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蔷面露笑意,边上诸人均是幸灾乐祸。

“慢着。”

汐奚听闻男子开口,心头原先的紧绷豁然松下来,昨夜一事,只有玄衅能还自己清白。

“衅,可是嫌罚的不够重?”老太君侧目问道。

“我既然要她,就不在乎她是否清白。”玄衅语气坚定,不容忽视,就连边上静默不语的殿泽亦回过头来睇着他,汐奚菱唇轻呼,男子的视线柔情脉脉落在自己身上,那份突来的转变,让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那种眼神…

她直盯着,想要看透男子的想法。

果然——

在他眼中闪现的,是令人避闪不及的邪佞。玄衅的话,明着袒护,实则,却已经‘证实’了自己非清白之身。

“糊涂!”老太君气得一掌击在红木桌上,“我不同意。”

“不管是否同意,她已经是我的人。”玄衅丝毫不肯松口,榕善见状,小脸微垮,乖巧来到老太君身边。

“老祖宗喝口茶,莫要生气。”

僵硬的双肩在女子的轻揉下稍稍缓和,老太君气得不轻,回过头后,在榕善手背上轻拍下,“你若真执意,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这盟规,不能破。”

玄衅不再开口,殿泽大掌撑起前额,面露无奈,冲着身侧女子道,“觅娘,你又来这招。”

“你给我闭嘴!”老太君瞪了男子一眼,却并无责备。

汐奚隐约知晓不祥,肩头突如其来的被侍卫给擒住,压向前,“你们想要做什么?”

“嘴巴倒很利,”亦蔷面露鄙夷,讪然说道,“我们这是教教你做人的规矩。”

侍卫将她的双手拉出去,老太君目光在桌上扫过一圈,最终落定在那把戒尺上,榕善明了,随即取过交到她手中。

手掌被迫摊开,汐奚咽下屈辱,她若想要留下,这点苦就得忍过去。

玄衅眼见那把戒尺用力敲在她掌心,女子疼的五指蜷缩,晶亮的眸子微阖,极力隐忍。视线对上玄衅,汐奚将他面上神色尽收眼底,这般伪装,看不清他是真是假。

手背张开,侍卫将其抵在尖利的桌角,戒尺敲击下来,疼痛透过掌心传入手背,尖利刺进骨中,令人周身忍不住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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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真容

“给我用力打。”老太君见她一句不肯求饶,越发狠下心来。

啪啪的声音清晰透出,汐奚紧咬贝齿,后背处冷汗涔涔,边上众侍妾掩嘴而笑,讥诮不已。

“够了。”男子话语清冷,睨视一眼。

嬷嬷在老太君的示意下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殿泽见他俊脸冷下,似有愠怒。玄衅起身,三两步来到汐奚身侧,大掌将嬷嬷手中的戒尺夺过后,以内力震断丢在边上,“耳朵里进黄汤了是不是?”

殿泽忍俊不禁,见那嬷嬷已被吓得魂不守舍,“觅娘,这戒尺都是书院那些教书先生用的。”

“你给我闭嘴。”老太君拿他没辙,只得重复这样一句话,玄衅见汐奚压着脑袋,拧起的眉头稍有舒缓,柔荑抚着受伤的手背,“上辈子是哑巴么,连喊疼都不会。”

她眼帘微抬,不假思索道,“我忘记了。”

站在老太君身侧的榕善禁不住笑出口,玄衅居高睨望,女子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愫转瞬即逝,是什么,竟能让她连疼都忘记了?

榕善边给老太君捶着双肩,边将步子往一边移去,莲足轻勾,将那断成几瓣的戒尺不着痕迹踢到她面前。

“你——这可是祖上传下的东西,”老太君果然发怒,激动起身。

玄衅蹙眉,朝着边上的殿泽使个眼色后,大步而出,衣袂轻拭,在同汐奚擦身之际,他脚步微顿,语气突然变得格外认真起来,“今夜来东宫,我想睡个好觉。”

她循声望去,男子已迈步走出老远,老太君原想指责,身侧的殿泽忙先一步挡于她身前,“觅娘,多生气,人是会老的。”

“迟早有天被你们气死。”

殿泽示意边上嬷嬷将她搀扶进里屋,他旋过身,只见汐奚已径自朝外走去。

“闯了祸,躲得倒挺快。”男子紧随而上,二人一道出了沁园。

“你胆子不小,得罪了觅娘有你好果子吃。”殿泽明眸微闪,望向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汐奚突然顿下脚步,正色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是我能得罪的,可我说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二人对视,彼此的眼神,都是他们熟悉的。

干净的瞳仁攫住女子潭底的黑亮,殿泽执起她的手握入掌心,“从在北荒营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汐奚面不改色,避开男子视线,“有何不一样。”

“你不用紧张,”殿泽以食指轻拭她手背上的淤青,“只是种感觉罢了,你就像狼,难以驯服的小狼。”听到这般描述,汐奚眉头紧蹙,想要反驳,却被男子抢了先,“狼,虽然凶狠,却能对同伴不离不弃,”他目不斜视,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字,“汐奚——”

“嗯?”她想也不想的答应。

“不离,不弃,真正能做到,太难了。”殿泽敛下几许寂寥,汐奚将小手抽回去,今日的他,似乎有些异常。

男子望着空落的掌心,眉角轻扬下,侧身之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驻足,“我信,你是清白的。”

汐奚望向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吃惊,这里的每个人,每句话,都让人难以捉摸,仿佛藏着很多秘密。殿泽只字未提先前在西宫遇上的那件事,汐奚也当他是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手上的伤并不重,只是整个手背淤青,难看了些,汐奚走入东宫,微叹口气,如今,怕是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了。

远处,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走上前,稍有不确定地轻唤道,“眉雅。”

女子惊忙回过身来,将汐奚拖到边上,“方才玥姬主子回园里就说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汐奚见她满面紧张,小脸忙瞅向四侧,“你怎么到东宫来了,这儿戒备森严,给爷看见就麻烦了。”

“你放心吧,东宫服侍的人好像都被遣退了,我一路过来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眉雅同汐奚躲在树荫下,果真,林廊园子间,连脚步声都没有,“我们三人是一同从北荒营出来的,汐奚,还是你命最好。”

她掌心按着手背,刺痛的感觉,让她唇畔勾起苦涩。

眉雅站在身侧,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忙推了下她肩膀,“快进去吧,明日我再去东苑找你。”

“嗯。”汐奚轻应下,身子才出去几步,复又折回,“出去的时候当心点,别让人看见。”

“我知道。”眉雅点下头,望着汐奚的身影踏进殿内,这才小心翼翼将身子隐入林中,并未出去。

东宫内殿,玄衅倚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书卷,见她进来,便将那书阖起放在边上,“你现在,肯定恨我吧?”

汐奚来到男子跟前,手只要动一下,就疼的厉害,“那块丝绢,爷比谁都清楚。”

“对,我没有说实话。”玄衅大掌扣住汐奚皓腕,轻拉下,女子却是纹丝不动。僵持的动作在男子俊脸拉下之际缓和下来,汐奚挨着榻沿坐下,身子被他健臂揽过去。

“我若真非清白之身,只会在你脸上抹黑,既然这样,爷为何不说实话?”

玄衅手上突用力,将她压在绵软的锦被上,阴鸷逼近,呼吸沉灼喷散在她面上,“不要试图揣测我的想法,汐奚,你这是在命令我?”

她绝没有这般想法,故而,断然摇头,“妾身不敢。”

“记住你今日的话,”玄衅竖起食指,在她菱唇上轻点下,目光牢牢攫住她,“不管你是不敢,还是另有他想,记住我的一句话,不准!”

汐奚感觉到他眼中的疏离,眼帘轻阖道,“是。”

玄衅松开手臂,转身朝向里侧后丢下句话,“睡吧。”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去,汐奚如释重负,手背上虽然还是会疼,却仍抵挡不住倦意袭来。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听到耳边有细碎的呻.吟声传来,她双目才睁开,身子却觉一轻,整个人已被挥开,掉到地上。

她痛呼出声,混沌之下,才爬起来就见先前盖着的那床锦被迎面而来,汐奚忙伸手接住,回头一望,却是惊得目瞪口呆,双手一个劲抱着怀里的绵软。

玄衅身着一件黑色寝衣,似是受了伤,整个人趴在榻上,银色长发透过床沿垂落至地面,他俊脸朝向外侧,在这样极致的对比之下,那张面容显得越发阴柔邪魅,却也,带着几许无助。汐奚大为吃惊,手上动作不由松开,锦被掉落到了地上。

第二十章替身(一)

“水——”男子虚弱无比,薄唇间不断溢出轻语。眼皮轻抬下,视线却朦胧不清,只看得见一抹人影杵在那。

“水,水——”玄衅放在身侧的五指伸向前,修长无力。

万分惊愕,汐奚倒退几步,单手撑住桌沿,另一手撞在身后的茶盏上。她手忙脚乱地倒上水,刚要上前,便顿住动作。

当日,楼儿身上所带的银发,便是同玄衅此时的一样。

汐奚双手紧握杯沿,周身颤抖,茶水顺着四侧倾斜出些许,她转身背对玄衅,小脸凝重紧张。

一手抚向袖口,那里,藏着路圣爵当日给自己的药,汐奚犹豫再三后终将它取出握在了手中。九哥想要的东西,也许就藏在东宫,有玄衅在,自己得手的机会只会越渐渺茫。汐奚握着瓷瓶的动作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能下手的时机,可能仅此一次。

“水——”

她狠下心来,随手拨开盖子,朝着茶中倒去。白色的粉末入水即化,未起丝毫涟漪,汐奚将瓷瓶塞回袖中,旋过身时,额上已然冒出晶莹冷汗。她所下的分量并不重,应能控制心魂,而不伤性命。

几步来到榻前,她单手搀扶男子坐起,“爷,水来了。”

玄衅面色苍白,脑袋虚弱地靠在汐奚肩头,他视线不明,抬起的手始终够不到水杯,汐奚见状,忙将茶水递过去。

男子在摸索几下后紧扣住她手腕,汐奚感觉到一沉,那茶杯已经顺着他手上力道被拉过去,玄衅薄唇轻启,刚要凑上去,却被她再度移开。手中的茶,泛起浓香,就在他即将入口之时,她却有了犹豫。

“水,水——”玄衅唇舌干燥,他俊脸微扬,迷茫的眸子对上汐奚,虽然看不见,可那份渴望,却是展露无遗。

“爷,您看不见么?”她察觉出不对劲,试探问道。

手腕在僵持间被拉过去,玄衅薄唇已经凑上,就着杯沿大口大口吞咽,汐奚感觉到男子的急促,收回茶杯时,已经底朝天。

仰起的面容靠回她肩头,汐奚将那紫砂杯随手放在一边,半侧发丝遮住其几近透明的俊颜,她提手将它拨开,才发现那银丝已被汗水浸湿。玄衅缓过神,嘴角痛苦地紧抿,他双目微阖,呼吸,微乎其微。

汐奚小心翼翼让他躺回榻上,玄衅将她困于胸前,孱弱的银丝环绕在她手臂上,面颊相贴,男子的呼吸声很弱,气息微凉。

“你的身上,好暖。”他似在呓语,两手用力将汐奚压进自己胸膛。

她一只手不知该摆在哪,身子紧贴,最终落在了他精壮的腰际。

一头银发,刺目而令人震惊,透过窗隙,黑夜中,女子将窥视的目光收回,蹑手蹑脚退开。

汐奚很难再入睡,玄衅熟睡后并未将她推开,手臂反而是越收越紧,拼命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暖意。原先痛苦拧起的眉头在浑身的不适散去后舒缓开,汐奚落在他背上的手轻拍几下,侧面枕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用力的心跳声,她心头繁芜万千。

“叩——叩——”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在这宁谧的夜间,尤为清晰。

汐奚竖起戒备,见身前男子并未有醒来的迹象,“谁?”

“汐奚——”声音中夹带哭腔,惜翎蹲在殿门口,就是不敢推开那扇门。

她知道惜翎一向胆子小,如今闯入东宫,定是有何急事,汐奚小心将玄衅的手挪开,在起身时,右手却被男子下意识抓紧,不肯松开。她柔荑覆上玄衅手背,费了好大劲才将手抽回,些微的疼痛感,腕上因用力而留下细刻的红印。

走出几步,汐奚将弃于地上的锦被捡起,盖回玄衅身上。银发下,男子俊容少了些许邪佞,安静极了。

打开殿门,惜翎急迫起身,刚要出声,便被汐奚拉到边上,并将殿门掩上,“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眉雅不见了,”惜翎脸上有哭过的痕迹,她双手紧揪住汐奚袖子,“方才在小院,眉雅说她弄坏了玥姬主子最喜爱的云裳,她说主子定不会轻绕了她,说完,就跑向外头,我一路追出去,均未发现她的身影,汐奚,你说眉雅会不会已经…”

“你慢些说,”女子一手轻按在她肩头,“眉雅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才不久,我怕那玥姬主子不会放过她。”

“走!”汐奚想也不想地拉起她的小手,“我们先找到眉雅再说,应该还在园内。”玥姬主子同那亦蔷一样,可不是什么善主。

两人急匆匆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园外,月明星稀,东宫殿门口悄然隐出一抹娇弱,女子背对大殿,反手将门打开后退了进去。

床榻上,玄衅虚弱未褪,趴着的身子在汐奚离开后感觉到有些难受,女子蹑手蹑脚上前,弯腰后,一手抚上他额头。

突来的凉意将那份炙热掩去,玄衅随手一勾,女子顺势倒在榻上,单手解开了腰带。

“汐奚,眉雅会不会已经在红绡阁?落到玥姬主子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啊。”惜翎站在偌大的院子中央,急的满头是汗。

“你留在这,若是眉雅回来的话你让她不要乱跑,我再去找找。”

“你去哪,”惜翎双手使劲拖住她衣袖,“找不着便再等等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傻丫头,”汐奚泛着淤青的手背落到她肩上,“从来,都是我不放心你们,你留在这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就好。”

那般轻柔的话语,落入耳中却是掷地有声,惜翎乖顺点头,紧跟上前叮嘱道,“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

“好。”汐奚说完,人已走出去老远。

曲径幽回,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重复在走廊间,在转角时,汐奚同迎面而来的丫鬟撞个满怀,“哎呦——”

那丫鬟一声痛呼,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面容后,忙跪下行礼,“汐主子息怒,奴婢该死。”

“起来吧。”她行事匆匆,并未有所逗留。

望着她转瞬即逝的背影,丫鬟自顾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裙后方继续向前。

汐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眉雅,她们是一起从北荒营内死里逃生的姐妹,活,也要一起活!

“快,当心被人看见——”

她迈向前的步子硬生生收回,机警地闪至一边,躲到了葱郁的林子间。双眼透过枝叶向外探去,只见两名丫鬟抬着一个麻袋正向这边走来,沉重的脚步声被小心掩饰,汐奚望向她们身后,那儿,正是红绡阁的方向!

第二十一章替身(二)

心头,一阵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她悄然跟了上去。

“就扔在这吧。”走在前头的丫鬟止住脚步,在湖泊边上的假山处放下麻袋,“等下会有人过来处理的。”

二人吃力将那麻袋挪到假山里头,巡视一圈,见无人后才相携离开。

直到确定她们走远后,汐奚才贴着石壁上前,那麻袋中显然是个人形,这么久都没有反应,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她靠近后,双手精准找到扎住袋口的麻绳,费了好大劲才将它解开,汐奚小脸微别向一边后,用力将麻袋向下扯,露出里头一张惨白狰狞的脸。

还好,不是眉雅。面相虽然吓人,却着实让汐奚松下一大口气。

“玥姬主子料的果然没错——”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先前那两名丫鬟竟是去而复返。

汐奚松开手,转过身去,那二人见到她并未行礼,其中一名丫鬟望了眼地上的女尸,“方才红绡阁内遇刺,玥姬主子被伤,事后她吩咐我们悄悄将这尸体送往园中,说她同伙定会尾随前来,果不其然,想不到汐主子竟是心存歹念之人。”

“无凭无据,你何以这样说?”汐奚隐忧,若这只是巧合,也太巧了。

“我们二人便是最好的证据。”丫鬟朝着边上同伙使个眼色,“你速回红绡阁告诉主子,让她将爷请过来。”

“好。”丫鬟折身而去,汐奚脚踝不小心踢到那具女尸,看来,自己已泥潭深陷,对方摆明了设好圈套在等着自己,“慢着!”

女子语锋凛冽,她上前几步,右手紧握成拳,暗聚杀气,挡在身前的丫鬟并未惧怕,心想她身形娇弱,也不会有多大威胁。汐奚杏目紧盯二人,阴暗之下,白皙的小脸染上凝重,手背的伤还隐隐作疼,这时候若再出状况,老太君定会借此将她逐出五月盟。

“汐主子,你不能离开。”丫鬟见她上前,忙出手制止。

抬起的手腕猛地被扣住,汐奚另一手捋过丫鬟手肘,在擒住她肩胛后,运起内力将她整个身子撞向一侧的假山。只听得‘砰——’一声,女子来不及惊呼,便已血溅当场,软绵绵地顺着石壁滑落在地上。

“啊——”跑出几步远的另一人歇斯底里,小手张在嘴边呼喊,“救命,杀人——”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