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开!”

伴随着她的怒吼,“轰”地一声,结界瞬间破碎!她立即窜了出去,牛宿急忙跟上,一面在后面大声喊叫,“快拦住!快拦住她!暗星大人,您现在不能过去!”

澄砂恍若不闻,径自穿过回廊,往白虎的虎啸宫奔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将自己送回去!她受够这个地方了,这个充满了欺骗,尔虞我诈,还有背叛的地方!

穿过回廊,虎啸宫就在不远处。虎啸宫前种了大片的晚香玉,此刻花朵正一朵朵在夜色下绽放,吐露幽然香气。此情此景,令她迷离。依稀记得与那人来此散步,那天刚下过雨,空气里的香气令人欲醉,花开的那么好,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握着她的手,他说:「怎么办,澄砂,今日为了陪你,我的公文都没看。」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那你回去就是了,我又没逼你陪我散步。」充满幸福的软软抱怨,她原是开心的。

他又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陪你散步,比看公文有趣多了。」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脸颊上被风吹得冰冷。他不要她,他原是为了利用她,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毫不犹豫。他总拿天下与她开玩笑……但白虎,你一定不明白!天底下,我最想要的那个人,曾是你,是你!

失魂落魄,她的心几乎要爆裂开来。只是,那个人却连一直欺骗她的功夫都不想花,她那么傻,只要他愿意骗她,她一定会相信,绝对不怀疑。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踏倒大片晚香玉,她恍惚着跑进虎啸宫大门,门口的侍卫立即要拦她,却被她轻轻一甩倒跌了出去,再也爬不起来。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她已经察觉到那种可怕的转变,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她就会完全变成暗星,天澄砂这个人,从此消失。

她打了个寒颤,脚步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觉自己已经来到虎啸宫正殿,身后传来一串凌乱脚步声,牛宿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前面的人,快拦住她!不能让她打扰到白虎大人!”

她回头,却见后面追过来许多人影。澄砂想都没想,转身又跑,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时刻,白虎应该在自己的卧厅看公文,他不喜欢体力活动,往往戌时就已经点灯上床。

卧厅在正殿左后方,她奔过去,却忽地停了下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的思绪开始迷乱,喘息着望定那个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俊秀贵气的脸,看人的时候带着三分傲,三分腼腆,三分防备。那人穿着藏青的袍子,不紧不慢地对她行礼。

“见过暗星大人。”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她张开嘴,无声地唤他——袭佑!

那人垂手又道:“白虎大人现有要事在身,无法恭迎暗星。还请大人移驾去正殿稍候片刻。”

澄砂抖着唇,脸色惨白。半晌,她忽然轻道:“以前……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为什么突然……”

那人淡道:“属下北方七星女宿,并不是白虎大人的直属部下。最近大人才将我调来虎啸宫办事。”

话音一落,澄砂身后的追赶者全部赶了上来,牛宿一见女宿,立即叫道:“拦住她拦住她!老天,暗星大人……求求您别为难我们了!请回吧!”

澄砂如同不闻,怔怔地瞪着女宿,目光中百转千回,似苦痛,似缅怀,似了然,似绝望。她颤抖着,慢慢地开口,声音却如冰一般冷:“是白虎安排的吧……是他吧?是他吧?!”

女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渐渐狂乱的模样,忽地,他温柔了神色,放缓了声音,轻道:“您不舒服吗?请随牛宿去正殿休息吧,白虎大人忙完了,一定会去见您。”

澄砂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白虎你给我出来!出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他弄出来?!白虎!”

女宿拦不住她,被她用力一推,倒退好几步。

“砰”地一声,那两扇门被她生生踹飞,屋内烛火摇曳,明灭不息,映着两个人影。澄砂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就见白虎一头灰白的长发在床边蔓延缭绕,床边半侧跪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时间好象就停在那一个瞬间。良久,白虎缓缓坐了起来,宽大的衣裳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纤细莹润的肩膀如玉,而左肩上还残留着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有上药也没有包扎,就那样敞着。

他懒懒地伸手,将床边那半跪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用指尖摩挲她嫣红的唇。半晌,他低柔的声音响起,“都出去吧,女宿你留下。”

门被人关上,屋子里甜蜜的香气缭绕,混杂着药香和女子的体香,澄砂觉得整个屋顶都在旋转着罩下来。她无法呼吸,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她眼睛里只有那个上身赤裸的纤柔女子,漆黑的长发,不盈一握的腰肢,嫣红的唇。

胃宿。

第二章

她说不出话,她无法呼吸,喉咙和肺里面被一层层厚实的物质堵住。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了去,只留下一个躯壳站在他们面前,她的魂魄被抽出,浑身发冷,居高临下,眼前阵阵发黑。

“咝”地一声,胃宿不知怎的轻轻痛呼,她的声音腻若奶油,“白虎大人……好痛,请您轻些……”那般地媚眼如丝,淡淡瞥过澄砂苍白的脸,令她唇色更白,整个人看上去好象被冰雪包裹住一般。

白虎没有说话,把手指从胃宿的唇上收了回来,反手将床上的白色单子一捞,披上她的肩,裹好。然后他终于抬头,目光柔倦,静静看着澄砂。半晌,他轻道:“如此之夜,你过来做什么?”

澄砂似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脸色惨白,但双眼终于稍稍有了一些神采,好象回过了神。

她吸一口气,困难地开口,喉咙肌肉的紧缩令她一阵剧痛,声音沙哑,“……送我回去!你马上送我回去!我一秒种都不想再待这里!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白虎眯起眼,手指缓缓滑过左肩的伤口,沾上一些血,然后送去胃宿唇边,拈住她的舌头,细细搓揉。此情此景,暧昧香艳,一旁的女宿早红了脸,垂头不敢多看。澄砂铁青了脸,忽地快步走过去,一巴掌甩上,“啪”地一声,将白虎的手打去了一边!

“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要玩暧昧请等我们走了再玩,莫非你喜欢在别人面前表演自己的床上戏?!”

无论她如何让自己的语气冷酷,都掩饰不了酸气,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啊,她承认自己嫉妒到发疯!那一巴掌不单想打他,更想打的却是自己,她恨不能把自己打醒!

白虎的动作却极快,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本就激动到浑身发软,一时没撑住,跌坐在床上。跟着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人捉住,白虎俊秀的脸逼上来,呼吸间香甜诱惑。他的目光却清冷如月,淡淡地看着她,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你在怨我?”

他开口,声音低柔。

澄砂别过脸,不看他,冷道:“我说了,送我回去!你留我下来也没用!我再不要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再用七淫珠逼我,我……我……我就杀了你!!”

话到后来激动之极,她猛地回头,恨然地瞪他,瞳仁深处血腥顿现。她挣扎着,要把手腕抽回去,却怎么都抽不回。白虎那般孱弱的一个神,他的手劲或许还不如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上天入地都不怕,偏偏在他面前全身发软,挣两下居然没挣开。

她忽然涌起一阵深刻的无力悲伤,她的身体都背叛自己,叫嚣着欢愉。澄砂放弃挣扎,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哽咽着说道:“……你……你就放过我吧……!我没本事,我真没本事陪你玩什么!我承认你厉害,承认你精明!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我也可以得到天下吧!既然这样,你就让我回去!我……我想回家……”

她不争气地流下眼泪,又咬住唇把头转过去,肩膀微微抖着。

白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起来,抚向自己肩上的伤口。她一惊,急忙要缩回来,却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掌心只感到一阵热滑,印满了鲜血。她呻吟一声,“你疯了!你疯……!”

“澄砂。”他突然认真地叫她,“澄砂,摸摸这个伤口。知道么,它永远也好不了,以后,一直存在着。”

她终于把手挣了出来,正要跳下床,白虎却又捉住她的袖子,染了血的手死死捏着她的肩膀,琉璃眼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白虎之神的秘密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虚弱吗……?澄砂,我活不长了,白虎之神是不能受伤的,一点点的伤口和疾病都会要了我的命,因为它们永远也好不了。”

澄砂觉得整颗心都被他提了起来捏在手里,耳边听着他的低语,眼前是他冷酷的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很快就要死了,这个身体,已经坏透,不能再用了。澄砂,你明白了吗?我绝对不会后退。”

似是说得急了,他忽地咳嗽起来,面色潮红,唇边溢出淡红色的血丝。一旁的胃宿急忙站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单子落地,一把揽住他的肩,将唇印上他的!

澄砂完全呆住,脑子里一片糊烂。不能消化,不能接受,他突然吐露秘密的行为,胃宿的亲密行为……她忽地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躲瘟疫一般地惊跳起来,踉跄着奔去门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好象不认识他一样。

那两道身影在烛火的倒映里又扭成一股,黑漆漆地。她心里的伤口被人撒了一把盐,又狠狠搓了两下,痛的她脸色发青,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望着,望着。

女宿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地羞赧地说道:“胃宿在为白虎大人渡气疗伤……那是胃宿的本领……”

渡气,疗伤……?她怔怔地点头,怔怔地看着女宿。他笑了一下,神情与袭佑如出一辙,眼睛里有怜悯的光芒一闪而过,他轻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白虎大人这样不顾一切地说出自己的秘密呢……暗星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伤害白虎大人?”

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脑子好象突然罢工,拒绝一切信息。白虎的手慢慢抬起,握住胃宿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他喘息着,面色苍白,紧迫地盯着澄砂。

“澄砂……!我现在不能死!我还不想死!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离开我……?”

这一声质问染了血,断骨挫肉的痛。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那么清澈,但清澈的后面却藏了那么多的黑暗,追求,野心。他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矛盾的存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她不明白。

他们也曾携手笑语,把酒言欢;也曾爱昵亲密,唇舌交融。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落伽,被他两根手指搓碎了。他其实一直都冷冷站在两人局外,冷冷地取出七淫珠,把一切温软化做冷硬,毫不留情!

澄砂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我……还是要回去……白虎,对不起。”她要的,他永远也给不起。她要那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她,永远也不会为了利益伤害她,她是第一位的。但白虎,他的第一位,永远也不会是她。

白虎居然笑了,琉璃眼眯了起来,唇角扬得很高,勾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却脆弱得一触会碎开。

“澄砂,你回不去的。我不会放你走,永远也不会。”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怒气渐渐上扬。

“你凭什么把我强行留下来?!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你若再用七淫之珠,我就把你杀了!你不要想再摆布我!”

白虎抹去唇角的血,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然,“澄砂,现在你有求于我,态度还如此嚣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威胁?”

澄砂大怒,厉声道:“我就是在威胁你!你若有本事,就找人将我伏住!有求于我的是你,不是我!我是在对你提要求!”

白虎轻轻一咳,忽地勾了勾手指,抬眼看着女宿,轻声道:“女宿,暗星大人累了,你服侍她休息去吧。日后,照顾暗星大人的任务,我全部交给你。她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我唯你是问,明白了吗?”

澄砂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乱窜,从脚底板一直窜去头顶,让她浑身都打颤发抖。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白虎,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女宿急忙伏身,“属下接命,一定尽心服侍暗星大人,不敢疏忽!”

“白虎,你是故意的——!”

澄砂暴吼起来,背后的影子忽地就站起,无声地咆哮,张狂的压力顿时充满整间屋子,女宿和胃宿大惊,却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黑色的兽影挥出爪子,立即就要砸中白虎大人的胸口!

白虎不退反迎,将胸膛挺起,眼神里淡淡的嘲讽,直直地看着她。兽爪陡然停了下来,停在离他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身体自动……不,甚至是她的潜意识自动地拒绝伤害他!

“杀我啊,澄砂,你当真下的了手?”

他柔声说着,语气里有与眼神一样的嘲讽,却是温柔地。

澄砂浑身发抖,恨恨瞪了他良久。白虎抚着长发,淡然道:“听说你的那个世界,有一种职业叫做灵媒,擅长与生死灵沟通交谈。我忘了告诉你,女宿的本领就是灵媒。很巧吧?你是不是觉得,与谁很像呢……?”

澄砂背后寒毛倒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眼前这个神的可怕,她竟连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一开始就被人吃得死死,没有退路。

“澄砂,夜深了,休息去吧。只要你别再与我胡闹,我一定给你个安心。女宿今天开始我就交给你了,你别欺负我的部下哦……”

他的尾音暧昧地挑起来,琉璃眼中一抹凌厉的光芒闪烁,瞬间消失。澄砂毛骨悚然,只觉今日方真正认识了白虎这个人,他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过往的一切忽然崩溃,碎片扎进灵魂深处,血肉模糊。喉咙深处有甜腥的气息冒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伤流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陌生,陌生……她连悲伤的感觉都忘记,整个人在急速下陷,坠落,坠落。

女宿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不由有些着急,轻道:“暗星大人……夜深了,请随我回卧厅休息……”

白虎微微一笑,“胃宿,过来,我们继续。”他将胃宿一把拉过去,贴上她的唇,继续渡气疗伤。他的手用力握住她,几乎要将她折成两段。胃宿发出似痛苦似娇婉的呻吟,看得女宿面红耳赤,一边一边地催促澄砂快走。

澄砂忽然抬起头来,眼珠迅速变成暗金色,间中一条狭长弯曲如同月牙的血红瞳仁。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看着白虎,神色诡异地平静。女宿一见她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再不敢说话,只能惊慌地扶住自己的剑,防止她有什么怪异举动。

“白虎,”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现在我杀不了你……不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句话说得平淡之极,却又是惊心动魄,女宿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发软。她转身就走,身后的影子从此再也没有平息下去,永远是一只巨兽,傲然矗立。

白虎将胃宿淡然推开,她早已全身发软,动弹不得,软软地靠在床边喘气。半晌,白虎笑了一声,叹道:“看样子,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啊……”

他揭开衣服,看看左肩上无法痊愈的伤口,目光渐渐阴郁。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过得半月,平静无事,胃宿几乎是花了全身的法力,终于缓住白虎伤口败坏的趋势,勉强让他的身体停止内部的坏死。休整了半月,不速之客来访。

白虎华服坐在正殿,看上去气色极好,竟是比以前还要精神许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似乎没有看到对面客人的难看脸色,琉璃眼一眯,啜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说道:“炼红夫人的伤已经痊愈了么?”

座下三人脸色都是一变,其中一个红发男子立即站了起来,神色间颇有怒气,张口刚要说话,却被旁边一个花团锦簇的女子拦住了。

那真是个花团锦簇的女子,花花绿绿的衣裳,繁琐的首饰,动一下就轻轻脆响。她的脸是一种新雪般的白,映在一团斑斓中分外醒目,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敢逼视,端的是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她拦住红发男子,冷冷看了白虎半晌,才说道:“白虎,你好厉害的手段。”

白虎微笑,浑不在意,“谢谢炼红夫人夸奖,在下惶恐。”

炼红黝黑的眼中迸发出绿光,她森然道:“日官根本不是五曜杀的,对不对?!”

白虎有些惊讶,笑道:“夫人如何推断出这个结果?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您在宝钦受重伤之后,连招呼也没与我打一声,便自己回青杨山了。您凭什么这样断定?”

红发的男子忍不住叫道:“白虎!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手下的那个女人,她会变身术吧?!都是你做的!卑鄙的败类!”

白虎挑起眉毛,“原来被你们知道了,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炼红目中杀机炽烈,声音却冷静,“在宝钦,鸣香在行宫后院看到你的部下变身引诱辰星。”她顿了顿,又道:“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也终于想通了,宇文死的时候告诉我面具和五曜,想来他早已看出灭族之人不是五曜!白虎……你好狠的手段!”

“喀”地一声轻响,白虎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他面上的微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刻的嘲讽与蔑视。缓缓起身,他月白的长袍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个声音显然刺激了炼红,她的杀气登时澎湃,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今日我要灭了印星城!取你头颅为我日官报仇!”

她嘶声喊着,红了眼睛。高傲的火一般的炼红夫人,居然被一个后辈之神狠狠耍了一通,不但为仇人办事,还差点陪上一条命。她只恨不得一剑斩下他的脑袋,再自刎随了日官去!

“叮”的一声脆响,她的剑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似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剑身整个弯了起来,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她大怒,抽剑反手横劈下去!

一个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炼红的剑挥下,被那影子挡了住,白虎依旧安生地站在对面,讥诮地瞪着自己。

“炼红夫人,你真是蠢。既知被人利用了,何必再这般光明正大地登门问罪?报仇的时候,是不需要仪态的。如果你偷偷潜入印星城,看了我什么也不说一剑砍下,说不定你的大仇早已报了。”白虎淡淡地说着,语气里浓浓的不屑,“宝钦的时候,你居然没死。本是指望你至少可以除掉一两个五曜,结果你却受了重伤。像你这样既没有计谋,又没有能力的妖神,居然会被麝香王看上,难怪麝香山破败得那么快。”

这一番话简直成了最锐利的刀剑,将炼红刺得体无完肤。她浑身发抖,眼珠都成了幽绿色,却是羞愤多于怒气。一旁的两个部下见她如此模样,立即奔过去扶住她,只觉她手脚冰冷,显然气到了极点。

白虎瞥她一眼,转身便走,一面又道:“还是回青杨山吧,你还没有资格向我说报仇。”

炼红嘴唇直哆嗦,面色惨白,忽地厉声道:“站住!你这个混帐!”她双足一点地,整个人居然飞了起来,越过白虎的头顶,反手就是一剑!那一剑好快!寒光几乎都没有闪,她显然使出了全力。

一旁的黑影又蠢蠢欲动起来,动作奇快,瞬间就窜去白虎身前,替他挡了那一剑!炼红定睛一看,却惊得一个寒颤!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居然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真正的黑色的兽的影子!

那兽影高举起爪子,一挥下去,炼红的剑登时握不住,咣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倒退数步,血水从衣裳里缓缓渗透出来。她捂着伤口,骇然地盯着那团影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殿外响起,“谁敢动白虎,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澄砂一身黑衣,定定站在殿外柱子旁。她目光阴冷,却谁也不看,森然道:“白虎该由我来杀,谁准你们这些杂碎对他动手了?!”

语毕,目光缓缓扫过来,众人只觉她眸色暗哑怪异,正中一弯月牙般的血色瞳仁甚是可怖,如妖似魅,不由都打个寒颤,不敢擅动。

第三章

——恨世间欢少忧重,凄凉惨淡;君一身无缘脱离,实为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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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红曾见过澄砂,知道她便是暗星,不由退了一步,咬牙恨道:“你等着……你等着白虎!总有一天,我……”

“总有一天要来杀我,是吧?”白虎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如果太久,我可等不了。炼红大人慢走,恕我不送!”

炼红恶狠狠地瞪他半晌,终于跺了跺脚,三人身影立即消失。

白虎转身,沉默地看着澄砂,她面无表情,淡淡地与他对望。白虎眸色一闪,忽地笑了起来,柔声道:“澄砂,半月未见,女宿将你服侍得不错,气色好了很多。”

澄砂看了他良久,露出一抹怪异的笑,血色的瞳仁灼灼跳动,她轻声道:“叫我暗星大人,你没资格唤我的名字。”

白虎愣了一下,“你……”他竟也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澄砂垂下眼帘,说道:“你与那女人说的话,莫非是在讽刺我?总有一天是哪一天……你也打算这样来问我?”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言重了,我不敢。”

“哈!”她笑了一声,“好个不敢!”她收敛笑容,沉声道:“白虎,今天开始,你的一切,我都要夺过来。你的天下,一定会是我的!你给我记好了!”

她转身就走,白虎在后面朗声说道:“暗星大人又言重了!天下是您的,我辈岂敢妄窥?大人如何出此言?莫不是女宿不合您的心意,惹您发怒不成?”

澄砂猛然刹住脚步,森然道:“很好!我的软肋被你吃透,你尽管威胁我罢!他若出什么问题,你的性命也到此为止了!”

白虎被她反将一军,不怒却笑,柔声道:“好厉害的口才,你现在到底是暗星,还是澄砂呢?与我为了天下而赌气,未免好笑。天下本就是你的,我要来何用?我这贫瘠的一切,你要去又有何用?”

澄砂幽幽一笑,眉宇间似愁似怨,似爱似嗔,竟是妩媚之极,半丝杀气也无,但她眼底却有着最冰冷的寒意。她悠然开口:“以后要称呼我为您。你的一切,我要去,是为了摧毁。”

白虎哽住,说不出话来,静静看她离开大殿。她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缠缠绵绵,似有无数哀怨心事,但最终还是断在他脚下,再没有一点痕迹。

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膛里涌动着莫名的激情澎湃。他的手,切断一个少女的梦想,他的手,塑造一个没有希望的恶鬼。这个对手,是他渴望了许多个千年的,最终被他亲手打造而成。

“我是该笑,还是该愁呢……?”他喃喃地说着,心里竟不知是怅然还是喜悦。

是夜,澄砂收到一张雪白小笺与一幅皮质地图,小笺上行云流水一般写着一排字,居然是她能够看懂的文字——「三日后,挥旌北方纹瀑,兼控制曼佗罗。白虎顶礼将北方势力奉上,望暗星澄砂大人笑纳。」

暗星澄砂大人……她静静看着这个古怪透顶的称呼,双手一搓,那张小笺登时给揉烂,忽地她又停了下来,慢慢展开,却见小笺背面左下角写着蝇头小楷:「恨世间欢少忧重,凄凉惨淡;君一身无缘脱离,实为深憾。」

她反复摩挲着这两排字,沉吟良久,目中苦涩,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将手探入领口里,掏了半天,从脖子那里套出一根红色的细绳,绳上挂着一根小指粗细的玲珑半透明小角。

澄砂将那小角贴上心口,神色凄楚,似是想起什么怀念之人,那一个小小的玲珑角,成了她勇气的来源。她那么全神贯注,连女宿来到身后都没注意。

“暗星大人……”他轻轻唤她,“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就寝罢。”

她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这个人。他照顾了自己半个月,任劳任怨,半句重话也没说,半点怨色也没摆过。虽然她将白虎恨到了极点,心里对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大男孩却还是没有一丝恶感的,甚至有一种亲切感,哪怕明知他不是袭佑,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不可闻。

女宿瞥见她手里那根玲珑角,笑道:“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没想到大人您还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