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它的小脑袋上敲了敲。它侧了侧头躲着,绿豆小眼似乎有些不解。

“元宵比你早来,你就不能让让它,认它做大哥又怎么了?”我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好好说了它一通。“有个这样的家伙做大哥,不是挺风光么?”

安锦从我肩上把小黄接了过去。小黄拍了拍翅膀,正想在安锦手上啄一口,却被他捏住了鸟喙,扑腾了半天也挣扎不出,样子很是狼狈。

我正笑着,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白色大狗孤独躲在墙边,正朝我们这边瞅着,见我看见它,它犹豫了一下子,没像往常那般飞奔过来。

“元宵!”我朝它招招手。它却退了退,夹着尾巴跑了。

我心中诧异,连忙追了过去,最后在马棚里找到了它。它缩成一团躲在马儿旁边,把头埋在干草堆里,像是不想见人。

我蹲□,扒拉开干草,把它给扯了出来。

它原本均匀细密的白毛掉了几块,眼睛下面还留了一小道伤,可怜巴巴地瞅着我,眼眶湿润,如泣如诉。打架输了,破了相,再加上被小黄抢去了主人们的关心,重重打击之下,元宵大概终于丧失了自信心。我仿佛看见一只颓丧的白犬,扛着小包袱,背影萧索地在夕阳下慢慢远去…

我替它的伤口上了药,把它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阵子,赌咒发誓说绝对不会抛弃它,它这才稍稍缓了过来,伸出舌头在我手臂上舔了舔。

安锦带小黄进来,把它放到了元宵面前。我原以为元宵会愤怒暴起,谁知它根本看也没看一眼,只把头往我怀里蹭。

小黄迟疑地在它身前跳了跳,拿鸟喙轻轻磨了磨元宵的尾巴。

元宵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看了它一眼。

这算和解了?

于是安宅在鸟飞狗跳了小半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一片和谐。到后来,小黄甚至可以停在元宵的脑袋上晒太阳,顺便帮元宵挠挠痒。元宵也终于对这只聒噪的鸟儿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偶尔装模作样地把它扑倒,拿爪子轻轻拨弄两回又放开了。街坊里从此多了一对狼狈为奸的鸟犬,合起伙来把整条街搞了个不得安宁。

我甚感欣慰,被这一对活宝一闹,倒是觉得日子过得挺有滋味,哪怕真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安锦听我这么说,虽然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有些苦涩。

我知道他其实挺想要个孩子。然而自从喝下绝子酒,我们什么方法都想过,依然没有效果。我渐渐已经放弃了这样的希望,开始试着适应两人生活,而对于安锦来说,接受这样的现实显然更艰难些。

宋思甜终于嫁了,嫁得欢天喜地其乐融融,至于心里头的那个小小疙瘩,想必也总有一天会被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哥也终于把妙音娶进了门,整天对着媳妇傻乐,看得我们好一阵哆嗦。两门亲事都办得顺顺利利漂漂亮亮,平添了不少喜气。

大哥和妙音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两口子一合计,大哥竟然真从翰林院退了职,准备在燕丰开一家酒楼,由大哥掌厨,妙音做掌柜。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两人连地方都找好了,只待布置打理一阵子便可开业。

这下子,娘不乐意了,在家里对妙音冷语相向横竖看不顺眼,时不时刁难。大哥一边要安抚自家娘亲,一边要劝慰自己好容易娶来的媳妇儿,两边谁也得罪不起。妙音虽然生性豁达,却也不是传统恭顺的闺阁女子,经不住娘这般无理取闹似地挑刺,终于忍不住反抗了几次,结果换来更冷淡的对待。

婆媳关系,果然是经久不变的难题。薛妙音没有娘家,只得偶尔拉着我倾诉倾诉,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圈。大哥也烦恼得很,一肚子苦水没处诉,连头发都白了几根。

我琢磨着娘亲彪悍是彪悍了些,却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性子,当初大哥结下这门亲事,她也高兴得四处夸来着,怎么如今突然就不给新媳妇好脸色了呢?

于是我特意找娘一起逛了一回街,旁敲侧击地问明白了缘由。

不问还不知道,原来娘心里对妙音的怨言有那么多。首先,她抱怨妙音不会做家务,女红一塌糊涂不说,成了婚之后还让大哥下厨,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其次,妙音太厉害,大哥啥都听媳妇儿的,令她这个做娘亲的十分失落。最后,这媳妇儿居然鼓动着大哥把上好的一份稳定前途给丢了,跑去开酒楼!这简直是罪不可赦。

当然,我听得出她还潜意识地觉得大哥现在是燕丰城里出名的人物了,大把的姑娘都抢着嫁,娶了这个薛妙音倒是便宜她了。

我听得冷汗涔涔,突然觉得自家婆婆十分可亲。

当然,在安家有不少仆人做家务,但一些按惯例应该由媳妇做的女红,我也从来没碰过,至于嘘寒问暖早晚请安,更是很遥远。再加上婆婆只有一个儿子,如今这儿子还为我绝了后——照这么个逻辑,我根本就是安家的大罪人。然而婆婆也就只是待我冷淡了些,从来没有让我做这做那。公公更不用说,对我从来都和蔼可亲,跟自家爹爹一个样儿。

庆幸之余,我好好劝了娘一阵,娘挺固执,怎么也听不进去。我只能向妙音委婉地表达了娘的不满,让她今后注意着些。妙音很聪明,很快心领神会,不仅学着做家务,还时不时在婆婆和大哥面前做柔顺状,两人的关系渐渐地也就缓和了不少。等过些日子,妙音如果能再怀个身孕,娘肯定能把什么不满都给忘了。

我有了安锦,大哥有了妙音,思甜有了唐惟,连元宵头顶上都站了个小黄。在鸳鸯成对飞的气氛烘托下,小妹也终于开始不甘寂寞地主动积极参与到相亲事业中,两家人眼看着就要携手并进共赴美满大家庭的康庄大道。

然而——“然而”和“但是”这两个字,那就像是美好画卷里甩上的一大块墨点,明朗天空中飘来的团团乌云,清澈小溪里头浮起的混泥巴。

杞皇陛下的皇宫中失了火,烧了一座偏殿。而这被烧毁的偏殿,恰恰正是放置南瑞五公主棺木的那一座。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大家也感觉到了,风雨渐近,遥遥的身世很快就会浮出水面~随之而来的,也是对安锦和遥遥最大的考验,呃,之一。

春节到了,咱总归也得走走亲戚过年神马的(虽然不想去啊不想去),所以春节里的更新基本保持隔日更,下一回的更新时间是2月2日(后天)早上9点~

新年新气象~祝大家万事如意…嘿嘿

四十九章 山洪已来

那座被火烧毁的偏殿就在不久前才让唐门布置了不少精巧的机关,谁想到防得住人,却防不了火。这么一烧,偏殿里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包括五公主的尸首。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中大存侥幸。因为送到宫中去的那副棺木里装的,并不是真正的五公主,而是经由马夫老李易容之后的死刑犯。当初杞皇要求秘部将五公主的尸首运送到皇宫,安锦便已多留了个心思,将真正的五公主棺木藏了起来。

放在皇宫果然比不上秘部安全,人多手杂事儿多,还没到天干物燥的时节呢,这就失了火。我松了口气,顺便替唐惟这些日子以来辛苦设计的机关可惜了一番。

安锦却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苦笑道:“你当真以为是单纯的失火?”

我心头一紧,像突然被绷直的弦。难不成这火还是有人故意让它烧起来的?谁会费那么大心思非要让五公主尸骨无存?

“苏家?”我恍然。“是苏家动了手脚?”

“说对了一半。”安锦虽然看上去心境不佳,却仍没忘记给我一个微笑。“失火的当晚,曾有刺客闯了进去。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应该是刺客无意中触发了偏殿中的机关,才导致偏殿失火。否则普通的失火,绝没有可能烧得这么快。”

“那个刺客是苏家的人?”我急切地问。“抓到了么?”

安锦摇头。“逃了。”

“等等。”我像走进一片迷雾,正试图从迷雾中找到线索。“你是说导致失火的原因是机关?陛下为何要让唐惟设计这样一个触发后会烧毁偏殿的机关?”

安锦敛去笑意,直直地注视着我。“对陛下而言,与其让五公主的尸首落在其他人的手里,不如毁了。”

我的背脊一阵阵发凉。安锦说得对,在陛下眼中,与其让五公主成为杞国的威胁,不如让她从这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而苏家的人会夜闯偏殿,一定是因为听说了偏殿中可能藏了五公主的棺木。他们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偏殿的机关烧了整片宫殿,却没能困住一个刺客,反而让他逃了,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整件事还存在许多疑问和不对劲的地方。我感觉到了,思维却慢了半拍,迟迟难以理顺。而安锦显然已经对整个前因后果有了很明确的认知。

“你的感觉没错。”安锦颔首,眼神中带着鼓励。“别放过每一丝线索,想想这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苏家,陛下,还有偏殿,那个刺客。别急,一样一样来,先从苏家得到消息开始想。”

若是放在从前,他一定早已将真相说了出来,而现在他却只给了我一些提示,要让我自己进行分析推断。我觉得他最近似乎一直在刻意地让我独自思考,鼓励我独自对情况进行分析判断而不再依赖他。也许是因为我加入了秘部的原因?

我沉下心,开始仔细理清思路进行推论。苏家丢失了五公主的尸首,正在疑惑惶恐之间,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说是宫中正秘密为某座偏殿设计机关。

从最后他们派出一名刺客的结果来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们知道了偏殿里装的是五公主,想让刺客把尸首偷回去;第二种,他们并不能确定偏殿里的是不是五公主,想让刺客进行确认。

第一种稍加思考便能排除。如果苏家知道了是五公主,就算他们再急,也不至于只派一个刺客,这样冒失地进偏殿偷。且不说这成功率太低,就算真被他们偷走,似乎也没什么意义。若说之前杀死五公主是为了挑拨两国关系,如今南瑞使者已走,他们拿到尸首又能如何?

所以只能是第二种。他们还不能确定那里头的是不是五公主,所以派刺客潜入进行确认。谁知道刺客触碰到了机关,引发大火。

机关中的大火烧了整个偏殿,却给刺客留了生门逃了出去。出现这样的失误实在不大像唐门的作风,而就算刺客逃出偏殿,也不该会从已被惊动的皇宫御卫手里逃脱才对。

只有一个解释:这名刺客,是被故意放走的。能做主让唐惟留下生门,让御卫放走刺客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那么这名刺客究竟有没有看见公主的脸以确认其身份呢?

我认为一定已经看见了。否则放走这名刺客没有任何意义。这么说,当今陛下放走刺客,是为了让他回去向苏家报信?

我想自己此刻的脸想必是忽红忽白精彩至极。“这就是陛下对苏家的‘另有安排’?”

安锦舒了口气。“不错,甚至连苏家所得到关于偏殿的消息,多半也是陛下故意让人放出去的。”

刺客确认偏殿中安放的的确是五公主,苏家也就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已经败露,陛下对付他们是迟早的事。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不怕苏家来个破釜沉舟,垂死反扑么?”

“苏家再横,这儿毕竟是杞国的地方,他们斗不过当今天子的。”安锦意味深长地翻开一本兵法书,指着其中的一条给我看。

走为上策。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陛下想逼苏家潜逃?”

“不错。苏家是西凉的暗探,这么一逃,必然是回西凉国向颜或复命。”

“可是——这不是放虎归山?”

“陛下当然不会没有目的。”安锦合上书,双目微眯,弯曲了指节在桌上轻轻敲击。“他的整个安排里,很可能也涉及到了秘部,只是现在我还没接到他的旨令而已。”

皇帝陛下,果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我忽地惴惴不安,有些不明白却很不详的预感。“你觉得——他究竟会让秘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安锦别开眼,神情稍冷。

我却有种强烈的感觉。安锦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他的那个猜想可能会让我难以承受,所以才选择了暂时不说出来。

他选择不说,我也不再追问,只是暗暗在心中做好了一层又一层的准备。在这样的过程中,我的脑中竟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清明。一些之前忽略的小细节,被忘记的小线索,渐渐从迷雾中浮现了出来。

就我们现在所知的情况中,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既然杞皇陛下的目的是让苏家派刺客来确认五公主逼苏家潜逃,那为何要多此一举地让唐门的人来设计机关?现在看来,这机关除却引发了一场大火,在整个计划里根本没有其他的作用啊?

等等…大火?

莫非杞皇还想借助这个刺客,毁了五公主的尸首?这倒真是一举两得。

不对,这样还是说不通。杞皇想毁五公主的尸首,那还不是随时随地的事儿,何必要通过这个刺客来做?除非是他忌惮着什么,不想亲自动手毁了这尸首,而要通过这个刺客来达到目的。

能让杞皇陛下忌惮的有三样:西凉,南瑞,以及秘部。

西凉显然不可能,南瑞压根儿还不知道这事。剩下的就只有秘部。难不成陛下担心他毁掉五公主尸首后,会得罪了安锦?

也不对啊,虽然我们暗地里都有些同情愧疚之心,但明面上五公主跟安锦非亲非故的,这个担心并没有成立的依据。

除此之外,只为了间接毁去五公主存在的证据,花那么多时间和人力让唐门设计这些机关实在有些蹊跷。杞皇陛下做事的风格很明显,他的每个决定,都在力求通过最简单的方法达到最多的目的。仅仅烧一座偏殿,还能有许多方法,干嘛非得用这么麻烦的一种?

我一直没有想通这个问题的答案。心中的浓雾大半已散,只留下些许模糊之处,尚需要一股关键的劲风将它们彻底驱散。

而安宅的气氛,渐渐与从前有所不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说不出的凝重,仿佛一场山洪将至,所有人都在准备同舟共济,对抗这看不见的洪水猛兽。连元宵和小黄似乎都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不再瞎闹,有事没事便蹲在院子里警惕地张望,碰到丝毫风吹草动便神经质地大叫。

公公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腿伤刚刚好了些,便努力挣扎着要下床走动。虽然眼疾依然没有起色,他不以为意,已经开始练习闭着眼适应盲人的生活,似乎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了别人。大概是因为这一回受伤的缘故,他越发清瘦了些,脸色发黄,看上去十分虚弱。

唯有雀儿依然保持着活泼无忧的笑脸,看得我心中稍安。

与安宅的肃穆相比,娘家的气氛倒是欢快了不少。妙音嫁过来不过两个月,已经被诊出怀上了身孕,爹娘和大哥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曾经的婆媳阴影更是消散无踪,如今娘天天给妙音炖补汤,那殷勤劲儿连我和小妹看了也有些吃味。

小妹相亲相得不太顺利,一直没遇上个合眼缘的,难免有些气馁。我带她去月老祠求了一卦签,大意是缘已至,姻尚远,还需耐心等待。小妹憋闷,把小黄从元宵头上揪下来硬拔了几根毛,在小黄凄厉的叫骂声中神清气爽地回了家。

没过多久便是九月初八,我的生辰。安锦带我游翠湖,湖上有鸳鸯交颈,白鹭成双,碧波细柳醉流光。我划着一弯轻舟,对面坐着安锦。安锦深深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小舟在湖中央打着转转。

我一面划,一面忐忑地瞅着安锦的脸。“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安锦无奈地指了指我手里的桨:“阿遥,还是让我来划吧。照你这个划法,咱们划三个月也到不了岸。”

我无语,只得把木桨交还给他。不就是不会划船么?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

“阿遥。”安锦双手划着桨,唇角含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么?我们以后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当然记得。”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我想离开一阵子,去做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可能会遇上一些麻烦。”他停了下来,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怔怔地望着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你会回来吧?”

他展颜一笑。“我一定会回来。所以你要好好地,无论遇上什么事,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再生两个孩子,开心地过一辈子。”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那你要早些回来。要是晚了,我就改嫁给对面林家的公子。”

安锦脸一黑,之前的惆怅柔情一扫而光。“他有罗圈腿,口齿不清。”

“那就卖糖饼的少当家。”

“那是个好色之徒,不可靠。”他皱紧了眉,下意识地一甩手。“敢情你还一直惦记着这些家伙?”

我呆了呆。“灼衣,你把我们的桨给扔了。”

两人面面相觑。

真想不通,明明应该是凝重肃穆无语凝噎的告别场景,难道我们不该深情相拥你侬我侬地缠绵一番么?为什么结果却是被困在湖中央大声喊救命?

在湖上跟醋缸夫君讨论改嫁这种事,真是个极不明智的选择。

第二天,安锦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家去上早朝。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没有再回来。

第五十章 叛逃西凉

燕丰城出了一件大事,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议。

事情的起始是刑部主事段常接到了一封密报,举报吏部侍郎安锦和礼部主事苏熙曾参与了一起买官冒名案,并在其中徇私枉法,威逼了一位证人做了伪证,使得两人逍遥法外。刑部对此案高度重视,并在第一时间禀报了当今皇帝陛下。

陛下震怒,命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已流放至边疆的证人也被找了回来重新审问,而涉案者吏部侍郎安锦和礼部主事苏熙被收押在天牢,随时等候提审。

爹娘他们听说这一噩耗,立刻赶来看我,我只推说是冤狱,一场误会,让他们放宽了心。公公听闻此事,什么都没问,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些愧疚。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公公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装糊涂罢了。

婆婆找了我一回,两个人相对而坐,沉默了半晌。最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起身离开,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在我肩上拍了拍。“自己当心些。”

我没有去看安锦。事实上,我也进不了天牢。我只在心里数着日子,等着他回来。

大哥和妙音常来看我,小妹更没事儿便上门来,给我讲些她最新相亲的糗事儿消遣。我依然跟平常一样吃吃喝喝,领着小黄元宵去书斋当班,没事的时候画画****,只不过每回画出来都是安锦的脸,挺闹心。

安锦被收押在天牢的第五天夜里,终于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我睡得浅,一下子被惊醒,披上衣服便出了门。婆婆已经站在院子里,沉声道:“来了。”

公公挣扎着出了房门,又被婆婆扶了回去。雀儿从外面奔了进来,难得一脸正经。“少夫人,来了很多官兵。

终于来了。我深呼吸,勉强平息了心头的紧迫感。“待我出去看看。”

安宅外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围着一圈银盔铁甲的长戈官兵,水泄不通。侍卫前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段常,另一个是刑部吴侍郎,两人表情凝重,紧盯着我。段常的神情中稍有不忍,却还是上前一步,朗声道:“夫人,在下与吴大人前来,是奉旨行事,要请安大人全家去一趟刑部。”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皱眉,作慌乱状。“为什么要我们也去?”

吴侍郎冷笑一声。“安锦与苏熙一同逃出了天牢,整个苏家下落不明!如今我们怀疑苏家乃西凉国的奸细,安锦跟苏家很有可能是一伙的!”

我大骇道:“绝不可能!”

“可不可能,还请夫人跟安府上下说一声,都跟我们走一趟才好定夺。”吴侍郎轻蔑地睨我一眼,朝兵一挥手。“带走!一个都不能落下。”

这吴侍郎,想必又是个平时就看安锦不顺眼的。随着他的命令,已有两名官兵朝我走来,作势要绑。

“等等!”我终于忍不住发怒。“我自己会走!”

“大人!”段常忙道:“此事尚未查明,再说夫人为一介女子,又不会武功,就不必缚住了吧?”

吴侍郎沉吟片刻,这才作罢。婆婆和公公相扶而出,其余的人也都被押了出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我脸上看了一眼。我报以安抚的眼神,微一点头。最后连元宵也被捆成一根白腊肠给扔了出来,看着我委屈得直哼哼。小黄大概是溜得快,没被逮着。

我们并没有去刑部,而是被直接拉进了刑部大牢。我和公公被关在相邻的牢房,其他人被关在别的地方,婆婆则被他们带了出去,不知去向。

苦了公公。他面色蜡黄,神色疲累。牢房里堆了些稻草杆,下面便是冰凉潮湿的石砖地。他喘着气,声音衰弱,听得我一阵揪心。牢房里只点着两只火把,两个狱卒守在铁栏杆外,坐在桌旁一面喝酒,一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

我朝他们笑笑,从袖里掏出之前藏好的金叶子放在栏杆外的地上。两个狱卒眼睛一亮,四处看了看,假作不经意地从地上捡起金叶子塞进荷包里,低声问:“什么事?”

“麻烦二位,替我公公寻些热茶和棉垫来可以么?他年岁大了,又受过脚伤,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狱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名便转身离开,大概是去找我要的东西了。

另一名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狞笑着隔着栏杆朝我逼近。我一吓,正要后退,却听他低声说:“在下螳螂,奉命在此接应,夫人有任何吩咐尽可跟我说。”他掏出一块小金牌朝我晃了晃,又迅速地塞了回去。

原来是秘部的人?他又朝我笑了笑,大概是恭敬的意思,却依然挺狰狞。原来他之前不怀好意那笑容竟然是在暗示我么…我还当是遇上流氓了。

既然安锦连刑部大牢里也打点好了,我便也放下了心。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坐牢房,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依然有些郁郁。这地方挺黑,地上又潮又硬,空气中混合着霉味和馊味儿,稻草杆儿睡着极扎人。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被困在一处斗室失去自由的那种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