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想了想,又问道:“你再想想,在你逃出来之前,还看到了什么?”

丫鬟蹙眉低头想着,忽的,她啊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脸色很是古怪。

陆离赶忙问道:“看到了什么?”

丫鬟蠕动了下嘴唇,头转向另一边,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

陆离顿时明白了,低声许诺:“放心,我可以保你一命!”

丫鬟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方才老夫人的狠话她也听到了,她是服侍少夫人的人,如今世子爷等四位主子都在火里,生死不明,偏她一个丫鬟逃了出来。

事后老夫人追究,定不会饶了她,单是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丫鬟久在宁福堂当差,自然知道陆离的本事。如今得了他的许诺,登时有了希望,她压低声音,悄声道:“好叫二爷知道,婢子跑出来前,隐约看到一个人,他、他拿着烛台。一边喊着‘烧、烧死你、烧光你们’的话。一边用蜡烛点燃屏风——”

陆离双眼一亮,急切的问道:“那人是谁?你可看清他的模样了?”

丫鬟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依、依稀是世子爷!”

什么?

陆离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丫鬟。

丫鬟慌忙说道:“二爷,婢子一字一句都是实话,绝无半点隐瞒。那人确实是世子爷。那时屋子里到处都是火,婢子看得很清楚。”她没说的是。世子爷的样子看起来很骇人,仿佛疯了一般。

可不就疯了吗,自己把自己的房子点着,还让自己一家四口都陷入危险之中。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陆离定定的看着丫鬟,良久,才确定对方没有说谎。

丫鬟心里着急。小声的提醒:“二爷,婢子知道的都说了。您看——”

陆离没有说话,站起身,唤来红隼,低声交代了两句。

红隼点头,招手叫来两个眼生的小丫鬟,将那丫鬟悄悄抬出了院子。

“听说走水了?元哥儿他们呢?逃出来了没有?”

门口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陆延德和梅氏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陆离抽了抽眼角,心道,爹哎,这会子您也不装病了?

陆延德和梅氏赶到老夫人近前,疾声询问:“母亲,里面怎么样了?元哥儿他们——”

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就猛地回过头,昏黄的老眼中满是怨毒,死死的盯着梅氏,“你满意了?元哥儿他们一家葬身火海,这下子,再也没人碍你的眼了,你可高兴了吧?!”

梅氏正满心焦急,她和陆元没有什么母子情分,甚至还有些怨恨,但陆元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听说宁福堂起了大火,陆元一家深陷其中,梅氏又着急又心疼,恨不能以身相替。

这会子,忽的听到了老夫人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梅氏沉下脸来。老虔婆这是什么意思?竟要污蔑是她梅氏放火?

“母亲,您这话从何说起?元哥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他出了事,我比任何人都心疼,又怎么会高兴?”梅氏冷冷的说道。

“哼,你高不高兴,你自己心里清楚,”老夫人啐了梅氏一口,恨声道:“你个毒妇,我且告诉你,元哥儿他们若是平安也就罢了,倘或出了什么事,我只管跟你算账!”

“老夫人,我知道您为了世子爷着急,可这话也不能乱说啊,我母亲是做人母亲的,儿子出了事,她是最心疼、最难过的人,”陆离走了过来,站在梅氏身边,沉声道:“您这样说,岂不是往母亲心上插刀子?!”

“…陆二,你已经分宗出去了,不是国公府的人,就算是元哥儿出了事,国公府的爵位也跟你没关系,”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双手死死的抓着丫鬟的胳膊,厉声道:“你若识趣,就给我赶紧滚出陆家!听到了没有,滚,我让你滚!”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元哥儿他们还危在旦夕,你们不说想着救人,却还在这里拌嘴?”陆延德不耐烦的挥挥手,看了眼被大火淹没的正房,心只玩下沉,听到嫡母和妻子、儿子吵嚷,无比烦躁。

不过,老夫人的那句‘国公府的爵位’提醒了他,是呀,他膝下就两个嫡子,倘或陆元被烧死了,孙子也遭了秧,那就只剩下陆离了。偏陆离又被他分了出去…娘的,国公府没有继承人,这可怎么办?

至于庶子,陆延德想都没想,大周律有令,勋爵只能传给嫡子、嫡孙,想要传给庶子,须得有圣人的恩典。

陆延德很有自知之明,圣人对他、对定国公府早就没什么情分了,想要从宫里讨恩典,简直就是做梦。兴许,圣人正等着定国公没有继承人而抹去爵位呢。

陆延德操心爵位传承,老夫人也在琢磨这事儿,她看了看陆离,又看了看陆延德,最后又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宁福堂正房,眼底浮现出绝望,绝望之后则是破釜沉舟的决断…

第214章 同归于尽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际边第一抹亮光乍现,曾经精致、奢华的宁福堂一片狼藉。

主院中,五间上房、左右厢房都已经焦黑一片,房梁坍塌,只剩下半截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木头上冒着若隐若现的烟气,院中满是焦糊的味道。

大火彻底熄灭了,四周安静下来,下人们悄无声息的立在四周,小心翼翼的看着残垣前方立着的主人们。

上房前的水磨青石地面上,放着几排尸体,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的已经烧焦,有的还能辨认出模样。

“…回、回禀老夫人、国公爷和夫人,这两位确是世子爷和少夫人。”

管事站在两具尸体前,干巴巴的说着,他根本不敢看几位主人的脸。

老夫人直愣愣的看着其中一具体型稍大,但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身子剧烈的摇晃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她的元哥儿,她的孙子,她未来的依仗,就这么、这么轻易的被烧死了?

陆延德满脸灰败,目光一一扫过那两具尸体以及它们中间的两具幼小尸体,他的眼底充满痛苦,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阵的发慌,险些昏厥过去。

梅氏已经哭肿了眼睛,根本不忍看两个孙子痛苦的遗容。

宁福堂的大火足足烧了大半宿,阖府的下人都赶到了宁福堂,在老夫人和陆延德的威逼下,又有七八个壮硕的男仆冲进了火场。

在房梁坍塌前,终于有两人跑了出来,他们一人怀里抱着一个男童。老夫人大喜,不料。两个男童早已断了气,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浓烟活活呛死的。

重孙死了,希望几近灭绝,老夫人心中一片死寂。

不过她仍有一丝期望,或许、或许元哥儿福大命大,能躲过这次死劫呢。

但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上房的大梁坍塌,五间房间倒了一半,左右厢房的房梁也摇摇欲坠。四周充斥着哔啵、咔嚓的声响。

大家都知道,里面的人凶多吉少了,不止世子爷夫妇,包括冲进去救人的下人们也绝无逃生的可能。

此时哪怕老夫人和陆延德再如何威逼。下人们也不肯进去了,左右是个死。被痛快的打死总比被活活烧死好吧。

再者,法不责众,他们就不信老夫人还真能将陆家所有的男仆都杖毙了!

但为了不激怒主人,下人们还是不停的提水来救火。

好容易火熄灭了。管事赶忙领人进去搜罗,先后抬出来二十多具尸体,管事又逐一辨认。将烧焦的陆元、半焦的小齐氏认了出来,与两具男童的尸体放在一处。

“咕、咕~~”老夫人的喉咙咕噜咕噜响着。忽然她身子剧烈一颤,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暗黑的血,身体重重的朝后倒了下去。

“老夫人!”

“母亲~~”

老夫人的昏厥,仿佛一个信号,原本静寂的陆家瞬间陷入了忙乱之中。请大夫,报官府,办丧事,几乎闹了个人仰马翻。

一片慌乱中,老夫人被人抬回了宁寿堂,陆延德和梅氏赶忙追上,陆离看了眼四周,不顾管事们恳求的目光,也跟着去了宁寿堂——他早就分出去了,与国公府只是个客人,世间哪有客人插手主家事务的道理?

管事们无奈的看着几个主子远去,几人商量了一番,谁也不敢冒头,只能选择最保险的做法,由大管家出面,硬着头皮寻陆延德套了个主意。

陆延德很不耐烦,儿子孙子无端横死,好好的院子烧成了废墟,便宜老娘又病了,如今,这些不长眼的蠢奴才连最起码的事都料理不清楚,还要跑来劳烦他,真真可恼可气!

陆延德黑着脸骂道:“没看到本国公正忙着吗?这点子事也来问我?”

目光一转,陆延德对陆离吩咐道:“老二,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料理事情?对了,去顺天府递个帖子,让他们派个仵作过来…”

宁福堂莫名起火,陆延德做梦都不会想到是自己儿子精分搞自/焚,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放火,而陆元他们一家没能及时逃出来,极有可能被人下了药或者直接遭了毒手。

所以,必须请专业的仵作来看一看。

陆离客气又疏离的说:“父亲,我已经分出去了,并不是国公府的人,不好插手国公府的事。”

“放屁!”陆延德心里的怒火烧着,见陆离推诿,误以为他还在记恨自己将他‘分宗’出去的事儿,现在这么说,是故意拿捏。

陆延德不由得愈发恼怒,骂道:“分出去了,还能回来!如今你大哥去了,陆家只剩下你能支撑门户,你不说主动帮父母长辈分忧,还在这里耍脾气,你、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你这样,还能做书院的山长?还能为人师表?”

如果说前半段话是训斥,后半段便是威胁了,瞧陆延德的架势,大有陆离不乖乖听话,他就毁掉陆离名声的意思。

掩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陆离忍着怒气,冷声道:“父亲这话说的不对,您除了儿子,膝下还有一子,平日里,您不是也常说三弟聪明伶俐,远超世子爷和儿子吗?”

陆离的庶弟已经十四岁了,早已能说亲事,在大周,算得上一个大人了,作为陆延德眼下‘唯一’的儿子,此时让陆三出面处理家务,也在情理之中。

陆延德一听这话,火气更旺,几乎是跳脚骂道:“你真当你老子我是个嫡庶不分的老糊涂?老三聪明,他也只是个庶子,天底下哪有嫡兄尚在、庶弟出头的道理?你想让我沦为全天下的笑柄吗?老二,我知道你还记恨家里、记恨我,但现在不比寻常。就算是有委屈,你也给我乖乖咽下去,否则、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忤逆!”

陆离的双拳松开又握紧,胸脯微微起伏了几下,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儿子谨遵命!”

遇到如此冷清又无赖的父亲,陆离除了认命,也没有其它的法子了。毕竟陆延德可以不要脸。陆离还要呢。

陆延德满意的看着陆离转身离去。自从谢家无事的消息传出来后,他就想让陆离回来。只是这混小子死倔,怎么都不肯。

如今长子没了。世子位空缺,陆延德就不信,陆离真的对国公府的爵位没有半点心思。

陆延德父子说话的时候就在宁寿堂上房外的廊庑下,两人都没有控制音量。是以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西侧卧房的黑漆嵌螺钿万字纹架子床上,原本昏迷的老夫人眼皮动了动。似是要苏醒的模样。而当窗外父子两个对吼的时候,老夫人的耳朵更是抽动了下,放在被子里的手不自禁的握紧:元哥儿刚死,尸骨未寒。陆延德他们就等不及要抢元哥儿的爵位了吗?!

原本,老夫人还想着,元哥儿死了。她还有陆三。陆三的姨娘是她的心腹,陆三当世子。也总比陆离强许多。

可没想到,陆延德根本就没有想让老三当世子的意思,竟还想让陆离‘归宗’。

这、这怎么可以?

定国公府是她的,她决不允许陆家落入陆离这个小贱种的手里。

等等…陆三是庶子,不好承袭爵位,但还有一个人,比陆三更有资格!

梅氏将老夫人安置在床上,便出去命人请大夫。

听到脚步声渐远,老夫人睁开眼睛,唤来心腹婆子杨妈妈,低声吩咐了两句。

杨妈妈知道轻重缓急,答应了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陆离,陆延德来到卧房,坐在床前,尽职尽责的扮演孝子模样。

梅氏出去交代了几句,也回到卧房守着。

架子床上,老夫人继续装昏迷,而陆延德夫妇静坐无语,各怀心思的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婆子引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走了进来,一番诊治,又询问了一些病症表现,得出结论:“老夫人是惊怒攻心、忧伤过度,再加上有了年纪,便有些吃不消。”

陆延德和梅氏赶忙催着老大夫开药。

老大夫没有含糊,立时开了一剂安心养神的汤药,又交代了一些让病人静心养神的法子,这才告辞离去。

梅氏赶忙命婆子将大夫送出去,又迭声吩咐下头的人去抓药、熬药。

熬好药,陆延德亲自端着碗,一勺一勺的给老夫人灌下去,见老夫人气息平稳了,夫妻两个这才松了口气。

折腾了一宿,又是受惊又是伤心,陆延德和梅氏都有些心力交瘁,见老夫人的病情有所缓和,两人便找了间空闲的厢房,随便歪着歇息片刻。

杨妈妈悄悄的溜了进来,凑到床前,低声唤着老夫人。

老夫人刚吃了药,安神的药效还没有发作,她闻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样?把芸娘和三少爷接过来了吗?”

杨妈妈脸色有些难看,“老夫人,老奴到了芸娘母子所在的东跨院,结果、结果却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老奴问院中的粗使下人,据他们说,昨天晚上起火前,芸娘和三少爷就没了踪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老夫人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双目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帐幔。

良久,空洞的双眸忽然有了焦距,她唇边闪过一抹狠戾,“好、好、好,未来的日子我不好过,你们也甭想舒服了…”

第215章 最后一搏

“听说了吗?定国公府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陆国公前些日子刚把嫡次子赶出家门,现在不会是又想把其它儿子也赶出去吧?!”

“哎,这位老兄,你这话虽然有些荒谬,却也猜中了几分。倒不是陆国公想把其它儿子赶出去,而是他的长子,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莫不是生病了,早就听说陆世子最近身体不好,难道——”

“倒不是因为生病,唉,说起来真是惨烈啊。昨天夜里,陆世子所住的院落竟无端起了大火,一家子除了一个在外家暂住的大小姐,其它四口都没能逃出来,全都葬身火海了!”

“不是吧,竟、竟有这样的事情?这大冷天的,也不至于意外走水,莫非有人——”站在陆家大门外不远处围观的路人甲伸手在脖子上划了划,做出一个下狠手的动作。

“这可说不准,顺天府的差役和仵作都来了,听说连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惊动了,齐齐上门询问呢。”他们也真是听到这些动静,才纷纷跑过来围观。

其实这些围观的路人知道得还不够多,不只是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被惊动了,就连宫里也得到了消息。

“陆元死了?被火烧死了?”圣人挑挑眉,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苏煜是圣人最亲近的心腹,对他十分了解,圣人一个极细微的动作,苏煜都能发现,并以此推测出圣人的心情如何。

苏煜感觉到圣人周遭散发的气势,判定他此时的心情一定很不错。

“是的。包括他的两个嫡子和妻子,都一起葬身火海了。”苏煜低头垂手站在一旁,恭敬的回道。

陆元得罪了圣人,一条命是无法平息圣人的怒气的,唯一遗憾的是,陆元的长女在齐家小住,躲过了这一劫。

圣人唇角勾了勾。从案头一个匣子里抽出一张纸。纸上写了七八个名字。圣人拿起朱笔,在陆元这个名字上划了一道,然后将纸重新放回匣子里。

“苏煜。你说现在陆家在忙什么?”惩处了一个‘乱臣贼子’,圣人很高兴,也有心思聊一聊朝臣的八卦:“你说他们是在忙着给陆元一家办丧事?还是商讨请立新的世子?”

苏煜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平缓的说道:“依微臣对陆延德的了解。他此刻应该正忙着‘命令’陆山长归宗呢。”

陆离被分宗,原是陆家的家务事。外人应该不会知道。可谁让陆离光棍呢,搬家的时候,不但招摇过市,还特意去英国公府、靖国公府请帮手。装满家当、嫁妆的马车还没有离开京城呢,陆离被扫地出门的事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寻常百姓都听说了,苏煜这个特务头子又岂会不知道?

圣人的笑容变淡了些。他喃喃的说道:“唔,确实有这个可能。陆离是陆家最出色的孩子。陆元能做世子不过是仗着嫡长,如今他死了,不知陆延德,就是陆家其它的人也会力逼陆离回归。只是不知道,陆离这小子能不能经受得住国公府爵位的诱惑了。”

苏煜没有吭声,不过他心里暗暗想着,陆离不是普通勋贵子弟,他应该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罢了,陆元好歹是做过世子的人,如今他惨遭横死,朕也不能没有表示,”圣人叫来一个小内侍,命他去国公府拜祭。

小内侍并不是圣人得用之人,好容易得了差事很是兴奋,急匆匆的赶往了陆家。

当他抵达陆家的时候,陆离正送着顺天府尹以及一应差役出来。

“陆山长节哀,陆世子的案子,某定会全力调查。”

顺天府尹站在台阶上,冲着陆离拱了拱手,示意他留步,然后便领着差役们告辞离去。

嘴里虽然这么瘦,但他心里却没有底,方才仵作查过了,所有的尸体要么是被活活烧死的,要么就是被浓烟呛死,无一人是死后被人焚尸。

至于是不是有人放火,这就更不好查了,因为宁福堂的下人们死伤大半,侥幸逃过的也被那惨烈的一幕吓得乱了心智,被顺天府的差役一询问,直接红着眼睛胡言乱语起来。

而且吧,陆元虽是国公府的世子,身上并没有什么实权,在北镇抚司做了几个月的小官,也只是围观,没有办过什么案子,谈不上得罪什么人。

应该可以排除仇杀。

另外,陆元是个世家子,风流却还知道节制,没有因为女人而跟人结怨。应该不是情杀。

不是仇杀、也不是情杀,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意外!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顺天府尹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见他眼底满是血丝,眼下一团青黛,满脸倦怠,但仍掩藏不了他的丰神俊朗、清雅高洁,举手抬足间更是充满着浓浓的书卷气。

顺天府尹直接否定了那个猜测:如果换做其他人,或许会为了爵位而暗害嫡长兄。可陆离陆探花陆山长,绝无可能!

其实不止顺天府尹这么想,就是京城绝大多数的权贵们都这么想。

尤其是那些与陆延德同辈的人,他们几乎是看着陆离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受尽薄待,却从未自暴自弃,反而读书上进,成为勋贵中极少能科举出仕的优秀儿郎。

陆离的品性如何,他的才学怎样,大家都有目共睹。

再者,陆离在圣人跟前远比定国公陆延德有体面,如今更是被圣人委以重任,京城上流社会中,凡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未来的日子里,绝不是陆离依仗定国公府,而是定国公府需要陆离支撑门户。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陆离已经抱上了摇钱树,又何必在意陆家的几个金元宝?

所以,陆元出事后没两天,京城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把陆元的死指向了陆离。任凭那些人上窜下蹦的折腾,也没人相信。

“…京里的人都是瞎子不成,他们难道没有看出陆离的狼子野心?”

老夫人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听了侄媳妇的回禀,恼恨不已。那日她听到陆延德想让陆离归宗,顿时大怒,只恨不得想个法子,跟陆延德、陆离同归于尽。

但事后,平静下来,她又改变了主意,活了六十多年,老夫人骨子里最是个贪生怕死、贪恋权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轻易舍弃。

思考了大半宿,老夫人终于想出个主意,那就是把陆离的名声搞臭,利用舆论绝了他请封世子的可能。

只可惜,老夫人之前太能作了,陆离又太出色,饶是她命人买通了上百个闲汉坊间散布谣言,也只有一些不知内情的无知百姓上当,而真正起作用的勋贵和朝臣们,对那些谣言嗤之以鼻。

“姑母,我们伯爷听说,待元哥儿他们的丧礼办完,姑丈就想邀请几家姻亲和陆氏族老一起来国公府商量事情。”

小齐氏的母亲、安阳伯夫人双眼红肿、满脸哀戚。一夜之间,女儿女婿外孙惨死,乍闻消息的时候,安阳伯夫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定后,一声惨叫便昏死过去。

清醒后便挣扎着来陆家。

在灵堂狠狠的哭了一场,安阳伯夫人的嗓子都哭哑了。

她不止在哭女儿女婿和外孙,她也在为齐家暗淡的未来痛哭——女儿女婿外孙这一死,齐家也就失去了最有利的靠山。倘或老夫人这里再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安阳伯府就彻底没落了。

所以,包括安阳伯夫人在内的齐家人,比任何人都在乎老夫人的身体,对于老夫人的吩咐,也全力配合。

这次抹黑陆离,背后便有齐家人的推动。

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这般大肆散播谣言,竟一点用处都没有。陆离依然以陆家‘顶梁柱’的身份为陆元料理丧事,而那个盐商出身的谢氏更是以未来主母的姿态,跟在梅氏身边接待前来拜祭的贵妇们。

如今,陆延德更是公开放话,要请姻亲和族老们上门议事。

“议事?呸,他还能议什么要紧事?还不是想把陆离重新拉回陆家?”

老夫人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底闪着浓烈的不甘和愤恨。

安阳伯夫人苦着脸,哑声道:“姑母,这该怎么办?如果真让陆离做了世子,慢说是我们齐家了,就是您、您——”在陆家也没有好日子过。

“怎么办?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干瘦的拳头握得咔咔直响,老夫人的身体颤抖着,她的眼中却飞快的闪过一抹惧怕。外人不知道,老夫人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最近几个月,她的手脚时有僵硬的情况,身体反应也越来越迟缓,这分明就是要中风的前奏啊。

如果老夫人和陆延德母子情深、与陆离祖孙和睦,老夫人真的中风也不怕。

可问题是…以陆延德、陆离对她的感情,以梅氏对她的怨恨,老夫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一旦中风,迎接她的将是怎样凄惨的生活。

安阳伯夫人没能讨到主意,反而被老夫人骂了一顿,心中不悦,怏怏的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