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这才笑着上了马车,只是帘子一放下,面上的笑容就褪得干干净净,身边伺候的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出,免得被夫人迁怒。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萧府的门口,听说是夏家的夫人来了,顾云哓赖在榻上久久没能起来,眯着眼问道:“她来做什么,看夏大姑娘?”

“是,夏夫人备下厚礼,打算拜访夫人,再跟夏大姑娘见上一面。”秋红用帕子沾了温水,伺候她擦了擦脸,顾云哓这才感觉清醒了一些。

她不由好笑道:“不是说夏家主母素来不喜欢这个庶长女,怎的会特意上门来了?”

“怕是听说夏大姑娘就要攀上太傅大人,夏夫人生怕她给自家女儿下绊子,可不就要眼巴巴上门来亲近一二?”秋红抿唇一笑,扶着她起来,又心疼道:“夫人若是倦了,只管歇息着,奴婢直接把人打发走了,免得打扰了夫人休息。”

“不妨事,难得有人上门来给我解闷,不看看实在可惜了。”顾云哓笑笑,慢吞吞地起身沐浴穿戴。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又用了早饭,这才出了去。

在花厅等着的夏夫人可不敢有怨言,毕竟是她没事先递上帖子,太傅夫人肯给自己进来坐着等,身边也有伺候的丫鬟,算得上没慢待了。

只是灌下第五杯茶水,她也有些等不及了,颇为坐立不安。

好在这时候顾云哓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来,夏夫人连忙起身行礼:“打扰了萧夫人,是我莽撞了。”

“不碍事的,夫人这是来见夏大姑娘?”顾云哓摆摆手,示意秋绿去把夏家长女叫过来:“她的伤势还没好,不能多说话。我想着总不能怠慢了夫人,叫夫人自言自语的,便一并过来了,夫人不介意吧?”

夏夫人勉强笑笑:“能得萧夫人招待,我是受宠若惊,哪里会介意。”

夏大姑娘出来,脖子上的确是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原本昨天还是火辣辣的疼,还红肿着,根本不能吞咽,只能喝两口白粥也是难受之极。

她心里对夏家恨极,听说夏夫人亲自过来,索性把缠绕在脖子上的白布给拆开,吓一吓也是可以的。

夏大姑娘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肤色白皙如雪,脖子上陡然横着一条青紫的勒痕,实在骇人。

夏夫人被吓得不轻,险些事态,好在勉强维持着镇定,关心地道:“我的天,大丫头你这伤势厉害得紧,好在我让人备着伤药,是宫里的赏赐,必定能药到病除。”

夏大姑娘想要对她痛骂一番,只是见顾云哓轻轻对自己摇头,便垂着眼不吭声。知道萧夫人是个心善的,要不也不会留下自己。

不求有什么回报,只是顾云哓想到了原来在顾家的自己,多了几分怜惜,顺势而为罢了。

但是夏大姑娘感激顾云哓,这人不是施舍,也并非刻意为之的伪善,只不过是率性而为。没想到自己感谢,也没想要从她这里讨要什么好处,只是因为顾云晓不想她就这么毁了。

夏夫人看着那道勒痕,有些心虚,见她说不出话来,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就像顾云哓说的,夏大姑娘不能说话,夏夫人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徒增尴尬。

“这是我给你备下的嫁妆,虽说样式有些老旧,珍珠却是难得一见的南珠,色泽上等,是我的心头好。你是夏家的女儿,就算出嫁也不能太寒酸了些,这头面你就收着吧。”

夏大姑娘一怔,显然看出这副头面还真是夏夫人的心头好,这时候居然舍得送给自己当嫁妆?

顾云哓示意秋红去看看,后者走近后惊诧道:“夏大姑娘真是有福了,这珍珠虽然只有指甲大小,一颗颗却是一样大,的确难得。”

闻言,顾云哓险些笑出声来,秋红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

夏夫人脸色窘迫,她娘家可不是什么富贵的人家,又是不受宠的女儿,嫁妆虽说不至于见不得人,却也富贵不到哪里去。

这头面虽说珍珠的个头不大,却是一颗颗几近一样,也算是难得的手工了。

秋红把头面的锦盒收好,随手递给伺候夏大姑娘的丫鬟道:“奴婢这就替夏大姑娘感谢夏夫人,这头面手工不错,想必是一品轩师傅的手笔。”

提起此事,夏夫人骄傲地点头笑道:“姑娘好眼力,可不就是一品轩老师傅的手艺?”

秋红心里嗤笑,的确可能是一品轩的手艺,却肯定不是老师傅,而是学徒之流所做,价钱可是天渊之别。

不过如今可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总不能叫夏夫人下不了台,她又捧着几句,把夏夫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对夏大姑娘关怀备至问了几句,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有顾云哓盯着,夏夫人也不能单独对夏大姑娘私下叮嘱什么,只得就此作罢。

反正上门第一次,总有第二次,她不着急,反正人又不会不见,多得是机会。

等夏夫人走了,秋红嘟嚷道:“夏大姑娘,你这主母倒是大方。”

看得出夏夫人的娘家并不怎样,加上不受宠,嫁妆也是一般,能出手送这么一副珍珠头面,实在是不容易。

“母亲她素来是舍得狠下心来,当初要嫁给爹爹的也不是她,而是母亲的二姐,最后愣是因为染了风寒卧榻不起,夏家还以为命不久矣,哪里敢把人娶回来,又有婚约在先,便换了她这个三女儿了。”

等她一出门子,亲姐姐就立刻痊愈,谁能不知道其中的猫腻?

但是人都嫁了,二姐也不能把定下的夫君追回来。一怒之下就挑了一个外放的官员,远远嫁了,再也没回娘家去。

这事可不是什么秘密,夏大姑娘曾听喝醉的奶娘提起,语气里满是对夏夫人的赞许,只觉得女人为了能嫁个好夫君,用点见不得光的手段也没什么。

夏大姑娘听着心下嗤笑,为了能嫁到夏家,夏夫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居然连亲姐姐都不放过,足见她品性如何。

顾云哓也听出了其中的猫腻,挑眉道:“夏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风寒,稍微养一养就好了,迫不及待地要求换人来娶,指不定夏夫人跟夏大人私底下已经见过面了,情投意合,夏大人自然不愿意娶别人。”

夏大姑娘一愣,点头道:“很有可能。”

她只是可怜自己尚未见过的生母,听说是被夏夫人赶出去。

撒了不少银钱四处打听,后来一个盲眼的婆子阻拦夏大姑娘继续查下去,只告诉她说,再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她的生母。

第一百二十章 打听

被赶出夏府,恐怕还没逃到哪里,就已经被夏夫人暗中动手,早已没命。

毕竟有这个隐患在,谁知道什么时候夏大人回过神来,觉得事情不对,去把人给追回来?

夏大姑娘这才明白,自己生母死得不明不白,根本就是夏夫人陷害的!

只因为夏大人对生母情有独钟,夏夫人刚嫁过来就看这个侍妾不顺眼,更是在自己之前有了身孕,不知道被多少外人当成笑话,自然寻了个机会,以绝后患。

“多谢萧夫人收留了我,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比起嫁人,我更想要替生母报仇。”夏大姑娘双眼燃起熊熊的复仇之火,她逆来顺受,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适合的机会对夏夫人动手!

顾云哓叹了口气,摇头道:“仇自然要报的,但是没必要把自己一辈子给赔进去。”

夏大姑娘一副要跟夏夫人不死不休的样子,只怕想要杀了夏夫人替生母报仇。但是之后,却也要为夏夫人赔上自己的小命。

生母一条命,加上她一条命,两命抵一命,这笔生意可不怎么划算。

“很多事不必亲自为之,没得脏了自己的手。你要是信得过我,那就好好在府里养伤,一边看戏一边等着风光出嫁。”顾云哓看不惯夏大人,更对夏夫人看不顺眼,刚才一副关心的模样,却是虚情假意,看得就令人厌恶。

虽然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有满心的厌恶。

夏夫人在她跟前也不擅长收敛,若是让她单独跟夏大姑娘碰面,指不定说的话有多伤人。顾云哓索性出来坐镇,夏夫人也能有所收敛,不敢造次。

顾云哓说到这里,忽然问道:“提起来,夏大姑娘可有意中人?说来听听,叫秋红去打听一番,若是家里没有妻妾,又是人品过得去的,姑娘再嫁过去也不迟。”

问起此事,夏大姑娘不由涨红着脸。

秋红皱了皱眉眉头,小声道:“奴婢问了几回,夏姑娘才开口,却是夏府的马夫。”

“马夫?”顾云哓一怔,倒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夏姑娘是怎么认识夏府的马夫?”

马夫是外男,一个养在后宅深闺的姑娘家,怎会遇上他?

夏大姑娘见她惊诧的神色,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白:“小女子被母亲为难,关在柴房里不给吃喝,是马夫恰好经过,偷偷送了两个馒头进来,这才没叫我饿肚子,熬过了两晚。”

“原来如此,”倒是个善心人,只怕是看不过眼,这才会冒险悄悄送吃的。顾云哓感叹,偌大的夏府,对夏大姑娘没有存了坏心,真心怜惜待她的,不是亲人,居然是区区一个马夫吗?

“小女子明白夫人肯定觉得马夫出身低微,又是夏府的下人。堂堂夏府的大姑娘居然会看上一个马夫,必定认为我自甘堕落。只是我打小就没受过别人的好意,就是奶娘小时候也时常把我的月钱偷偷拿走,我一哭的时候就使劲拧胳膊,好叫我住嘴。”就连奶娘都是如此,更别提是伺候的丫鬟了,夏大姑娘满目黯然,唯独对她好的却是一个马夫,成为自己心里面那点念想了。

顾云哓叹道:“你过得不容易,难得有人对你伸出援手,自然念念不忘。但是感激是一回事,一起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这马夫年纪多少,相貌如何,家里都有什么人,你通通不知道。若是只因为这双馒头,因为感激以身相许,未免太仓促和莽撞了一些。”

她看向秋红,后者点头道:“奴婢去打听过了,这马夫二十有五,是夏府的家生子。曾娶了府里一个丫鬟,只是五年前就病死了,也没留下孩子来。家中有一个双眼失明的老母亲,父亲在小时候就已经病逝,是老母亲拉扯大的。平日沉默寡言,偶尔只跟马匹说两句,他会偷偷给夏姑娘送馒头,也是老母亲的意思。说是老母亲当年曾受过姑娘生母的一饭之恩,这才让马夫悄悄照顾姑娘一二。”

夏大姑娘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层关系,她想要报恩,原来马夫的母亲才是来报恩的那一个吗?

她想到阻拦自己的那位老嬷嬷也是眼睛瞎掉,独自住在府外的后巷里,屋子简陋,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倒下,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只是这样的老嬷嬷,依旧没忘记十几年前生母曾无意中帮过的一次忙,夏大姑娘顿时红了眼圈:“我得好好多谢这位老嬷嬷,若不是她,我只怕是熬不下来的。”

父亲对她不闻不问,主母表面和善,暗地里指派丫鬟婆子欺凌自己,姊妹更是挖苦嘲笑,夏大姑娘每天麻木绝望,只觉得要活不下去。

在柴房被饿了一天,她以为自己就这么饿死了,也算是死了干净,不至于再在这个家里受苦,谁知道那天有人会从窗口偷偷递来馒头,给了自己生的希望?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夏大姑娘才知道。原来府里不是所有人都盼着自己死的,还是有人盼着她好好活着。

所以之后不管多苦多痛,她到底还是咬牙熬下来了。

半晌,夏大姑娘才收了眼泪,目光坚定:“老嬷嬷是个好人,她的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唯独马夫还是奴籍,要离开夏家,恐怕不容易。”

擅自出走,会被当成逃奴,夏府只要报官,马夫这辈子都会烙上逃奴的罪证在脸上,根本不能出门见人,这辈子算是毁了。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毁了这个好人。

“除奴籍罢了,不是什么难事。夏家如今还指望你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都愿意给你摘,你不过要一个马夫罢了,又不是金山银山,他们丝毫不在意,有什么舍不得的?”

顾云哓沉吟片刻,只要马夫是不够的,老母亲还在夏府里,就很可能被夏家人捏在手里,到时候当儿子的还怎么能弃生母于不顾,必然左右为难。

“老嬷嬷以前是做什么的,可有擅长的?”

夏大姑娘想了想,答道:“老嬷嬷以前是夏府的针上线人,做得一手好女红。只是针线活熬眼睛,她渐渐看不清了,只得做些粗活。等儿子成人,她已经彻底看不见,便歇下来,在府外后巷里一间小屋里住着。如今老迈,再也拿不动针线,对布料却是一摸,就能辨认出来。”

“我正好缺一个懂得辨认衣料的嬷嬷,就把人请过来。”夏大姑娘一张口就要两个人,夏夫人指不定会警惕,扣下一个。但是顾云哓要,那就不一样了,只怕夏大人会亲自把两个下仆送到萧府来。

夏大姑娘千恩万谢地走了,顾云哓见秋绿欲言又止,便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这里可没有外人。”

“夫人真要把夏大姑娘嫁给一个马夫?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两人心里不介意,到底总有些隔阂在。”夏大姑娘再受苦,挨饿却不至于颠沛流离。马夫就算被除了奴籍,从小就是夏府下仆的身份长大的,卑微深刻在骨子里,怎么都不可能改变。

相反,夏姑娘虽说过得不如意,好歹是堂堂的大小姐。

一个一出生就是主子,一个一出生是伺候人下仆,彼此之间那层身份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打破的。

秋红却不赞同道:“什么主子,哪家的主子还得被关在柴房里挨饿的?奴婢能理解夏大姑娘,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亲妹妹也是上赶着欺负她,难得遇到一个不求回报真心待自己好的,倾心于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听夏姑娘就知道她没当马夫是下人,若是马夫的心里,也只当她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呢?两人未必不能一起过日子,相互扶持,总比在夏府受人欺凌,身不由己来得好。”

顾云哓好笑道:“你们也别在这里为夏大姑娘争个面红耳赤的,马夫会怎么想,还是让人先探一探他的口风。若是个有担当的,倒不至于辱没了夏大姑娘。”

秋红自告奋勇,要求亲自出府去打听一下马夫的人品如何。她跟夏大姑娘相处了两天,感觉这位夏家长女挺可怜的,两人一见如故,倒是愿意替夏姑娘走一趟。

顾云哓欣然应允,比起有些寡言的秋绿,秋红去打听此事是再适合不过了。

秋红乔装打扮,找来擅长易容的萧家卫,愣是装扮成街头媒婆的模样。下巴点了一颗黑痣不说,头上戴着两支金钗,脸颊的铅粉厚得咧嘴一笑,就能簌簌落下,吓得秋绿连连后退,生怕被铅粉给沾了一身。

见状,顾云哓笑得险些直不起身来。秋红瞧着还不够,穿上一件大红的花裙子,腰上缠了缠,也不知道塞了什么进去,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倒像是相当丰润的媒婆。

她捏着兰花指,对秋绿抛了个媚眼:“小娘子以为,奴家这身怎么样?”

秋绿捂着嘴转过身偷笑,肩膀一怂一怂的,她还真没想到秋红为了夏姑娘,这是豁出去了:“没问题,谁见着你都相信是个媒婆。”

就是太张扬了一些,该怎么悄悄打听?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成全

秋红眨眨眼道:“偷偷摸摸的,别人指不定戒心一起,不可能说真心话。但是对媒婆,大家素来热情。毕竟是别人家的好事,撮合成一对情人,终成眷属,可不就是积福了吗?”

她跟顾云哓欠身行礼后,一扭一扭地出门去了。

萧二恰好看见,险些从房檐上摔下来,毕竟秋红的装扮实在太惊悚了一些。

顾云哓用了饭,歇了个午觉,秋红就风风火火回来了,接过秋绿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这才喘过气来禀报道:“乖乖,这街坊邻里的,就没说一个不好的。奴婢悄悄在四周问了一圈,都说马夫孝顺得很,老母亲双眼瞎了,每天忙完后都去后屋里伺候,洗脚倒水,从来没有怨言。”

说罢,她又道:“马夫的老母亲奴婢远远去看了一眼,虽说年纪不小,身子骨瞧着不错,脸色也挺好,看来被照顾得相当仔细。”

如此孝顺,即便再贫困也没丢下老母亲,实属不易。

其实老母亲已经离开了夏府,马夫就算不出去照顾她,让老母亲自生自灭也是可以的,日子还能过得好上一些。

只是马夫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母亲,每天还记挂着,端盆打水洗脚之类的事从不嫌弃,反倒亲力亲为。

顾云哓听着,倒觉得这样的孝子,品性是极好的。加上他的老母亲又是知恩图报之人,马夫的性情只怕相当不错:“除了出身,看来没什么可挑剔的。”

秋红一顿,面上欲言又止道:“只是有一点,马夫的右脸颊受过伤,听说是一次夏大人去马场骑马,身下的骏马突然不听话,马夫上前说是马匹有些不舒服,原本早已劝过夏大人另挑一匹,可是这夏大人不愿意。如今马匹突然疯跑,好不容易给马夫安抚下来,他的马鞭就甩到马夫的脸上…”

她叹了口气,马鞭上有倒刺,又没有上好的伤药,马夫的脸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痕。别说是夏姑娘,就是自己看着都有些惊诧,一般的姑娘只怕要吓着了。

顾云哓让秋红去把夏大姑娘叫出来,特地告诉了她这件事。两人毕竟从未见过,只隔着一道门缝,又是夜晚,夏大姑娘没能看清楚马夫的脸,如今坦白告诉她,也是让夏姑娘心里有底。

听罢,夏大姑娘愧疚地叹气道:“这是爹爹做的孽,理应由我去补偿。马夫是个好人,他脸上的伤好不了,是夏家对不起他。人品好,脸颊有伤痕又如何?就算没伤痕的人,也不见人品好。”

比如她的爹爹,夏大人,不听劝就算了,最后还迁怒在无辜的马夫上,实在并非是君子所为。

“你心里明白就好,再听听秋红怎么说?”顾云哓转向那丫头,知道秋红并没有说完。

秋红笑嘻嘻地道:“既然夏大姑娘不介意,那么夫人可就要准备嫁妆了。”

顾云哓微微笑道:“怎么,你打探过马夫的口风了?”

“是啊,奴婢不过提了提,说是夏大人把夏大姑娘送到萧府来,若是太傅大人不收,就得转送到尚书府,配给他的长子。”秋红揶揄地眨眼,尚书家的长子生下来没多久得了风寒,一场高热持续了几天,最后烧坏了脑子,如今整天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咬,身边伺候的丫鬟不知道多受罪,浑身青青紫紫的,还有一个被咬下肩膀一大块肉,苦不堪言,却不敢吱声。

她看向夏大姑娘,调侃道:“马夫听了,拍案而起,一副要跟夏大人拼命的样子,把奴婢唬得不轻,好不容易才劝下来。”

要让夏大姑娘脱离夏家这个苦海,不就是找个好人家赶紧嫁出去,免得受了屈辱,生不如死?

秋红没把话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马夫看着木讷,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愚钝,只是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

她又加了把劲,只说迫在眉睫,这世道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再拖下去,夏大姑娘这辈子都得毁了。

顾云哓知道秋红一肚子的点子,马夫又是关心则乱,必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大姑娘红着脸,小声问道:“他…最后怎么说?”

秋红笑了笑,就知道她忍不住要问,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来。荷包瞧着用了些年岁,边角有些磨损,显然经常用,只是保养得不错,连线头都没露出一点,想必是贴身藏着,保管得小心翼翼。

夏大姑娘一怔,喃喃道:“这不是我以前曾做过的一个荷包?只是第一次做,做得不好,嬷嬷训斥了我一顿,把荷包扔了,我还以为早就不在了。”

没想到会被马夫捡到,还贴身藏着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扔掉。数一数也有好几年了,这荷包却还有八成新,足见马夫对它的重视。

秋红把荷包一推,示意她打开。

夏大姑娘伸手抚了抚荷包,打开一看,顿时红了眼圈。里面是整整两吊钱,只怕是马夫省吃俭用,这些年来抠出来省下的月钱。

“这人有趣得紧,奴婢不过说跟萧府的婆子交情不错,他就默默把荷包递过来,只盼着奴婢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没叫夏大人如愿,让夏大姑娘能够全须全尾地给送出来,更别是答应尚书大人的亲事。”秋红暗下想笑马夫太傻,她空说无凭,要是忽悠他骗钱的,马夫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马夫毫不迟疑的举动,叫她也是感动的。能为夏大姑娘做到这个地步,不惜把几乎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只为了让夏大姑娘能够平安,光是这份心,就足以说服人,对夏大姑娘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傻瓜…”夏大姑娘把荷包贴在双眼上,遮住自己的眼泪。

顾云哓笑了笑,吩咐道:“这就好,聘礼既然到了,夏姑娘嫁妆可以开始准备了。”

马夫这份聘礼,满满的诚意,她想不点头都难了。

有人说自己家财万贯,拿出一万贯来已是不易。但是顾云哓却觉得,马夫的月钱少得可怜,又要照顾老母亲,补贴一二,存下两贯钱来怕是要省吃俭用,花费三五年的功夫才辛辛苦苦地存下来。

就是这份身上哪怕只有十个铜板,都会把它们拿出来给夏姑娘,这才是最难得的。

不是一个人拥有多少,而是他愿意拿出多少来分享。无疑夏大姑娘是幸运的,夏家待她不好,却遇到一个愿意为她掏心掏肺的马夫。

顾云哓看了看秋红拟下的单子,摇了摇头,又扫了眼秋绿的,微微点头:“不错,就按照秋绿写的来。”

知道她是想让两人练练手,秋红嘟嚷道:“夫人,奴婢列的嫁妆单子有哪里不对吗?”

顾云哓笑道:“秋红写的都是些好东西,只是大家闺秀能用得上,夏大姑娘却是未必。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门户可以用来摆门面,对夏姑娘来说却是负担。”

嫁的是马夫,嫁妆实用些最好。秋绿列的单子面面俱到,显然以前曾在穷人家生活过的。布料都是棉布,足足有两大箱,却没有秋红提及的绫罗绸缎。被褥有两床,轻薄厚实,正好一箱子。加上锅碗瓢盆,二十亩的田地,连带田地旁边一间不大的两进小院,还有一头牛,实在是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秋红看了看,这才服气了:“还是秋绿想得周到,若是按照奴婢列的单子来,只怕夏大姑娘便要发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怎么过日子?”

这份嫁妆实在得很,有瓦遮头,有田地自给自足,加上一头牛能帮着耕种,男耕女织,再好不过的宁静生活。

而且瓦屋不大,田地不算很多,财大气粗地叫马夫气短。这些都需要他努力耕种,才能有所收获。没有漂亮的青砖大屋子,没有上百来亩的上等土地,更别提是华美的锦缎衣裳,还有京中寸土寸金的铺面。

不必担心有人觊觎,不必发愁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是沾了夫人的光,是个吃白饭的,更不必膈应夏大姑娘一副小姐的派头,他还是那个地位卑微的马夫。

夏大姑娘看见这嫁妆单子,立刻就给顾云哓跪下,实实在在叩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多谢夫人,若非夫人,小女子只怕要…”

秋红连忙把她扶起来,顾云哓笑道:“这是秋绿用心列下的,要感谢便感谢她,这丫头想得周到,连我没想到的都想好了。”

秋红对夏大姑娘颇为同情,秋绿内敛,也是想要帮她一把的。

夏大姑娘又红着眼跟秋绿道谢,叫后者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只要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有什么日子会过不好的?”

顾云哓点头赞同:“不错,这田地可不是白给你们的,每年送百斤粮食和三十斤新鲜瓜果到萧府来,就能免了租费。足足五年,若是叫我满意了,这田契才能彻底送给你,可不会怪我吝啬吧?”“哪里,夫人也是为了我好。”夏大姑娘明白,这是顾云哓在以防万一,做了一回红脸。

第二百二十二章 委屈

马夫如今品性不错,但是有了银钱在手,会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可就不一定了。

顾云哓虽说不愿意看到马夫有改变,不过留点心眼总是没错的。五年的时间不算长,却足以看清楚一个人了。

从卑微贫困的马夫,到小有田地,甚至有自己宅子的富足之人。兴许会懒惰起来,把田地转租出去,银钱自然到手,也不必辛勤劳作,渐渐就好吃懒做起来。

多少出身贫穷的人最后走上歪路,就是因为被富贵眯了眼,迷失了本心。

她只盼着用五年来约束,叫马夫能够适应新生活,也没起别的歪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