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砂怔了一下,“怎么说?这里……的孩子拿角做玩具……我是说你们小时候玩这种玲珑角?”

女宿在后面替她放下长发,小心梳理,一面道:“是啊,这是南方赤嵋山里才有的一种精怪的头顶之角,因为这角玉色可爱,而且光润文雅,所以常给小孩子挂着辟邪招福。但那种精怪异常难找,所以这玲珑角在凡间价值不菲,只是富人家才买得起。”

澄砂从镜子里看他,看到发呆。这个人似乎摇身一变就会变成神气唠叨的袭佑,用漂亮的眼睛瞪她,无奈又微笑地。

“……大人……?”

她忽然回过神,女宿有些窘迫地看着她,面上赤红,忽地垂下眼睛不敢再与她对望。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想来自己盯着他看的行为让人家误会了什么。

她站起来,走向床边,又有些不甘,停在那里。女宿在后面柔声道:“大人早些休息罢,属下告退。” 他行个礼,轻轻走去门边。

澄砂忽然觉得这个人要是一走,整间屋子都空了,他似是要将空气和光明都掏出去。小笺背面那两句话,让她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白虎太懂得伤害她的方法,伤到最痛,却流不出泪。她的心只能流血。

“袭佑!”

慌乱中,她口不择言,只想他暂时停一下,留点空气,让她呼吸。

女宿茫然地回头,“大人您在叫谁?”话音一落,澄砂已经奔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暗金色的诡异眸子里,满是仓皇。

“你……停一下……再陪陪我!”她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拉着他坐上凳子,然后她坐在对面,皱眉咬唇,神色黯然。女宿见她如此模样,只得依着她,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都觉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

澄砂随手翻开白虎给她的那张皮质地图,就见上面蓝蓝红红鬼画符一般,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于是问道:“纹瀑是什么地方?靠近曼佗罗城吗?”

女宿接过地图,轻道:“大人初来,不懂神界文字,这地图上所用的都是神界文字。不如我替您译成凡间文字,也让您看得明白一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绢,仔细展开,然后取紫毫,蘸上一点墨将那地图重画了一遍,每一座城镇都用朱砂写上名称,蓝色表示水道,红色表示官道。他指着极北一座小城,说道:“这里就是纹瀑,与曼佗罗城接壤,算是北方大镇曼佗罗的咽喉,若要确实取得北方势力,首先要得到纹瀑。”

澄砂见白绢上写着“纹瀑”二字,不由沉吟道:“这城的名字好怪,有来由吗?”

女宿微微一笑,神色间竟有温暖感慨之意。他笑道:“那里极北,天寒地冻,偏偏纹瀑那里多山瀑。一到冬天,瀑布全部冻结起来,上面还有冰裂开的花纹,看上去好象一匹绣了精美花纹的白色绸缎,所以叫做纹瀑。说起来那景象,也算神界一景,非常有名呢……”

澄砂见他怀念的模样,不由问道:“你那么熟悉,以前去过吗?”

女宿淡然一笑,“纹瀑是我的故乡,我已经有五百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澄砂一愣,“那……挥旌北上的话……”岂不是令你家乡战乱?这话,她问不出口。

女宿站了起来,对她恭敬地行个礼,正色道:“自从属下归顺四方成为北方七星以来,一直忠心于大业,绝不敢有半点私心。为了让三界安泰,重正神威,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澄砂被他突然的慷慨激昂弄愣住了,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轻道:“你说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场面话而已。你若不会因为战乱而苦痛,也就不会突然这么激动了。”

女宿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我完全信任您,完全信任白虎大人。您是众生的道,情欲天生,人人皆醒……我相信,只有您,才能让三界荣光繁华。所以,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

澄砂再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挥手,“我倦了,你下去吧。”

他这种信仰,如同叛教的新教徒那样狂热,为了追求心目中的神圣乐园,哪怕之前值得怀念的一切都崩溃于眼前,他也不在乎吧……澄砂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起白虎,想起清瓷,忽然觉得寒彻骨,然心底却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不得不承认,她也在这样一种狂热的情绪里沉浮。忘了曾几何时,她成了这般模样……?现在,她究竟是暗星,还是曾经的天澄砂?

****

麝香山,神火宫——

“非嫣,把莲花瓣放去坤位上。”

镇明一面吩咐着,一面用心削着手里的柳枝,细细雕刻出柔美的面容与纤细的身段。荧惑破天荒第一次紧张,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黝黑的眸子里满是犹豫和不确定。

“不对,鼻子那里,没有那么深的沟。”他忽然张口,有些不虞地淡淡指责镇明手上的那个柳木美人,“嘴唇太薄,头发没那么短……眼睛应该更亮……”

镇明终于给他难得的罗嗦激得放下手上的木美人和刀具,回头无奈叹道:“荧惑,这不过是借柳木的灵气给她一个身体而已,不需要那么讲究。我保证,施法结束之后,她一定和原来一模一样。”

荧惑立即住嘴,退了三步远,恢复他冷酷漠然的神色。镇明摇摇头,拿起木美人继续雕刻。这时非嫣已经摘好新鲜的莲花,扯下花瓣一片片整齐地排放在龙骨命盘的坤位上。镇明瞥了一眼,又道:“麻烦你,非嫣,再去我的卦房取一块碧玉放去离位,还有,去天绿湖用玉盏舀半盏湖水放去坎位。”

非嫣撅起嘴,软绵绵地抱怨起来,“你好会刻薄我,为什么不让荧惑去做这些事?马上要复活的,是他的女人诶!”

荧惑冷冷开口,“我去。”语毕,他抬脚就走,忽地又停下来站去镇明身后,严肃地说道:“不对,她右手的食指还要再细一些,拇指没那么长……”

镇明长叹一声,非嫣嘻嘻一笑,转身奔出门外,声音如同银铃一般,“还是我去吧!荧惑你根本就心不在焉,搞砸了可怎么办?”

镇明转头看着荧惑,把木美人递过去,“我不熟悉她的容貌身段,要不你来做?”

荧惑抿着唇,摇头,“不,我不会,还是你来。”

之后他果然再没说一句话。

从落伽城回到麝香山已有半月,除了疗伤,最重要的便是替炎樱做一个身体,让她不再以魂魄的形式寄托在荧惑的衣裳内。荧惑的伤不重,三日不到就完全恢复,但辰星的伤势却极严重,几乎去了半条命,加上他报仇未成,重创加上内心的打击,竟然大病了一场,半个月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

在荧惑无声的催促压力之下,镇明终于选了个吉日,施法替炎樱做身体。炎樱算新鬼,魂魄难与其他圣物共鸣,只能选择招魂灵木柳树枝替她安魂。好在麝香山是神界圣地,一花一木都濡染天地灵气,魂魄与身体不会产生相斥的反应。

非嫣很快就回来了,左手心攥着一块碧绿的美玉,右手端着半玉盏的天绿湖水。她一面将两样东西按照镇明的吩咐放去命盘的位上,一面奇道:“你到底打算用什么给她做身体?莲花与柳木我可以理解,但湖水与玉用来做什么啊?”

镇明已将木美人雕好,仔细看了看,放去乾位上,才道:“柳木安魂,莲花定魄,碧玉为心,湖水化血。这你也不懂?”

非嫣笑了笑,转着眼珠柔声道:“我呀,还以为借来柳树三分柔,莲花但为君风骨,碧玉辟邪又趋吉,湖水不过来拖地。”

镇明失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又叹道:“正经本事没有,只会和我耍嘴皮子。打油诗念得油嘴滑舌,可惜全错。”

他站去命盘之上,小心将四件灵物排列整齐,然后回头唤道:“炎樱,出来吧。震位动荡,巽位不定,兑位过虚,你还是去艮位等候,待我再唤你的时候,便立即附去柳木上。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机。”

炎樱袅袅自荧惑的衣裳里飘出来,半透明的人影,半点日光也不可见,躲在最暗的角落给他盈盈下拜,“炎樱谢过镇明大人再生之恩,绝不敢忘。”

镇明拈起式,轻道:“罢了,不需谢我。你日后若能……算了,荧惑与你一起幸福便好。待神界的纷扰结束之后,你二人最好不要再踏入红尘,免得日后徒生滋扰。”

炎樱柔顺地答应着,缓缓往艮位飘过去。却听非嫣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却有一种邪恶的意味:“这个新身体,能抗拒荧惑的神火么?若不能,以后十年百年,镇明你让人家怎么过啊?”

众人都愣了一下,登时又反应过来,镇明的耳朵又开始发红,这个司土的神,一旦害羞什么的,先红的必然是耳朵,非嫣忍不住偷笑,镇明瞪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炎樱半透明的玉颜居然也透出晕红之色,嗫嚅半晌才轻道:“能与荧惑相守我已满足……非嫣大人您……我实没有非分之想。”

镇明正色道:“你的身体虽有血有肉,与常人无异,但却是柳木为实。木与火相克,你二人日后万不可有任何接触,不然你魂飞魄散,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炎樱脸色惨白,目中含泪,望着荧惑的眼神却是缠绵万状,爱怜横溢。只听她颤声道:“炎樱……万不敢犯此禁忌。否则……魂飞魄散……也绝无半字怨言。”

非嫣轻叹一声,再不说话。镇明继续道:“式成之后,三日之内不可见阳光,不可进食水。待魂魄稳定之后,便无碍。”

炎樱点头,定定地站在艮位等待。镇明拈式念诀,半柱香的时辰过去,就见玉盏内湖水开始翻腾,冒出浓密的白色烟雾。非嫣正瞪大了眼睛,忽听镇明喝了一声:“就是现在!去!”

炎樱如同轻盈的小鸟,衣袂是她的翅膀,瞬间就钻入烟雾里!荧惑冷酷的面上也终于现出焦灼的神色,死死瞪着烟雾中朦胧的木美人,恨不能她立即蹦起来会说话会笑。

等得半刻,烟雾全部散了开去,就见命盘之上,玉与花,湖水与木美人都尽数消失。镇明身边立着一个粉衣女子,长发蜿蜒,面容柔美,一双眼明澈秀丽,目光深情无限,正定定地看着荧惑微笑。

荧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渐渐攥紧了拳头,只觉心口那里一阵紧一阵松,喉头又酸又麻,竟连呼吸都开始不顺。

炎樱踏上一步,对他缓缓下拜,声音清雅:“炎樱……见过荧惑大人。第二次见面,请大人多多照顾。”

荧惑咬住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良久,露出一个让镇明与非嫣吃惊的单纯笑容!他竭力抑制自己的笑,却显然不太成功,只得故做淡然地回了一句。

“……你,回来就好。不许多礼。”

第四章

“咳咳!”

镇明用力的咳嗽声,终于打断那对有情人的凝望。这煞风景的举动不但让荧惑皱起眉头瞪向他,也让非嫣悄悄做了个鬼脸。

镇明忽然伸手在袖子里仔细掏着什么,一边说道:“先听我把话说完,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俩对看。”

炎樱立即红了脸,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镇明从袖子里不知掏出了什么事物,抬手居然飞快地按上她的额头!炎樱一惊,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听荧惑哼了一句什么,接下来她的脖子就被人一把搂住,一只手粗鲁地在她额头上搓揉,剧痛无比。

“你又贴了什么符?!她现在不是魂魄,不需要定魂的符纸了!”

荧惑在她头顶冷冷地说着,一只手还在她额头上用力搓着,几乎要将她的皮给揉烂。炎樱挡不住,只得痛呼了出来,本能地用手去推,一边叫道:“放手……好痛!”

这一推一嚷,两人都愣住了,陡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呆兮兮地对看着。荧惑的目光从自己盖在她额头上的手一直飘到勾住她脖子的自己的另一只手,炎樱的嘴无意识地张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扑哧”一声笑惊醒了呆住的两人,一齐转头,就见非嫣眼睛都笑弯了,肩膀直抖。她捂着唇,笑道:“好傻好傻!你们两个笨蛋被镇明耍了呀,还不找他算帐?”

那两人如同受了什么指令一般,又一齐转头望向镇明,动作出奇地协调。镇明老神在在地咳了两声,拢着袖子做出一脸肃穆的模样,正色道:“那不是镇魂符,而是防火符。最多可保半个时辰不让她受神火侵蚀……”

话没说完,荧惑的拳头就当头砸下!

“你不早说!”

荧惑难得地吼了起来,惊魂未定地一推开炎樱,忽地又反应过来她此刻不会被自己伤害,赶紧又把她拉回来,死也不放了。

镇明笑吟吟地退去一边躲过荧惑没什么威力的拳头,说道:“符纸的画法等会我教给炎樱,千万记得此符最多只能保得半个时辰,疏忽不得。不然铸成大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挽回了。”

也不知他的话那两人听进去没有,镇明的袖子被非嫣轻轻扯了两下,她贴着他的耳朵轻道:“我们走吧,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别在这里煞风景了。”

镇明奇道:“可是我还要教她符纸的……”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非嫣强行拖了出去,“给我出去!以后有的是时间教她!”

门被轻轻关上,镇明松了一口气,笑道:“半个时辰后再去吧,希望荧惑别反应过来埋怨我就好。”

非嫣从他手里把符纸抢过来仔细看了半天,才奇道:“奇怪,这种符以前我没见你用过啊。能抵抗神火的符纸……可能吗?你不是用了什么幻术骗他们吧?”

镇明敲了敲她的脑袋,“胡闹,我怎可能与他们开这种玩笑?符的画法是我早年偷偷想出来的……唉,说起来话长,当年荧惑作为火神出世,其威震撼天地,也让麝香王惊讶不已。但麝香王在兴奋之余却想到了荧惑如此神威,如果不加限制,必然危害无数苍生,因为荧惑是没有心的神,他不懂道德束缚,如果做下什么凶残之事,只怕有违麝香山的律条……”

非嫣整个人腻在他身上,眨着眼睛听他说起其中过往,忽地插嘴道:“哦,这我知道!荧惑左手上的经文是你加的吧?那是麝香王想出的限制他威力的咒术吗?”

镇明点了点头,把非嫣抱起来一些省得她赖去地上,一面又道:“经文是麝香王写的,我不过将它们嵌入冰绡做成封印而已。后来炎樱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将经文直接刻在荧惑手上,封了他左手的神火……这才给了我防火符的思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既然可以在荧惑身上直接将神火封住,自然也可以将印加在其他人身上令神火无法侵蚀,但这两个印却性质完全相反,我花了许久才将这符画出,但那时荧惑已经不在麝香山而被困在阴间的夹缝里了。”

非嫣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咬着手指,放低了声音道:“难道说……在这之前,你都没试过这符到底有没有用……?”哇……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过度自信?不怕出问题吗?

镇明笑了笑,还是有些心虚的,“的确没试过,我之前本也不打算用的,对炎樱说了那些话无非是想试探她对荧惑的真正心意而已,她若负了荧惑,我也好直接收了她做咒术的材料。不过看来他二人倒是有真情,如此更好,就算防火之符没用,他们不小心触碰了对方,我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消散的魂魄聚起来重新造身体。所以,这次的式,我是算定了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非嫣呆呆地,出了好一会神,也不说话。镇明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两个人的身体缠成一团,坐在外屋的太师椅上,动也不动一下。过了一会,镇明忽然低头轻道:“舌头给猫叼走了么,突然不和我胡搅了?在想什么?”

非嫣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就这样挺好。什么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找个深山隐居,种田养花,竹窗木椅……那样该多好。”

镇明默然,过得良久才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非嫣支起身子,看他半晌,学他长叹一声,声音里却有一丝哀怨没能掩饰得住:“你还是放不开呢……算了,当我没说好了……”

镇明低头,吻了吻她细腻的脸颊,轻声道:“天下间,放不开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只怕谁都放不开罢,哪怕明知道斗下去是无稽而且愚蠢的,哪怕他早该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他也放不开。这账,他总得算个清楚才甘心。白虎,辰星,荧惑,暗星……还有,清瓷……他们都等着把账算清楚的那个日子罢?

“什么放开放不开的,你们俩,腻在一起做什么呢?”

低柔带着妖娆之气的声音忽然从门口那里传来,两人都是一震,急忙回头,却见司徒靠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非嫣动作迅速,飞快地从镇明身上跳了起来,奔过去一把扯住他的领口,叫道:“死小子!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一起去落伽的么?言而无信的家伙!我很生气很生气!”

本来说好了一起去落伽对付暗星,结果这个死小子临出发前居然没了踪影!非嫣一想起来就气,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司徒哎呀叫了一声,任她提着自己的领口,双手却在后面护着什么,口里只叫着:“轻些轻些!别伤了人……”

非嫣还想再骂,忽地就见司徒身后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牡丹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一对上她的目光,牡丹顿时笑弯了眼睛,抓着司徒的袖子露出半边身体,声音甜美地打招呼:“非嫣姐姐好啊,还有那里的神仙大爷好哇!别来无恙么?”

非嫣放开司徒,脸上忍不住给她传染了笑意,柔声道:“牡丹你怎么也来了?是这死小子逼你跟着的吗?”她重重捏了一把司徒,痛的他龇牙咧嘴,面上却始终挂着笑,眼睛里亮晶晶地,似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一般。

镇明第一次被人叫神仙大爷,一时哭笑不得,只好站起来对司徒点了点头,问道:“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将镇魂玉也带来了?”

司徒咳了一声,白玉似的脸上突然晕红了大片,转身将牡丹小心揽着带进屋内,这才声若蚊呐地说道:“抱歉,上次突然有了急事……和牡丹有关的……我不得不赶着回去。”

难得见他露出所谓“羞意”的神情,在非嫣看来简直如同天下红雨,但她何其聪明,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看到牡丹红红的脸和唇上掩不住的喜悦,再看看司徒宝贝的模样,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开始大笑,然后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不会吧?!牡丹……她……”

她兴奋得说不下去,司徒点了点头,柔声道:“恩,牡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不得不赶着回去照顾她。”

非嫣握住牡丹的手,笑开了花,急忙将她牵去一旁,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说起话来,方才还安静如水的屋内好象平空多了一堆小麻雀,声音清脆又欢快。

司徒和镇明无奈地同时摇了摇头,两人对笑一声,镇明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贵夫人有孕在身,理应好好休息才对。麝香山路途遥远,你实不该这样颠簸。”

司徒走过去坐了下来,轻道:“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位大老爷,我也不会急着赶过来。”牡丹这里离不开他的照顾,再说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宝贝老婆半步,加上牡丹又吵着要出来玩,他便干脆将人带来麝香山,这里好歹是神界,灵气旺盛,牡丹在这里待着也让他安心一些。

镇明愣了一下,见司徒严肃的神色,登时明白事情一定与四方有关。司徒这只狐妖,不知有什么渠道,消息灵通之极。他当下不敢松懈,正色道:“什么事情?四方那里又有什么动静不成?”

司徒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的确有动静,不过我却建议这一次,你们五曜最好别对着干。昨天夜里我才得到消息,四方明日打算挥旌北上,目的地是纹瀑,北方大镇曼佗罗的咽喉之所。”

镇明眼中怒火上升,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半晌才冷道:“原来,他们开始动北方的主意了……东南方已经归入四方统辖,如果北方曼佗罗再丢,就只剩我的西方王城苦撑而已……这样下去麝香山不出三月就会被四方吞并!我不能让神界就这么崩溃!”

司徒挥挥手,“慢来慢来,先别急着生气,冲动可会坏大事。上次在落伽你们早就吃过暗星的苦头了,这一次难道还想硬碰硬?就我所知辰星的伤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吧?你们这样贸然过去抵抗,无非是以卵击石罢了,除了全部丧命没有其他结果。”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麝香山毁于贼子之手?!”镇明忍不住站了起来,神色严厉,让角落里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立即住了嘴,两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司徒皱起眉头,冷道:“你在这里吼有什么用?急有什么用?你有把握对付暗星还是有把握杀了白虎?如果你不顾一切想马上就死,我也不阻拦你,你随时可以去纹瀑!但走之前你需得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这话如同巨雷,劈得镇明脸色一阵惨白。他不由自主向非嫣望过去,她神色却平静,一双眼如同幽幽的湖水,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一个刹那,他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方才她的话:「什么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找个深山隐居,种田养花,竹窗木椅……那样该多好。」

是啊,那样该多好……她跟了自己上千年,从来没求过自己什么,可他却连今次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她。

镇明长叹一声,颓然坐了回去,半晌才轻声道:“罢了……我……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司徒神色渐缓,“你放不下,我知道。你说的对,谁能真正放的下?我来这里,难道没有私心么?话说回来,虽然我不喜欢你们这些高傲的五曜,但,我更不喜欢阴沉的四方。我不想天下落入暗星手里,只因我不想看到一个群魔乱舞的世间!既然互不相让,那就需要拟好对策。现在四方在暗你们在明,他们如何行动你们只能跟着,这样太被动。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化被动为主动……?”

镇明咀嚼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眼放出精光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抢在四方之前行动?”

司徒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绢,轻道:“给我笔墨,我来给你解释。”

镇明取来朱砂与砚台,司徒拈着笔在绢上慢慢写下三个字:「曼佗罗」,然后他又蘸墨,在左边写上「西方王城」。他将笔一丢,朗声道:“不要去管四方的行动,你们立即将曼佗罗与西方王城守好。曼佗罗城地势险要,气候寒冷,易守难攻,加上四方没了冰雪之神玄武,在严寒之下一定无法发挥神威,你可让荧惑与辰星去守曼佗罗。辰星属水,冰雪之城有他的用武之地,荧惑煞气重,主在震慑四方。至于西方王城,镇明那是你的地盘,自然由你来守。非嫣留下来替我照顾牡丹,这一次,我陪你去守西方王城!绝不让四方得逞便是了!”

这一番话有条有理,严密谨慎,让镇明顿时对司徒改观,牡丹脸上露出得意又崇拜的神情,神气极了。非嫣拍了拍她的脑袋,轻道:“瞧你这丫头开心的,打仗有那么好玩么?”

镇明沉吟半晌,才道:“将势力分散成两股,岂不是更弱了?何况纹瀑如果被拿下,曼佗罗那里恐怕撑不住。”

司徒点了点头,“但也好过你们一起去送死。纹瀑拿下便拿下,没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这个时候不拼命,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镇明只觉胸膛里热血沸腾,真想豁出去做点什么事。司徒说的对,这个时候还不拼,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永远跟在四方尾巴后面追着吗?是时候让五曜主动做点什么了,这个麝香山,一定要保住!

司徒将白绢一收,站起来笑道:“去找荧惑与辰星吧,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我好抱儿子!”

第五章

——心在流血的时候,眼睛就无法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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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砂裹着厚厚的裘皮,靠在摇晃的车厢里低头看地图。车厢很宽敞,她脚边还放了一个小案,上面有一壶酒,一只杯子,杯里的酒液也晃动着。

马车忽然剧烈震荡了一下,杯里的酒立即溅了出来,窗帘随即被外面的风雪吹开,灌进大片雪花。澄砂的手一抖,地图掉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去合帘子。那风,比刀子还锋利,刮在身上脸上剧痛无比。北方的严寒,她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这里刚把窗帘合上,马车又剧烈震动了一下,似是轮子打滑,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歪去一边,窗帘哗地一下又被风吹开,温暖的车厢里登时寒气逼人。

澄砂皱了皱眉头,高声唤道:“女宿!”

车厢外立即响起女宿的声音,“暗星大人有什么吩咐?”

澄砂一把揭开窗帘,就见女宿穿着黑色的披风,骑在马背上,低头望过来。她抬头看看天色,灰蒙蒙地,无数巨大雪花砸在脸上,又冷又疼。她冷道:“纹瀑什么时候能到?”

白虎这次动了大手笔,带了印星城所有的神官出动,连二十八星宿也一个不差,浩浩荡荡地排成长龙,旌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雪地里留下大串的凌乱脚印。她原以为神的出征至少也威风一些,谁想同样被风雪所困,狼狈不堪,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女宿恭谨地答道:“风雪较大,所以恐怕还需花上几个时辰。请大人耐心等候。”

澄砂有些不耐烦,“你们不是神吗?怎么还不用法术什么的飞过去或者让风雪停下来?”

女宿愣了一下,半晌才失笑,“暗星大人说笑了,我们没有控制气候的本领,也不可能直接飞行上万里。何况大人你也有一身神力,你能够呼风唤雨或者御风飞行么?那不过是世人的臆想而已。”

澄砂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霍啦一声狠狠拽上帘子。女宿面无表情,似是对这种情况十分熟悉,只是驱马缓缓跟在车厢旁。过得一会,帘子果然又被人用力拉开,澄砂探头出来,冷冰冰地说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我已经冷得受不了了!”

女宿服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她畏寒的特性。他沉默着褪下脖子上的毛皮,递过去,柔声道:“戴上吧,别冻坏了。”

澄砂怔怔地望着那块灰色的毛皮,上面还沾着数片大雪花,湿漉漉地在风中颤抖。她的心猛然一跳,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声音有些慌乱,“你……你自己戴着!谁要你脱下来了?!”

女宿叹了一声,将毛皮戴回去,轻声道:“大人你心里面不舒服,我能理解。但请再忍耐几个时辰,纹瀑城很快就到了。”

澄砂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眼前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少年这般柔声抚慰,再有天大的火气她也发不出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见窗外影影绰绰,即使隔着密密麻麻的飞雪有些看不清,但也能够确定那是一座高山。

她忽然想起女宿说的纹瀑这里多山瀑,不由开口道:“被冻结住的瀑布,上面的花纹一定很漂亮吧?现在能看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