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恨看着他叹口气,转身先向沈园走去。这件事情必须得瞒着,沈园那样的名门望族绝对不可能接受沈继皓断袖的事实,只是她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刚用过晚膳回到屋子里,沈继谦竟然就意外地提起了沈继皓的婚事。

莫之恨心下一惊,背过身定了定神。“怎么忽然想起了这茬,他才十五岁,不急。”

沈继谦耐心地撇掉茶沫,绕过去将茶杯递到她手里。“十五岁还小么?我娶诗芫的时候也不过十六。”

“话是这样说,不过我总觉得继皓心性不定,还不适合成亲。”

“就因为心性不定才要娶个好娘子回来看着他。”沈继谦振振有词,“你想,他现在正是贪玩儿,如果园子里头能有个可心的人等着他,他还能不收敛点儿?”

“但是如果他不喜欢,岂不是更逼着他往外头跑?”

“那我们就挑个他喜欢的,”沈继谦拉她坐下,笑道:“咱们沈园在城中好歹也算名门,我相信愿意和咱家攀亲的还是不在少数。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总会有个能被他看上吧?”

莫之恨讪讪笑了笑,眨眨眼道:“那他若不喜欢这些大家闺秀呢?”

“那也无妨,”沈继谦喝了口茶,“门当户对固然好,若是不能也没什么要紧的,最重要是他喜欢。毕竟将来两个人要相濡以沫几十年,只要他喜欢,出身差点儿也不打紧。”

“话是没错,不过…”莫之恨飞快地想着,扯道:“不过年关将至,不如等过了年再为他打算也不迟。”

沈继谦挑眉看了看她,又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你烧糊涂了?金秋刚至,隆冬尚远,离年关还有好几个月呢。”

“但这几个月不也正是忙碌的时候,”莫之恨循循善诱,“你想,织造坊不是正要你头疼,还有绣坊,刚刚开张定然忙得不可开交。还有…还有七爷留下来的那些事务,哪一样不要费神?等过完年,一切都稳定下来,我们再替继皓张罗也不迟。”

“也对,”沈继谦终于有所让步,却又打了个响指。“你可以先替他瞧瞧啊,反正你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儿都不管了。”

莫之恨哧了一声,“我不管事儿了?那这个家是谁在当?天福楼的帐又是谁在看?你别把我说得还真像个在家里清闲享福的少奶奶,你摸着良心说,我很有空吗?”

沈继谦哈哈大笑,“是是是,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需要四处奔波了。”笑了会儿,他复又正色道:“不过之恨,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就当帮我一个忙,替他找个好姑娘,好不好?”

莫之恨知道再推托就说不过去了,只好笑了笑。“好,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会放在心上。不过…”她想了想,试探着问了句:“如果继皓不打算娶个女子回来,你怎么看?”

“不娶女子?”沈继谦的手抖了抖,“他要出家?”

“不是,算了,我胡说的。”莫之恨干笑了下站起来去整理床铺,看他的反应,好像宁愿相信沈继皓要出家也不会想到他是断袖,看来将来在这件事情上要说服他就很难。

正想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心事儿,外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莫之恨停了手里的活儿走去开门,见是天福楼的一个小二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她一惊,怕是天福楼出了什么事儿,忙问道:“怎么了?竟然找到了园子里来。”

“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沈继谦也走了过来,“好好说,怎么了?”

小二苦着脸道:“这下死定了,咱们自家人打起来了!”

“你说清楚点儿,什么打起来了?”莫之恨愣了下,“什么是自家人,到底谁和谁打起来了?”

“就是刚开张的绣坊的人和它斜对面儿的那家天福楼,打起来了!”

“那赶紧劝架呀!”

“哪儿劝得住,家伙都操起来了!”小二卷起袖子,“您瞧,我这也是负伤赶来告诉您们二位的。赶紧去瞧瞧吧,这事儿要闹大了!”

莫之恨只觉得眼前一黑,揉了揉太阳穴才拉着沈继谦匆匆随那小二而去。真是奇了,若说和别人家打起来还说得过去,自己人打什么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爬去写…

七爷这两章米出现,不过很快会出现的…表急…

第三十六章

一场打斗引起的选择——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何况是沈园大少奶奶。你走吧,所有的生意和家事我会接手打理,你去找二叔,然后和他永远离开宁城,走得越远越好。

三人几乎一路小跑着到了街上,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大群人围着,叫骂声痛喊声不绝于耳。莫之恨皱着眉上前拨开外层的人,那些人回头时都怒目圆睁,恨不得动起拳头来,见来人是莫之恨和沈继谦才强压下了火气。

好不容易挤到圈子中间,好几拨人仍在扭打着,莫之恨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但是人群太嘈杂,她喊了没什么用,一群人照打不误。

沈继谦按了按她的肩,扯着嗓子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听见没有!住手!”

他的声音到底要大些,吼了几嗓子后,喧闹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扭打着的几个人也被人拉着暂时分开。莫之恨扫了眼人群,看起来几乎个个都负了伤,有几个伤得重些,头上还在不停地流血。

她忙指挥了边上几个看起来不怎么碍事的道:“先把那几个送去医馆,快!”

然而她叫的人中间却只有两个听了话走去扶伤者,另外三四个则置若罔闻。莫之恨蹙蹙眉,仔细一瞧,发现听她话的都是天福楼的伙计,站着不动的都是绣坊的。

“听不见少奶奶的话?”沈继谦也发现了那几个人不动,喝道:“还不快去!”那几个人对视一眼,悻悻地上前去帮忙。

这儿的人数明显不只是两家店里的,莫之恨扫视一圈,发现另几家天福楼和绣坊的伙计也竟然都赶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如此兴师动众。

此时不少人手里仍然握着棍子、铁锹,莫之恨挥挥手道:“先都把棍棒放下,怎么,难道一会儿还想打?”

天福楼的几个冷哼一声,却都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扔在了地上,绣坊的则依然不动,直到沈继谦按耐不住也说了一声方纷纷放下。莫之恨看他们的举动,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却不希望自己猜对。

天福楼的生意还是她在照看着,绣坊却是沈继谦在管,要说平时只要是他们发话,两边都会听。但今日表现得如此泾渭分明,说不准源头就在他们二人身上。

想了想,她问天福楼的掌柜天叔道:“您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好的自己人也打了起来,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天叔对绣坊那拨人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谁和他们是自己人?一个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个老家伙活得不耐烦了!”绣坊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道:“你狗 娘 养 的!”

话音一落,形势刚刚缓和的场面又紧张起来,不少人弯下腰拾起家伙就要冲上去对打。莫之恨与沈继谦几乎同时喊道:“住手!”这才勉强镇住了场面。

沈继谦背手走到刚才开口的汉子跟前,瞪他一眼道:“什么时候我底下的人说话都这么粗俗了?给我道歉。”

那汉子咬了咬牙,却倔强地别过头去,死都不肯吱声。

沈继谦正要发火,莫之恨走过去拉拉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她看向天叔,脸色已没有刚才的好。“让你说发生什么事儿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天叔瞟了眼对面那群人,压着怒气道:“少奶奶,这事儿怨不得我们,要不是那群粗人先来惹事,我们怎么也不会打起来。”

原来方才晚膳时,绣坊刚刚打烊,那几个店里的伙计看天福楼生意正好就想进去蹭顿吃的。天叔看他们进去,就说吃东西可以,但是要自己掏钱,否则无法向少奶奶报账。他们几个一听,其中一个就骂了句“那女人倒贴着抢钱”,天叔一气,就说若没有少奶奶沈继谦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结果对方一听便掀了桌子,两方开始对骂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说到最后就直接动起了手,还去了别的分铺找帮手。

莫之恨静静听完,却反而不气了,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感受。说到底,这份产业不姓莫,她做得再好,也不免要被人说三道四。抬头去看沈继谦,他皱眉不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想多问,只道:“是谁先动的手,先动手的自己把工辞了吧,其他各人罚月钱一吊,此事就此作罢。”她也不想追究责任了,事情再闹下去恐怕要她和沈继谦脸上不好看,索性一罚俱罚,了解了省事。

谁料绣坊中一人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大少爷才是我们的头儿,要罚也是大少爷来罚。”

“她怎么不能管你?”天福楼这边立刻有人辩驳,“她是大少奶奶,就有资格过问沈园的一切事务。”

“没错!”还有人开始帮腔,“而且最早的时候沈氏绣坊就是我们大少奶奶起的头,她当然有资格管你们这群喽啰。”

“够了。”莫之恨瞪了身后的几人一眼,只想息事宁人。“总之刚才我说的话,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少爷的意思。你们爱听谁的就听谁的,当作我来罚天福楼的人他来罚绣坊人也好,总之此事到此作罢,立刻给我散了,难道要等衙门的人来吗?”

天福楼的人纷纷啐了几口,收起地上的东西要走,绣坊的人却还不买账。其中一人叉腰道:“反正我们只听大少爷吩咐。”他说着看向沈继谦,“大少爷,只要您说句话,我们立刻散了。”

沈继谦看了看莫之恨,点了点头道:“之恨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都散了吧。”

那人却道:“大少爷您别这样,这本就是沈园的基业,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外人之手啊。照我们看,就算天福楼的账也该由您来接手。”

莫之恨扶了扶额,想着自己不开口了,就听沈继谦为她说两句话就好,谁料此时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她抬头去看,沈继谦抿着唇看向前方,却一言不发。心里顿时一冷,她从未想过,原来沈继谦的心里,竟也有那么一丝那样的想法。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沈园做了这么多,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她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懂,至少七爷和沈继谦是明白的,可是竟然那个曾经让她付出最多的人也在忌惮着她的野心。

天叔一看沈继谦不说话,心里一急,忙在一旁道:“大少爷,您可不能被他们迷惑了心智,大少奶奶一心向着您,您是知道的啊。”

莫之恨张了张嘴,但把话暂时吞进了肚子里,她想听听沈继谦怎么说。或者说,她希望沈继谦能帮她说一句话。可是等了一会儿,沈继谦依然沉默着,静静望着前方,一句话也没有。她垂头苦笑了下,长叹了一口气。“好了,都别争了,争什么争啊。”

“我们在等大少爷的话呢!”

“放肆!”莫之恨斥道:“你领着哪儿的工钱,你跟谁说话呢?”

那人瞥她一眼,“反正不是你的。”

“是吗?”莫之恨笑了笑,“我还就要告诉你,你每个月领的工钱正是我给的。我现在不以沈园大少奶奶的身份和你说话,我以沈园当家的身份告诉你,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你必须要做,不得违背。”

那人啐道:“我不服气你做当家,如何?”

“不如何,”莫之恨笑得云淡风起,一点儿都不恼怒。“反正我这身份是老爷子给的,只要他一天不撤了我我就是沈园当家一天。你可以违背我的话,可以阳奉阴违,只是我一定会辞退你。并且,我要很有良心地告诉你,如果你被我辞退了,我向你保证整个长乐城内不会再有人家敢请你。”

那人终于变了脸色,怯怯地退到一旁去低着头不吭声。

“好了,都在胡说些什么,吃坏脑子了?”沈继谦终于又开了腔,他笑笑拉住莫之恨的手。“不管她是不是当家,她是大少奶奶,她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今儿算是闹大了,赶紧散了吧,何必真等衙门的人来了。”

众人这下才真的开始收拾东西散开,莫之恨吩咐带他们来的小二好好看着收拾干净,便松开了沈继谦的手径自回去。这个男人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时又一次捅了她一刀,让她彻底死了心。

“之恨,你等等我。”沈继谦很快跟上,喃喃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莫之恨不曾抬眼看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说吧,她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借口,能有什么解释。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就快到沈园了,沈继谦终于开口。“你别多想,我刚才不开口,只是不想场面闹得更僵,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莫之恨停下脚步,忽而一笑。“你觉得我多想什么了?”如果真的是因为信任她而不开口,又怎么能想到她会多想什么。

“这…”沈继谦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该什么回答,莫之恨却又提步走了。

“我什么也没多想,”她放柔了声音,“我只是在想,如果刚才在我身边的人是七爷,他会怎么做。我想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护着我,帮着我,不让我难堪。”

“不是的,”沈继谦忙道:“我不是有意要你难堪,我真的只是…”

“不重要。”莫之恨看了看他,“真的不重要。我们不过是挂名夫妻,有名无实,你怎么对我,重要吗?说完,她加快了脚步,匆匆步入了前头的沈园。

她不想和他吵架,也不想去争辩什么。他非要说自己无心那就无心吧,她本也不想把他想得那么坏,她宁愿这一切依然是沈世尧的试探之作,而沈继谦不过是傻傻地听他爹的话而已。

进了屋子还没坐定,沈继谦就默默进来了。他合上门背靠着而立,一直望着莫之恨,也不说话,气氛颇有些诡异。莫之恨回视了他一会儿,叹口气正想说话,又响起了敲门声。

沈继谦皱皱眉转身开门,竟然又是那个小二。他额上还挂的汗水,像是飞速跑来的。

“又出什么事儿了?”莫之恨问道。

小二道:“您…您说先动手的自个儿请辞,您不知道,这先动手的是天叔。”

那是天福楼的老将了,莫之恨有些发怔,过了会儿放斩钉截铁道:“那也要辞,你回去吧。”

“可是…”

“走吧。”莫之恨背过身去显然不想再说下去,那小二看沈继谦也没有帮腔的意思,只好挠挠头退了出去。

不是她不想留下天叔,可是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开了口,如果此时留下他,岂不是徇私。何况他还是天福楼的人,若是绣坊的,她反而可以心一软就此作罢。

沈继谦走到了她背后,轻轻替她捏着肩。“若是想留下天叔你就留下吧,就说是我的意思,如何?”

莫之恨冷笑一声,“你觉得绣坊那班人会相信?”

“可是天叔毕竟年岁已大,一生都贡献给我们沈园了。”

“难道我不知道吗?”莫之恨躲开他的手,回过身来。“他这么多年来为沈园做了多少事情我比你还清楚,可是有些话既然说出口了就不那么轻易可以收回的。既然出了这场闹剧,天叔就只能认了,来做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沈继谦摇了摇头,“歪理,为什么他只能牺牲,你可以把他留下来,调往别处不就行了。之恨,他年纪那么大了,而且没有子女,你怎么忍心要他现在丢了饭碗?”

“你说的倒是轻松,如果不是你导了几今日这出戏,他会丢饭碗吗?”

沈继谦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莫之恨笑笑,“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用得着把话都挑明了吗?”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想我。”沈继谦冷冷退后两步,“今日的事情我和你一样不知情,一样是小二来了才被告知,你难道一位是我叫手下故意这样做的?你说我为何要这样,我有何好处?”

“好处不是很明显吗?”

“你想说什么。”

莫之恨原本不想把话说开,可是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我希望是你爹要你这么做的,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今日的事情如果闹成了,后果很明显,那就是我会把天福楼的生意交出来,也会把沈园当家的位子让出来。说到底,我姓莫,这份家产姓沈,你们又怎么能全部放心交给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已经是沈园的大少奶奶,我们是一家人了。”

“是吗?”莫之恨遥遥看着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她曾对沈世尧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她说,她会嫁给七爷,从此夫妇二人合心合力,她要沈世尧好好自以为是地想想她和七爷会怎么计谋着独占沈园。如果今日是沈世尧的意思,那么看来,他还是对她不放心,仍然惦念着她当年的一句气话。

浅浅笑了笑,莫之恨摇了摇头。“算了,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些,如果是你爹的意思,你可以告诉他尽管放心。七爷已经远走,莫之恨也再没了去争什么的心思。可是如果…如果今晚是你有自己的考量,那么继谦,我对你很失望。”

沈继谦眼神闪躲,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了,今日是个意外,谁也料不到的意外。”

“是意外最好。”莫之恨亦不想再说下去,不管这件事情是她多虑了还是事实如此,她发现原来她对沈继谦已经没有开始的时候那种义无反顾的信任了。两个人相处,尤其是夫妻,如果没有信任感,还怎么能够越走越远,更何况是她和沈继谦这样的半路夫妻。

“莫之恨,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沈继谦却忽然拽了把椅子,端坐到她面前。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她,莫之恨印象中这样的情形绝对不会超过三次。

“你想谈什么?”

“谈我们,谈将来。”

莫之恨好笑地捏了捏眉心,“我们的将来,有什么好谈的吗?如果一定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么你知道,我心里爱的只有七爷。至于你…我还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爱着唐婉,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是,我承认,我心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放下过婉儿。”沈继谦第一次这么坦率,“我也可以对你承认,其实从她当了官妓不久,我就一直和她偷偷见面着,这几年来从未改变。我对你够坦白了,对不对?”

莫之恨点了点头,“嗯,然后呢,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我想说…”沈继谦颓然地一拳打在椅子上,骂了一句脏话。这么久以来,莫之恨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莫之恨,”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从现在开始,你忘记二叔,我忘记婉儿,我们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吧。”

“你喝醉了还是做梦?”莫之恨只觉得好笑,压根不想和他谈下去。“我忘不了七爷,除非有一个比他更好更值得人出现,但基本上,我不觉得这种可能会发生。至于你,既然你这么坦白地说你一直爱着唐婉,那么我也坦白告诉你,我绝对不相信你能放下她、忘记她。”

“不试你怎么知道?”

“我试过啊,”莫之恨温柔地一笑,“曾经对你,我试过努力地让你去忘记过去。诗芫也试过,用她的爱和她的生命,但是结果呢?你看到了,我们都失败了。沈继谦,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不可能忘记唐婉的,她就是你的执念,一辈子也放不下的执念。”

“所以,二叔是你的执念,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莫之恨扬扬眉,“不过我常常会强迫自己,正如现在,我在强迫自己不要想他,这正是你克制不了自己亦做不到的。所以,我看我们没什么好继续谈下去的,以后还是这样,场面上我绝对会做一个尽责的好妻子,私底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很好。”

“那你走吧。”沈继谦垂下了眼帘,“你离开这里,去找二叔吧。”

“你说什么?”莫之恨心猛地一揪,“你让我走?”

沈继谦抬眼看她,眼里多了一分怅惘。“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何况是沈园大少奶奶。你走吧,所有的生意和家事我会接手打理,你去找二叔,然后和他永远离开宁城,走得越远越好。”

莫之恨的心一阵狂跳,许久才按耐下来。“但就算可以不抛头露面,一些重要的场合我总不能不现身。”

“没关系,我就说你忽染疾病,要在园子里安养。”

这理由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前或许还能用,可是现在如果说她染了重病,就算赵焕不出现,顾孟启也一定会奉命带了太医来。莫之恨顿时失落,摇了摇头。“行不通,我义父定会来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

“我…”

“你还犹豫什么,你不是爱他吗,不是很想见他吗?”沈继谦站起来,蹲到她跟前。“之恨,其实我心里很乱,很乱…很乱你知道吗?我不会对你说的太多,可是今日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我不想做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让我很无措。在我面前有好多条路可以走,你相信我,你离开这条路,是对你我最好的。”

莫之恨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她能感觉到沈继谦的无助和彷徨。“你确定你要我走?”

“我确定。”

“好,那等过了年,我就走。”莫之恨决定再相信他一次,“这些日子我会把所有我正在做的事情全都教会你,然后和七爷从此隐姓埋名,绝对不再回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继谦听到自己愿意离开时松了口气。可是她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促使他逼她来做这个选择,选择要么和他做一对真实的夫妻要么离开。她想剩下来的这段时间她一定会想办法弄明白,否则就算走,她怕她和七爷已就不能真正远走高飞,还是会被一些无法预知的事情绑住。

作者有话要说:咳…让我掰着指头算算七爷什么时候出场…

上一章在后面是有点用途的,不是一个过渡情节噢~

第三十七章

葬礼——“有你的地方就是海阔天空。”沈世珩脸上挂起一丝浅笑,却掩不住深深地无奈。“只要能天天看到你,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也不在乎。”

时间缓缓流淌,沈继谦很用心地在学着莫之恨教给他的一切,虽然偶尔力不从心,但大致上已经慢慢可以独挡一面了。所以生意上的事情倒还好,园子里却不太平静。

十二月初的时候家丁抬着沈世尧出去晒太阳,就将他安置在花园里的池塘边,谁知一个转身再回来,老爷子也不知为何竟然跌进了池塘。如果不是救得早,恐怕他这一条命就这么没了。不过寒冬腊月的,这一跌也着实要了他半条命,一直感染着风寒不散,时而高烧,大夫都有些无能为力了。

沈继谦是个孝子,如今爹爹病重,他恨不能天天陪在病床旁,莫之恨只能答应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沈世尧。再话说回来,不管从前沈世尧设了多少套子让她钻,现在看着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她也狠不下心真的不去管他。

眼看着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弱,莫之恨给七爷写了一封短信,大致说了一下沈世尧身体的近况。她想七爷一生敬重他的大哥,如果不能在他临走前陪在身旁,他将来一定会埋怨自己。不过…这里头又怎么没有她的私心呢,她也是想远远见他一面的。

沈继谦要她跟他远走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七爷,也许是空欢喜得太多,这一次如果真能走成,那就让她给七爷一个惊喜,如果不能,至少不要让他也跟着难过、遗憾。

小年的时候收到了七爷的家书,他说他处理好手头的两件事情就回来看望沈世尧,莫之恨收到信的时候正在沈世尧身边伺候着。许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沈世尧嘶哑着嗓子问了句:“是世珩要回来了?”

莫之恨点点头,照着信读了一遍,道:“他很担心你的身体,你这个弟弟其实对你真的很好。”

沈世尧看她一眼没说话,莫之恨忍不住道:“沈老爷,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要防着他、防着我们吗?你看得到,七爷早就远走,我也把我手里的职权一点一点交还给继谦。你难道依然觉得我们想要图谋沈家的家产?”

沈世尧脸上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看不到了…你们要怎么样,我都看不到了。”

“我们不会怎么样,我们会照你设定的走下去。”莫之恨笑了笑,很想恨眼前的人,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其实…其实是你给了继谦两条选择的路吧?”

那晚之后,她慢慢就想通了中间的道理。以她对沈继谦的了解,他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沈世尧给了他选择的路:要么和自己真正成为夫妻,夫妇二人同心协力;要么把自己送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给她和七爷机会回来争夺什么。

沈世尧动了动嘴角,“我知道瞒不住你。”

“当然瞒不住,因为继谦绝不是那种人。”莫之恨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沈老爷,你儿子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他很懦弱,根本不会走极端。可是造成他这种性格的人就是你,所以你也不能怪责他人。”

“你也是爱过继谦的,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帮他?”沈世尧露出一丝恳切之色,“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继谦是无辜的。我已经活不久了,等我死了,一切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你不能放下一切从头再来吗?”

莫之恨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收起手里的信。“怎么从头再来?沈老爷,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都可以从头来过的,也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我甚至…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和七爷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