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关键的是,渡轮上的渔夫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

“小心点,有些地方不能踩,看着上面是草,下面全是淤泥。”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过湖边一片草丛。

“陆东皓!”她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嘘,小声点,没看见那边有人么?”他打开包,开始组装鱼竿,手很自然地一伸,“把鱼线给我。”

甘尚川一肚子火憋在心里,隐忍难发,还是把鱼线递给了他。

“夏钓荫,冬钓阳。出太阳的时候出来钓鱼很舒服。”他手上忙活着安装水滴轮,绕着鱼线,鱼线的另一头正在甘尚川手上。

“剪刀。”他埋着头,手一伸。

甘尚川又把剪刀递给他。

“把亮片给我。”

“哪儿?”

“盒子里,放假饵的那个盒子。”

她又把亮片递给他。

他站起身,笑着跟她说:“真是一个称职的钓鱼助理啊!”

“懒得理你。”

甘尚川走开,准备去找一开阔的平坦地方坐下,陆东皓却放下鱼竿跟了上来:“等会儿,我带了帐篷。”

“你还带了帐篷?”

“是呀,不带帐篷晚上住哪?”

“你说真的?我们今天晚上在这柱?”

“晚上鱼才多呢!行家都是晚上钓。”

“我现在就要回去。”

“开玩笑的。等会儿风大,你坐在帐篷休息。”

甘尚川觉得现在的陆东皓有熟悉又陌生。行动力依旧是以前的不容反驳,但是又展现了轻松调侃的另一面。她不知道眼前的陆东皓是真实的,还是以前的那个才是真实的。

很明显,钓鱼这个爱好,他是不久前才染上的。她坐在帐篷里看着他在岸边无数次抛竿,收杆,无功而返,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殊不知自己麻木冷淡的面部线条已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又是塑料袋!川子,把剪刀给我,塑料袋缠在鱼钩上了!”他在岸边冲她喊。

她一脸幸灾乐祸,拿着剪刀慢腾腾地走过去:“这是第几个塑料袋了啊?感情你今天是过来当环保卫士的啊!”

“有总比没有好嘛。”

“你到底会不会啊?”

“不会。”

“不会你带我来钓鱼?”

“这是一种感受,我是看了教程才来的。”然后两个人站在岸边,她看他甩杆,听他讲如何被一段钓上米货的视频吸引,他如何喜欢上路亚,以及什么叫米货,如何辨识亮片到了哪个水层,如何控制亮片吸引米货上钩。他说得头头是道的同时,她也看着他如何频频报线,如何频繁地更换鱼线,如何频频地丢失假饵,依旧一无所获。

她早已在旁乐不可支:“陆东皓,原来也有你不会的事情啊!”

“我不会的事情多了,但想做又恰好不会的事情的确很少。”

“嗯,祝你早日钓上一条米货。”

“谢谢。”

“十年之后吧,照你现在的境界。”

“川子,侮辱一个路亚初学爱好者,是会被天谴的。”

“天谴是在这守了一天,换了几百米鱼线,掉了七八条假饵,连鱼腥味都还没有嗅到么?”

“要不你来?”

“我来就我来。”

暮色西沉的三岔湖,广阔的湖边时不时有快艇驶过,岸边的一男一女身影交叠,笑语叠叠,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发现,彼此以为见不可破的壁垒早就消弭于无形。

第二天一早,甘尚川醒来,才发现四肢百骸酸痛无力,尤其是右臂因为频繁练习甩杆疼得快要抬不起来。清醒之后,她躺在床上没有动,想起昨天在收帐篷时,她被地钉绊了一下,两个人同时跌进帐篷后,他无意间在她颈后掠过的一吻,或许不能称之为吻,只是肌肤与肌肤的碰触,可是那呼吸突然的停滞,心脏的轰鸣,鼻息间的热气,直到现在还萦绕在脑海。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只是觉得后怕。

他翻过她的身子,紧张地察看她有无受伤,放下一颗心之后才发觉两个人已经足够亲密。早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也早已不是白衣时代的纯情男女,可是一瞬间,两个人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是的,本能骗不了人,身体往往比人心更诚实。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温柔之余,也感受到些许颤抖。

“川子,你快乐吗?”他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言之灼灼,掷地有声,暗哑,低沉,是迷惑的,也是感人的。

是的,你快乐吗?她以为,她的余生都快与这个词绝缘了。

是的,快乐吗?你能否认刚才的愉悦是不快乐的吗?你能否认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快乐的吗?你能否认你的内心深处是喜欢的吗?

你拒绝幸福,却不能否认快乐。

而幸福,实在是一个太虚妄的词。

快乐,只要快乐就好。

她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与眼睛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可以透视彼此灵魂。

是的,她是快乐的。她的身体先于灵魂背叛自己。她听得见毛孔欢呼的声音,听得见心脏的跳动节奏,听得见脸颊的皮肤迅速染上的嫣红,那抹红也在矜持地欢呼着。

“我们以后,就这样,好不好?”

她听得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无关那三个字,却像一句天长地久的承诺,重于泰山,在她的心尖重重地一震,有什么东西遗失了,有什么东西完全了,有什么东西安稳了。她知道,那句话,每个字,分开看都毫不离奇,可是此时此刻,和着那低沉的音调,犹如重斧劈山。她的灵魂裂开细缝,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光渗透了进来,又如鸿毛之轻,飘飘然在心最柔软之处轻轻掠过,喧嚣的、世俗的、繁杂的,都不存在了,只有那声音,只有那声音轻抚过灵魂带来的安慰。

情话,是有魔力的。

因为沉溺,因为抗拒,因为迷惑,因为沉醉。

醉了,才会醒。

而醒来之后,她依旧带着宿醉后的痕迹,是的,他昨天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许她一个天长地久,像是灵魂的一次裸奔,无关仇隙,无关恩怨,无关昨日之重重。

可是,又怎么可能?

理智缓缓复苏,开始了天人交战。

陆东皓回到市区之后,就接到了白昭的电话。

“哥,柬埔寨那出了点麻烦,可能需要你亲自去一趟。”

这是他计划之外的出行,虽然一开始他想过,这次与符将军的谈判或许真的需要自己亲自出马,但因为种种原因,他耽搁了下来,又寄希望于白昭能妥善处理好与符将军的关系,毕竟多年的合作不能说断就断。而在他的设想里,虽然把西南这条线交给Maro是迟早的事情,但这是建立在他能保障麾下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而不是现在被Maro横插一刀。

“符将军说如果你不能保证这条路线的安全和畅通,他要重新评估跟你的合作。”白昭在电话那边说,“或许,符听到了点什么风声。我们目前的处境很尴尬。”

陆东皓没有说话。即使前面事儿局,他也没有退路。

这是一个囚徒困境。

你想想,但根本不能退。一退,你就是与千万人为敌。

这绝对不只是所谓的责任感在作祟。你站在最顶峰,下面是若干的分母,这已经成为一座纠结缠绕密不可分的金字塔。

萌生退意,不是第一次。一开始,他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构想,像是一个圆,需要时间去慢慢勾勒它。

所以,才有了陆氏集团。从黑到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现在的社会,倘若你的真以为凭借所谓的真本事就可以把生意做大做强的话,那就真的太天真了。

他非常清楚陆氏集团所有经营项目和业绩依凭的是什么。

这就好比一个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的女人,真正让她散发活力具有生命的,不是因为她的皮肤有多好,项目有多精致,仅仅是因为她流动的血液,她的基因。而陆东皓比谁都清楚,这具躯体的血液和基因都是黑色的。

他在换血,一步一步,很慢,用一种身在其中的人察觉不到的速度,用行内人的说法,这是漂白的过程。但,漂白是需要时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突然抽干血,或者扼住血脉。这,是 他不允许的。

一个没有了血液的躯体,再如何诱人,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亡。

而这,跟挣多少钱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他太清楚一个失去了屏障,失去了制衡,失去了钳制的棋子,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第十三章

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我们总不能因为一朝的反目,就否认当初的纵谈声色,寂寞相偎,孤独互持。她是真的喜欢yoyo,明亮得如同另外一个人生。

看不见的阴云密布在yoyo的办公室上空。

她刚刚送走了工商局的那帮人,这一句是第几天来的第N拨了。施工方快要过年为理由,要求她提前支付款项,银行的人来催利息和归还期的贷款。年关难过,这是每个企业都会遇到的事情,但yoyo的体会显得更为深刻,来催钱的也就罢了,各种罚款,各种检查纷至沓来,工商局、环保局、派出所、各种部门都有各自的理由来找碴,她不得不把这几天遭遇到的事情归结为找碴。她应付完一批又来另一批,钱的事情没解决,小麻烦还不断。yoyo有种要出事的预感,或许这不能完全称之为预感,而是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有人在针对她们。

Maro的电话没有接,打到助理处,助理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这间公司幕后的主脑根本就不是Maro一样。

yoyo并不想把公司遇到的困境告诉甘尚川,不是不相信她,而是告诉她也于事无补,她不可能拿出一大笔钱出来填补账目的亏空,也不可能让工程暂停的局面得到改善,更不可能归还巨额贷款的银行贷款,这是一个黑洞,除了Maro,她想不出还有谁能解决目前的困境。

等到yoyo把现在的一切告诉甘尚川后,甘尚川看着公司财务报表,许久一言不发。

“他有多久没有打款了?”

“除了启动资金,之后在没有打过任何款项。”

“然后你就一直这样操作的?yoyo,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向银行骗贷?”

“川子,你不能这样说,如果工程停工,大家都很难看,而这些都是Maro允许的,我们只要按期偿还利息就行了。”

“利息?每个月利息都是几百万,你怎么还?这工程现在才刚启动,你招呼也没打就提前预售,再拿招商企业的文件副本继续抵押,你知不知道光是这条是多大的罪?”

yoyo没有说话,她一直以为甘尚川不懂这些,此刻,她显然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目前的这堆烂摊子。

“yoyo,我不管Maro让你做这些的真是目的是什么,我只提醒你一条,虽然我是法人,但是白纸黑字,我甘尚川从来没有签署过任何会让我惹上麻烦的文件和单据,倒是你,你自己想想,把事情搞成这样,你如何收局吧!”

甘尚川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是的,她不是懵懂无知,但她知道的是那个工程对于Maro而言只是一个幌子,他根本就不会诚心实意地在S城做一个上亿的投资,在一开始,她也需要这样一个幌子,一个名正言顺打入S城,接近竟然的幌子。只是,她没有想到,yoyo会那么蠢,纯到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yoyo很震惊,震惊于甘尚川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言下之意,彼此之间再无任何伪饰。她收起她一脸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平静。

“Maro要针对的人,也只是你而已。”

“当然,他牺牲了你,做了这个局,等着我上钩,去跟他谈判,完成他的条件,他救我与囹圄,可是,yoyo,这是我跟他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做这些蠢的事情?你就不怕我拖着你一起淹死?”

“川子,我认识他的时候,才五岁,你说的这些,很多人都说过。”

此时的yoyo是陌生的,不是初见时的天真少女,也不是深交时娇憨灵性的朋友。更不是商场上算计得失的精悍女将,她的陌生,带着一股无关年龄的执着,平静的语气里是对命运的俯首称臣。

这不是一个回肠荡气的爱情故事,倘若这与爱情真的有关的话。

五岁的yoyo第一次见到Maro。那时,他还是天之骄子,目中无人的骄傲少年。那时,他的人生里还么有继母,也没有继母的孩子。他的身份是WWD的少爷。有些人,生来就拥有普通人穷尽想象也无法获得的一切。而yoyo只是孤儿院的一枚新丁,就在那一年,她的双亲刚刚去世。

一切只是源于WWD的一次慈善活动,yoyo作为被募捐方的代表答谢社会名流的慈善爱心,曾经家境不错的yoyo在晚会上致辞感谢,还表演了一段《献给爱丽丝》,那是父母去世前,她每个周末都需要练习的钢琴曲目。

WWD的小少爷Maro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看到了这段节目,然后被那笨拙中透着点紧张,不太连贯的《献给爱丽丝》所吸引,他用手指了指屏幕里的那个小女孩:“她长得很像芭比娃娃。”

于是,很快,这位华裔面孔的芭比娃娃就脱离的孤儿院,漂洋过海来到了法国。以慈善著称的WWD集团懂事长为了博儿子一笑,为他收罗了他喜欢的玩具。

此时,yoyo的命运依然改写。她受到了来自WWD的资助,而她的监护人是那位小少爷的贴身管家。

三个月,或许还不到。那位小少爷已经忘了当初看到这位真人版芭比娃娃的喜悦心情,玩具总是这样,如何都避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但,不管怎样,yoyo总算是脱离了孤儿院,她实在不愿意回想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这里,被褥有阳光的味道,食物是新鲜而有营养的,最重要的是,她还可以弹钢琴,现在,她可以弹得更好了。是的,她感谢那位少爷的一时兴致,虽然此时的他们还如同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阶层成长着,

在后来,她成年了,靠全额奖学金考取了法国最好的大学。她的确有过学牙医的香港男朋友,在大学里,那个男生的出现总让她想起记忆深处的家乡,她喜欢他,如果没有心底的那个梦,或许她真的会跟他一起回香港。

但是,她知道很多事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比如说,那个恍若天神般的少年渐渐长大了,她如同一个卑微的粉丝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如何的放荡不羁,在他们那个圈子,他总是引人注目的,更何况,他从不隐晦,他换了女友,换了跑车,他在摩纳哥一掷千金,他跟某某新晋影星如何如胶似漆,他又爱上了法网的女将,他亲自到比赛现场为新女友打气…关于他的一切,她都知道。

但是,她比旁人更清楚的是,他在十八岁那年拥有了一位继母,而那位继母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女人。太过平常的豪门恩怨,但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能在报纸、电视、网络的惊鸿一瞥中,在他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伪装中,看见他的忧伤。她出席了WWD董事长的葬礼,虽然,她也不知该如何界定自己的身份,尴尬而又渺于芥子。在葬礼上,她的目光流连于他忧桑而抑郁的背影,徘徊不去。是的,那是她的心魔,是她的盅,同时也是她的命运,对命运,她在十九岁那年,终于俯首称臣,她成功走进他的生活。

她不是他的女友。或许,在Maro看来,这不过是他情绪最低落时的一次慰藉,慰藉之后,他从这个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执着于痴迷。那是不同于以往女鞋女人的眼神,他很容易就分辨出来,那些是情欲,那些是物语,那些是兴致勃勃的野心,唯有yoyo,她的灵魂跟她的身体一样纯洁。他是她的信仰,他读懂了她的眼神。

再然后,故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一个有恃无恐,一个心甘情愿。yoyo是Maro最忠诚的棋子。

甘尚川吐出一口长气,终于明白自己走错了一步棋。她以为这世界上再稳固的关系,都抵不过利益。她赌yoyo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拖自己入局,所以她索性不管公司的任何事,将了Maro一军,但是她没有想到,在yoyo看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会把一个完全不知道付出的人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

原本她有若干话要说,“你忘了什么”“就算你做了这些,他也不会领情”“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有做这样的傻事”…

她问不出口,问也是徒劳。

“川子,你是一个不幸福的人,因为你什么都不相信。那么多人爱你,但是你质疑他们对你的爱。你多疑,你善变,你就是Maro所说的那种女巫,但是女巫都不会幸福。你当然会认为我很傻,但是中国有句古语,叫求仁得仁,你不懂,所以你才不幸福。”

“yoyo,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些。你所谓的求仁得仁又得到了什么?你可以为那个该死的Maro付出你的一切,你的生命,你的爱情,你所有的所有,那么除此之外呢?你的人生就只有他了吗?是他在分享你成长中的烦恼和喜悦吗?是他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给你关怀和拥抱吗?你的朋友,你的长辈,包括爱你的那些男人,其他人的友情和爱,在你的眼里就真的一文不值吗?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献祭,那她跟猪牛羊有什么区别?”

yoyo恍然灵魂受到震动,平静无波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波动,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而甘尚川正处于怒不可歇的情绪之中:“yoyo,你让我最痛心的不是你地我的背叛和对友谊的利用,我只是很痛心,为什么你不会为自己活?”

不欢而散的夜晚,终于撕裂了两个人温情脉脉的伪装。也或许,在此之前,浙西而并不是伪装。感情总是有的,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我们总不能因为一朝的反目,就否认当初的纵谈声色,寂寞相偎,孤独互持。她是真的喜欢yoyo,明亮得如同另外一个人生。如今回头一看,才惊觉,想必她也在暗中做了不少功课吧,至少那一口流利的港式普通话,应该不是一个五岁就到法国的香港女孩可以说出口的。

这样的刻意,并没有让甘尚川感觉受到欺骗和伤害,深深触动她的是yoyo的那句求仁得仁。是的,她是个女巫,把灵魂出卖给上帝,她较于她,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呢?

而最让她自己感到震惊的是,为什么她可以轻易原谅yoyo,并且如此客观冷静地承认昔日感情的存在,却又把陆东皓放在了道德的天平上审判,是的,她不原谅他,她恨他,虽然这股恨的力量渐渐没有来路,渐渐失去支撑,但是,为什么她就真的可以无视他所有的付出,让自己理所当然地仇恨呢?

甘尚川最后放弃了对这一问题的求索。不是所有的真相,都有勇气面对。她可以把yoyo跟她的事情,甚至之后她可能面对的局面一一剖开,冷静分析,但就是无法正视她和陆东皓的过去,那是一个永远不敢去碰触的禁区。

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yoyo,这几乎是一个让她崩溃的夜晚。甘尚川的句句质问,并不严厉,却像钉子一样穿透人心。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死心塌地的仰望,还是心甘情愿的献祭,Maro之于他,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现在,这样虔诚的信仰出现了丝丝裂缝。

虽然她色厉内茬地指责川子的自私与冷漠,但不可否认,那是因为川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人骨钢锭。她如同一个走到钢索的人,前面是如山火海,后面是冷酷仙境,她不知进还是退。

她想起这几年跟川子的朝夕相处,那种感情从漠然到欣赏,从欣赏到疼惜,从疼惜再到默契。是的,如果感情可以用刻度来表示,那么一边是长达二十多年的如泪琥珀,而另一边是虽短却浓稠的意式咖啡。人,在不知取舍的时候,往往是因为内心不知道感情的朝向与脉络。

然而,迅猛发展的事实并不会留给当事人太多辗转犹豫的空间与时间。

第二天,一条民工讨薪的新闻就上了电视。

画面里,一群民工站在工地外,纷纷控诉着施工方已经拖欠他们下半年的薪水。而年关将近,民工们在返乡的当口,却没有薪水可以带回家乡,那位新闻现场的摄影记者还特地给了一位蹲在地上埋头抽烟的讨薪民工一个特写,他的脚下是十几根劣质的烟头,随着镜头的推进,他抬起头,烟雾中是如沟壑般深纵的皱纹,写满了无奈和艰辛。

因为新闻媒体的介入,所以迟迟不敢现身的施工方终于被记者找到了,故事出现逆转,当民工围着施工方的负责人所要工资时,他告诉记者工程的发包方如何拖欠他的工程款,他往这个工程里垫付了多少的材料费和人力成本,就连上一次薪水都是他抵押了自己的房子拿到的贷款才支付给民工的。愤怒的铁锤一锤锤下,却是一声空想,那是比他们还要苦大仇深的包工头。

那条新闻的结尾处,一身正义的女记者对着镜头说:“很明显这次民工欠薪事件并不是由施工方恶意欠薪导致,但如果一项工程的开发商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给施工方一分钱的贷款,那么我们是否有理由怀疑这所谓的工程里面隐藏着多大的黑洞呢?”

不得不说,媒体真是嗅觉敏锐的动物,Yoyo关了电视,开始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今天,她的心情很平静,Maro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她知道,她已然成为一颗弃子。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呢?

陆东皓此时正在机场,他错过了那条新闻,所以他并不知道危险已经一步步逼近了他最担心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