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回望紫玉珊瑚屏如意纹榻上的女儿,“你大姐姐刚才醒过,太医说身子太虚,只能喝些粥水,刚又睡下…”说着又忍不住落了泪。

沈媚对这个大姐姐没什么意见的,她出门还总会带着自己,算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自己也盼着她快好起来。

想了想,沈媚安慰纪氏,“姨娘别担心,你看我不也掉进去过,这会儿还好好的呢。”

这话噎的纪氏说不出话来。

沈羡握住沈媚的手,“妹妹已经无碍,我就带阿媚先回去了。”

纪氏点点头,喊了翡翠送人出去。两人行至黄花梨雕螭龙绿石插屏时,沈羡突然顿珠,颀长的身姿挺拔的站在插屏旁,他望向坐在床头陪伴沈滟的纪氏,忽然开口道,“姨娘也要保重身子才是,不然就算大姑娘醒来,也没人给她撑腰了。”

纪氏猛然回头,对上沈羡冰冷入骨的双眼,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见沈羡把目光调向床榻上的阿滟,露出个似有若无的冷笑,不再有任何言语,牵着沈媚离开这里。

翡翠跟着直打颤,世子说的那句话实在太冷漠,她都给吓住了。送了他们出房回去见纪氏砸了一套青花黄陶的茶具,地面一片狼藉,纪氏伏在床榻上哭的伤心。

转眼就到国公爷和沈羡离开这日,除却两人只带着几十个亲兵护卫,沈羡的几个亲信全都留在国公府中,他不放心郡主。

玉珠儿一大早让甘草给她梳洗打扮好,穿了身玉色绣折枝堆花夹袄,梳着双苞髻,上头缠着金丝八宝攒珠链,披着珊瑚色锦绣绒的斗篷,脖儿上挂着缠金丝碧玉璎珞,她急着赶去京城外送人,口中一直催着,“甘草,快些快些,一会儿沈大哥就离开了。”

甘草说道,“姑娘别急,厨房给您做了羊乳蛋羹,您先吃了再过去。”

玉珠匆匆吃过蛋羹,催着甘草去找车夫套马车,谢澈抱着小姑娘站在廊庑下,“天气有些阴,怕是要落雪了,我陪你们一块去吧。”

玉珠没有拒绝,等着车夫套好马车三人一块出了城。

赶过去的时候正好,一列的高头大马,最前头两人是穿着盔甲的国公爷,气势极大,旁边披着大氅的清隽少年就显得有些单薄,不过还是个孩子,就要跟着一块去战场厮杀,玉珠的心被攥的紧紧的,快要喘不过气儿。

今儿沈媚也来送人,玉珠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小郡主马车边上停下,由着谢澈把她抱下来。

沈媚一见着玉珠就哭了起来,拉住玉珠的手,哭的伤心,“玉珠,怎么办,我不想大哥走。”

哭的玉珠也想抹眼泪了,她给小郡主擦擦泪珠,“快别哭了,一会儿你大哥离开时都还不能安心,你要放心,沈大哥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归来。”

沈羡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疾步来到两个小姑娘面前,他半蹲下身子,大氅沾染上地上的落叶灰尘也顾不得,紧紧的将两个小姑娘搂在怀中。

沈魏坐在骏马上远远的看着,半晌后他看见沈羡起身疾步过来上了战马,低沉的道,“父亲,走吧。”

“走吧。”沈羡一声令下,所有战马调头朝官路上急奔而去,远远的,他们这些在战场厮杀的将士们只能听见小姑娘凄惨的哭喊声。

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小郡主,把人紧紧的拦着,怕小主子冲到官道上去。

远远望去,一匹匹的骏马消失在官道上,徒留漫天灰尘,阴沉沉的天空下让人格外的压抑,玉珠察觉面上的冰冷,伸出软乎的小手接住一片片雪花,“下雪了…”

第56章 已替换

回去的路上玉珠坐上国公府的马车,谢澈先行回府,她还需去国公府一趟,世子才离开,小郡主只怕伤心的很,她得去陪陪她。小郡主哭了一路,眼睛都肿了,还担心的问玉珠,“玉珠,你说都下雪了,大哥他们会不会转道回来?等春天再离开?”

玉珠挑开花开富贵的绸缎窗帘,外面飘飘扬扬落在小雪,她知道世子跟国公爷是不会回来的,圣命难为,天上下冰雹,他们都得去厣门关。

回到国公府让丫鬟端了热水来给郡主洗了脸,抹了香膏,天气冷,这一路回来不好好护理,脸上会裂口子的。两人梳洗干净,抱着暖炉坐在榻上,玉珠好一番劝慰,又说隔日就会来陪郡主,小姑娘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哪怕下着大雪,玉珠也会隔两三日去国公府陪陪小郡主,她在伯府有家人护着,哥哥姐姐们,长辈们,都是好的,都宠着她。她也就越发的心疼小郡主,爹不疼娘不爱,唯一剩下的哥哥还远在千里外,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饶是玉珠常去国公府,府中下人们都不敢多言一句,她们知道世子和小郡主对这位福昌县君的看重,特别是郡主院中的仆妇们,对玉珠敬重的很。玉珠常去府上,也能从丫鬟们口中听到沈大姑娘的事,沈大姑娘身子骨渐好,身子受寒,似落了些病根,太医说这两年需好生调养着,只要不在受寒,两年调养下来就没甚大问题的。

沈媚还带着玉珠过去看望过沈大姑娘,小小的姑娘苍白着小脸靠在榻上,看着也是可怜的很。纪氏表情有些冷清清,却没失礼仪,最后还亲自送了她们出来,快走出月亮门时,玉珠回头看见纪氏穿着暗青勾金丝的褙子站在廊庑下,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玉珠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日子过的到也快,转眼就到新年,各府都忙着置年货,洒扫,祭祖宗。跟小姑娘们却没什么关系,玉珠还是照常去陪小郡主,勇毅伯府上也都是知道国公府的情况,平日有甚好吃食,木氏都会嘱咐玉珠给小郡主带些去。

投桃报李,小郡主也很喜欢玉珠的家人,她是有些羡慕玉珠的,哪怕是其他几房的亲人都没间隙,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

过去一月半有余,沈媚也不再多愁善感,她精神一好,就闹着要跟玉珠去集市上逛逛。半月前才落一场大雪,这几日天放晴,难得是个好天儿,再者集市上全是置办年货的,定也热闹的很。

两人坐上马车去到集市,闹腾腾的,各种小吃食小玩意,沈媚闹着下了马车,一堆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家看到小贵人也知道避让。沈媚在一个丢圈面前停住。

将近年关,集市上热闹非凡,各种商贩都有,有不少有趣好玩的玩意儿。这丢圈便是用一个个的小圈圈去套地上的玩意,这些玩意包括各种东西,砚台笔墨,纸扇,九连环,一些玉石,妆匣盒子,瓷器甚的,这摊位上还有几块碎银子。

沈媚指着这些开心道,“玉珠,玉珠,我们来玩这个。”

婆子们再劝,“郡主,您要玩,奴才们回府给小主子们弄可好?这集市上人多眼杂,实在不便。”

沈媚不理睬她们,拉着玉珠站在摊位前,问那老者,“你这怎么玩的。”

老商贩卑躬屈膝,“小贵人,这个两文钱一个圈,能套中的东西就归小贵人们。”

沈媚身上是不带银钱的,她回头看着身后一众仆妇,含笑无法,摸出几十个大钱给商贩,拿了一叠竹圈圈过来给两人。这东西肯定是不好套中的,竹圈不算大,正好能套中那些小玩意罢了。

“这个好玩。”沈媚递给玉珠一半,“玉珠,咱们一块玩。”

结果小姑娘手中的圈子都丢出去也没套中一个,沈媚愁眉苦脸的看着玉珠,“你来吧。”

玉珠当然是知道这个不好套中的,她没在意,站定位置,打算把手中的圈子全丢出去就算完事,没曾想第一个丢出去就套中个白瓷小碗,她呀了声,沈媚拍掌欢呼,“玉珠好厉害,套那几个银锭子。”那两枚银锭算是彩头,也因这个吸引不少人来套圈。

“那我试试。”玉珠轻笑。

不想她运气实在好的让人惊讶,第二个圈子扔出去直接套在一枚银锭子上,那可是五两的银锭,老商贩心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玉珠,你好棒,快些快些,还有一锭。”沈媚激动的脸颊都红通通的。

玉珠知道这些商贩赚钱养家糊口不宜,实在不好意思去套另外一枚银锭子,把剩下的圈随意朝别处撒去,让人惊奇的是,竟没一个圈子落空的,国公府的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异常敬重,想起这位可是抽中广济大师福签的人,难怪丢个圈都能这般好气运。

老商贩叫苦不迭,实在第一次碰见这种怪事儿,只能取了东西给两位小贵人奉上。

沈媚又岂会真要这些东西,都是些平常百姓用的,根本进不了国公府的门,除了那锭银子其余的都还给老商贩。

一路吃喝玩乐下来,两个小姑娘别提多开心,日落西山才回去府中。

过年就忙起来,玉珠也不能再去国公府,等闲暇时都已是十五,小玉珠又长了一岁,都五岁了,身形抽条,年前的衣裳都短了,木氏找来裁缝娘子给小姑娘量身形,一年四季的衣裳都要备下。

府中没裁缝娘子,这请来的是上京有名裁缝铺子里头的娘子,一张嘴儿利索的很,见着玉珠先行礼,又笑道,“哎呀,第一次瞧见长的这般好看的小贵人,瞧瞧这眼睛,这小嘴儿,长的就跟观音座下的小童子一样。小贵人粉雕玉琢,穿甚都是好看的,奴家这里有些新画出的样式儿,小贵人亲自挑选还是太太来?”

玉珠探头看了看,“我看看吧。”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粉糯清脆,惹的裁缝娘子越发稀罕。

裁缝娘子取画册出来,上头不少新样式,玉珠自个把春夏秋冬四季的样式都挑了几样出来,她正长身子骨的时候,所有的衣裳只能穿个一季。挑选完就道,“就这几个样式吧,劳烦裁缝娘子了。”

裁缝娘子笑着说,“能给这样的小贵人做衣裳是奴的福气,日后小贵人找奴做衣裳,奴都给您算便宜些。”

送走裁缝娘子,木氏抱起玉珠,还哎哟了声,“咱家姣姣重了些,又长好了。”

这话听的玉珠可发愁了,她五岁的小姑娘呢,吃的珠圆玉润,白嫩的手臂都跟藕节似的,一节节的,伸手按下去便是一个小窝窝,脸颊也是鼓鼓,可偏偏家人都喜欢她这样子。

这段日子小姑姑一直深居府中不曾出门,那些事情果然传来京城来,说各种话的都有,只不过这都过去两月多,嚼闲话的渐渐少了。玉珠的铺子也修缮的差不离,等着做完第一批首饰便能正式开业。

初春时,玉珠的首饰铺子珠玉阁开始营业,里面镇店的是几样花丝镶嵌的首饰,一件镶红宝石蝴蝶翼珠簪,赤金盘螭巊珞圈,赤金松鹤步摇,赤金镂空雕花赤金妆匣,并蒂海棠花镶碎宝石手镯,这几样都是用的花丝镶嵌的工艺。

玉珠给小郡主送了个花丝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手镯,沈媚看见欢喜极了,当下就把镯子待在手腕上,衬的小姑娘的手腕如上好玉石一般。

花丝镶嵌除却手艺还有各种工艺品,秋二娘首饰做的多,工艺品先从小件练习起来,那件花丝镂空雕花赤金妆匣便是她做的第一件工艺品。

只有秋二娘一人做,这几月也不过赶工出来十来件花丝镶嵌的东西,其中几件放去木氏的铺子上,比起祁州盛家那位的一年十件可多上不少。这些活计伤眼,玉珠也不许二娘多做,平日休息时间多。

京城出了这么一个花丝镶嵌的匠人,还是在勇毅伯府上的珠玉阁里做活计,可算是一件大事儿,连前头姜芳苓的闲话都被冲淡了去,到处都在传这位匠人到底是谁。

总之,玉珠的珠玉阁是火了起来,那几件花丝工艺的首饰都要被预定下来,这几样定价极为昂贵,暂定每月只出售两件,不论是谁,先到先得,其中一件就是被沈滟拿了去。

原来是沈媚带着玉珠送的花丝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手镯在国公府显摆被沈滟看见,国公府也不是没得花丝镶嵌的东西,却不是首饰,是圣上赏赐下来的别的物件,祁州盛家那位首饰做的少,做出的多是大件的工艺品。

沈媚和沈滟也不是没得花丝镶嵌的首饰,却是几年前的旧款式,玉珠这些是用大姐玉宁画出的新样式做出来的,别致精巧的很。沈滟看见这新样式的花丝手镯定是有些眼红的,就问了沈媚,小姑娘没甚心眼,直白的告诉大姐,“这是玉珠儿送我的呢,她家来了位会花丝镶嵌的匠人。”

沈滟心中一惊,那小县君家中还藏着一位这般厉害的匠人?到底是个小姑娘,心中惊讶后只剩羡慕,“妹妹,我实在喜欢的紧,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玉珠,可还有?”

沈媚大咧道,“姐姐放心,玉珠同我说过,再过几日她的铺子就好开业,每月铺子里只放两件花丝首饰,姐姐想要我先提前跟玉珠儿说好,不过以后的话,每月初一早早的去铺子里头预定才成的。”

沈滟笑道,“多谢妹妹。”

第57章

珠玉阁成为上京贵人姑娘们最爱去逛的地儿了,原先没发现,里头不少首饰都别致精巧的很,还有不少趁机打探那位会做花丝工艺的匠人是谁,可问起来掌柜的都说不知。

秋二娘还特意做个鎏金花丝镶嵌珊瑚松石喜鹊登梅茶叶罐,玉珠打算进宫的时候献给皇帝。祁州盛家每年都会给宫里献上几件,她也不能免俗,也省得有人惦记她们伯府。

宫中妃子每半年可让家人进宫探望,乍暖还寒的时候玉珠就和大伯母林氏一块进宫。这也是自打避暑山庄回来,玉珠第一次见到玉宁大姐。

去到玉宁的寝宫,宫婢进去通报一声,玉宁立刻让人把她们请了进去。看见林氏,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一番,见着女儿安康,林氏欣慰也担忧着。

玉珠也在细细打量大姐,面色红润,身子也丰盈不少,有了些肉,更让人惊讶的是,眉宇间有了些气势,不在柔软无依的感觉,大姐姐变了呢。

林氏和玉宁的情绪都有些激动,好一会儿才安稳下来,林氏取了包袱递给玉宁,“这些你拿好,你在宫中无所依,娘家也不是显赫地位,宫里要打点的地儿太多,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里头还有些首饰甚的,虽没刻着宫印,平日也是能带带的。”

“对了,里头还有个鎏金花丝镶嵌珊瑚松石喜鹊登梅茶叶罐,你妹妹前些日子不是救下位会花丝手艺的女子吗,就留在府上做首饰了…”林氏许久未见闺女,好些话跟她讲,“这东西就是那女子做的,手艺或许比不上盛家献给宫里头的,到底也是一番心意,你看看可能让太子帮着递给圣上。”她们这些女眷也不能随意面圣,只能托人献给皇帝了。

玉宁静静听着,听母亲讲姜家的事情,讲玉珠的首饰铺子,讲家里头的趣事儿。

皇后得知姜家人进宫,特意让玉宁留她们在宫里用了午膳,好多陪陪玉宁,到申时宫门快要关闭时才离开的。

皇后对玉宁还是很好的,主要还是因太子喜欢,若无意外,等着姜家再起来些,怕是要立玉宁为太子妃的。她偶尔也会想着,或许姜府那个小县君的福气也能给玉宁沾染一些吧。

等姜家人离宫,皇后去看过玉宁,见她心情不错,笑眯眯的问道,“见着家人可是开心不少。”

“母后。”玉宁迎着起身,“多谢母后让她们留着吃了午膳,妾身实在感激不尽。”

婆媳两人偶也会聊聊家常甚的,玉宁会告诉皇后姜家和睦,都是很亲近的关系,皇后听了后总喃喃说,“真是难得,甚好,甚好…”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玉宁把玉珠带来的鎏金花丝镶嵌珊瑚松石喜鹊登梅茶叶罐拿了出去,“母后,这是玉珠带来的,她前些日子救下一个会花丝手艺的匠女,就留下在珠玉阁做首饰,因着年纪不大,手艺还不算精湛,做的这个茶叶罐也不知到底该不该献给皇上,特意拿了宫中问过妾身,妾身也摸不准,就想问问母后的。”

玉宁的确变了些,说话间都有些顾虑,不再直言直语,一切都只为在这牢笼之中谨慎的活下来。

皇后接过茶叶罐在烛光下细细查看,盛家每年送进宫的几件花丝工艺品,她那儿也是有些的,相比之下,这个茶叶筒的手艺就粗浅不少,想来是匠娘的年纪不大。

皇后说道,“手艺稍粗浅些,这匠娘的手艺再过几年应该会精湛不少。既然是县君的一片心意,一会儿我就给皇上送过去,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皇后摆驾去皇帝的甘泉宫,皇帝正好也没歇下,见了皇后,看她从锦盒里拿出个花丝镶嵌喜鹊登梅茶叶罐来,笑问道,“这哪儿来的?”

“这不是福昌县君惦记着皇上的一番恩情,家里得了个匠娘,做的花丝茶叶罐,就给皇上送来了。”皇后轻笑道。

皇上接过把玩起来,“倒是有心了,正好,拿下去装朕的那袋子龙井茶。”贵为九五之尊,甚稀罕物没见过,况且只能算是一工艺品,又不是别的什么事儿,皇上对这种事情没甚兴趣,他既然收下这个茶叶罐,外人也就无人能动姜家那个匠娘了。

“皇上喜欢就好。”

许是想起玉宁同她说过姜府那么一大家子都能阖家美满,皇后有些感触,说起话来也和柔温顺,提起以前还在太子府时候的事情,皇帝也是有些感慨,到底结发之妻,灯下看她,也透着一股子媚丽之色,忍不住把人留在了甘泉宫。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也都知道皇上接了姜家递上去的花丝茶馆罐来,也就歇了挖角的心思,这般挖过去,皇帝都得骂他们不地道,罢了罢了。

没人挖角,玉珠落得轻松,每日逗弄两只兔儿,再去陪陪小郡主,日子清闲悠哉。两只兔儿都能随她溜达出府,平日去国公府都带着它们,也不会乱跑,如厕时竟还知道咕咕叫两声,给它们一个装着碎土的小盆也晓得蹲在里头。

惹的沈媚惊呼两只兔儿成精了。

过了一月有余,玉珠竟收到沈羡的书信,甘草拿进来时她还有些讶然的,没想到世子也会给他写书信,里面的话语寥寥几句,问她过的如何,姜家人身子是否安康,又跟她道谢,谢她能时常陪伴小郡主。

玉珠细细看了几遍,沈世子的字很好看,隐隐看去有些凌厉之感。她趴在书案上,面前铺着宣纸,想着该如何给世子回信,有来有往,总要给个回信吧,哎,她字迹实在不好看,不过呢,这些日子跟着谢大哥认字练字,她也能认识上千个字,回个信是没问题的。

想了好一会儿,她写了起来,回的信也比较客套,说说她的近况,也说姜家人身体安康,劳烦沈大哥挂心,还讲了讲小郡主的情况,小郡主开始抽条,个子长高不少,没那般肉乎,这些日子身子骨调养的不错,没再生病,写到后边也不自觉带了些感情。

她虽比郡主年幼,却实实在在把郡主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的。

寒来暑往,流光易逝,玉珠自给沈羡回了信后就没想到这一回就是两年,她都七岁了,七岁男女分席,她算是大姑娘,以后男女大防不少事情都需顾忌起来。

那封回给沈羡的书信后,过一月半便有回信来,玉珠没法,只能又写过去回信,就这么写了两年。大多数沈世子不善言辞,多是问候,偶也有比较有意思的书信,和她讲讲厣门关那处的风水人情,龙盘虎踞的险要山峻。玉珠也会跟他说说府中的两兔子,如今都有上十斤重,跟个大猫差不离的体型,快成精了一样,说说她的珠玉阁,又在京城分开了一间。

因着珠玉阁,玉珠小小年纪就身价了得,外人决计想不到她因为一个珠玉阁到底赚了多少,她对银钱看的开,她赚大家都赚,大房二房,秋二娘,她都不曾亏待过,二娘已在京城置办一个二进的大宅子,买了好几个丫鬟照料生活起居。

最让玉珠儿开心的是,她也开始抽条儿啦,再也不是肉呼呼的模样,开始竖着长,衣裳一年年的都要换新,自打伯府赚的盆满钵盈,木氏给玉珠都是真真最好的。她厢房里头的物件全部焕然一新,黄花梨木打造出的新家具,黄花梨雕螭龙绿石插屏,书案上摆着宝光珍珠珊瑚树。

角落立着两个大的青铜螺纹瓶,里头插着金丝腊梅花枝儿,这金丝腊梅就是从玉珠院子里的腊梅树上剪枝出来的。正是当年小郡主从国公府送她的那些剪枝,她回府随意插在院中,谁想就活了下来,三年多过去,枝繁叶茂,花骨朵开满枝头。

床也换成黄花梨木雕瑞兽花卉床,另外一侧摆着个紫檀雕螭龙纹多宝阁,还有装衣裳的紫檀八仙八宝纹顶竖柜,整个房间富丽堂皇得很。玉珠这会儿正趴在案前给沈羡回信呢,前日刚有他的书信送来。

两年过去,她的字迹可秀丽不少,渐渐有了形,能拿得出手,因着老太太给府中找了个女先生,每早辰时用过早膳就得去上课,午时回来,下午不用再去,做做功课练练字就成。

玉珠写完,将信件封好交给甘草送出去,她起来走动一下,白芨就进来通报了,“姑娘,您舅舅家来人了,正在太太房中呢,太太请您过去见见。”

舅舅?甚舅舅?玉珠还有一瞬的茫然,忽然就想起娘可是有娘家人的,娘的兄弟不正是她的舅舅?只是自打出生还没听闻过这舅舅呢。玉珠就笑起来,“替我换了衣裳,一块过去瞧瞧。”

白芨给主子换上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夹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已深秋,外头有些冷的,又系上织锦皮毛斗篷。玉珠虚岁八,已有小姑娘的身形,亭亭立立的,家中有女初长成。

路上有些风,白芨给主子撑着伞挡风,一路上白芨小声絮叨,“姑娘,也不知这舅舅是哪里人士,从未听太太说过呢,奴婢过来的急,也没看清楚。”

玉珠笑道,“过去便知。”她心下有些想法的,这么些年不管不问,亲戚间连个走动都没,现在来府中所为何事?

第58章

过去木氏正院,木氏陪嫁乳娘卢妈妈守在外面,见着玉珠喊了声姐儿,想抱着她进去,玉珠忙止住,“卢妈妈,可别,姣姣是大姑娘了,不许人抱着的。”直到去年家人还总喜欢抱着她到处走动,爹娘,四个哥哥都宠着她,很少让她脚沾地,玉珠觉得不该这样了,今年是怎么不许家人在抱着她行走的。

卢妈妈掩嘴笑道,“是是,咱们姑娘长大了。”

卢妈妈领着玉珠和白芨进到屋子里,挑开金丝锦织帘子,玉珠一眼看到内里的情况,木氏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下首的位置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看年纪约是三十多岁的模样,面如金纸,脸色腊黄,另外一侧还坐着个十二三左右的少年,穿的衣裳有些破旧,却也干净整洁。

中年男女听见声响扭头看过去,金丝锦织帘子面前站着一位齿白唇红,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他们有些怔住,实在没瞧见过如此好看的孩子,斗篷上蓬软的皮毛衬的她脸颊小小,如雕好的上等羊脂白玉,睫毛长长翘翘,黑漆明亮的眼睛,这样美好的孩子,让她们看着都忍不住噤声屏住呼吸。

“娘。”玉珠笑逐颜开的扑到木氏怀中,“娘,您让白芨喊我过来作甚呢。”

木氏伸手抚了下女儿的脸颊,温热暖和的,看来在外头没吹到风,放下心,这才笑眯眯的搂住她,“你舅舅家来人了,姣姣来见过舅舅舅娘和表哥,她们都是娘的娘家人。”

玉珠挨着木氏坐在小杌子上,水润润的眸子看向那对男女,“姣姣见过舅舅舅娘,见过表哥。”她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少女的清脆,却又透着一股子小女儿的娇憨。

这对舅舅舅娘急忙起身,显得有些拘谨,“早该来见见妹妹和玉珠的,实在是脱不开身,又离的远…”

木氏听着这些话儿没甚表情,木家不算世家,小门小户,父亲也没得纳妾的爱好,家中女儿多,母亲生了四个女孩儿,唯有舅舅一个儿子,在女孩里她行三,不上不下的位置,父亲对她的关心自然没得长子和幺女好,到了年纪姜府上门求娶,给了她嫁妆就嫁了出去。

实在太过久远,才出嫁时她还回娘家一两趟,只姜家那时候开始落败,给的嫁妆不多,木家人都不太看得起姜家,姜安肃随她回去娘家也受到怠慢,渐渐的,她也不愿意回来,直到随夫去到邵安城后,木家也离了京城去到别的地方讨生活。

这么些年就不曾再见过了,娘家人或许还有木氏惦记的人,那也是长姐,长姐对她们都很好,她还记得小时长姐抱着她穿过长长的巷子,买零嘴给她吃的。至于这位兄长,家中唯一的儿子,自然最得父母的疼爱,当年可是霸道的主儿,甚的好东西都得让着他。

她出嫁那会子木家情况还不错,家中良田铺子不少,之后的情况实在是不知。

“娘,既然是舅舅舅娘,为何姣姣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着。”玉珠装作懵懂无知的问木氏,“不是亲戚吗?以前都不走动的吗。”

木德明有些尴尬,起身讪讪的说,“离的太远,所以不常走动,不过去年我随爹娘妻儿搬到京城来,以后能够经常走动的。”他的样子有些卑躬屈膝,“三妹说是不是?”

木德明在木家兄弟姐妹中行三,但男女不同排辈分,称呼姐妹们也是长姐,二姐三妹四妹的。

木氏不接话,木德明更加觉得没面子,可他是来求人的,木家那时候也算富足,父亲在京城做个小官,后来女孩们都出嫁,他花钱厉害,典当家产,实在撑不住,父亲也致仕,他卖了宅子去到外地讨生活,这些年过的并不如意,家中还有两个儿子要养着,上有老下有小,前一年就听闻勇毅伯府三房的事儿了。

知道伯府三房回京,他三妹的女儿得了大福缘中福签,又被封县君,晓得府中哥儿中探花,府中的爷们官运亨通起来,思虑许久才典卖家产托儿带口回到京城,原想着在京城住过,讨生活也会更容易些,天不遂人愿,到了京城也过的有些难。

家里头到底还算富裕过,他媳妇也不会做事儿,家中奴仆发卖的差不多,过了几月实在撑不住,老娘和妻子都怂恿他来找三妹,他也就过来了,想着的无非是三妹夫家富裕起来,他来打打秋风,听闻开的那叫珠玉阁的铺子极为赚钱,日进金斗都不为过。

见着三妹不接话,木德明妻子钱氏起身打个圆场,笑呵呵的说道,“三妹,你是不知,当年你和三妹夫去邵安城去的急,爹娘都没见着你,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也是去年搬回京城才晓得的,这不,就来看你了。”

木氏见她提起爹娘就问,“我爹娘身子骨可还好?你们一来京城就该告知我的,我也好回去看望一下爹娘,对了,可有大姐的消息,大姐这些年如何了?”

木大姐嫁的远,这些年基本不曾回过娘家,钱氏又哪里晓得,糊弄道,“都还挺好的,三妹不用担心,爹娘身子也都安康,就是有些念着你们姐妹几人,三妹若是得空,回去看望下也是应该的。”

木氏轻轻点着头,随着她的动作,她头上插戴着的玲珑点翠金丝梅镶珠步摇相撞,叮咚作响,让钱氏有些眼热。

也没玉珠什么事儿,她坐在小杌子上打量几人,目视那位表哥时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直愣愣的,他的目光太直愣,玉珠觉得这位表哥脑瓜子似乎有些问题的样子?

钱氏也注意到儿子盯着那个小玉人一样的表妹看着,她叹口气,“三妹是不知,我和你三哥就两个孩子,长子如今刚成亲,这个幼子却最操心的,他生下来就不爱讲话,性子憨厚直愣,可是憨过头去了,沉闷寡言的,我们实在担心。”

这般说话间,那少年低垂下头去看脚面。

木氏不知怎得想起姣姣没开窍的那三年多,也勾起怜悯之心,跟卢妈妈低语几句,不大会儿功夫卢妈妈进内室捧着个木匣子出来,木氏让卢妈妈把匣子递给钱氏,跟她说,“我也是做人儿媳的,先前府中过的穷苦,嫁妆也花的差不多,这两年日子才好起,不过呢,到底是在婆家,这些银钱也都是婆婆大方给的嚼用零花,你们拿着去给爹娘买些好吃好喝的,替我尽尽孝心。”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木氏也知道他们是来打秋风的。

钱氏面露喜色的接过匣子,打开一瞧,里面是二张百两的银票还有些碎银子,她的脸立刻垮下来,合上盖子,说了声谢谢三妹。

木氏客套几句,说要留他们在府中用膳,木德明便说,“这倒不用,爹娘还在家中等着,我和你嫂子就先回去了,我把家中住址给你,三妹得空记得回去看看爹娘就好。”

木氏亲自送了他们出府,回来绕着走廊时,玉珠问道,“娘,舅舅舅娘这些年都不跟我们来往,根本不在乎娘和我,这突然来怕是要银子的吧,您就这么给了吗?那以后他们没银子岂不是会来府上直接伸手要的?”

“姣姣说的是。”木氏牵着女儿的手踏在红木走廊上,“那也是没法的,古往习俗如此,也不是说紧要顾着娘家,却是不能一点不顾,特别是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富裕起来,娘家若是穷困潦倒揭不开锅,你不接济一下都要被人嚼舌根。不过呢,娘也是做人儿媳的,上头还有个婆婆,这还没分家,家财都在婆婆手中,给个一两次算是情分的,给多了婆家会说,外人也都能体谅。”

她把自己懂的人情世故一点点的教给女儿。

玉珠点点头,搁在现代,这些只顾着自己的娘家舅舅打秋风会被骂死的,到底古今不同,她有些想法还是不适合这个时代,需要学的东西是挺多的。

想到那个表哥,玉珠又问,“娘,表哥是傻子吗?”

“没呢。”木氏说道,“你这个表哥性子太憨厚敦朴,这才显得傻乎乎的。对了,我一会儿得去跟你祖母说说,省得他们以后总要府上打秋风。”她给了两百多两银子,搁普通百姓家那就是一笔巨款,她那嫂子却看不上眼的,幸好府中情况对外都是不说的,也没人知道珠玉阁是她和姣姣的,对外只说叫起名珠玉阁是想蹭蹭玉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