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饭的夫妻两人默默无语,身边侍候的婢女小厮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得罪了两位主子。

钟管家适时出现,递上一封信函:“小姐,杏香阁送来拜帖。”

仲冉夏展开一看,果真是风莲的邀约。

怕是她几日未曾到杏香阁,与以往的性情不符,让风莲担心少了一位金主,便着急地遣人来请了。

只是彤城何人不知仲家大小姐新婚燕尔,却登门送帖。该说他有恃无恐,还是胆大妄为?

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展俞锦,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默然地品着茗,神色不喜不怒。

这是毫不在意,还是习以为常?

仲冉夏放下请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打。半晌,淡淡道:“钟管家,库房里不是有一盏七彩琉璃灯?待会便让人送去给风莲。”

那日公然在大白天被轻薄,她还心有余悸。如今还不能撕破脸,寻思着平常男人寻花问柳,不也是送礼哄哄了事,如今自己也就学一学。

钟管家应了,转身便吩咐下去。

展俞锦倒是有些惊讶,笑道:“杏香阁的阁主亲自邀约,娘子好本事。”

仲冉夏听得别扭,这话是夸还是贬?

笑了笑,她靠近了些许,暧昧地张口:“难道,相公不介意么?”

放下茶盏,黑漆漆的双眼眸光流转,他缓缓笑开了:“娘子如今不是还留在俞锦的身边吗?”

仲冉夏一窒,居然被他噎得辩驳不得。

采花贼

半个月下来,那几招入门刀法,仲冉夏练得熟了,虎虎生威,看起来也颇为有气势,便寻思着找钟管家再接着学。

可是亲自去请了几回,都被他匆匆打发了。

最后好不容易去了石院,他眯着眼看了一会,挥挥手呵斥着仲冉夏火候未到。

再继续学其它招式的事,自然是不成了。

不过钟管家看她光有招式没有内力的空架子,面上不悦,又丢了一本小册子过来,说是让仲冉夏好生把内力给练出那么个回事,再来寻他。

她无奈,只得接下了。

这小册子不过十多页,薄薄的一本,仲冉夏还道是内功比这刀法要容易得多了。谁知翻开第一页,便懵了。

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古人内功都以穴位为重,可她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懂这些?

郁闷之余,她便想到了那位袁大夫。既是郎中,自是对这些穴位甚为熟悉。

只是以那钟管家所言,原主人不学无术,性情骄躁,如今又用什么理由请教袁大夫?

左手掌的伤口是不能示人的,若说她突然对药理感兴趣,也未免太荒唐。

思前想后,仲冉夏还是先遣了菲儿先把袁大夫请了来。

至于套话的方法,便利用起原主人虐待仆役的传言好了。

袁大夫正在问诊,却突然被仲府的人不由分说请了回去。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仲家那位刚入赘的美郎君病入膏肓,看着要伸腿断气,这才慌慌张张地把大夫给劫走了。

只怪仲冉夏没有说清楚,菲儿以为她身子不适,生怕老爷不在,出了半点差错,才让护院和轿夫不管如何在第一时间把袁大夫接回府中。

当仲冉夏躺在院内的软榻上,悠闲地晒太阳时,看到的便是被人半拖半拽,跌跌撞撞走来的袁大夫。

她见着几人神色慌张,满脸大汗,转眼一想便知晓了其中的误会。自然不会开口澄清,打发掉护院,让菲儿送上极品香茗,这才让袁大夫发青的脸色缓了不少。

“不知大小姐请老夫前来,所为何事?”袁大夫这一瞧,就看出仲冉夏面色无异,身子并无大碍。以为她这是戏弄自己,当下语气就有些生硬了。

“我近日翻了些书,心有疑惑,便只好请教袁大夫了。”她笑了笑,不忘哄上两句:“袁大夫的医术了得,在彤城何人不知?”

闻言,袁大夫捻着胡子,虽仍旧板着脸,眼底却有了些得意之色:“仲小姐若有疑问,老夫定然知无不言。”

“甚好,”仲冉夏微微颔首,转头吩咐道:“菲儿,昨儿的甜点你做一份送来。”

菲儿迟疑道:“小姐,此处无人伺候,不如让外院的丫鬟进来?”

“不必了,”她摇头,跟袁大夫的对话,并不想有第三人知晓。

那份甜点耗时耗力,一个时辰之内回不来。仲冉夏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询问。

不清楚这里是否已经有了针灸之术,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枕包,上面几根绣花针闪烁着银色的寒光。

袁大夫眼神一动,不解地看向她,却见仲冉夏不慌不忙地说道:“下人不听话,总是杖刑、夹手指没意思,不知这银针刺入各大穴位,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效果?”

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冷酷,她唇边含着浅笑,心里却被这几句话寒得暗地里抖了抖。

袁大夫明显被吓到了,怔忪了许久,才支吾着答道:“…回小姐,银针刺穴,是以重病之人不得已而为之。这穴位一错,恐有性命之忧。”

“嗯,若就这么一下就丢了性命,倒是无趣至极。袁大夫可否把穴位给我说说,免得以后一时失手…”

失手之后如何,自然不用她多说了。

袁大夫垂下眼,脸色一僵:“人身穴位有数百余个,老夫一时之间也说不清。不如老夫回去详细写下,再让童子送与仲小姐。”

仲冉夏求之不得,当下便允了。

袁大夫也是守信,三天后便送来全身完整的穴位图,统共有七百零二处之多。

不看不知道,里头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其中有七十二个穴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余三十六个穴是致命穴,俗称“死穴”。

看这些“死穴”上,袁大夫用朱笔描了又描,仲冉夏不由失笑。一看就知他怕自己手中的银针一歪,就这样糟蹋了一条性命。

有了这穴位图,她翻看小册子,终于是瞧出些眉目来了。

琢磨了两三天,便感觉到腹中有一股微热的气息慢慢上涌。立刻依照册子所言,在全身行了一周天,这才吁了口气。

仲冉夏想象到自己以后能凭着这内力飞檐走壁,愈发积极地投入到练功上面来。

可惜,不久后她就被钟管家泼了一桶冷水,心里拔凉拔凉的。

“飞檐走壁,没有十年二十年,丫头你是不用想了!”看她练得如此兴起,居然只想学轻功,气得钟管家胡子就要竖起来。

轻功确实要学,可这是逃命的功夫,只守不攻,不就是挨打的份?

他恨铁不成钢,自己难得收的这徒弟居然如此不争气!

“有了内力辅佐,你的刀法如虎添翼。”钟管家压下心中就要窜起的火苗,心想这丫头难得上进,虽说不知这一头热能维持多久,总比以前的懒散要好。

“内力需循序渐进,别过于着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细细叮嘱,不难听出他的关切。

仲冉夏心里一暖,感激地笑道:“多谢师傅,徒儿晓得的。”

“先前为师离开一月,丫头你究竟修习了什么功夫?不说这内力少了七八成,连身子骨也弱了?”背过身,钟管家皱眉问起。

她心下苦笑,天知道原主人偷学了什么功夫,把小命也给折腾没了…

抿着唇,仲冉夏沉思着,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位师傅确实是真心待她的,便坦言道:“徒儿那天醒来,便忘记了许多事,先前究竟研习了什么功夫,确实没有印象了。”

钟管家大惊失色,转身闪电般地伸手替她把脉。片刻,神色古怪:“内力凭空消失,若非走火入魔,那便是…”

“是什么?”仲冉夏对于原主人的死仍是心有余悸,整天提心吊胆,就怕再死一次。难得她终于寻到了同盟,自然是急于询问了。

“江湖邪教功夫向来被正派不耻,其中有一门功夫更甚。”钟管家深深地盯着她,叹道:“那便是…男女双修。”

双修?

仲冉夏嘴角一抽,不会是她想象中那般,一男一女嘿咻完,然后两人都内力大增,所向披靡?

却听他继续道:“这门功夫为师并不甚了解,传言有人在女子身上种蛊,而后通过双修,男子可吸食她身上的内力,化为自己所用。”

仲冉夏背后一寒:“这女子被吸食了内力之后…会如何?”

“轻则如常人无异,却再也不能习武;重则,性命难保。”钟管家摇着头,轻叹道:“此门功夫已经失传已久,为师怕是多虑了。”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书房内满柜子的春 宫图,莫不是那些其中有可能为双修秘籍?

思及此,仲冉夏垂眸道:“徒儿有一物,请师傅移步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她有些难为情。

一屋子的春 宫图,希望别把这位一脸正气的师傅给吓到了。

果不其然,钟管家从书架中取出一本,随手一翻,“啪”的一声便丢在地上,怒喝道:“荒唐!为师以为丫头你天资愚钝,谁知你的心思都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师傅别急,徒儿想问,这些是否为双修秘籍?”仲冉夏缩了缩脖子,弯腰捡起那本春 宫册子,小声地问。

钟管家面红耳赤,应该是气的,咆哮道:“分明就是下作地方送来的册子,丫头你这是唬弄为师么?”

说罢,他急冲冲地甩袖离去。

仲冉夏听着用力被关上的房门,深感无力。她不是没见过双修,所以才问的,谁知这师傅居然被气得头顶几乎要冒烟。

甩甩手里的册子,想着这还是小儿科,若是被钟管家看见更火辣的图,恐怕她以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说起这事,她念及那晚随便将那本“芙蓉帐”塞在一角,如今却是无处可寻。

原主人如此小心谨慎地把“芙蓉帐”收在那么密实的锦盒里,莫不是那本才有可能是双修秘籍?

心动不如手动,仲冉夏一个个书柜慢慢查看,试图把那书找出来。然后,再拿去给钟管家瞧瞧。

只是若又猜错了,钟管家的脸色恐怕又要不好看了。

上上下下的,仲冉夏整得满头大汗。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她索性在桌前坐下来歇息一会。

谁知走近时不慎被凳子一绊,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仲冉夏正叹倒霉,头一抬,骤然发现桌下被人藏了东西。

拆下一看,里面用油纸包着整整一叠的银票。粗略数了数,足足有六位数!

书房从来没有外人进入,那么这些钱自然是原主人藏下的了。只是仲府为彤城首富,老爹也不像是刻薄的人,这位仲家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偷藏那么多私房钱做什么?

转念一想,难道是她怕老爹不给展俞锦入门,于是打算金窝藏娇。又或是携手私奔,此乃路费生活费?

不管如何,这么大笔钱,不要白不要。

以后在仲府过不下去,她还能带上这些跑路…

仲冉夏把银票往怀里一塞,美得冒泡。拍拍衣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丝毫不在意跌疼的腿脚,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

突然感觉到身后一冷,她研习内功后五识更为清明,心知不妥,立刻往旁边一滚,躲开了偷袭。

瞪着来人,全身黑不溜秋,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清澈如水。

仲冉夏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弱,远在她之上。原以为是入府偷窃的小贼,刚刚看到她自己取出银票,便起了觊觎之心。

但一对上这人的双眼,她心里立刻九否定了。

不染纤尘,如此纯净的眸色,大奸大恶之徒又怎可能有?

又或是,此人有难言之隐,不得已为贼?

仲冉夏正暗自猜测,那人似是不耐,刻意压低声线威胁道:“赶紧把‘芙蓉帐’交出来,那我、我就饶你一命!”

她一愣,险些笑场。

这人的声音清脆,即使捏着嗓子,仍旧能听出是个不大的少年嗓音。说是威胁,言语却有犹豫,气势全无。

根本就是个生手,可以俗称“菜鸟”一枚。

这个小屁孩一张口就要“芙蓉帐”,原来不是小偷,而是采花贼。

只是“芙蓉帐”上的内容直逼十八禁,这小破孩成年了么?

花和尚

仲冉夏慢慢抬起头,对着一个少年,又是如此单纯,她的心总算渐渐淡定了:“不知这位小兄弟为何急着索要‘芙蓉帐’?又可知这本书是什么?”

想来或许被谁蒙骗来偷,又或是被人耍了,她的语气颇为温柔。

听在那人耳里,却像是哄骗小孩一般,不由恼了:“我当然知道是什么了,快拿出来,不然就…”

“不然怎样?”仲冉夏微笑着,大胆地向前迈了一步。

却见对方连连急退,几乎要撞倒身后的书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

她无言,难道仲家大小姐的形象在外头已经如此不堪?看这么个小孩见着自己,也害怕成这个样子…

“并非我不愿,只是这‘芙蓉帐’却不能轻易送人。”仲冉夏斟酌着说道,那火辣辣的春宫图给了这小孩,不就明明白白告诉府外的人,她有搜集黄色册子的癖好?

少年挺直腰板,下巴一抬,冷哼道:“不就是你舍不得,还说什么不能轻易送人。师傅说的对,世人都是口是心非之徒。”

这师傅真误人子弟,思想相当极端。

仲冉夏说不清道不明,总不能直接问这小孩知不知道“芙蓉帐”是一本春宫?

摸摸鼻子,她避重就轻道:“那么小兄弟想要‘芙蓉帐’做什么?”

“当然是看了,难不成还当草纸用?”少年眼神颇为无辜,毫不犹豫地答道。

仲冉夏抚额,古代的小孩果然早熟,连看春宫图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吧,既然小兄弟那么想要,我就勉为其难给你看看。”

少年双眼闪烁,似是有些不信:“要用什么东西交换,你才愿意把书送我?”

“这…”仲冉夏有些为难,她算不算是在荼毒未成年?

“反正这书我随手塞到其中一个书柜,尚未寻到,稍后再说吧。”

少年愣愣地盯着她:“我还说你刚才怎么在地上爬来爬去,原来是在找书。”

仲冉夏脸色有点难看了,爬来爬去,敢情她退化成爬行动物了?

少年自动自觉地将她怨愤的目光当作是为难,拍拍胸口爽快地道:“有我帮手,很快就能寻到的。”

确实人多力量大,仲冉夏在书房转了两圈没找到,少年眼尖,半晌便兴高采烈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一本册子。

她懒洋洋地靠着书柜,心底仍有些不解,这少年究竟要“芙蓉帐”做什么?

谁知看那少年翻了两页,似是被符咒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仲冉夏吃了一惊,上前细看。

蒙面的黑布上湿了一片,顺着下巴,溢出几点殷红。

她赶紧揪下少年的面巾,怔了怔,却是哭笑不得。

这小子,居然流鼻血了…

把“芙蓉帐”从他手中抽出,仲冉夏好笑地擦了又擦,厌恶地把面巾一扔,索性把少年的头巾也扯了下来,又愣了。

头顶上光溜溜的,刺得她踉跄了两步,脑子一下懵了。

小偷——采花贼——和尚,不,花和尚?

失神了一会,仲冉夏收拾好面部表情,露出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不知这位小师傅怎么称呼?”

少年看见她展颜,又往后退了一步:“我叫明远,不是什么师傅。”

果然自己长得牛鬼蛇神,怪吓人了。仲冉夏摸摸脸颊,压下沮丧,继续问:“是谁告诉明远小师傅,‘芙蓉帐’在我手里?”

“是你跟主持说的,我刚好经过听见了。”明远抓抓光秃秃的脑袋,皱眉道:“原本想早点来,谁知听说你重病就要死了,主持留下的功课又没做完…”

仲冉夏双眼一亮,瞥向他:“听墙角,并非君子所为。”

明远低着头,耳根霎时红了。

她又走前一步,柔声道:“告诉我,你都听到了什么?”

少年和尚回想了一会,这才开口道:“断断续续的,有‘芙蓉帐’、‘秘籍’和‘无往不利’的字眼,我就猜这书是难得一见的武林秘籍,谁知…”

他的脸皮“噌”的一下全红透了,想来刚才翻的两页,足够震撼。

仲冉夏不在意地甩甩手里的册子,笑了:“明远小师傅才听了一点,难怪如此。这书没什么稀奇,我不过跟主持探讨武林秘籍,想要武功有所成而已。”

明远目光甚为遗憾,他特意溜出来,还擅闯仲府,就是为了这么一本册子。怎知并非自己所想,白费心机。

思及此,他转过身,就要从窗口离开。

跃起来时衣摆突然被人一扯,险些跌在地上,狼狈地站稳身影,明远瞪着笑眯眯的仲冉夏。却又想到他擅自闯了进来,是为鲁莽,不由放缓了语气,双手合什道:“这位女施主,小僧得罪了,还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