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去换登机牌了。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按通那个号码。

S城。

甘尚川的面前是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报纸。

景然坐在她的对面:“仔细看看吧。”

是的,仅仅只是在一个星期前,那件事情还只是一起普通的民工讨薪案。不出奇,越到年关,这样的新闻越发层出不穷,而有关部门为了稳定大局甚至会向新闻部门打招呼注意报道尺度,不要影响大局。

就在大局之下,民工讨薪事件成了导火索,一步步挖出了创意园区在开发过程中的种种违规事件,施工方成了受害者,拿出合同和单据控诉创意园区的开发商是如何恶意拖欠工程款项,而施工方又从打了马赛克的某知情人士那里得知,创意园这个工程是个虚架子,早就没有钱了。于是,敏感的招商企业纷纷找到创意园招商部,要求退回定金,某个招商企业的负责人在媒体上宣称虽然他们知道创意园是在违规预售,但创意园区的销售人员告诉他们现在不给钱就肯定拿不到好的厂区和位置,他们才纷纷入套,如今几百万的首付款已经进了园区开发商的腰包,但是竣工遥遥无期,受骗感像流感病毒一样在所有交了首付款的招商企业之间蔓延,媒体初步估计各受骗企业的金额已逾亿元。

事情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进一步恶化着。

而当初创意园奠基时的盛况和良好风头早已不在,人们在猜测这是否又是一个烂尾工程,而敏感的人们却想到奠基仪式上当初那位副市长剪彩的翩翩身影。

“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景然有些阴怒,却又不好对着甘尚川发,只好强压住怒火。他自然有理由愤怒,这就好比他还在前线跟那帮人打硬仗,可偏偏后院失火,而这火还烧得如此莫名其妙。

“高绍南的能量远比你估计的要大得多。”甘尚川淡淡地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干的,但你的那个工程怎么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景然,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对着我说无话可说?那我怎么交代?这个工程是我引进的,框架协议也是我跟你签的,一个国际大集团居然会在小小的S城拖欠一个小工程的款项,而且搞卖楼花这种把戏?”

“这几年各地都在招商引资,但真正招到了什么?这里面的花头难道你不清楚?这年头做地产开发的,哪一家是拿出真金白银砸进去等着卖完房子才收钱的?说到底这些钱都是银行在出。创意园区的开发不是假工程,如果是假的,那我大可不必兴师动众的开工,把那块地晾在那,拖着,大不了就交点罚款,过不了多久再把地转手一卖,这样的钱不是更好挣?半年前银行就开始追贷款给我们施加压力,这三个月银行那边的压力就远远超过这些,你我都清楚这并不是简单的商业事件。当然,即使不做这样的联想,这件事跟你没多大关系,他们那帮人低估了你的野心。”

甘尚川说完这席话,空气仿佛都停滞了。当然,这或许是景然一个人的感觉。第一个奔涌上心的念头是吃惊。真的吃惊。他跟她之间从未就这些事情有过任何一次交谈,只谈风月,只叙旧情,以至于在他眼里,甘尚川就是那样一个女人,单纯,干净,甚至有些傻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保持缄默态度的女人会有着比大多数人还要敏锐的嗅觉。她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起事件中背后两股政治势力的博弈,他吃惊于他并未在她面前捅破过这层纸,更吃惊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在不动声色之间一语道破他的野心。

当然,数亿的投资,不仅是一项政绩工程,更意味着利益。可是,从协议签署到现在,景然并未从这个工程上获取过哪怕一分钱的利益。在他看来,为什么甘尚川从无这方面的暗示,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她不懂,第二她不屑。不懂是不懂潜规则,不屑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需要分得如此清楚,但是他分明错估了她,她之所以毫无作为,不是因为这两个原因,而是很早之前就认定他的野心和欲望并不在于这样的蝇头小利。虽然,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块足够诱人的蛋糕。

吃惊之后,是震动。他这才渐渐想起,这位曾经的青梅竹马并非生在寻常百姓家,她跟他一样自幼耳濡目染,政治基因上来就根植于骨髓,这些东西的利害关系,她怎么可能不懂?也没有道理不懂,只不过,一切的洞悉于心都被隐藏在她看似茫然无知的外表之下。他的震动在于,即使是在他面前,她也如此深藏不露。这一点认知,让他有些挫败。

挫败之后是有一丝丝的愤怒,这股愤怒为她言语暗藏的那句“你何必那么恼羞成怒?你大可以把我撇的一干二净、不用管我,继续做你的君子”。她这样说,分明就没有丝毫向他求助之心。哪怕她就是像刚才那样在一堆负面报道面前,一言不发,甚至不需要流下脆弱茫然的泪水,他都会义不容辞,难道这一切她都不清楚吗?还是,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想到,自己之所以如此愤怒,不是因为被她所牵连,而是分明就不自觉地把她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所以才觉得局面失去了控制?

眼前的川子,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可是他也被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所震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挽回现在有些僵的局面。

甘尚川说出那席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口一松。终于不用再利用眼前这个男人了,终于不用再背负着累累债务艰难前行了,她在Yoyo离去的那晚就已经想得很清楚,命运如棋,她束手就擒。不再像跳梁小丑般徒劳挣扎,不再像所谓的女巫般玩弄人心。她,就是她,甘尚川,普通的只想为自己活的女子。

倘若之前还有不甘,倘若之前还有余恨,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她愿意承担自己搅乱这场局的所有后果。她说不关景然的事,就真的是不关他的事,不是撇清,不是迁怒,不是质疑。她只是,累了。

第十四章

【先毁灭你最重要的美好,再摧毁你所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你,还会站在云端藐视我的情感吗?】

就在大家都以为创意园涉嫌非法骗贷的舆论会越来越恶化时,媒体却对这起事件的关注渐渐减少,直到彻底淡出视野。人们开始关注年关的旅游地点,讨论各大公司的年终奖以及油价上涨等等问题,至于讨薪的民工最后是否拿到了自己的薪水,是否买到了回家的火车票,他们已经忘了。是的,人们就是如此善忘,虽然当时他们的同情与愤怒都是真实的,但因为事不关己,这样的愤怒与同情都显得有些肤浅和短促,而每天的报纸,新闻层出不穷,需要他们关注的事情太多了,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丑闻再大大不过总统嫖妓,国家覆灭,这样一个公司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骗局,而当事人会因为这样的报道背负怎样的责任和压力,都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了。

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转移着公众的视线,但这双手显然阻止了甘尚川被检察院调查的事情。

此时,距离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刚好过去一个星期。

甘尚川一点也不意外在家门口看见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她很配合地就上了车。因为是协助调查,所以工作人员并没有为难她。他们也有些诧异,这个传说中云隐雾罩的女人其实比想象中还要年轻,没有任何杀伤力。

她甚至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在律师到来之前一言不发,又或者作穷凶极恶状叫嚣威胁着。检察院的人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这案子的棘手程度原胜普通的经济案件。因为敏感,所以更加不敢妄动。即使是在检察院,也并非只有一种立场。虽然上级要求立案调查,但负责调查案子的工作人员自己也有判断。至少,甘尚川的冷静和配合给他们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即使这种印象分到最后并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

新晋的代理市长景然并没有像前段时间一样忙碌,他有些茫然地坐在书房里出神,往日的朝气蓬勃,锐意进取,杀伐果断全然消失。

“他们想从那个女人那里扯出你,就算没什么真凭实据,但泼点脏水都还是可以的。我真的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着急?”张曼宁看着自己的丈夫,虽然她认为自己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刻薄和酸意,但空气中还是溢出酸酸的味道。

“如果她真的有问题,那么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法律自有公允。”他说话淡淡的,眼神却看向窗外。是的,他乱了,但他又不能把乱表现出来。

“真是难以置信。”张曼宁耸了耸肩,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她真的感觉到吃惊和意外之后会不自觉地做出这种小动作,“当初那个不问青红皂白冲进警察局救人的那个景然是你吗?”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一股子怨意虽然压在心底很久,久到彼此都差点忘了她是真的介意。从理智上讲,她也不愿意看到那个女人被抓进去,即使没有扯出经济上的问题,但是随便按个生活作风问题,或者由此来引导舆论,她相信,对高绍南那帮人来说,都是属于小把戏。

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被抓进去,这原本是张曼宁回S城的最大原因,可是一见面一出口,话题的本意就被自己引到了另一个层面,她还是很介意。

“这一次,我无能为力。”他仿佛没听出妻子的醋意,只是在诚恳地叙述着事实。

可是“无能为力”四个字,又显得多么矫情?谁会相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复自己一遇到跟这个女人相关的话题就失控的心情,双手撑着桌面,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不担心她在里面乱说些什么?”

“我相信她。”

相信她。简单直接的三个字,同样是三个字,她得到的最多是“对不起”,可是,她有些觉得自己好笑,像极了跳梁小丑,又觉得自己才是这出戏真正的配角,一句相信她,就可以彻底消除她在得知甘尚川被协助调查之后做出的所有努力,冷静的分析,漫长的心理建设,甚至有些慌乱地赶回来,只是不想看到局面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她能够想到甘尚川一旦被高绍南控制,对于景然来说是怎样的打击,而这场两人之间的较量,天平上的筹码又会发生怎样的偏移。她的着急,她的慌乱,她的关心,甚至于她因为这件事隐生的醋意,在一句轻描淡写的“相信她”后,显得如此的多余。

“那我真是瞎操心了。”她转身想走,话语里的失落与愤怒已经快要让她散架了。

“曼宁,我跟她的关系,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她走到门口听到他开口之后,转身顿住:“你不用跟我解释,那是你跟她之间的事情。”

说完,门一关,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他开始抽烟,第一口有些呛,烟冲到了肺里,有些辣口,有些涩。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故作稳重的少年,她偷偷地从家里拿了打火机和香烟,两个人躲在政府大院的角落里,开始学会抽人生的第一支烟。

“好抽吗?什么味道?”她从他手里拿过那些象征着青春叛逆的物品,故作老成和熟练地点燃香烟,其实生涩的动作已经暴露了自己对抽烟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天分。他轻轻地在烟嘴上吸了一口,其实并没有真的吸进去,她却两眼发亮地看着他,殷切发问。

然后她从他手里抢过那只快要自己燃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很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间,那个女孩的面孔妩媚得有些失真。他有些失神,那一刻川子是陌生的,可是下一秒,她又露出天真的笑容:“景哥哥,怎么样,怎么样?”原来,她不过只是在模仿电影里的女特务。

他在想,那一天晚上的川子,是陌生的。但是她是否又在模仿着谁呢?或许她厌倦了真实的自己,突然想扮演一个清高的,什么都无所谓的,自暴自弃的女人。可是,这是真的吗?他失神的笑了,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被调查、被关进看守所,是因为她那天晚上表现出来的绝情和冷漠吗?是因为他直到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所有的热望和痴恋都是一厢情愿么?他是在报复她的冷漠,就真的如她所言,不闻不问,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么?

如今回想两个人重逢后的种种,即使这份感情来路相同,但是显然,因为岁月沉积,早已出现分岔,他将之封存发酵酿成美酒,而她呢?或许早就忘在了某个角落,任由它发霉发臭。

是的,他不甘心。

是的,他怨恨。

但是,他又能怎样呢?

Yoyo是三天前到的法国,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她下了飞机之后有些不能适应,甚至周遭想起的法语人声,都不能引发她回到家乡之后的亲切感。

这里,算是她的家乡,她拥有法国国籍和护照。这一点,是在她第二次跟甘尚川谈话时,那个女人用来拒绝她的理由。

“你的舍生取义显得毫无价值,就算那些文件都是你签的又怎样?第一你不是法人,第二,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那帮人要对付的人是我,自然不会费时费力的去跟你较劲,你一个人冲进去,过不了几天还是会把你放回来,最多把你遣返。他们也不愿意把一个小小的经济案件升成涉外纠纷。与其我跟你都被他们抓在手里,你还不如先走,我一个人还能应付。”

明明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找开脱的理由,但是面对这样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她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一天,明明是她要求甘尚川先离开的。可是,谈话到了最后,竟变成甘尚川游说她离开。

“我留下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不是S城的人,自然不会明白。更何况,Maro还没有看到他最想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让我出事?倒是你,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弃子,你认为他会怎样对你?”

这一次,她并没有被甘尚川的艳遇所激怒:“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这辈子做的孽太多,现在要慢慢还。”她笑着说。

虽然她到临走时都没有得到答案,但很明白,甘尚川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对她的背叛,也不介意自己这样类似逃兵的行为。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愧疚和难过。

而这样的愧疚和难过又再一次在她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仰上划出了裂缝。

一个秀气的有些妖气的男人正坐在陆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液晶显示屏上的一段录像。

画面不是很清晰,但并不妨碍观赏,虽然在偌大的画面上只出现了一个女人。监视器的镜头正对着她,不过她好像一无所知,间或开口,但更多的只是沉默,一种微笑的沉默,像是一堵墙,并不严密,但足够让检察官感到束手无策。

观看这卷录像的秀气男人或许对录像里的情节推进有所不满,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快进。

没有人能理解他对录像带里出现的那个女人所蕴藏的滔天怒意,而她表现出来的淡然恬静又像一瓶浓度很高的酒精洒在了他怒火中烧的心里。

一股杀意像破了鞘的刀锋,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下降了些许。

就这样,还不认输吗?

就这样,还不崩溃吗?

还是你的笃定来自于对那个远在柬埔寨的男人强大的自信?你相信他真的会来救你?

他默默地转着这些念头。

高绍南以为他的欲望和野心在于顶替陆东皓,但事实上股权一转让,他早已是陆氏集团最大的股东。

但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还没有到手。

可是,应该快了吧?

倘若漫长的等待不能让你回头。

倘若你强大到不需要任何倚靠。

那么,让我来。

先毁灭你最重要的美好,再摧毁你所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你,还会站在云端藐视我的情感吗?

白昭是一个沉默的人,沉默到没有存在感,即使陆氏的高层,也不过当他是陆东皓的影子,甚至他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展现过像袁五那样强悍的个人能力。

但是,相对于陆东皓和袁五,他的优势在于,他比他们都能忍,同时也比他们狠。

他从不做半途而废的事情,也从不做劳而无功的事情,杀人杀死,救人救活,他的字典里没有将就,随便,又或者差不多。

要么零,要么一百,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彻底。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仅仅是为了高少爷给他许诺的那块蛋糕呢?

此时的陆东皓正身处热带雨林之中,柬埔寨的十二月并不像S城那么寒冷,相反这正是柬埔寨旅游的旺季,因为旱季来临,气候凉爽,虽然阳光炽烈,但早晚温差让这片接近赤道附近的热带国度有了宜人的气候。

当然,他并不是来旅游的,军用的吉普车在雨林里穿行着,越来越接近人人望而生畏的腹地。有多久没有来过了?他把身体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虽然身体并没有受到沿路崎岖坎坷的车况影响,但事实上,他内心疲意剧增。

“哥,好像要下雨了。”

“还有多久到基站?”

“一个多小时。”

“找个地方停会儿,雨停了再走。”

袁五熄了火,一时间没了汽车的喧嚣,只听得到远处轰隆的雷声,最多一分钟,漫天的大雨就倾斜而出。

“妈的。”袁五难得骂了一句脏话,但好在车上的物资充分,他甚至还拿出了两罐啤酒和牛肉。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势头,两个被困在车里的男人沉默地抽着烟喝着酒。

“袁五,这次回去我就不干了。你以后可以跟着白昭,当然你要是愿意干点别的也可以。”

袁五诧异地看着陆东皓,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判断出这句话的真实性,但以他对陆东皓的了解,这句话的真实性远远大于戏言。

“哥,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他只是沉默了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甚至没有问陆东皓不干之后又干什么。

“小五啊,人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靠自己选择。你小时候跟着我,那是因为你没得选择。现在我给你机会选择。”

“哥,我长这么大,除了跟着你,保护你,听你的话,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你账户上的钱足够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陆东皓换了个姿势,把喝光了的啤酒罐从车窗里扔了出去,一股强风夹杂雨点从车窗外漫了进来,“你可以读书啊,开个什么公司,哦,你还可以找个女朋友,当然,你也可以找很多个女朋友,随便你。”

“我才不要。”

“为什么?”

“没什么意思。”

“什么都没尝过就觉得没意思了?是不是太武断了?”

“总比尝过了才知道没意思强。一个人能吃多少,能花多少,就算拿着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又怎样?我都不敢想,每天早上醒来就要像今天我该做点什么的日子该是多么可怕,还不如跟你着,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省得去想那些头疼的事情。”

“小五,那我以后不需要你了呢?”

袁五的瞳孔陡然放大,仿佛人生的词典里从来就没出现过这样的字眼,旋即他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哥,你是不是回去后就要带着川子姐走了,再也不在S城了?”

陆东皓没有答话,但是脸上突然柔和下来的表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袁五知道自己所猜离事实不远:“那你怎么可能不需要我?我会做饭打扫房间。”

“哈哈哈。”陆东皓的笑声在车厢里响起来,因为笑得太过大声,都能压得住外面喧嚣的雨声,做饭打扫房间,要是陆老爷子知道自己精心培养的杀人利器在干这些事情,会不会在地下气得吐血?

“哥,你笑得太早了吧?我觉得川子姐根本不会听你的。”袁五知道陆东皓在取笑他,但一点也不想落于下风,又讽刺了回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甘尚川才是陆东皓的死穴,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前他要放她走,更不明白五年后又为什么那么放不下,但他很清楚陆东皓之所以会产生退隐的念头,肯定是跟甘尚川脱不了干系。

“她跟不跟我走是她的事情,我带不带她走,是我的事情。”陆东皓淡淡地说,言语之间霸气凌然。强人自然有强人的逻辑,倘若他真的是一个会因为对方感知就左右自己判断的人,那他也就不是陆东皓了。

“哥,当初你怎么会跟川子姐闹翻了呢?”或许话题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而这也的确是袁五未知的谜。他只知道,那一次川子姐跟东哥闹得很凶,两个星期之后,那间公寓就传来了人去楼空的消息。这一分开便是数年。

是啊,为什么会分开的呢?所有的分开都有理由,无外乎情浓转薄,无外乎他朝反目,无外乎恩断义绝。但他们又是怎样的呢?因为一场误会?他误会她的二心,她误会他不够真心。而事实上,所有的误会之所以能成误会,不过都是因为不够深,不够诚。

陆东皓的眉头深深皱起,仿佛那是一段非常糟糕的回忆。那该是人生中少有的超出控制和预料的事情,一直到经年之后,真想才缓缓浮出水面。而那样的真相,足够让他感到荒谬与无常。

甚至于,他连宣泄怒火的时候都需要刻意的隐忍。甚至于,连袁五都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车厢里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袁五也感觉到了刚才那个问题似乎非常不合时宜,只得转移话题:“我总觉得咱们这次过来有点怪怪的。”

陆东皓掐灭了烟头,示意袁五继续说下去。

“符将军怎么会对S城的局面那么清楚?他怎么会怀疑我们会失去对渠道的把控能力?这点是让我最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既然都到了这里,自然是走一步看一步。”

雨停了,车子继续发动,朝着雨林深处前行。

与此同时,S城,天气依旧阴霾,但这似乎一点也不影响白昭的心情。坐在他对面的景然神色要比他严谨得多,至少在来之前,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陆氏集团的二号人物会破天荒邀请他会面。至少,他之前掌握的资料是,陆氏跟高绍南往来过密。

“景市长,尝尝这茶。”

景然看着白昭熟练的泡茶动作,从中仿佛看到了点蛛丝马迹,他洗杯时的小动作,居然跟甘尚川如出一辙。

白昭仿佛能读到他心底的疑惑:“我大哥喜欢喝茶,所以跟在他身边的人,难免都要学着点。”

景然心跳一滞,脑海里电荒火石般闪过川子跟那位大人物之间的所有交集,他不是没有疑惑,但至少在此刻他不会表现出来。

“陆先生是个风雅之人。”

“风雅是风雅了,但少了几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照我的本意,煮茶论道远不如把酒论英雄。”

“白先生,托了各种人情把我请到这,不会是论茶煮酒的吧?”

“当然,虽然我非常乐意,但景市长这样的大忙人当然不会有这份闲情跟我这样的粗人多谈这些风月。”白昭喝了一口茶,神色一凛,“景市长,高绍南的案子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竟然还没开口,白昭似乎不愿意再在这样层面继续绕圈,直截了当地说:“之前我一直在跟高绍南合作,包括高绍南现在手里捏着的底牌也是我给他的。”

“你在威胁我?”竟然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自己坐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听着他有些狂妄的话语。他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他站在谁的那一边,谁就是赢家?

“你可以看做是威胁,但我觉得这是再纯洁不过的橄榄枝了。”

“你们跟高绍南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我也不认为我有跟你合作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