么急可有什么事?”

“二姑娘和三姑娘还是快些过去罢,太太也在呢。”瑞珠忙推辞,福了福身退出去了。

荣禧院阴云密布,沈母撩着眼皮喝茶,沈厚德从外头回来来给沈母请安时正好把事情听了进去了,虽说觉得沈母说的有些过了。毕竟他心里清楚,他能封个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也全赖明嫣在里头出谋划策了,在他心里不免的明嫣的地位又重了不少。

咳嗽了一声,沈厚德进了屋里,先给沈母请了安,坐在沈夫人对面,问道:“方才在外头听婉仪说什么明嫣不通规矩的话,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放下手里的茶杯道:“还不是明嫣在鹊桥会上作的那首词惹出来的是非,外头尽传些坏她名声的话,怕也会连累了明雅和明秀两个丫头,毕竟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攒攒嘴角,遮住嘴角的冷笑。

“明嫣确实有些顾虑不周了,怎的事情都过去月余怎么还有这等流言传出来?”

沈母眯着眼看向门边儿,“不管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也是明嫣失德在先,眼看开春就选秀了,她这般莽撞可怎让人放心?”

“母亲,明嫣平时仔细稳重,上次鹊桥会的事儿多半是底下奴才怂恿的,再说母亲不也罚她禁闭了半个月。若说莽撞,明秀比谁都会咋呼,性子也跳脱——”沈厚德出口替沈明嫣说话,还把明秀撸出来。

沈母脸沉了下来,道:“你且别说了,明秀再不懂事也没明嫣不知好歹,难不成等咱们家的姑娘名声都被连累了再罚么?沈家的脸面都快让她丢尽了!”

沈明雅姐妹三人在外头游廊底下站了半晌,里头的声音自然是传了出来。明秀眼圈微红,垂眸低语:“不管我做什么,在父亲眼里都是错的就是了。”在心里头又记了一笔。

沈明嫣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喉咙里响了两声,沈母严厉的话语直往她耳朵里头钻的,仿佛觉察到游廊下丫鬟婆子的鄙视的视线,她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她要经历这般责难和苛待,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三堂会审,沈母榻上独坐,沈厚德和沈夫人分坐两边,沈明雅和明秀站在一侧。

沈明嫣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袖子里细嫩的手紧紧攥着,哽咽道:“孙女知道错了,思虑不周给府上蒙羞,还差点连累了大姐和明秀,都是明嫣的错,请祖母和母亲责罚,明嫣绝无怨言。”

认错认的快,可她挺直的背,还有看似认错的话,都在表明她不服。

沈夫人瞟了一眼上坐的沈母,道:“那你可知道错哪儿了?”

明秀在心里举起大拇指,干得好!

沈明嫣瘦弱的身体晃了晃,绝美的脸上带了几分倔强,咬了咬唇:“明嫣不该在鹊桥会上经不起激,思虑不周之下写了《鹊桥仙》,可明嫣心里朗风霁月,断不如外人污蔑的那么轻狂。再来明嫣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为何过了月余才出了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明摆是冲着明嫣来的,明嫣虽有错,但若不是这在背后弄出这般流言的卑鄙小人。明嫣坏了名声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能让流言在将姐妹们的名声也连累了,明嫣恳求祖母和母亲仔细思考,找出那作怪的小人,将流言遏制住。”

沈母皱眉冷淡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事有蹊跷?且不论有没有蹊跷,你自己行为不端都是事实。我看你是没认清楚你到底错在哪里,难不成请来的教养嬷嬷对你来说就是摆设了,不知礼数!”

两行珠泪顺着春花般娇嫩的小脸儿滚落,沈明嫣轻咬着唇委屈和求救的看向沈厚德——

第030章 世子雄起(六)

两行珠泪顺着春花般娇嫩的小脸儿滚落,沈明嫣轻咬着唇委屈和求救的看向沈厚德——

沈厚德心软了,对着沈母道:“母亲,这事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不如先——”

“蹊跷?就算没蹊跷,明嫣这事做的也不对,”沈母怒了,儿子这是在挑战她的威严,若是搁在以前这件事说不定会雷霆大雨点小,可如今太太怀了嫡子,作为庶长子的沈明翰地位尴尬,若是不再敲打敲打说不得轻狂得没边儿了!再加上正值选秀,家里的三个姑娘都参加选秀,如今家里又有了爵位,往高位走也不是不可能,怎么能关键时候出了岔子!“你倒说说这蹊跷为何?”

沈明嫣见求告沈厚德行不通,再睨到站在沈夫人身边的沈明雅和明秀,咬了咬唇:“一是为何月余这流言才越传越烈?二是开春就选秀了,父亲又在这时封了爵,想来有人眼红咱们府,想借此来打击咱们府。”沈明嫣越说越顺,仿佛有了底气,“三是孙女是庶女,柿子挑软的捏罢。那日鹊桥会孙女却是碰上陆表哥和明秀再结伴逛街时逛到那诗会的,明秀也是清楚的。”

明秀瞪大眼睛在心中狂啸,什么叫躺着也中枪!这就是。

众人的目光转到明秀身上,明秀无辜道:“确实是这样,可我记得当时我觉得累了,就去附近的茶楼喝了杯茶歇歇脚,二姐说要再逛逛,让我们不用管她,等我们下来时二姐的那首词已经拔得头筹了呢。周围有人将那首词念了一遍儿,我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表哥当时还训了我一通,说矜贵的姑娘家别想这些情啊爱啊的呢。”尼玛你自己自愿去献丑,管我什么事,想拉我下水,窗户都没有。

沈明嫣心里一堵,明秀这话完全是火上浇油,这话题得马上打住,她擦了泪,倔强着一张脸:“千错万错都是明嫣的错,因为我的关系给府里带来了无妄之灾。可这件事还望祖母和母亲剥茧抽丝,找出背后作祟的小人,千万别也连累了大姐和明秀的名声,若是那样的话,我会愧疚不已的。”一副为姐妹考虑的善解人意的模样。

可这件事完全就是她的错,怎么被她这么一说就成了她委曲求全,舍身取义了!

沈母和沈夫人哪里看不出沈明嫣的小心思,沈夫人揉揉额角,对沈母说道:“不说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蹊跷,明嫣的名声已经有些不好了,总得避避嫌。在家里闹出这么些是非,好好的规矩也被人诟病,我想不如让她到郊外的庄子上住几天,静静心。左右明雅和明秀都很有礼数,两位教养嬷嬷也跟了去,专心教导明嫣,明嫣素来伶俐,只要静下心来学习,到时候定是没问题的。母亲,觉得这样如何?”

沈母缓缓开口:“也只有这样了,等学好规矩再回来。”至于什么时候学好规矩,那还不是由教养嬷嬷说了算。

一锤定音,就连沈厚德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沈明嫣咽下心中的不甘,心思流转间却另有思量,面上诚恳道:“明嫣定不会让祖母和母亲失望的。”不经意的将眼神扫过明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刚出了正房门她没忍住蹙着眉道:“明秀不是我说你,你和陆表哥感情再好,他也是外男,这会儿你们——”

明秀脸耷拉下来,高声道:“二姐,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教,管好你自己罢。古嬷嬷陈嬷嬷都是最重规矩礼仪的,二姐还得下一番功夫好好学习才行啊!”

“你——”

“二姐心中朗风雯月,看别人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啦?”明秀似笑非笑,“我不能和二姐多说话,我得避嫌。”

“你——”沈明嫣脸色涨红,身体微微发抖,可见是气得狠了。“我好心好意的劝告你,你不愿意听也就算了,怎么曲解我的好意?说我心思腌臜,我何尝是那样的人。”

明秀仿佛不明白沈明嫣为何生气,她眨眨眼睛,微嘟嘟嘴:“我可冤枉嘞,我什么时候说你存腌臜心思了?二姐才是曲解我的意思呢。算了,看在二姐心存愧疚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别在这里扰了祖母的清净了,我先走了。”

明秀转过身来,揉揉额角,别以为她不知道沈明嫣在玩什么花花肠子,想把她和大表哥拉下水,之前她请罪的时候也语焉不详,被她岔过去,这又在正房门口,还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为你着想’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厌恶。

心思腌臜,果然有自知之明。

不过这又刷出了新地图——郊外庄子。虽然原因大相径庭,可结果是一样的,在这丹桂飘香的时节沈明嫣去郊外庄子了,又遇到谁呢?好奇啊好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又出了事。

明秀睡得香甜,早晨自鸣钟响起五下的时候,外头一阵喧嚣,还有压抑的说话声,明秀把头往被子里一埋,试图把自己卷成个蚕蛹。

绣凤从外头进来,掀开帷幔叫了声姑娘,“姑娘出大事啦。”声音里压制不住的兴奋和幸灾乐祸,还有几分鄙夷。

明秀嗷嗷两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眯瞪道:“天塌了还是地动了?”

绣凤撇撇嘴:“姑娘这——”

拂柳端来明秀洗漱的东西等物,截住绣凤的话头:“那些污秽腌臜事,你也好与姑娘分说,平白污了姑娘的耳朵。”

明秀眨眨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绣凤,捂着耳朵,“没事儿,我捂着耳朵呢。”

拂柳哭笑不得,绣凤瞧了一眼她,才讥笑道:“也没的什么,只是有那自卖自身的下贱秧子,妄想飞上枝头当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