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万氏见此情况,却高兴的掐腰只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昏睡了半日,谢老太爷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苦药汁子,终于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便捉着心腹管事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管事支支吾吾的将冯氏的遭遇说了一遍,谢老太爷心疼得‘嗷’的叫了一声,眼皮子一翻,他又闭过气去。

足足折腾了一夜,谢老太爷才悠悠转醒,这次他清醒后,捶着床板让人把万氏这个毒妇捉来。

捉?

开毛玩笑呀,整个谢家大宅都牢牢攥在万氏的手里,谢老太爷也渐渐上了岁数,而万氏的儿子已经开始学做生意,都是谢家的主子,一个日落西山,一个却如旭日东升,就是再笨的下人也知道该怎么选择呀。

再说了,万氏的娘家可不是摆设,万氏又没有什么大罪,七出之条更是一条都不沾,你谢万金凭什么‘捉’人家?

什么,你说万氏善妒?对侍妾不慈?

对不起,亲,冯氏所出的一双儿女都活得好好的,除了冯氏之外的所有姬妾都平安无恙,就是冯氏,除了一张脸被毁了外,人也活着,这种事儿即便到了公堂,也没人会指摘万氏妒忌。

什么,你说她不该惩戒冯氏?

不好意思,亲,冯氏是侍妾,而万氏是主母,主母‘教导’侍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人家又没有要侍妾的命,对吧?!

对,对你个大头鬼哦。谢万金气得火冒三丈,见到被下人小心翼翼请来的万氏,二话没说,直接将手边的药盏丢了过去。

万氏微微一偏头,药盏擦着她的耳边飞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渣渣儿。

万氏看也没看,抄着双手站在榻前,笑眯眯的看着满脸通红的谢万金,柔声道:“哎呀,我的老爷嗳,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毒妇,你个毒妇,做下那等狠毒之事,居然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谢万金见万氏居然还敢躲开,胸中的怒火更胜,也不管是什么东西,抓在手里就砸向万氏。

万氏也不恼,枕头飞过来了,她微微侧身,被子砸过来了,她稍稍换个地方…反正不管谢万金如何发泄,人家就那么不咸不淡的应付着。

最后倒把原就年迈体弱的谢老太爷累得够呛,赤脚站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伸手指着万氏,嘴里还骂着:“毒妇,蛇蝎心肠的毒妇,你竟这般毒害我的阿琴,我、我要休了你!”

万氏终于开口了,只听她凉凉的说道:“哦?休了我?妾身犯了何错?不孝?夫君怕是忘了吧,我可是为公婆守过三年孝的。无子?呵呵,我儿谢亨如今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满扬州城谁不称赞?妒?夫君您有名分的侍妾四五个,没名分的通房七八个,哪个妾身不是照顾得好好的?还有你的一双庶出儿女,妾身也是当做亲生骨肉般疼爱…”

万氏一条一条的跟谢万金掰扯,说道最后,谢老太爷自己都没话说了,只反复的说:“你对阿琴那般狠毒,这还不算‘善妒’?”

万氏微微歪了歪脑袋,不解的说道:“老爷不是常说您是真心喜欢冯氏吗?既是真爱,那就应该无所顾忌,更不该计较那一副臭皮囊。阿琴又没死,老爷只管继续宠爱于她。妾身发誓,从今以后绝不会动冯氏一根手指头。这样还不成吗?”

当然不成!

谢万金的胸脯剧烈起伏,可被万氏这通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其实,就大周朝的律法和风俗而言,就算万氏真的把冯氏打死了,也只能落个‘悍妇’的恶名,旁人或许会背地里非议几句,但绝对上升不到‘休妻’的程度。

反倒是谢万金,如果他真的休妻,才会被世人所嘲笑——宠妾灭妻呀,商家果然没规矩呀…等等等等。若是旁的盐商大可不比在意世人的态度,可谢家不同,他们家的祠堂里可是供奉着‘义商’的御赐匾额呢。

谢万金气了个半死,最后还是没能把万氏怎样,至于冯氏哪里,他自是心疼不已,命人送去了不少珍贵物件儿,又将冯氏所出的谢元娘、谢利两个孩子叫到跟前,悉心安抚了一番,又反复叮嘱,让他们不要在意冯氏的脸,正所谓‘儿不嫌母丑’嘛,他们该怎么孝顺姨娘还应该怎么孝顺。

至于他自己…呵呵,自那以后,谢万金便再也没有去见过冯氏,更不用说继续‘宠爱’与她。且一提到冯氏,谢万金脑中不再是那张美若桃李的娇颜,而是那张布满紫红蚯蚓的恐怖鬼脸。

万氏这一招,不止让冯氏失了宠,还毁了她在谢老太爷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形象。

第030章 段氏算计

洪幼娘来到谢家后,便有意识的打听谢家的一切,这则往事便是从服侍她的谢家小丫鬟嘴里听来的。

“谢家这位老祖宗真狠啊,”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洪幼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作为一个从和平年代穿来的平凡女子,除了偶尔在影视片上看到一些脸上带疤的人外,在现实生活中,她还真没怎么见过这种破相的人。而冯老姨娘更惨,万氏在她脸上留了可不止一道伤疤呀。

一想到冯氏满脸都是刀疤,洪幼娘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也直觉的恐怖。今日瞧了真颜,她更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往上冒。

心里第N次的嘀咕,万氏真是太狠了。洪幼娘知道,其实冯氏这样还不如死了呢,如果她那时死了,那么她留在谢老太爷心中的形象定是完美的,回忆也是甜蜜的。

或许因着这份完美、这份甜蜜,谢老太爷会将对冯氏的怀念、歉疚等感情连本带息的转移到冯氏所出的一双儿女身上,依着他往昔对冯氏的宠爱,再加上对万氏的怨恨,没准儿还会把家产传给庶子谢利呢。

可万氏偏偏留了冯氏一条命,并且万氏发现谢老太爷不愿见冯氏后,她还故意让冯氏在身边伺候,逼着她在谢老太爷跟前晃悠,每每都把老爷子气得拂袖而去。虽然往往弄得万氏也见不到丈夫,可她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她有儿有女又掌握谢家大权,就算没有丈夫的疼爱也不会动摇她的地位。

万氏不稀罕谢万金,反而觉得能‘恶心’一下这对狗男女,她更开心。

所以,在万氏的不时‘提醒’下,冯氏那张鬼脸在谢老太爷心目中愈发深刻,发展到后来,谢老太爷已经忘了过去的冯氏是怎样一个美艳无双的大美人,而是潜意识里便把她当做一个鬼脸丑妇。

可以说,万氏对冯氏的毁灭,绝不是肉体,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摧残。而且,万氏的手段不止于此,在成功毁掉了谢老太爷对冯氏的宠爱后,她再次出手,将冯氏最大的希望和依靠——儿子谢利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了。

万氏最狠的地方还体现在,她命人弄死了谢利,且让冯氏非常清楚是自己动的手,却不留一丝把柄,只把冯氏逼得差点儿就疯了。

冯氏没疯,谢老太爷却被气死了,因为他也猜到谢利死在谁的手里,却半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时谢亨已经掌握了谢家大多半的生意,谢老太爷根本就动不了这对母子。

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谢老太爷只有两个儿子,已经被弄死了一个,难道他还有亲手解决掉最后一个,然后把偌大家产拱手让给外人?!

谢万金虽然渣了点,但却不是傻子,傻子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思来想去,哪怕是为了谢亨、为了谢家,他也不能把万氏怎么样呀。

可明明知道爱子被万氏弄死了,他却不能为之报仇,谢老太爷心里那个纠结呀、那个恨呀,最后他眼一闭,直接跟着儿子去了。

谢老太爷死了,万氏却没有动冯氏,非但没有为难她,反而给她安排服侍的人,让她好好的活着。

还是那句话,钝刀子割肉,且对冯氏而言,死亡未必是什么坏事。因为万氏没那么好心,她才不会让冯氏轻易解脱呢。死后挫骨扬灰之类的有什么用,让冯氏活着慢慢受尽折磨才解恨。

万氏心里冷笑,她要让冯氏好好的活着,让她眼睁睁看着她万氏坐拥富贵、享尽荣华、儿孙满堂、孙辈绕膝榻前。万氏知道,自己过得越好、越尊荣,冯氏就越痛苦,这种痛苦绝对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一百倍。

虽然万氏唯一的儿子也早逝,儿媳亦是个没福气的,可她还有孙子,孙子聪明又听话,如今又给她接连生下曾孙、曾孙女,万氏相信,只要她继续保持这种状态,用不了多久便能看到第五代的降生。

这不,今日她又有了第二个曾孙,只可惜这个孩子命苦了些,一落地便没了娘,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有她这个老祖宗呐。

万氏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个念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着,目光却定定的看着被乳母喂奶的小曾孙身上,那眼神中满是慈祥与怜爱。

小婴儿刚刚降生没多久,胃口小,好容易啯出奶来,只喝了两三口便饱了。看着小小家伙红皱皱的模样,万氏的心都软了。

旁人见她自洪氏搬到东苑后很少见她们母子,便以为她因着冯氏的缘故不喜欢他们娘儿几个,其实不然,万氏之所以减少与洪氏见面的机会,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觉得对不住。

想当年洪氏过门后,相夫教子、孝顺长辈,对她这个祖母亦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万氏对洪氏非常满意。尤其是洪氏身子骨好,肚子也争气,刚过门一年就给谢家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大孙子,万氏对洪氏的满意度连创最高。

且洪氏有福气,生完长子谢向荣没几年又生了个有大佛缘的观音童女,给谢家挣足了脸面。

还有最让万氏感动、也是让她愧疚的是,当洪氏知道谢家的危机、以及谢嘉树无奈之下想出来的办法后,她伤心了两日后便主动表示同意,还表示会跟娘家解释清楚。另外,在与盛家结亲过程中,洪氏的诸多退让,更让万氏和谢嘉树祖孙两个感动不已。

明知道洪氏委屈,明知道袁氏嚣张,可为了谢家,他们还是任由这一切发生了。

唉,她老婆子实在是没脸见这个懂事的好孩子呀。

少见洪氏,并不意味着万氏不心疼她,所以今日听闻洪氏难产去了,万氏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惊得延寿堂的婆子丫鬟们乱作一团,所以她才没能第一时间派人去东苑帮忙、善后。

待万氏醒过来,正要派人去东苑把小曾孙抱来的时候,她的宝贝大曾孙来了,抱着她的大腿哀求,更让万氏觉得无比愧疚。

这会儿,所有的事儿都过去了,万氏终于能静下心来想事情,因着对洪氏的愧疚,她也开始思考洪氏临终的要求,“翡翠,你看那个洪幼娘如何?”

翡翠是史妈妈当丫鬟时的名字,二三十年过去了,唯有万氏这个老主人还这般称呼她。

史妈妈忙低声回禀道:“老奴就跟她聊了几句,看的不全,唔,是个聪明的,不过有些不安分!”

万氏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也瞧出来了?唉,我最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女子,偏、偏阿元(洪元娘的小名)——”想起方才来给她行礼的洪幼娘,万氏就满心不喜欢。同样是洪家的女儿,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思虑再三,她还是叹道:“罢了罢了,阿元临终前就这么一个愿望,我若是再拒绝了,难免太不近人情。翡翠,你去请亲家太太请来吧。”

“是!”史妈妈答应一声,便躬身退了下去。

另一边,段氏哭累了,已经回到客房休息,忽听到老祖宗相请,她想了想,低声问身边的婆子,“翠枝,你说亲家老祖宗为何这时请我过去?”

那婆子闷头思索片刻,试探的说道:“难道是为了那件事?我听说姑爷安排完大小姐的身后事,便去了延寿堂,没隔多久那位老祖宗便命人把二小姐请了去——”

谢嘉树去延寿堂,应该是报丧兼回禀事情;洪幼娘被唤去,应该是谢家老祖宗听说了洪氏的要求,想先相看相看。

那婆子做出这样的推测倒也合理,段氏点点头,唇边扯出一抹冷笑:“好呀,那我就去好好商量一番!”那个贱丫头不是心心念念想替代她的元娘嘛,好呀,老娘我就成全你,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来!

第031章 当头一棒

第二天,接到谢家报丧的人家纷纷前来吊唁。谢家在扬州城的人缘真心不坏,来来往往的宾客中有商贾、有富绅,还有扬州几大衙门的官吏,甚至连扬州知府都遣人来吊唁,足见谢家在扬州的地位。

谢嘉树不仅仅是扬州首富,也不单单是个卑贱、市侩的盐商,他还是个颇有些脸面的人物。

当然,来的这些人有的是冲着谢家的财富,有的是冲着谢家祠堂里的那块‘义商’牌匾,有的是冲着他与漕帮洪家的姻亲关系,有的则看在都转运使盛阳的面子上…反正不管来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全都恭恭敬敬的在洪氏的灵堂上拈香、行礼,殷切的安抚跪在灵前哭灵的谢向荣、谢向晚兄妹二人。

“…多谢陈世兄,吾定会好好孝顺家中长辈,照拂幼弟幼妹…今日有劳世兄了!”

谢向荣嘶哑着嗓子,一脸泪痕的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公子行礼。这位小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扬州知府陈铭的嫡次子,与谢向荣同在陈氏家学读书的同窗。

不过,因着洪氏的关系,谢家与陈家有着一段外人不知道的因缘,私下里两家也以‘世交’的名义来往,所以谢向荣称呼陈仲棠为世兄。

“…”,陈仲棠微微叹了口气,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这对无声哭泣的兄妹。‘节哀’?怎么节哀?人家死的可是亲娘呀。这种骨肉至亲离世的痛苦,岂是一句轻飘飘的‘节哀顺变’能安抚的?

目光落在谢向荣身上,陈仲棠更觉得言语的苍白,瞧瞧,满打满算的才一日不见,谢向荣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儿竟消瘦了许多,白皙的面容上写满发自内心的悲恸与哀伤。

陈仲棠的祖母去年刚刚离世,他自幼是祖母带大的,所以他很能理解谢向荣此刻的心情。

什么也没说,陈仲棠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谢向荣的肩膀,一切皆在不言中。

谢向荣与陈仲棠关系不错,很快便明白了好友的无声安慰,他抿紧双唇,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

“走吧,阿德。”

陈仲棠直起身子,跟身侧的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说了句,而后便要抬步离开灵堂。

“啊?”那个叫阿德的少年,愣了下,旋即回过神儿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个三岁的女娃儿看呆了,小小少年的脸唰的涨得通红,连忙应声:“哦哦,走了!”

嘴里说着‘走’,身体也严格按照指令跟着陈仲棠往外走,但他的头却不由自主的往后又看了看,直到出了灵堂的大门,灵堂内的景致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有些怏怏的扭过头来。

两个小少年在一群仆役的拥簇下,缓步出了谢家东苑。出了院门,下了台阶,谢家精心修缮的亭台楼阁一一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却无心观赏。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眼瞅着要走出谢家大宅了,阿德才低声问了句,“二哥,那个、跪在阿荣身侧的小娃儿便是扬州有名的观音童女吧?”

陈仲棠一怔,旋即想起方才阿德的失态,不禁顿住脚步,笑得有些猥琐的上下打量着阿德,他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外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不是吧,阿德,我知道小晚儿长得好看,可、可她才三岁呀,难道你——”恋童?!

阿德听了这话,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噎死,他没好气的瞪了陈仲棠一眼,轻斥道:“你浑说什么呢,我、我怎么会…我只是觉得那个小女娃儿很不一般。”

陈仲棠一副‘我才不信’的欠扁模样,歪着肩膀用力蹭着阿德,藏在胳膊下的手指还故意戳戳戳,“哦…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呀!”那个‘哦’字尾音拖得长长的,调笑意味十足。

阿德无语了,他真不想搭理这个一脸贱兮兮的熊孩子,但为了不让他误会,阿德还是忍着火气解释道:“你没发现吗,乍逢母丧,连阿荣这个平日极懂事的小少年眼中都带着几分惶恐和不安,偏那个小女娃儿却一脸镇定,那种神情,怎么说呢,反正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

“唔,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不对劲呢,”陈仲棠见阿德说得认真,收起玩笑的心思,双手抱胸细细想了想,方才他只顾着与谢向荣说话,并没有十分留意谢向晚,不过听了阿德的描述,他也隐隐觉得有些异常。

想了想,陈仲棠依着常理猜测道:“许是谢姨母忽然离世,小晚儿被吓到了,这会儿又在灵堂哭灵,小娃儿干净,魂魄一时不稳,也是有的。”

只可惜他的这番说辞并没有说服阿德,因为谢向晚给阿德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让他始终不能释怀。不过,这毕竟是旁人家的事儿,就是再奇怪,也与他无关,思忖片刻,他故作接受的点点头,而后还是鸡婆的补了一句:“二哥,待会儿让人去提醒下阿荣吧,倘或事情真如你所言,还是多注意些比较好。”

陈仲棠觉得有理,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嗯嗯’答应了两声,而后便飞快的朝谢家东苑跑去。

傍晚,在灵堂跪了一天的谢向荣和谢向晚在各自乳母的照看下,去灵堂一侧的厢房休息、用饭。

简单的吃了些饭菜,谢向荣打发掉乳母和身边的丫鬟,他定定的看着谢向晚,低声道:“妙善,阿娘已经去了,我知道你难过,可你还有我,还有阿爹和老祖宗,有什么事,你千万别自己憋着,这样容易憋出病来呀。”

谢向晚很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兄长,道:“大哥,这、这话从何说起?我这不好端端的嘛。”姑娘我一直很好呀,就是一想到娘亲就会忍不住的伤心、掉眼泪。

“还好端端的,你看你都不会大声哭了,跪在灵前一跪就是一天,竟也撑了下来,当然,大哥不是说你不该撑下来,可、可你才三岁呀,为甚这般为难自己?”谢向荣双手抱住妹妹小小的身子,低声呜咽道:“呜呜,连陈世兄都瞧出来了,我竟丝毫没有察觉,我真是太失职了,小妹,你别这样,好不好?以后哥哥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谢向晚却是被当头挨了一棒,那句‘你才三岁’呀,仿佛一记重锤用力的砸在了她的心头。该死的,她怎么给忘了,她脑中虽然有个更加成熟、更加厉害的‘自己’,可她本人却是个三岁奶娃儿,偏她这两日的表现根本就不像个奶娃儿。如今连个来祭拜的外人都瞧出来了,自家大人若是也看出了什么,会不会把她送到庙里去驱鬼,或是干脆请了神婆来把她烧死?!

第032章 目瞪口呆

“…额,对不起,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谢向晚脑中那个成熟的声音很爽快的承认了错误,一改往日的骄傲和微嘲,歉意的说道:“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太多,我没时间多想,忘了咱们的实际年龄才三岁,这才——”

虽说这年头也有天才儿童一说,七八个月能言、三岁能诗文的娃娃也不是没有,可问题是,人家的天才、或曰妖孽是从始至终都如此,而谢向晚过去和现在的表现却有着巨大的反差,若不是谢家的大人们忙着洪氏的丧事,无暇顾及,他们早就发现谢向晚的不对劲了。

如今更是连个初次见面的少不更事的小少年看出了蹊跷,这个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

谢向晚本尊还好,她只有三岁,思考事情没这么周到,可她脑中的另外一个‘自己’,却是融合了一个活了六七十年的积老妇人的灵魂,论起心机和聪慧,整个谢家能与之抗衡的估计也只有老祖宗万氏。

而那个成熟的灵魂也深信这一点,并以此为骄傲,然而得意必然忘形,这才融合了没几日,便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一个处理不好,谢向晚定会遭受世人、乃至家人的质疑、为难。

稚嫩的声音迟疑了片刻,才期期艾艾的问:“那、那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跟大哥认错?还是跟大哥坦白?”娘亲去了,爹爹和大哥便是她最亲近的人,把前几日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告诉他们,应该、应该没事吧?

“笨,这种事怎么能告诉他们?!”成熟的声音再度开启嘲讽模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难道忘了,一年前有位官家少爷,偶然得了一场风寒后便似换了个人,时常做些癫狂的事情,结果呢,被山光寺的大师瞧过之后说他是被野鬼缠身,硬是被家里人悄悄的送出了扬州,至今生死不明。前几日大哥不是还说,市井有传言,说那个少爷早就被族里活活烧死了。”

说到这里,那个成熟的声音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虽然‘它’的情况与那被野鬼压身的少爷不同,可、可本质上却有相似之处。

唯一的区别在于,同样面对野鬼夺舍,谢向晚年纪小却性子强悍,硬是将野鬼吞噬了,只是因为野鬼身上的信息量太大,谢向晚的魂魄太纯净、太幼小,一时无法全部消化,这才在本体之外衍生出一个成熟的‘分神’,但这个‘分神’依然是谢向晚的一部分。

而那个少爷却是被野鬼吞噬、夺了肉体,除了一副皮囊,他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可不管他们两人之间有没有共同点,谢向晚只要被人发现了曾经被鬼压身的‘秘密’后,难保不会落得那倒霉少爷的悲惨下场。

“…不会的,爹爹和大哥不会这么对我的…”其实谢向晚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她还是拒绝相信。

“唉——我也不希望这样呀,”成熟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道:“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第二人,不单单是为了咱们自己,也是为了不给家人惹祸。”让最亲近的人面临艰难的抉择,是对亲人最大的残忍啊。

“呜呜,那你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大哥已经怀疑了,若是没有个合适的借口,他再去告诉爹爹,咱们的秘密不是一样会暴露?”稚嫩的声音已经六神无主了,有些焦急的问道。

“唔,”成熟的声音沉吟不语,片刻后,脑中灵光一闪,道:“有了!”

两个声音的这段交谈看似漫长,但在实际中,也只是一瞬的功夫。谢向晚怔愣了片刻,便回过神儿来,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神秘兮兮的凑到谢向荣耳边,低声道:“大哥,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旁人,好不好?”

谢向荣正沉浸在‘自己失职、竟没能看出妹妹的不对劲’的自责情绪中,忽觉得耳朵一热,然后便听到了妹妹略带嘶哑的童声,他如梦方醒,忙道:“什么秘密?难道与你今日的反常有关?”

谢向晚用力点点头,而后又低下头,有些不安的玩着手指,小嘴儿嘟囔着:“不过,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外传,我怕被人说闲话。”

“恩恩,哥哥明白,哥哥发誓,绝不告诉外人。”谢向荣点头如捣蒜,为了表示郑重,他还故意竖起右掌做发誓状,“妹妹,你快告诉我吧。”

“好,我相信哥哥。”谢向晚抿了抿小嘴儿,然后趴在谢向荣的耳边,轻声道:“哥哥,昨天晚上我梦到观音菩萨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向荣就惊讶出声道:“什么?你、你梦到——”

谢向晚见谢向荣要将‘秘密’脱口而出,忙伸出胖嘟嘟的手指抵在他的唇畔,嘴里还发出‘嘘’声,“哥,小声点儿,莫让旁人听到了!”

谢向荣自觉失态,用右手直接将嘴捂住,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话了,并用眼神示意谢向晚继续说。

谢向晚又左右看了看,确定谢向荣的那一嗓子没有引起门外奶娘、丫鬟的注意,这才继续低语:“观音菩萨知道娘亲去了,见我可怜,怕以后没有稳妥的长辈教导,所以便在夜里教了我一些,其中就包括如何为娘亲哭灵、守灵…我今日的言行,皆是按照观音菩萨的指点做的…”

说着,谢向晚还故作可怜的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嘟着小嘴儿跟哥哥诉苦:“哥,跪了一日,我腿都跪麻了,偏菩萨说一定要坚持,一来娘亲生育了我,我理应灵前尽孝,二来也是礼仪,我是娘亲的女儿,若在灵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定会被外人嗤笑。没准儿,西苑的太太还会说是娘亲‘教女无方’呢。”

谢向荣听了这话,深觉有理,注意力也瞬间被转移,他想了想,点头道:“没错,菩萨说的没错,咱们定要做得好好的,绝不给人笑话咱们的机会。”至于观音菩萨为什么会深夜托梦给谢向晚、而不是其他什么人,谢向荣一点都没怀疑,理由很简单,他的小妹是观音童女,前世便是菩萨莲座旁侍奉的金童玉女,今生投胎为人,菩萨多眷顾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他还是很关注的问:“对了,妹妹,菩萨还教你什么了吗?”这可是仙人指点呀,机会难得,不趁机多学习一点儿就太不划算了。

谢向晚见成功说服了长兄,且为以后的‘早熟’埋下了伏笔,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她故意皱起小眉头,颇为遗憾的说道:“唉,昨夜菩萨说了,我年纪太小,担心教授得东西多了我记不住,所以只教了我一点儿有关丧礼的东西。”

谢向荣很是失望。

谢向晚见状,忙又道:“不过,菩萨说了,以后她老人家得闲了,还会托梦给我,到时候等我学会了再告诉哥哥,好不好?”

谢向荣一听菩萨还会再来,低落的心瞬间飞扬起来,他高兴的连连点头,而后道:“这件事咱们不告诉旁人,可爹爹和老祖宗不是旁人呀,咱们要不要告诉他们?”

谢向晚没意见,她之所以跟谢向荣这么说,为的就是让大人们也知道,这样一来,以后她表现得再妖孽,也不会有人起疑心,更不会有人趁机说怪话。

只是两只小的并不知道,谢家的长辈们此刻并没有时间关注小儿女们的‘小秘密’,谢嘉树忙碌了一天,去跟老祖宗请安兼回禀事情的时候,便被老人家捉着商量起了大事。

祖孙两个商量了许久,终于有了结果。

次日,谢嘉树借着去给岳母请安的当儿,将结果告诉了段氏。

段氏很满意,送走了谢嘉树之后,便命人将洪问天和洪幼娘都叫了来。

“什么,让幼娘百日内嫁入谢家?”听了段氏的话,洪问天有些傻眼,而站在角落里默默当布景板的楚姨娘则是惊得目瞪口呆。

第033章 痛定思痛

楚姨娘几乎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且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即便她惊讶得长大了嘴,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她。但洪氏是什么人呀,早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密切关注着楚姨娘的一举一动,说得玄妙些,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变化。

很明显的,在自己说完那句话后,房间里那抹原本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这个变化很短暂,可怎能逃得过段氏的双耳?!

心里冷冷一笑,段氏暗道:这就沉不住气了?哼,别急呀,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知道,百日内过门确实着急了些,让幼娘这孩子受委屈了,可老爷,我也不全是为了满足元娘最后的心愿,而是为了元儿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呀。阿荣还好些,他毕竟是个大孩子了,且已经搬到了外院读书,即便亲娘去了,他也不会受太多磋磨,但我可怜的妙善和阿安怎么办?”段氏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略带哽咽的说道:“尤其是阿安,一落地就没了亲娘,虽然有谢家老祖宗看护着,可她老人家终究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啊…”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即便前头段氏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但听了她这番解释,旁人也就释然了。

是呀,洪氏一死,她的几个儿女便无人照看了,长子还好,已经年满七岁,早已入了学堂读书,上头又有谢嘉树这个父亲的悉心管教,只要没人恶意教坏,即便没有母亲的教诲,他也不至于长得太歪。

而谢向晚和新出生的谢向安就有些麻烦了,对谢向晚而言,她不但年纪小,需要有人照顾,而且还牵扯到一个重要问题——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教导,将来可能会影响她说亲事。

这年头可是有所谓的‘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取通娶,也就是有这五种情况的女子不能娶回家呀。谢向晚便占了一个‘丧妇长子’,也就是失去母亲的长女子,是大户人家不愿意娶的一类儿媳妇。

对谢向安而言,那就更麻烦了,他才刚刚出生,满月还没过,又是个早产儿,正是需要人悉心照顾的时候,若不然极有可能夭折呀。现在的医疗水平不高,新生儿的夭折率居高不下,好好照看都有可能出意外,更不用说似谢向安这种没娘的可怜孩子了。

所以,听了段氏的话,洪问天惊讶过后,也开始思索此事的可行性。唔,太太说的没错呀,宝贝女儿已经死了,他就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要好好看顾小外孙女和小外孙呀,尤其最小的那个,可是女儿用命换来的可怜娃儿呀,决不能让他委屈了。

想到刚刚逝去的女儿,洪问天的表情松动了,人心都是偏的,洪元娘和洪幼娘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可相较于一年见不了几回面的小女儿,他还是更心疼一手抱大的长女。

只是他虽已经同意了七八分,可洪幼娘终究是他的骨肉,他也不想让她过得太差。他是个男人,这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风俗规矩——长姐过世不满百日就让庶妹嫁过去,这是极不把洪幼娘当回事儿的节奏呀。

这样的情况与‘冲喜’有些相似,表面上是‘事急从权’,而事实上则是‘于礼不和’,不管名义上的说辞多好听,也掩盖不了轻视洪幼娘的事实。倘或洪幼娘真的在洪元娘死后百日内嫁入谢家,那她一辈子都甭想在谢家抬起头来,即便她自己也生了儿女,真正掌握了谢家东苑的内宅大权,这件事也将成为她洗不掉的污点。

所以,但凡是真正心疼女儿的父母,绝不会答应这样的情况,只可惜洪幼娘最近表现得太活跃,着实让段氏有些心烦,即便段氏不知道洪幼娘背地里做的某件事,单看她这两日上蹿下跳的丑态,段氏也不想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入谢家。

哼,想踩着我女儿的尸体往上爬,想代替我女儿过上富贵的日子,别说门儿了,就是窗户也不给开一扇!

段氏才不管这件事若是成了之后旁人怎么说,反正她悍妇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再加上一个恶妇她也无所谓,能出了胸中的恶气才是正经,名声神马的,能当饭吃吗?

不过,在洪问天面前,段氏还是要遮掩一二,只见她很是诚恳的说道:“老爷放心,虽然平日里我与幼娘不甚亲近,但她终归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让她受这样的委屈我也不忍心…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定会给她好好的备一份嫁妆,让她即便不靠着谢家,也能一生衣食无忧…另外,她只要好好替元儿照顾妙善和阿安,我定会记着她的这份人情,以后也定会让大郎(指洪家长子洪绍磊)多多照拂幼娘!”

前两句话是说给洪问天听的,而最后一句话则是说给楚姨娘听的,段氏很直白的告诉楚姨娘,只要洪幼娘肯听她的话,乖乖嫁入谢家、好好伺候几个小主人,她绝不会亏待了她,洪家也将是她可以依靠的娘家。如若不然…呵呵,亲,你自己想吧!

楚姨娘是个聪明人,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便想明白了其中厉害,她思量再三,决定听从段氏的安排。还是那句话,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洪家,段氏就是那根比洪问天的腰还要粗壮的大腿,而似她们母女这样的小细胳膊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既然无法改变结果,还不如乖乖听话,或许段氏看在她们母女‘认命’的份儿上,会稍稍抬抬手,放她们一马呢。

想明白了这些,当洪问天扭头询问她的意见时,她慌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老爷、太太是二小姐的长辈,定会为她仔细打算,且自古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二位决定便好,二小姐和贱妾绝无异议。”

“…好,你明白就好!”洪问天听了楚姨娘的话,不免有些愧疚,转头又对段氏道:“太太,你看——”

段氏心里冷笑连连,她就知道姓楚的贱婢最惯玩儿这样的小花样儿,不过也没什么,不就是多给点儿嫁妆嘛,没问题,咱漕帮虽不如谢家豪富,可也不是穷鬼,多赏给洪幼娘一点子财帛,对她段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她权当给养的狗儿丢两块骨头了,这买卖划算!

只见她笑眯眯的说道:“老爷放心,该怎么做我都晓得。您若实在不放心,待我准备好一切后,您最后给把把关?!”

洪问天连忙摆手表示‘不必了,我相信太太’云云。

不多久,洪幼娘即将嫁入的消息便传开了,各人反应不一,洪幼娘乍闻消息的时候,却很是开心——她终于可以摆脱洪家那个牢笼,进入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