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一下午魂不守舍。她问了杨秘书,甚至联系了小刘,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没有人知道虞玮韬这一天是做什么去了,她甚至都找不到他。

下班后她直奔虞玮韬公寓,先是在客厅等了会,心烦意乱又心浮气躁之下,索性来到东阳台小花园吹风。

乌木竹风铃在风中轻轻晃动,发生“叮叮咚咚”泉水一般的清澈声音,落在安之耳里,却听得她一阵阵烦躁出汗。她将自己陷进那张她曾最喜欢的躺椅里,一手抓紧衣领子,想起刚才下班时美朵的话。

“安之,三伏天穿高领,是不是昨晚七夕,我们的虞总太过用功了?”美朵观察了一下午,发觉安之并没有感冒的迹象,那这么热的天还穿高领,肯定是有更深层次的暧昧原因在了。临下班时她一下子挨近安之,伸出一手搂住她腰,安之当时只顾着低头拍掉她不老实的手,岂料她另一手却是瞄准她衣领下手。她虽第一时间跳身挣脱,但挣扎间,美朵肯定看到了她衣领下那两个浅红吻印了。

“各种羡慕嫉妒恨啊。你们也太刺激人了,一个伤号、一个索性请假,怪不得你今天一整天都精神不济,原来是昨晚太过操劳了。”她看安之脸色更白,忙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反正到时候虞总跟你求婚,浪漫程度要是没有昨晚清源茶馆那规格,你就千万别答应哈。”

她早已答应他求婚,虽然没有玫瑰、没有戒指、没有单膝跪地,但她心中是再慎重不过。她把一切都交给虞玮韬,以为下一步会是拜见双方家长,真的没想到他煞费苦心,会先补她一个这么浪漫的求婚仪式。

她竟然把这么浪漫这么美好的求婚仪式错过了、搞砸了!

虞玮韬开门看到玄关处的女式凉鞋,心里抽痛了下。

那是他精心替一个人逃选的凉鞋,这一辈子,他只替这个人挑过鞋子,可是这个人…脚下迟疑,他在玄关一番犹豫,最后换了鞋子进门。

没在客厅看到安之,他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她一定又是去了小花园,这么热的天,连空调也不开,忍不住的就让他有些担心。

她果然窝在那张最爱的躺椅上,半侧半蜷着身子,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还是因为天热,她锁着眉睡着,鼻尖额头密密一层细汗。他就这么看着她,明知应该叫醒她,又不想叫醒她。

昨晚的一切,那样不堪。即便理智告诉他,安之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又让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不可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做不到!

“清扬!”安之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蓦地撞上一双凛然的眼。她浑身一寒,想起刚才梦中清扬浑身是血的跟她告别,她虽然没来得及见清扬最后一面,可就是清楚的知道那一定是他当时出车祸时的模样。她心里隐隐预感着,好像生命中某个重要的人又要离她远去,让她害怕极了。

“你回来了?”她被那眼神冻了一下,慌忙跳下椅子,背着手,有些局促的站在那。

他“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高高的衣领上,好像又变回那个斯文温和的虞玮韬,而刚才的凛然只是她的错觉。

安之低着头看不到他眼睛,只是像个做错事罚站在老师跟前的孩子,略略不安地解释:“昨晚上我不小心喝醉了,所以…”

“所以忘了我们的约会,哪怕在喝醉前,也没想过要给我打个电话是不是?安之,我在你心里的位置,究竟在哪里?”他一下子打断她的话,落在她衣领的视线却渐渐炙烫起来。清扬、林岫,哪一个在她心里都比他重要的多。如果她将他放在第一位,或许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哪怕她先打个电话说过不来了,那么即便事情还是这样发生了,至少他不会知道。

自欺欺人也好、不知不觉也罢,虽然这一切都不符合他的性格,但此时此刻他真觉得那样好过他现在这般痛苦着抓狂着崩溃着。

“我…”这一回,她哑口无言。

如果没有美朵的那番话,她或许还可以无理取闹的怨他怪他昨晚上不肯过来,如果他过来了,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知道他那样执着的不肯过来,那样坚持再晚也要让她过去的真相,她根本无话可说。

她低着头沉默的样子将他所有的伪装撕个粉碎。原来她竟是连解释、敷衍、欺骗都不愿意了,从昨晚开始弥漫在他心里的翻腾情绪瞬间爆发,狂风暴雨一般袭向安之。他毫无温柔可言,一把将她推回躺椅,安之踉跄着扶住扶手想爬起身,他却早已欺身来到她跟前,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一左一右拉着高举过他双肩。

“不要!”安之尖叫。他直奔主题,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直接掀起她衣服就想脱下。她一下子想到脖子上的那两个吻印,吓得七魂少了三魄,死死攥住衣摆不放手。

安之越是推阻,虞玮韬越是坚持。他双腿抵着她,半压住她身子不让她躲避,一手抓住她两手手腕,另一手便趁机将她衣服一脱而就。这么热的天,她还穿着高领,他不是猜不到个中原由,可是他非得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一定要亲眼验证,等真看到了,又觉得连指尖都泛着生生的疼痛。

巨大的恐惧与绝望让安之突生一股蛮力,她使劲推他,他整个人犹沉浸在遍体的疼痛中,趔趄之下险险被她推倒在地。待他稳住身形,就见安之抱着衣服、跳下椅子直朝客厅仓惶而逃。她眼里的晶莹湿意霎时浇熄了他的失智,等他幡然急追过去,安之却已早一步套了衣服甩门跑了出去,连扔在沙发上的包包都顾不及拿。

话说安之哭着打的回公寓,到家才发现钱包钥匙连着包都落在虞玮韬公寓里,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所幸司机看她红肿着眼不知所措的说没钱的样子着实可怜,叹了口气也就免了她单。

明知没有钥匙,上去了也是关在门外,安之还是拖着步子爬楼梯。灯乍明又乍暗,放大的身影投射在楼道墙上,不禁让她想起上次他喝了酒后跟在她身后的惊险一幕。那时候他刚与祝双宜双双出差回来,开始对她不冷不热起来,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么搞的,喝了酒居然跑到她家来,还这么阴暗的跟在她身后,吓得她半死,她当时还以为夜遇匪类了。

安之靠着扶手停下身,片刻之后又缓缓蹲下身坐在台阶上,将脸埋在膝盖里。他今天这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或者已经知道了什么?男人最忌讳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么接下来她又会面临什么,安之害怕得不敢想象。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安之转进五楼时,依稀听到有争执声。她本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但想反正也进不了家门,所以由得自己循声看去。不看还好,一看,竟然有两个人在她公寓门前大打出手,不是虞玮韬和林岫还有谁!

话说一般人看到这般情景,肯定会冲上去拦架,就算身形不足,至少也会在一旁大喊“住手,不要再打了”诸如此类。可是安之从来不是一般人,再则她今天情绪异常,本就担心昨晚的事曝光,又害怕眼前两个男人意外遇见,可是真当一切来临时,她竟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靠着墙看着他们真人CS,巴不得他们打得更狠些,直接往对方脸面上招呼,不打得鼻青脸肿见不得人别收手才好。

不知是谁先看到的安之,反正架打了一半,就因为她的出现而被生生掐断了。两个男人同时喊,一个是来送手机的,一个是来送包的:“安之…”

“打完了?打完了就请回吧,别挡着我家的门。”安之看也不看他们,拿了手机和包,直接甩门。

安之关了手机、拔了电话,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打开手机,一连串的短信声。

都是林岫发来的,从一开始问“安之,昨晚上谁把你送回家的?”到“安之,为什么你的手机会跑我公寓来,难道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再到“安之,难道我们昨晚?”最后是“安之,你别怕,有什么事都还有我担着!”短信一条紧接着一条,间隔不超过三分钟,足见林岫当时心绪纷乱。

林岫确实心绪纷乱。他原先以为是清逸那小子把他送回来的,还好事的把他扒干净了扔床上,险些让他以为自己人财两失,后来看到安之的手机也并未作他想。可是他只是来还手机的嘛,等在安之公寓门口大半天也就算了,大晚上的上来一个虞玮韬,话没说两句,迎头就给了他一拳。

这算什么事?要挥拳也该是他挥拳吧!林岫晚上躺床上左摸右摸,确定身上有哪些地方不明不白被虞玮韬的拳头亲密“问候”时,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安之翻找了两遍,都没看到有虞玮韬的短信,也没有他的未接来电。与林岫的十数条短信比,他的反应冷漠得好像陌生人一样。他们之前还谈婚论嫁的啊!安之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伤心,一气之下拨通虞玮韬电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吼一句:“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们分手好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直到上班都没接到虞玮韬的电话或短信,好像她说分手,他正巴不得似的,安之又看一眼手机,拼命眨回眼泪索性一键关机。

一个上午心神不宁,重要的是,安之说完分手的话就后悔了。他越是不理她,她就越后悔,带着千百种的不甘,又找不到台阶收回那句话。中午哪里还有心思呆在公司,索性约了林岫在恒隆附近的咖啡馆见面,想要问清一些事。

说她变态也好、神经也罢,反正就算要分手她也要分得明明白白的。她不管虞玮韬是不相信她,还是后悔了什么想顺水推舟借机与她分手,反正她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能这么白污了名声,便宜了那些小人!

再次看到安之,林岫的心情就复杂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复杂的心情之中,有明显的喜悦成分。他此前从未将自己与安之联系在一起过,可是昨晚想了一夜,他忽然觉得要是他能和安之在一起,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安之…”林岫刚开口,来不及表明态度,就被安之打断:“别废话,我今天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的。”

“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我不是来让你负责,我是来听你说那天晚上的过程的。”

“过…过程!”林岫结巴了。原来安之想知道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细节么?可是他也记不起来了怎么办?真真急死人了。

“林岫!”安之一看就知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好东西,只差把杯子扔过去了,“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回头冷静一想,她当时虽然醉了,但不至于醉到真被人XXOO了,醒来也浑然不觉。就说上次在J市被虞玮韬忽悠,那也是因为时间、地点和虞玮韬的话根本不给她冷静思考的机会,待到真被他吃干抹净,她也明白自己上了老狐狸的当,只是事情既然发生,她不愿再去计较或后悔而已。

“安之,你不要不承认,也不要担心我会不负责任…”林岫的话被一记响亮的碎裂声震断,他低头怔怔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杯,又抬头怔怔看着站在他跟前一脸怒容的安之,忽然觉得自己失声了。

安之当众摔杯子的举动,引来周围无数侧目,轻歌慢乐安静清宁的咖啡馆霎时议论纷纷。安之才不理旁人的目光,指着林岫简直横眉冷眼:“你知道是谁送我回家的么?”

林岫已经被安之的气势完全震住了,慌地摇头。

“那你记得谁送你回家的么?”

林岫还是摇头。

“就你这样子,醉得被人填海了都不知道,还有那个本事去糟蹋人么?”

安之刚说完,连人带包就被人风一般的卷走了。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安之踢腿,可是来人根本不理会,直把她拎出咖啡馆,看样子是准备搭电梯,结果却拐进电梯一侧的洗手间,直接上了锁。

“虞玮韬你是不是疯啦!”安之拿包砸他。

拉她来男厕所也就算了,还锁门。幸好厕所里没人,不然不是她尖叫,而是那些可怜的男人要尖叫了。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疯。”这样对她一大早说分手、大中午又大厅广众之下和人讨论糟蹋与被糟蹋的行为,或许他就能淡定许多,而不至像现在这样崩溃了。

他一上午都黑着张脸,被程默拉出来吃饭,根本没想过会碰到安之。若不是她那万众瞩目的咖啡馆摔杯子行为,他也根本没发现原本她和林岫也在这里,还坐在他们不远处。他想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继续静静坐下去的,可是安之那几句彪悍的提问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哪里有女人会在公开场合以这种音量这种语气求证“失身”问题的,他只觉得阵阵热血往脑门冲,加上程默投过来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我管你疯不疯,快放开我,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呢。”

“宁安之!”

“吼什么吼,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吼!”安之不服气的推他一把,心里一下子委屈极了,又不甘心在他面前掉泪服软,只能更大声的吼回去,“虞玮韬我告诉你,你对我没信心,我对自己有的是信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要是我真做了那狗血劈腿的事,不用你说我自动离开,要是被我查出有人害我,我一定不让他好过。”她说到这里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加一句,“还有你,我也一定会让你后悔不相信我。”

她说完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他吃痛地弯下腰,她便趁机溜去开门。站在门外正准备进厕所的年轻男人乍看到安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眼睛来回在安之脸上与厕所门上的标识间游移,张着嘴“啊啊啊”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安之继续发飙:“啊什么啊,没看过女人上男厕所啊!”

年轻男人赶紧捂住嘴,慌慌地避身让出一条道,安之又风一般冲回咖啡馆。

是哪个没品的人说的,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她宁安之还真不信她和林岫都是这么没下限的人,几杯酒下肚,就能让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躺床上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

她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个清楚明白!

虞玮韬看着安之风风火火的背影,在门口那年轻男人无比鄙视的目光注下下,勉强站直身走出洗手间。

他昨晚一宿未眠,扪心自问,为什么他会这样怀疑安之?是因为每一次她从噩梦中惊醒,喊的不是“清扬”就是“林岫”,从来都不是他的名字么?他承认他对此很介意又很嫉妒,所以明明感觉那天晚上的事有玄机有猫腻,却在面对处理时,轻易地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与理智。

他曾无数次希望再有任何噩梦或困境,安之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自己。她若喊着他的名字惊醒,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守护在她身边。可事实呢?他想她全然地信任他,却不愿给她相等的信任。

安之说得对,他真的应该后悔。后悔他当时没答应她与林岫一道吃饭,这样有些事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悔他没在第一时间将犹在昏睡中的她抱离林岫的公寓,这样即使有些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可是只要是在他怀里醒来,她就不会知道这一些事,不必去面对那样的尴尬与恐惧,更不必去面对一些可能的阴谋,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人心的险恶。

调查或什么的,这一些原本应该是他来完成的。

“你的眼光真的很独特。”程默在门口迎上他,拍拍他的肩,笑。

虞玮韬挥开他的手,冷冷道:“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这个八卦的男人,每次白看好戏也就算了,看完非得发几句感叹,他还嫌自己不够讨人厌么?

程默摸摸鼻子,觉得他前世一定是吕洞宾。想他堂堂恒隆集团董事长,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连偷听人打电话这种事都做出来了,结果没捞到一句好话,还被默默的咬了一口,真衰!

林岫只差将心肝脾肺肾都掏给安之,才让安之相信他真的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也难怪安之不相信他,因为林岫所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一问三不知。除了摇头,他就不知能说什么了,安之真是没见过活得这么糊涂的人,押着他去通讯公司拉了话费清单后,才放了他自由。

她反复研究了林岫的通话清单,又比照了她自己的通话清单,发现林岫的没什么异常,倒是她的手机明显被人动了手脚,有条最重要的那天晚上与虞玮韬的通话记录被删,推算下通话时间,那时她已经喝醉,而林岫对谁接她电话却没印象,想来他那时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林岫指天立誓,确定他喝醉之前,只有他、安之、清逸三个人,再没第四人了。安之压下心中种种猜测,只先将下一步的行动确定。

下一步,她该怎么才能拿到清逸的通话清单呢?

周末虞玮韬再一次上得门来。

“我想我不方便开门啦,我现在是劈腿嫌疑犯,还是暂时隔离为好,等有了结果我会给虞总您一个明确答案的,您先请回吧。”安之背靠着门,依旧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闭门羹。

自从那天咖啡馆被骂被踹之后,虞玮韬的待遇一落千丈,别说约会了,就是他这样巴巴的几次找上门来,她都没“接见”他一回过。

她说如果她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要让他后悔他对她的不信任,可是不用她证明,不用她费事去调查,他已选择了相信她,选择了将所有一切都揽过来。然而他这样表明,她却依旧我行我素,足足一个星期都拒绝见他。有时候他都在她家楼下了,她也不下来;等他上去,她又不开门,被他逼得急了,她就隔着门对他吼一句:“我就是要较真我就是要认真,怎么着,我就是又难养又小人的女人,你看不惯就离我远点,别来烦我!”

安之知道自己就是憋屈着一股气,也不是存心想折腾谁。她就是不甘心,虞玮韬说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以后大家谁也不要再提,她就觉得他心里明明还介意着,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不想失去她,或害怕事实太过难堪,诸如此类,所以逃避着忌讳着,并不是真正的相信她。

门里门外两个人各怀心事。安之这肆无忌惮的样子虽然让虞玮韬恨得牙痒痒的,但他今天有撒手锏,倒不担心她不开门。

“你找的人,回来了。”他不紧不慢地在门外道。

眼前紧闭了几天的门终于被人用力往后打开,随即是一声不敢置信的“真的?”,最后才是头裹着毛巾的安之。她才刚洗完头发,露在毛巾外的发尖犹滴着水,脸上是清洗过后独有的水润洁净,扑鼻一股清香。

他点点头。她一下子扯下毛巾,一边用手顺了顺头发,一边抓过茶几上的包,汲着拖鞋一迭声催促:“那我们出发,现在马上。”

傍晚时分赶到J市,两人直往目的地。

一路上安之都沉默着。前段时间她还在分分秒秒惦记着母亲的事,后来不知怎么的一连串发生了好多事,她自顾不暇,竟然连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情。大概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先顾及眼前,才能想到其他。

车子驶进村口,寥寥还能见几户人家炊烟袅袅的景象。挨家挨户的大多门都开着,虽然天热,小孩子和狗却依旧跑来窜去的笑着叫着热闹得欢。虞玮韬放缓车速,轻声问她:“要我陪你一起进去么?”

安之摇头,没有说话。

车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停下,虞玮韬目送安之下车,忆起第一次来这里时,他也曾这样目送一个人下车。

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彼时他高考结束,原本想在国内就读大学,却因为父母闹离婚的事,决定出国。因为父亲的仕途不能被离婚所影响,而母亲的家庭也不允许出现一个离婚的女儿,所以他们就这样痛苦着僵持着,整整闹了一个暑假也没离成功婚。之前勉强维持的和睦假象,也因为离婚而变得无法掩饰,他那时候面对父母日复一日的重复争执,只想快快离开这个烽火地。

出国的事办得异常顺利,赶在他出国前,有天母亲突然带他来到这里。他起先并不知道,后来留坐在车里远远望见门内母亲与另一女人的争执,他惊见那女人的模样,才明白母亲拉他过来的目的。忆起母亲当时惨白着脸踉跄着从那门里出来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安之一定不会和母亲一般结局。

就和这村里的家家户户一样,傍晚时分,小平房的门大咧咧敞着,安之迈步进去,就见院子右侧水槽边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忙着淘米。安之的脚步停在那里,才想先这样静静在一旁打量一番,淘米的人却蓦地关了水笼头,抖着米筛转过身来。

二十多年没见,母亲于安之就是一个影子,只有那么一个身形感觉,早已模糊了五官,再如何回想都只是一张空白的脸。二十多年后,当两个人这么面对面重逢,安之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欣喜。

眼前的人比她更高些、瘦些,五官与她却是出奇的相似,安之在心里自嘲,怪不得奶奶这么厌恶她,她与她真的长得太过相像了,奶奶看到她肯定就想起眼前的人,又如何会欢喜得起来?

虽然二十多年未见,但在对视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已明白彼此的身份。方书衍手中的米筛摔落在地,许是因为太过意外,所以她脸色看起来竟比刚才还要苍白,胸前起伏明显,连呼吸都开始带着点喘气。她看着安之,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是…小米?”

从知道女儿要过来找她的那一分钟起,她就一直激动着期盼着,她以为过了这些天,她可以稍微平静些了,没想到在看到的那一霎,还是泄露了所有心思。

“我姓宁,叫安之。”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千呼万唤终于上市了,各种打滚,嗷嗷嗷......

安之只待了大半小时就告辞了。方书衍送她出门,看着她坐上车,与车内的虞玮韬遥遥颔首后,直到车子开出老远,她才依依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