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还是不赏?

“陛下在发愁什么?”一只素手抚平司马诚皱起的眉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妩媚上挑的清澈眼眸。

“如果是难办的事,那先搁着好了,尝尝我给陛下烤的饵块如何?”罗眉笑意盈盈,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司马诚手中的折子扔到一边。

司马诚竟然不生气,真的依她不去看这份折子,反而对她手中盘子里盛的那个并不好看的卷状物垂涎欲滴。

后宫不干政是条不成文的规定,即使是高娴君也不能随便进御书房,这里每天都堆积着可是罗眉因为只会说不会写汉文,认识的汉字很少,反而可以无视这条规定,随意进出。

待司马诚吃得欢了,罗眉便状似无意地问他:“陛下刚刚在烦心何事,现在想通了么?”

“一个立功的江南道官员,却是楼家人,爱妃觉得该不该赏?”

“楼家人?江南道?”罗眉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这些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字眼,疑惑地歪了歪头:“罗眉不懂这些,只知道上位者该赏罚分明,江南道…听起来是个很远的地方,就算陛下忌讳他,赏一赏又有何妨呢?如果贪污的官不罚,立功的官不赏,岂非天下人都会对陛下议论纷纷?”

贪污的官…

司马诚的眼睛一眯。

是了,楼宁在此次赈灾中如此卖力,自然收获不少民心,不过他远在江南道,威胁不大。继续这样踏实干活的话,他不吝啬给楼宁升一下官,只要别回镐京别带兵就行。

可是司马妧的表哥这次立了功,他高相的门生却在给朕添乱子!贪贪贪,平时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这种关键时刻,他的人还给朕掉链子,如此不可靠,干脆都让单云换了得了!

司马诚立即决定稍后写封密信送往高府,让赋闲在家的高延好好约束一番他的门生,不然全被英国公那边揪出来,他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得不说罗眉聪慧,她很了解司马诚的底线何在,她甚至没有提到一个人名,没有诋毁任何人,就轻松达成了郑青阳死活达不到的目的。

收到这份密信后,又好不容易打听出来龙去脉的高延,一张老脸都快气青了。

轻易听信妇人之言,当今天子还能更有出息一点吗!

如果高娴君生了皇子,谁还稀罕陪他玩儿!

一想到这里高延就很糟心,那些名医啊千金科圣手啊,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而英国公那边,自从斩了一个洪营南之后,他用“黜陟使”的权力用出了舒爽感。司马诚给楼宁的赏赐旨意一发,没两天就从河南道来了一道折子,又有两个刺史一个太守被证据确凿地揪出来,一个杀了示众,两个押解回京等待大理寺受审。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涉事的官员和郑青阳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于是高延还没发话,百官中向他靠拢的人来劲了,攒着力气要黑一把郑相。

这折子把司马诚看得有点头晕,又很无可奈何,谁让单云是他自己选的?想着英国公这一次表现不错,也就暂时不怪他下手太狠,在他折子最后所推荐的顶替这三人的人选上画了红勾,盖上玉玺,准奏。

于是单云更来劲了。

然后呢?

然后他悲催地病了。

单云今年已经快八十,一个快八十的老人在两道之间来回奔波,忍受夏日高温,不眠不休指挥治水、赈灾、安置难民等诸多工作,他的病倒,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不过即使病了,他还依然坚持在病床前下达命令、统领各项工作,但是十分明显的,各项事宜的效率明显慢了下来。

其实单云没告诉皇帝陛下的是,他的好多事务是托顾延泽帮忙处理的。自从在河北找到这位前太傅之后,本想将他送回镐京,谁知道这小子非要身先士卒、救国救民,而且单云病了之后,顾延泽这个什么官职头没挂的闲人还真的派上用场。因为他在河北道已经待了好几个月,论政务处理,熟悉程度比单云更高。

这件事单云和顾延泽是偷偷搞的,不敢告诉司马诚。

司马诚得知单云病了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月,他将这道折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确定单云要他再派一个人过去接班,不是推诿,不是托辞,而是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这下司马诚发愁了。

派谁上?

高延?

*

夜晚,定国大长公主府内。

“嗯…啊…轻点,妧妧,嗯…”

“唉,舒服,嗯啊…啊啊痛痛!”

这一会销/魂呻/吟一会壮烈惨叫的声音,来自大长公主和驸马的卧房,来自驸马爷的口中。

不要想歪,只是例常的按摩放松而已。

“小白,你的锻炼太狠了点。各人的身体承受力不同,你每天坚持这样大的强度会很辛苦。”司马妧一边帮脱得只剩里衣的肉团子捏来揉去、放松肌肉,一边劝告他降低锻炼量。

顾乐飞刚刚痛得欲/仙欲/死,眼泪直飙,此刻便拿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奋力抬头瞅她:“可是有人说,若不坚持锻炼,瘦下来的皮肤会皱巴巴很难看…”

司马妧看他如此萌萌的,心又软了,拿他没办法,唯有叹口气,把他翻了个面继续按摩。长期练武之人都懂得如何在高强度的锻炼后放松,故而每天顾乐飞都厚颜无耻地求她帮自己按摩。随着她有力的双手四处游走,驸马爷可以一边内心猥琐yy着,一边身体痛并快乐着。

每夜按摩是他坚持节食锻炼加喝苦得要死的中药的动力之源,这种事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过在大长公主看来,其实每天帮小白捏捏就像揉面团子一样舒服,她表示蛮开心的。

和小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不知道某人猥琐心思的大长公主如此纯粹地想着。

“我说了,你只稍微瘦一点儿,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司马妧劝道。

顾乐飞不吭声,他才不是要瘦“一点儿”,而是“很多很多”。

“嗯…啊啊嗯嗯轻点…痛痛好痛!”

又是一天痛苦又舒服的折磨结束后,顾乐飞的全身都出了一层薄汗。筋骨舒坦,肌肉放松,他仰躺在床上,像肉饼一样摊开,成一个粗壮的“大”字形,舒服地叹了口气,不想起来。

“小白,记得沐浴。”

“我知道,但我想躺会,”顾乐飞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肚子,“殿下,躺躺?”

他知道司马妧根本经受不住这种诱惑。

不趁着自己身上肉多的时候搞点福利,等某日瘦身成功,结果真不好说。

不过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减肉的决心,顾乐飞死也不愿意一辈子只是被她当成人肉团子。

果然,司马妧两眼放光地将自己的脑袋枕了上去,还伸出双手在他肚子上按了按,欣喜又满足道:“好有弹性!”

顾乐飞微笑,并不想揭破其实他也很享受这个姿势,因为可以yy假如她的脑袋再往下移几寸的场景。

然后,毫无邪念的大长公主开心地像拍西瓜一样在他的肚子上拍了数下。

啪啪啪。

见她像找到玩具一般开心,顾乐飞唯有呵呵,有意转移话题道:“英国公的丰功伟绩,你可有所而闻?”

“你和他说的建议,他都听从了。可惜他年纪的确大了,病来如山倒。”

“我看他是治人治得爽了,压根刹不住车,然后一激动,晕了,病了。恐怕皇帝陛下此刻正发愁谁能接替他。楼大公子最近的风头也很劲,朱则赏识他,日后想必步步青云,不过如果陛下派高延去接替单云,楼宁的日子恐怕会难过一点。”

“那又如何。他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便是最好的收获,”司马妧枕在自家驸马软乎乎的肚皮上,望着纱帐顶端,忽而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想去受灾的两道帮忙啊。”

顾乐飞沉默。

“小白,你说我如果将自己封地的今年赋税献出八成给灾民们,陛下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妧妧如果希望如此,这个…倒是无妨…等一下!你说什么?封地?”顾乐飞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砰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害得睡他肚皮上的司马妧也不得不跟着起来。

“小白,你怎么啦?”

“封地啊!妧妧,你忘了,梅常侍暗示过你,封地有秘密!”最近一心沉迷减肉,他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陈庭那小子也从不提醒他!

“但我没法出镐京。”

“这个…其实也有办法…”眼下单云病了,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如果真是高延接任的话,倒是可以求他让有心用封地赋税救济灾民的大长公主随行一段。她又不插手赈灾,人家带头无偿捐赠钱粮的同时,巡视一下从没去过的封地,甚至救济一下流落到河东道、太原府的难民们,做一下表率,难道不可以?

想得美好,可是司马诚估计还是会觉得她别有用心,或者觉得她又想借机出风头。

除非高延肯帮忙…

至于高延凭什么答应他,他手下确实有一个筹码,只是顾乐飞不确定封地的秘密,是不是值得自己用这个筹码换。

顾乐飞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司马妧盯着他一会舒展一会皱起的眉头,分外不解:“小白,封地的秘密难道很大?”

“这个…不清楚,”顾乐飞也很为难,“既然是秘密,自然要揭晓后才知道它的价值。”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顾乐飞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自家公主殿下确实终于出了镐京,却是以另一个事件为契机,以另一种身份。

第67./章

七月,云南持续的高温少雨终于导致大旱,土地开裂,部分河水断流,湖泊干涸见底,旱情严重的地区庄稼绝收。

由于路途遥远和云南都督府的有意瞒报,镐京得知这个情况的时间相当滞后。加上当时镐京上层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在黄河泛滥的治灾问题上,即便有几封关于云南可能有旱灾的奏折,也因为无关紧要而被忽略,淹没在众多奏折之中。

直到川西节度使、昆州刺史、益州刺史以及数个羁縻府州的刺史连番上奏八百里加急,禀告南诏王罗逻阁先降服周边的两个小政权寻传蛮和骠国,后取夷州三十二,有意将势力从洱海地区往北往东延伸,占领大靖所统治的数个羁縻府州,然后继续扩张。

不仅如此,西边高原地区的雅隆部人也望风而动,在剑南道的西南边界蠢蠢欲动,大战随时可能爆发。

云南当时并不属于大靖十道,换言之并非完全由大靖皇帝统治。虽设都督府,但只是为了战略防御考虑,都督府只控制了一部分地区,也就是那些羁縻府州。其他部分则被南诏国和其他零碎的小政权如寻传蛮等所占。

此时大靖为了赈灾救民,正将众多钱粮和兵力往河南河北两道调集,南诏趁人之危,一路拿下数个羁縻府州,威胁云南都督府,而且有意向临近的剑南道、岭南道入侵。

自定国大长公主司马妧扫荡北狄、平定西北后,便一直窝在祁连山脉西南方向的广袤地区活动,不敢擅自跨界的雅隆部人也瞅准这次机会,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富足的天府之国。

照两方这种默契的程度来看,南诏和雅隆部很可能之前已经达成某种约定,要联手趁大靖焦头烂额之际咬下几块肥肉来。

可是表面上南诏王却当做完全不知道雅隆部的事情,而且主动上书镐京,向司马诚痛哭流涕地陈词,他这么做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到处大旱,庄稼绝收,百姓民不聊生。可是这时候云南都督府太守还要向他施压,让南诏献粮交钱支援河北河南两道的赈灾,还押解了南诏子民作为人质。

照南诏王罗逻阁的说法,他实在是被逼无奈,为活命不得不反。恳请大靖皇帝陛下一定要明白他的苦衷,怀着一颗共同的爱民之心,不要降罪于他。

新任南诏王这纸情真意切的上书,简直刷新了无耻的底线。

人至贱则无敌啊。

你说,既然惹祸的是云南太守,那我把他革职查办、给南诏一个交待成不成?

可以啊。罗逻阁一定会继续情真意切地说,感谢陛下圣明,不过既然我们庄稼绝收没粮吃,大靖富庶天下,应该也不在乎匀一点地方给我们活命吧?

吃进狗嘴里的肉,还指望狗吐出来?

一直以仲裁者和南诏王的主上自居的司马诚,收到延迟多日的军报后,气都快气死了。

“罗逻阁好大的胆子!”

充满南诏风情的丽妃宫中传来皇帝陛下盛怒的吼叫,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乒乒乓乓的器物摔碎声。

所有宫女和寺人都跪伏在地,胆战心惊地祈祷皇帝的怒气过去。

“好狡诈的手段,先以你迷惑我,让我以为南诏有意和大靖继续交好,然后趁机占领我的土地、掠夺我的财富!”

众人惊骇地看着眼前丽妃罗眉的那双精致绣鞋被提离地面,没有人敢抬头,但每一个人都知道罗眉被司马诚掐住了脖子,生生从地上拉起,口里不自觉地发出咔咔的吓人声音。

“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罗逻阁的阴谋!说!”司马诚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罗眉身边随她一同来的南诏侍女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抬头道:“陛下,您掐住娘娘的脖子,让娘娘如何说话?”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司马诚冷冰冰看了她一眼,将罗眉像扔垃圾一般往边上一甩:“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宫女拖出去杀了!”

“不要…咳咳…不要杀阿雁…咳咳…恳请…陛下…”罗眉按着自己疼痛的嗓子,咳嗽不止,急急向司马诚爬过来,拉住他的衣角恳求。

“滚!”司马诚厌恶得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抬脚就对着她的心窝狠狠踹过去:“来人,传我旨意,从今日起将丽妃罗眉打入冷宫,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她!”

被司马诚那一脚踹得身体蜷缩在一起,疼得难受的罗眉,即便听见这道无情的旨意,竟然也没有像刚才那样恳求。她将脑袋埋在胸口,像虾米一样蜷缩在角落,没有人看见她听见“冷宫”二字,后,唇角勾起的笑意和释然的表情。

这样正好,老娘早就不想陪你玩了。

罗眉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很快传入端贵妃的耳中,她勾了勾唇,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她的心腹宫女见状,不解道:“娘娘,丽妃出事,您不高兴么?”

“高兴,怎么不高兴,”高娴君懒洋洋倚在塌上喝了一口参茶,淡淡道,“只是高兴之余,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帝王的宠爱就像纸一样薄,外力一戳就破,若不是她的父亲足够得力,谁知道有一天她会不会像罗眉一般只能在冷宫孤老一生?

思及此,高娴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轻轻叹了口气。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啊。

“紫苏,知会父亲一声,他昨日说的那个人,尽快安排他进宫。”

高娴君低低的吩咐令她的心腹宫女有些惊讶:“娘娘,您改变主意了?昨天不是还觉得大长公主的人不可靠么…”

“没有办法,快要渴死的人,即便是饮鸠也要止渴,”高娴君的目中冷光流转,“只是本宫以前一直小看了司马妧,倒不知她竟留了这一手一直等着我。”

高娴君真是冤枉了司马妧,这件事情她一点也不知情。

虽然此事的起因的确和她有关。

前日燃灯佛诞辰,赋闲在家的高延陪夫人上崇圣寺拜佛,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隐退模样。虽然他知道单云一病,司马诚很可能派自己上前线赈灾,可是郑青阳如跳梁小丑一般在朝堂上蹿下跳,没少给他招麻烦。这种急需他坐镇镐京的时候让他出京,真是极其不乐意。

可是皇命不可违,他不能公然反对,只好消极示意。今天陪夫人上寺庙礼佛,明天去找大师论道,后天在佛舍小住抄经,俨然一副准备当居士的派头。

燃灯佛诞辰那天也不例外,如今多事之秋,高夫人爱上了求神拜佛祐家人平安,要做样子的高延也一同随行。

却在崇圣寺佛堂外遇到一个小沙弥,小沙弥递了一张纸笺给他,然后道一声阿弥陀佛,走了。

高延不是没脑子的愣头青,拿到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就乖乖信了去赴约,虽然那张条子上大大方方署了名,说认识一个千金科名医可以介绍给高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高延将纸条往井水里一扔,全当不知道。

若是阴谋,他不去赴约便不会有问题,如果此人确实有事求他,自然还会找来。

和很多聪明人一样,高延喜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果不其然,高夫人的礼佛还未结束,高延便又见到了那个递纸条的小沙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拿纸条来,而是指了指佛堂的一个偏门:“陈居士在里头等你。”

不错,那个大大方方在纸上署名的人,便是陈庭。

而陈庭,是定国大长公主的人,这是全镐京的上层都知道的事实。

他来见自己,不可能只是代表他本热。

司马妧找他,能有何事?

高延交待了高夫人两句,便带着人去见了陈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