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楚姨娘的一番话便把她从欢乐的云端打落地狱,望着楚姨娘含羞带愤的泪眼,洪幼娘这才真正领教了古代女人的手段,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将来的处境。

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洪幼娘痛定思痛,暗自发誓:段氏,你今日之手段,我领教了,他日必将双倍、哦不,是十倍、百倍奉还。你不是让我照顾你的狗屁外孙嘛,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的…

第034章 美名再扬

段氏不知道,她的这番算计竟让一个励志成为宅斗高手的小女子痛定思痛、进而发愤图强,在不多久的未来,成为她外孙、外孙女的一个最强劲的对手。

也正是因着这份不知道,此刻段氏的心情非常好,自昨日女儿去世后,她就一直沉浸在失去挚亲的悲恸之中,出手教训下洪幼娘,不过是为了出一出胸中的恶气。如今气出了,心也顺了,她与洪问天商量了下具体的细节,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这才命人将谢嘉树请来。

谢嘉树正在与阴阳先生商量殓葬事宜。

洪氏已经去世两天了,按照彼时的丧葬礼仪,小殓完毕,便是‘山人批书’,也就是请专业的阴阳先生根据亡者的生卒年月日时,选择入殓的时辰,以避煞神冲犯。

谢嘉树请的这位阴阳先生乃是扬州城极为有名的冯佑冯先生,精通易经、算学,据说是个什么道观的俗家弟子,卦象奇准,在扬州有‘半仙’的美名。

冯先生问了洪氏的生辰八字,眯起眼睛,捻起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几根消瘦的手指飞快的捻动着,不多会儿,他手指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故作疲累的舒了口气,道:“一故康山街谢夫人洪氏之丧。生于宣和末年九月廿五日寅时,卒于康隆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辰时。今日…入殓之时,忌龙、马二生人,亲人不避…”

接着,冯先生又开始写殃榜,所谓殃榜是死者的凭据,也是灵柩运出城门的时间证明。算定了这个时辰后,谢嘉树又请冯先生给看了看破土安葬的日期。

冯先生竖起手指点点捏捏的比划了一番,最后道:“五七内宜择三月初九日午时破土,十一日未时安葬,合家六命不犯。”

冯先生将写好的殃榜命人盖伏在洪氏的身上,而后跟谢嘉树说:“二十三日辰时大殓,还请谢老爷多做准备。”

谢嘉树忙拱手致谢,让人备了丰厚的谢仪,然后又亲自送了冯先生去客房休息,明日入殓还需要冯先生来主持,所以这几日他都会留在谢家暂住。

刚刚送走冯先生,洪问天和段氏打发的人便来寻谢嘉树了。这两日谢嘉树累得够呛,两天加起来也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此刻的谢嘉树双眼通红,眼皮肿胀,满脸憔悴,方才又与冯先生说了小半天的话,嗓子眼儿干得都要冒出火来。他端起桌上的茶盏,也不管茶水已经冰凉,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压下嗓子里的火气,用袖子一抹嘴巴,而后一甩手,便跟着洪家的小厮而去。

次日,是洪氏死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冯先生算定该大殓的日子。

一大早,谢家上下的亲友便都来了,谢向荣和谢向晚兄妹两个一身粗麻丧服,双目垂泪的站在最前面,眼睁睁看着几个壮硕的婆子将装裹好的洪氏从门板充当的灵床上抬起来,朝棺材走去。彼时为了防止棺木进水、尸体腐烂,一般会在棺材的底部铺上一层石灰、炭屑,用以吸水。洪氏的棺材也不例外,谢嘉树早在将棺材抬进来灵堂之前,便命人准备妥当了。

入殓的吉时到了,谢向荣、谢向晚恭敬的跪在棺材前,孝子谢向荣捧头,孝女谢向晚捧脚,兄妹两人在众婆子的帮助下,一起将洪氏小心的放入棺材中,冯先生分金挂线,将尸体摆正,两旁用灯芯纸包塞满,然后盖上被子。

接着便是合上棺盖,与此同时,灵堂内外鼓吹鸣炮,孝子孝女以及众亲友排队而送。至此,整个大殓算是顺利完成了。

大殓过后,棺木停在灵堂正厅,正式接受亲朋故友的凭吊。

而接到丧讯赶来的故友们,纷纷前来吊唁。

谢向荣和谢向晚兄妹两个正式跪在灵前哭灵,并向前来凭吊的亲友磕头回礼。

在整个过程中,两兄妹虽哀伤至极,却丁点儿没有乱了礼数,该跪的时候跪,该叩头的时候叩头,该致谢的时候致谢,一言一行皆遵循礼数,规规矩矩的样子,全然不像两个孩子,让前来吊唁的亲友们暗暗点头。

尤其是谢向晚,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在失去母亲后,虽也痛哭、虽也悲恸,但并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该守的礼节竟是分毫不差。

大家看着她小小一个人儿,脸色煞白的裹在一套宽大、粗糙的丧服中,直挺挺的跪着,满脸肃容、哀戚,来客上来给洪氏拈香、行礼,她便眼含感激的磕头致谢。从辰时到午时,小家伙不但没有想普通孩子那般嫌苦嫌累嫌烦,她的精神明显有些疲累了,但还是咬着牙硬撑着,其坚持的模样丝毫不逊色与身侧的长兄。

“唉,这是个好孩子呀,可惜了…”

“唔,是个有孝心、知道感恩的好孩子,难怪观音菩萨会垂怜于她。”

“啧啧,不愧是观音娘娘看重的金童玉女呀,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智,不简单、真真不简单呀!”

众亲友看了谢向晚的表现,再看看她因脸色苍白而愈显鲜艳的那粒眉间红痣,纷纷赞叹不已。

而此时,有关谢向晚夜里梦到观音菩萨、收到菩萨指点的传说也悄悄在前来凭吊的宾客当众流传。

还是那句话,当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的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秘密了。

谢向荣自觉隐秘的将此事悄悄告诉了老祖宗和谢嘉树,而这两位也没想着将此事流传出去,可他们身边还有服侍的人呀,门外亦有走动的奴婢。再加上这几日谢家出了这样的大事,管事妈妈们一时看顾不到,有些不入等的小丫鬟、粗使仆役便溜达进了内院。

人员混杂不堪,内院再有什么秘密,让她们听到了,私下里一咬耳朵,所谓的秘密也就成为天下皆知的事儿了。

正巧来谢家凭吊的亲友们都对谢家兄妹的表现暗叹不已,那些来回服侍的下人们便趁机解释‘为何大小姐如此早慧、聪颖、能干’,无他,是受了观音菩萨的指点而已。

听到这个解释的人再回过头去观察谢向晚的表现,愈发觉得这个说法可信——是呀,如果不是观音菩萨的指点,就凭谢向晚一个三岁大的奶娃儿,就算她天生早慧,又能早慧到什么地方?原来还是托了菩萨的福呀。

不管这些人心里是嫉妒也好、还是钦慕也罢,反正谢向晚‘观音童女’的身份算是坐实了,而她备受观音娘娘恩泽的美名更是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第035章 洪袁结盟

“观音童女?”袁氏一身素白的衣服,气呼呼的从东苑回来,她在名分上也是谢太太,不过出于礼数,她还是要亲往洪氏的灵前吊唁,更不用说今天是洪氏入殓的大日子,整个谢家的人都出动了,连谢家老祖宗也在奴婢的搀扶下来灵堂给洪氏上了一炷香,更不用说她这个比洪氏进门晚的西苑太太了。

原本,袁氏是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兴兴的去参加洪氏的入殓仪式的,一想到自己的老对头被她给熬死了,她就各种开心,但在东苑没待多久,她便听到了前来吊唁的女宾们在窃窃私语着。凑近了一听,竟又是夸赞谢向晚的话。

这让袁氏很是气愤,顾不得在东苑继续享受那种‘胜利的滋味儿’,用力拧了拧帕子,她领着人扭头便回自己的西苑了,路上为着她的形象还极力忍着,一踏进西苑正院的院门,她就再也绷不住了,嘴里连连咒骂着:“我呸,一个还在吃奶的女娃子有什么了不起?还什么观音入梦教导?我呸,凭她也配!依我看,谢向晚不像被观音恩泽指点了,反倒是招惹了邪祟!”

不知为何,方才在灵堂上,袁氏看到谢向晚那坚强的小身影时,竟有种莫名的敬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就是不敢对视那孩子澄澈的双眸。不经意间与谢向晚的目光遭遇时,她的后背居然一阵阵的发寒,仿佛、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个小小孩童,反而是个看透她心思的积年老怪物。

所以她才会脱口而出‘招惹了邪祟’这样的话,不为别的,实在是谢向晚给她的感觉太诡异了,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她隐约有种对上谢家老祖宗的错觉。

真是他娘的邪了门了,谢向晚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势、变得这么懂规矩?明明只是个三岁奶娃,却比个成年女子还有礼、有教养,今日在灵堂上,袁氏虽只远远的看了一小会儿,却也不得不承认,谢向晚的一举一动都颇有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们的架势,更有甚者,还有几分魏晋古礼的气息。

娘的,真是见鬼了!

若是谢向晚听到袁氏的这番心声,定会给她点个大大的赞——亲,您真相了哦。

想想谢向晚融合的那个灵魂,那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三百多年前的贵族千金,真正的世家女,规矩、礼仪堪称一代典范的大唐贵女呀。

慢说是在士族凋零、礼法渐渐走偏的大周,就是在门阀世家林立的大唐,在那些讲究古礼的江左世家面前,谢离这个堂堂谢家女,也是众人倾慕的对象呀。

更不用说似谢家这种商贾之家了,就是放在京城,谢离也足以秒杀所有的世家千金。而袁氏向来以官家千金自居,看不起洪氏这个下九流的漕帮女子教养出来的儿女,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谢向晚表现得比她还规矩、大气,她心中对谢向晚的嫉恨欲浓。

再加上最近几日的计划接连受挫,在对上东苑的数次活动中,她就没有占过一次便宜,非但没整倒谢向晚,反而还搭上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唐代古玉,她的心就一阵阵的抽疼。

古玉?袁氏猛地顿住脚步,扭头看向紧跟自己身侧的李宝德家的,眼中渐渐渲染上怒意。

李宝德家的原本正低着头跟着主人,忽觉得背脊一凉,脖颈的汗毛直竖,她下意识的站住脚步,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正好与袁氏怒瞪的双眼对上。

糟糕,主人又要生气了,而且对象貌似还是自己。李宝德家的吞了吞口水,连忙扯开一抹笑容,谄媚的说道:“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哼,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可吩咐的?”袁氏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我呀,只求以后大小姐的名声传遍整个大周,风光无限的时候,能念及姐妹情分,多少照拂下我可怜的向意,我就知足了,我还敢吩咐什么?!”

李宝德家的很是了解自家主人,一听她这个话音儿,便明白了袁氏此时在气什么,不过是在东苑听了些称赞谢向晚的话,袁氏心里不忿罢了。这李宝德家的也算聪明,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她凑到袁氏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却不这么想。太太,您别忘了,东苑很快就要有新太太进门了。那位新太太虽也姓洪,可与头前那位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啧啧,这天下的继母,有几个真心对原配所出子女的?太太,您说呢?”

袁氏也不笨,立刻便明白了李宝德家的话,她微微眯起眼睛,喃喃道:“唔,你这话倒也有理。没错,洪家太太以照看孩子为名,提出让小洪氏(指洪幼娘)百日内进门,这话听着是为了孩子而不得已做出的决定,实际上呢则是在拿捏小洪氏…”都是在内宅混的,袁氏很能理解段氏的想法。

李宝德家的见袁氏终于想到了这一节,心下一喜,不过还是装作恍然的样子,大拍马屁道:“哎呀,还是太太聪明过人,老奴只是想到小洪氏嫁过来后可能会为了亲生儿女为难大少爷、大小姐,却没想到洪家这一节。对呀,洪太太强逼着小洪氏百日内过门,摆明就是故意磋磨、羞辱小洪氏,警告她过门后老实些…啧啧,被娘家这般对待,还是为了头前大姐的利益,小洪氏不愈发怨恨洪氏和她所出子女才怪呢。哎呀,太太,您真是太聪明了,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关节呀…”

被李宝德家的这一通马屁狠拍,袁氏郁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缓解,她故作矜持的微微一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呀,段氏以为这么做可以拿捏小洪氏,殊不知她愈是这样,小洪氏对洪氏的恨意就愈浓。不过,这倒方便了咱们,以后小洪氏才是谢向晚名正言顺的‘母亲’啊。”继母也是母,只要小洪氏聪明些,表现得规矩些,只需占住一个‘礼’字,她便能随意揉搓谢向晚,而谢向晚却说不出半个‘不’来。

当然,就算小洪氏不够聪明,有她袁氏‘帮忙’,相信她也能变得伶俐些。

虽然袁氏与小洪氏也有利益摩擦,但袁氏会让小洪氏明白,只有她干掉原配所出的子女,东苑才会真正属于她。否则,就算她与自己斗个你死我活,她也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只会便宜了谢向荣兄妹几个…

第036章 神秘贵客

东苑客房内,洪幼娘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堕马髻,髻上簪着一根镂花银簪,两鬓留着两绺长发,掩住了各带一只银质柳叶状耳环的耳朵。她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低着头,拿着个绣花绷子认真的绣着什么。

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投射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在春暖乍寒的上午最是舒适。

洪幼娘的心很平静,自打领教了段氏的手段后,她又被亲娘拎着耳朵教训了许久,她有些兴奋、躁动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现在的她,不再想什么嫁人,不再想什么谢家、洪家,不再想什么富贵日子,甚至连报仇她也暂时放下了,她只想一件事,那就是蛰伏。

当然说得难听些,就是装孙子。因为按照段氏与谢家的商定,待洪氏的丧事办完后,洪幼娘便要嫁入谢家做填房,且婚礼不会大办,只邀请少数亲友。更让洪幼娘难堪的是,她嫁给谢嘉树后也不能圆房,要等一年后,洪氏的孝期过了,她才能做真正的谢太太。

而且即便圆了房,三年内也不得生育,对此,段氏专门配备了两个妈妈给洪幼娘,名义上是服侍,实则是监视,顺便给她灌药,确保她每次与谢嘉树同房后都要准时喝下避子汤。

段氏的一个个安排,几乎全都在戳洪幼娘的心,更一点点的剥去她仅剩不多的尊严。洪幼娘悲哀的发现,她明明知道这些全都是段氏对她的羞辱,她却不得不全盘接下,否则,她和她的便宜亲娘也就甭想活了。

要么屈辱的嫁入谢家,要么去死,洪幼娘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前者——MD,不就是装孙子嘛,咱装。想当年韩信还要受胯下之辱,她不过是被逼着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儿,又不是一辈子,只待她熬过了最难熬的头几年,让她在谢家站稳了脚跟,她会把今日受到的屈辱挨个儿还给洪家、谢家的人,尤其是洪氏所出的三个孩子,她会‘好好’的照顾。

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蛰伏,必须放低姿态,必须好好表现,至少要让谢家人知道她是真心实意想对谢向荣兄妹几个好,她是一心一意爱慕、崇拜谢嘉树这个夫君,她是百分之一百的想要融入谢家。

洪幼娘相信,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她便能实现她的目标。

所以,现在不管受多大的苦,挨多大的屈辱,哪怕心中滴着血,她也要咬牙忍下来。忍吧,《大宅门》里的白**奶不是说了嘛,‘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我忍过了这口气,我就把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咬死’!

对,都咬死!洪幼娘低下头,用牙齿咬断线头,然后将绣绷举到面前,就着明媚的阳光看了看,没有错针,颜色搭配也好,她满意的点点头,又换上一根其它颜色的绣线,继续绣着。

就在她全身心的绣花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摸了进来,进门前,小丫鬟恭敬的说道:“二小姐,婢子给您送果子来了!”

洪幼娘抬起头,好看的双眉微皱,因为这个小丫鬟的声音很陌生,并不是她院中服侍的人,不过她还是扬声道:“进来吧!”

“是!”小丫鬟答应一声,便端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进来后,她屈膝行了个礼,道:“这是外头庄子刚送进来的果子,您尝尝!”说着,小丫鬟将托盘里的两个装满时新水果的白瓷碟子放在炕桌上。

洪幼娘没有看那果子,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小丫鬟,低声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丫鬟微微一笑,躬身道:“婢子碧桃,是厨房的粗使丫鬟,今儿奉命来给二小姐送果子,还请二小姐不要客气。”

“奉命?”洪幼娘很快就抓到了重点,沉声问道:“奉谁的命?”

小丫鬟笑容很是灿烂,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儿,她压低声音道:“自然是想帮您的人。二小姐,我家主人说了,近日您受委屈了——”

“住口,”洪幼娘不等小丫鬟说完,冷声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奉了何人的命令,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还有,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你走吧!”

小丫鬟见状并不诧异,很显然,事前她便料到了洪幼娘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者说,她来之前主人便说明了会有这样的状况,只见她又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二小姐无需担心,谢家的奴婢也不全是东苑太太的人。婢子这就告退,二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命人去大厨房寻婢子!”

洪幼娘眉头皱得死紧,她已经从小丫头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很显然,这个小丫鬟是西苑袁氏派来的。

“袁氏到底想要做什么?与我结盟?还是有什么算计?”洪幼娘直起身子,透过玻璃窗子看着那小丫鬟走出院门,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罢了,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不要搭理就是了,现在可不是跟袁氏纠缠的时机。”不管是结盟也好,还是交锋也罢,洪幼娘都不想跟袁氏过早的接触,因为她的首要目标是先融入谢家,其它的,都要暂时放在一边。

洪幼娘没有搭理袁氏派来的人,可袁氏却不会轻易放弃,那个小丫鬟三不五时的便来客房给洪幼娘送些简单的吃食,每次她都还装作不经意的给洪幼娘透漏一些信息。

比如,“今日陈知府的二少爷又来拜祭先太太了,您或许不知道吧,咱们先太太与陈知府的太太关系极好,私下里都是姐妹相称呢。”

又比如,“听说冯先生推荐了个杠房,是扬州城城南的永兴号杠房,这个杠房的杠夫技术最好,不管是多难走的破路、山路,他们抬起棺材来都不会倾斜呢。”

拉拉杂杂的,倒是给洪幼娘说了不少她不知道的消息。

尤其是随着洪氏出殡日期的临近,小丫鬟送消息的频率也愈发频繁。

这日,就在洪氏出殡的前一日,小丫鬟神神秘秘的跑来,凑到洪幼娘身边,低声道:“好叫二小姐知道,今日来了位贵客,听说是先太太在京中的好友遣来的心腹婆子…二小姐可能不知道吧,这位贵人与先太太一个月前的‘意外’有关,也正是因为这个‘意外’,那位贵人欠了先太太好大一个人情。如今遣心腹婆子来咱们谢家,没准儿是来为先太太撑腰呢…”

第037章 洪氏托孤

“贵客?什么贵客?”洪幼娘终于不再沉默,她抬起头,定定的看向那个叫做碧桃的小丫鬟,低声道:“还京里的贵人?京里哪位贵人?”

碧桃见洪幼娘终于一改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暗暗得意,哼,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再给我装呀?嘁,还是夫人说得对,小洪氏(洪幼娘虽然没有过门,但谢家上下已经知道了她要嫁入东苑的消息,所以私底下,他们都以小洪氏称之)就是矫情,明明很想知道自己来带的消息,却每每都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真是口不对心。

如今终于看到洪幼娘的平静面孔碎裂,碧桃心中的畅快就不用说了。她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看,再次确定没有人偷听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好叫亲家二小姐知道,今日来的这位贵客乃是京中那位贵人的心腹妈妈,而那位贵人则是京中数得上的贵妇,听说是位国公夫人呢,而咱们的先太太与那位国公夫人私交甚好。婢子还听说,早在半个月前,先太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好,便给京里写了信,只是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这不,半个月的时间不到,京中就派了心腹来…”

洪幼娘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是她被碧桃所说的内容惊倒了,而是有些不耐烦:娘的,这个碎嘴的小丫鬟,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多,竟没有半句有用的话,全都是在重复刚才的话,相较于方才,她只是多了些没用的形容词和感叹词罢了。

忍了许久,洪幼娘还是没有忍住,直接打断碧桃的话,问道:“你说我姐姐之前的‘意外’与那位国公夫人有关?难不成是一个月前国公夫人来过扬州,不慎出了什么意外,而好巧不巧的,我姐姐救了那位贵夫人?”所以洪氏才会伤了身子,以至于很难挺过生产那一关?!

话说洪幼娘这些日子一个人关在房中,也不只是闷头刺绣、顺便反省,而是仔细揣测了洪氏嫁入谢家后的为人处事之道。因为洪幼娘从谢家的下人们那儿打听了些情况,她发现,在整个谢家(呃,除了西苑),洪氏的人缘真心不错。如果下人对她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毕竟洪氏身为主母,只需手指缝松一些、处事大度一些,便能收拢许多人心。

但若主人都对洪氏另眼相看,这其中就有值得玩味的地方了。盐商谢家对漕帮洪家的依仗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则是洪氏的个人魅力。虽然洪幼娘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也不能违心的说谎话,真话便是,洪氏很会做人,且交际手段极高,单看她丧礼上出现的宾客便能知道,洪氏在扬州这十年,还真没有白呆,人家结交了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闺中好友呀。

连扬州知府夫人私底下都跟洪氏姐妹相称,还有扬州地面上的大小官太太们,洪氏更是拉着她们一起做生意。啧啧,这个关系网织得不是一般的广呀。

洪氏的手段如此高超,难怪谢嘉树都对她敬重有加,就是传说中不喜欢洪氏的老祖宗,那日与洪幼娘谈起洪氏时,话语里也是充满了惋惜与不舍。洪幼娘听得出来,老祖宗并不是跟她客气,而是真心觉得洪氏之死是谢家的损失。

一个做媳妇儿的能做到洪氏这个地步,应该是非常成功了。

当时洪幼娘还觉得传闻有些夸张,洪氏一介漕帮之女、盐商之妻怎么会跟那么多官太太关系莫逆?如今听了碧桃的话,她才发现,原来洪氏在交际方面果然有一套,只是不知道她的那一套是不是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

“咦?”碧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洪幼娘竟这般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虽然不是全部,但也猜中了七八分。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的说:“具体怎样,婢子也不知道。不过,先太太对那位贵夫人确实有恩,所以那位贵夫人才会这般不避嫌的命亲信之人赶来扬州,且还是赶在出殡前一天抵达谢家,想来定是来者不善呀。呵呵,请恕婢子僭越,二小姐还是小心为妙啊。”

这话说得很是直白,就差直接指着洪幼娘的鼻子说,京里的贵人是来给洪氏撑腰的,为的就是防止你这个将要进门的继室染指了洪氏留给子女们的财产呀。

洪幼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听出了碧桃话里的深意,冷冷一笑,道:“我倒没什么,反倒是你背后的主人,才是最该小心的人吧。毕竟相较于我这个亲妹妹,你的主人才是我姐姐的心腹大患呀。呵呵…”

‘呵呵’两字果然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词语,没有之一!碧桃望着洪幼娘暗含嘲讽的笑容,心中恨恨的想着。

此刻,就在不远处的东苑正院的小跨院里,谢向晚也再捉着她的心腹小丫鬟谈论那位京城的贵客。

“是娘亲的故交?我怎么没听娘亲说起过?”

自从谢向晚在灵堂上传出了‘观音入梦指点’的美名,谢家的仆妇们对于大小姐越来越早慧的表现,已经变得很能接受了,尤其是她身边的奶娘和贴身丫鬟们,见到自家主人有如此转变,一方面欣喜与自家主人有福泽、竟能得到观音菩萨的垂青,另一方面又有些淡淡的心酸——太太曾经说过,成长是需要代价的,而大小姐的成长,则是建立在太太早逝的基础上呀。

在如此矛盾的心思下,倒没有人对谢向晚的异常表示怀疑。

听了谢向晚的话,青罗忙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回大小姐,婢子听太太屋里的白芷姐姐说,那位贵人两个月前途经扬州,听闻山光寺的名声,特意前去拜佛,结果在山道上出了些意外,恰巧被咱们太太遇到了。大小姐也知道,咱们太太最是善心肠,见那位贵人有麻烦,便立时倾力相助,不想却为此动了胎气。那位夫人见状很是感动,当下便认了太太做姐妹。后来那位夫人回京了,还是不忘太太的恩情,时不时的写信给太太,还专门命人送了不少珍贵药材和食疗方子来家里呢。”

谢向晚闻言,眉梢动了动,显是将此事记在了心底,旋即她又问,“那今日那位贵客是来给娘亲吊唁?”应该不会吧,娘亲去世才堪堪六天,就算是在娘亲去世的那一日快马送信给京城,待那边收到信再派人赶来,这一来一回的也要近一个月呢。

不是为了吊唁,那就是京城提前收到了娘亲的信,或者干脆就是娘亲有什么事托付那位贵夫人?

不得不说,融合了谢离的灵魂,谢向晚现在思考得很是周全,几乎一下子便猜到了真相。

延寿堂,一个四十来岁的利索妈妈,正恭敬的跟老祖宗行礼,“老奴待我家夫人给老祖宗请安…此次老奴前来,不是为了旁的,半个月前,贵府太太曾经给我家夫人写了一封信,将一些琐事托付与我家夫人…”

第038章 舐犊情深

“那姓秦的妈妈应该不是来吊唁的,”青罗是谢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姐全都在谢家当差,家里的姻亲也都是谢家的奴婢,她有一个堂姐便是在延寿堂做三等丫鬟,所以消息很是灵通。

青罗的嘴儿甜、人也懂事儿,再加上她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婢,就是洪氏身边的妈妈对她也会另眼相看。小丫头没事的时候去各处溜达一圈,总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来。

过去谢向晚还小,当然她现在依然很小,可是她有了奇遇后,人变得成熟起来,也开始关注一些身边的人和事儿,对各种八卦、消息也分外在意。

在一次闲聊的时候,谢向晚无意间发觉了青罗的这一特长,很是高兴,这两日她便时不时的命青罗出去打探些消息。还别说,青罗的八卦能力就是强,洪幼娘那边还只听说谢家来了个贵客的时候,青罗已经连这位贵客的姓名和背后的主人都打听到了。

青罗说完这句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很是神秘的说道:“有人说秦妈妈是奉了陈夫人的命令,前来给咱们太太撑腰的呢。婢子觉得这话虽糙了些,但却也有几分道理。婢子曾经听婢子的娘说过,二十天前,夫人曾经给陈夫人写过信…”

陈夫人便是洪氏舍命救下的那位国公夫人,而秦妈妈便是陈夫人派来谢家的心腹婆子。

谢向晚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难过,她明白洪氏为何会提前给陈夫人写信,无非就是担心自己撑不过难产,想将家中的某些事(比如她的三个孩子)托付给那位贵人罢了。

谢向晚有了谢离的记忆,她不再是个天真的三岁孩童,她很清楚,洪氏这么做,完全是出自母亲的本能,是一种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舍弃的决然。毕竟把身后事托付给一个外人,极有可能会得罪婆家的长辈呢。

另外,在听说了洪氏结交那位贵人的大概过程后,谢向晚有理由相信,当初洪氏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猜到了那人身份尊贵,想用自己的性命帮孩子们打通一条通往更高社交圈子的通天大道。当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夸张,洪氏救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但她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了孩子。

谢向晚‘自己’就做过母亲,所以她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而且吧,端看洪氏这十年的交际手段和交友方向,不难看出,她在努力的往更高等级的社交圈前进。

洪氏本身出自江湖漕帮,婆家又是盐商,她吃够了出身卑贱、备受轻视的苦,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因为出身而受磋磨,所以想尽办法的改变这种现状。

而事实证明,洪氏过去十年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至少她成功的把长子送到了陈知府家兴办的家学,谢向荣跟陈家小少爷成了同窗,以后有了陈家的帮助,他读书进学、乃至科举仕途都将比普通的盐商之子坦荡许多。

谢向晚试着将自己放在洪氏的身份上,她发现,若她是洪氏,当她知道面前这位受难的贵夫人是京中的国公夫人,且出自皇族,她也定会‘舍命’相救,就算那位夫人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为了面子,她也要给救命恩人些回报。

若是幸运些,遇到个知恩图报的有良心的人,那她的收益可就大得超乎想象咯。

当然,如果谢向晚是洪氏,如果洪氏够聪明(融合了一个成熟灵魂的谢向晚认为,自己非常聪明),她绝不会狮子大开口、不知分寸的向那位贵人索求回报,而是以退为进,不着痕迹的将本息全都收回来。

谢向晚猜得不错,洪氏确实很聪明,她在给陈夫人的信中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都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请陈夫人为她撑腰、做主什么的,而是——

“谢太太在信中说,家中的老祖宗非常明理、豁达、且见多识广,原本把大小姐交给老祖宗您教养是最合适不过。可谢太太说,您老终是有春秋的人,她做孙儿媳妇的,不能亲自侍奉您老,就已经非常不孝了,哪能还让您老人家如此辛劳?”

秦妈妈很会说话,语气诚恳,态度恭谦,让老祖宗听了心里暗暗点头。

当然,洪氏说的话也入情入理,就算老祖宗真如传说当中的对她‘不喜’,听了这份转述,她也挑不出洪氏的半点儿不是。更不用说老祖宗原就对洪氏满心愧疚,此时听了这话,更觉洪氏懂事。

老祖宗手里拿着佛珠,轻轻的捻动着,听到这话,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个孙儿媳妇,最是孝顺不过。如今她就这样去了,老婆子我、我真是——”

秦妈妈心里明白,洪氏之所以会难产,完全是当日为了救自家夫人,临行前,夫人就反复交代,定要把洪氏请托的事儿办得妥妥的,而且还说了,这次只是顺手帮个小忙,不算是‘报恩’,待日后洪氏的子女有了大难,夫人定会鼎力相帮。到那时,再说‘报恩’与否的话题。

“老祖宗节哀呀…”秦妈妈先劝慰了两句,而后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家夫人很是记挂谢太太,接了她的信,便立时在京中寻找合适的人选。说来也巧,正好遇到宫里为太子祈福,放了一些积年宫女出宫,其中便有两个伺候过先太后的尚宫。更巧的是,我家夫人曾被先太后留在身边教养过一段时间,与那两位姑姑也是极熟的,所以便亲自出面,将她们请了来。”

“什么,服侍过先太后的尚宫?”老祖宗吃了一惊,旋即大喜,天呀,这、这可是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尊贵人呀,也就是陈夫人面子大,又与两位尚宫有旧,否则慢说谢家一商贾人家了,就是京中的官宦人家,人家尚宫也未必肯屈尊呀。

老祖宗心中激荡不已,饶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还是忍不住有些颤音的问道:“那、那两位尚宫——”也跟着来了?还是只来了一位?

其实就算是只来了一个,老祖宗也会欣喜欲狂。

秦妈妈见老祖宗激动得有些失态了,也没有觉得对方眼皮子浅,本来她们夫人办的这件事就非常体面,谢家这位老祖宗激动是应该的,她若是表现得平淡无波,那才叫奇怪呢。

秦妈妈点点头,道:“好叫老祖宗知道,老奴已经将两位姑姑也请了来,只要老祖宗同意,她们便会留下来,专门教导大小姐。”

“同意,同意,侍奉过先太后的人,我不看都知道品性,想来都是极稳妥的人,两位姑姑不嫌谢家粗鄙、肯屈就寒舍,老婆子只有高兴的份儿呀…”

老祖宗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实话实说,只要两位尚宫肯留在谢家,不管谢向晚学习的如何,单凭她被‘先太后身边的宫女亲自教导’这一条,她将来的婚事便能顺遂许多,没准儿还能因此嫁入门第颇高的人家。而谢向晚的妹妹们也会受益颇多,最终受益的将是整个谢氏呀。

想到这一点,老祖宗对洪氏愈发感念,唉,这个孩子,到死都不忘给儿女们铺路呀…

第039章 剧情开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阴阳先生定下的洪氏出殡的日子。

这日清晨,谢家大宅门前车水马龙,身穿素服、腰系白带的小厮们面带哀戚却又不失礼数的迎接来往宾客,而所有与谢家相熟的人家纷纷赶来送洪氏最后一程。

谢向荣和谢向晚兄妹两个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经过十几日的哀哭,两人的嗓子早就嘶哑不堪,面容异常憔悴,双眼红肿,目光呆愣,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忍——唉,多好的孩子,多可怜的孩子呀。

不多时,到了发丧的吉时,谢嘉树提前请好的六十四名杠夫全都等在灵堂准备就绪,将一根根成人胳膊粗的杠子插入棺木下,只等着主家一声召唤,他们便会抬杠上肩。

这个‘召唤’则有谢向荣完成,只见他顶着满脸的泪水,双手捧着个瓦盆,而后在灵柩前用力一摔,将瓦盆摔得粉碎。这就是彼时送葬仪式中重要的一环——“摔盆”。据当下的风俗说,这个瓦盆是亡者带到阴间的饭锅,摔得越碎越好。

瓦盆刚一落地,谢家亲友便哭声大振,与此同时,六十四名杠夫抬扛起灵,孝子孝女和谢嘉树等挚亲在前头引路,谢家其它亲友紧跟其后。在亲友团后面,则是谢家请来送葬的鼓手和教坊细乐,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家伙事儿,一边演奏一边跟着灵柩一起向外走去。

鼓乐之后则是四十八名送葬的僧尼,他们个个穿着崭新的僧袍,手里拿着木鱼或是念珠,边走边敲,嘴里还不停的念着经文。

前头咱也说了,谢嘉树对于洪氏的身后事非常重视,最后的送葬也办得极为隆重,几乎是卡着民间丧礼的最高规格办得。彼时不管是抬杠的杠夫、送葬的鼓乐和僧尼,都是以‘八’为基数,家庭条件差一些的,直接延请八位即可。而若是富裕人家或是官宦人家、年老德高者,则是按照‘八’的倍数递增。

杠夫最多的是六十四人,僧尼最多的则是四十八人。洪氏的送葬队列中,这些人都是按照这个最高数配置的。

人数多,亲友团也浩大,洪氏的棺木在震天价响的哭声和鼓乐声中,在长长的队列中被缓缓送出了扬州城。途经之处,白色招魂幡开路,无数的纸钱漫天飞舞,队伍过去好半天了,哭声还隐隐在空气中飘散。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谢嘉树带着几个管事纷纷答谢前来参加出殡仪式的亲友,并安排车马将宾客送回城,而谢家本家人则还要护送洪氏的灵柩赶往谢家祖坟安葬。

谢家的祖坟位于扬州城西郊,说是祖坟,其实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谢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发家也就是这五六十年的事儿,说起来还是当年那位老祖宗发家后高价请了位极有名的风水先生,遍寻了扬州城外的山山水水才寻到的一处宝地。

只可惜,老祖宗的父母死于前朝末年的水灾,尸体都不知冲到什么地方了,祖父母之类的先辈葬在何处那位老祖宗早就记不清了,最后谢氏祖坟落成后,那位老祖宗是第一个入住,哦不,是入葬的谢家人。

洪氏过世后,谢嘉树请来的阴阳先生早就算好了破土挖坟的时间,而具体葬于祖坟的哪个位置,也已有风水先生堪舆选定——这个马虎不得,除了对洪氏的重视外,还有一个原因——没有意外的话,日后谢嘉树死了,便会与洪氏合葬。可以说,现在谢嘉树不仅仅是为妻子选墓地,也是为了自己。

洪氏的墓地在半山坡上,位于谢利、谢亨这些长辈的下方,却又不是最底层,毕竟她还有儿女、将来也会有孙辈,总要给儿孙们留下合适的位置。

灵柩抵达谢氏祖坟的时候,整个陵园内摆满了用彩纸、彩帛等扎成的棚帐。这个也是当下丧葬的一种风俗,名曰‘棚彩’。

这些棚彩有的是谢家自己准备的,有的则是亲友赠送的,按照风俗,棚彩越多越好,只是棚彩的造价极高,起初弄这个只是为了烘托下葬场面,但发展到后来,棚彩变成丧家炫耀富贵的手段。而棚彩的流行,也衍生出一个全新的职业,‘搭彩匠’。普通人家,或许请得起杠夫、鼓乐和僧道,但惟独这棚彩一项,却需要亲友支援,否则动辄‘破产’。

当然以谢家的豪富,就是把整个墓山都铺满了棚彩也不过是小CASE,完全不需要‘亲友应执’,亲友之所以还会送棚彩来,不过是为洪氏(或曰谢家)撑面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