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景的,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满嘴仁义道德,不过就是换了件衣服的婊子。你搞死我,是因为我技不如人,我认了。但你真的以为你跟白昭联手就能搞垮陆东皓?甘尚川不是你的心肝宝贝么?怎么?为了你的前途事业,原来女人也是可以拿来利用的么?利用一个张曼宁,现在还要用甘尚川来对付陆东皓?你丫又能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这注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高绍南向法院申请想见甘尚川一面被驳回。

在外人眼里,高绍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就像是若干贪官污吏的缩影,因为权力的腐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恶臭。

在政客眼里,高绍南只是一枚被政治斗争牺牲掉的棋子。在这场漫长的博弈中,一个人的死亡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犯法当诛。它预示着一个新的政治势力的崛起和胜利,至此,S城真正进入了景然时代。而站得更高的人们还看得更远,很深。以史为鉴,天底下本没有什么新鲜事。现在发生的早已发生过,在任何一个时代,某林峰如此,高绍南如此。没有人能够预测到自己的结局,站在这样的舞台,除了一路向前,别无他路。

而在像曼宁这样的高绍南为数不多的朋友眼里,或许,他们会为他的死亡感到真正的悲伤,无论这种悲是唇亡齿寒或者是兔死狐悲,现实的残酷又一次用血淋淋的死亡做注脚。

很多人都会忘记,高绍南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身上有无数的标签,少年得志的纨绔,不择手段的政客,大肆敛财、肆意妄为的太子党。对有些人来说,他是摇钱树,保护伞,是一掷千金的恩客,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他是蛀虫,是吸血鬼,是魔王。

甘尚川知道高绍南的死讯时,她正坐在审讯室里,她的对面正是好久不见的景然。

自从白昭来过之后,她就被调到了另外一间看守所。真正的小单间,几平米见方,一张床,一床薄薄的被子,床垫甚至不是棕垫,睡觉的时候,床垫下面的草梗就会吱吱作响。如今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叫被关押,在此之前他们还是优待了她。

除了申请上厕所会被女警带出去两步之外,她基本上不会有任何运动,但好在至少还允许她在房间里看书,S城的冬天有一种阴冷的寒气,而拘留所里更甚,被子渐渐散发出霉味,手摸上去有川湿腻感。再是粉雕玉琢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于是景然看见甘尚川时,心里被猛地刺了一下。他直觉地想上前扶她,却被推开。

“离我远点,我很多天没有洗澡了。”

憔悴的黑眼圈,有些凌乱的头发,甚至那件披在身上的棉布大衣都看得出来明显的皱褶,只有眼神里透露出的平静让她有种隔世之感。

“高绍南死了。”这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我想到了。”

“我以为你听了之后情绪至少会有点变化。”

“能有什么变化?喜极而泣?”甘尚川讽刺地牵动一下嘴角。

“他的遗物里有一封给你的信。”景然看着甘尚川的眼睛,试图从她平静的神情里挖掘出更真实的情绪。

“帮我烧了吧。”

“你不好奇他写些什么?”

“你认为我该好奇吗?”

“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是陆东皓的女人。”景然骤然发问,语气虽然平静,但这样的问句也是暴露了他愤怒甚至带着点酸涩的内心。

甘尚川的嘴角扯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有整整十年的时间都在做着同样的噩梦。当年我爸出事的时候,我从美国回来,那一年我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以为真的可以求那些叔叔阿姨把我爸救出来,以为散心家财我爸就没事。但凡跟我爸有点关系的,在那个时候除了撇清干系还能做才能?我去求你爸妈,我跪在你家客厅,但是我爸爸不见我。那一刻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我跟你永远都不可能了。”

“川子,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哭着跟我说的吗?她一边哭一边说可怜的孩子,叔叔阿姨帮不了你。我也在哭,哭到最后你妈说,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们去操心,景然还在美国读书,如果他知道你的事情肯定二话不说就会跑回来,但你们两个小孩子回来又起什么作用呢?”

“我妈跟你说的?”

“其实现在想来,我一点也不怪你父母。连我妈妈都知道装疯卖傻躲过这一劫,更遑论旁人。”

“什么?”

甘尚川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想继续解释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后来我碰到高绍南,当时家里的房子被查封了,我每天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六神无主,是他托关系带我去看守所见了我爸,也是他跟我说可以去找陆东皓,只有陆东皓能够救我爸。我就傻乎乎地去醉生梦死。那时候该多傻,我是谁呀,人家凭什么要帮我?”

“是陆东皓让我成了一个妓女,或许比妓女还不如,也是陆东皓跟高绍南的父亲联手扳倒我的父亲。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你问我为什么会是他的女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是他害了我便宜,但是也是他救了我母亲,想出了装疯卖傻的法子躲过法律。是他让我觉得绝望,也是他把我救了回来。我自杀过一次,后来就不想死了。”

“就那么半生不死地活着,像行尸走肉,你说他到底看上了我哪点?漂亮吗?听话吗?还是因为像个没有灵魂的芭比娃娃?那些年,我逃跑过,打过他的耳光,砸碎掉他的古董,偷他的商业机密转手给了他的况争对手,出卖过他的行踪,挑拨过他跟下属的关系,甚至在床上我都会叫着你的名字…我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每一件都足够让他把我打入地狱。但是多奇怪,他还是那样,背着我帮我父亲入敛下葬,帮我母亲转到疗养院,甚至帮我打发掉高绍南那帮人,他走到哪都带着我,做任何事都不避嫌,即使明知道我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甚至受了枪伤还让我帮他包扎伤口,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会在他的伤口上再补上一枪。

“那真是一个狂妄至极的男人,我所有的手段和心机都是传承于他,他似乎很乐于在身边饲养一只可以随时撕咬他的野兽,而不是一只温顺的猫。”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凭借着这样一股恨意活下去。我想看见他到底是什么下场,会惨过我吗?会惨过我父亲吗?当恨这样的情感深刻到侵入骨髓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也已经渐渐想不起以前的我是怎样的,以前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好像我应该就是这样。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恨意太浓重,甚至连灵魂上都被刻着‘际东皓’三个字。这样的生活,甚至不需要片段,不需要细节,仅仅只是味道,我都能轻易地辨识出来。他从来不说爱,也从来不说喜欢。但好像彼此已经习惯,当他一身血腥味回来,我会为他提前放好洗澡水,当他一个眼神递过来,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你知道吗、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隐疾,习惯可以磨砺掉身上所有的刺,可以让你产生岁月安好的幻觉。你渐渐发现那股激越的恨的力量逐渐地流失,消退,你开始学会微笑,渐渐地心里也在笑,他只会问我,你快乐吗?是呀,快乐吗?我居然不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苏格拉底说人不能原地两次踏入同一河流。可是我,偏偏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前不久,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处心积虑想要报复的人,竟然又一次找错了对象,跟十年前的场景何其相似。”

“那一天我跟他吵了一架,他摔门而出,走之前撂下一句狠话,让我有多远滚多远。然后,进来了很多人,具体多少个男人,我不记得了。他们给我注射了神经类的药剂,是那种可以把感官功能放大若干倍的药物。所以,那种痛,直到现在,我都刻骨铭心。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一个又一个,再后来…”

“川子,不要说了!”景然抓住甘尚川的手,胳膊上青筋凸显,甚至连声音都得有些走调,“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也被轮轩过吗?”甘尚川挣脱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等你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他们说这里陆东皓的意思,床边放着一本护照还有二十万美金。”

“当时我想过很多种方法,拿这二十万去黑市买把枪,我先杀了他然后再自杀。我也想过花钱找个杀手,但想了很多种办法,每一种看上去都那么愚蠢,他是陆东皓啊,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所以,我去了法国找Maro。之前我跟着陆东皓在马来西亚见过他一次。Maro是我见过的最可能扳倒陆东皓的对手。可是,等我刚到法国,我才发现,我染上了毒瘾。那种神经系的毒素无比海洛因更容易上瘾,每每病发,人就像是癫痫发作,而每一次发病都只能让我又一次经历之前经历过的痛苦。我在医院住了很久,直到自己外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直到花完身上所有的钱被医院赶出来为止。所以,当我真的找到Maro的时候,我已经在贫民窟住了很久。”

“呵,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现在想来,我真的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难怪Maro一直以为我是个疯婆子。”

“Anyway,至少我是一个能够带给他实际利益的疯婆子。我帮他从陆东皓手里抢到了东南亚的赌球权,然后他靠着在黑市上收敛的财富积聚自己的力量,最后终于把他那个继母扳倒了。然后,我跟他达成了一项交易。我帮他拿到西南区的军火和毒品流通渠道,条件是我要看着陆东皓死。”

“然后,你就回国了。打听到了我也在S城,所以准备借我的手方便开展你的计划。”景然双眸一缩,触到了事情的关键。

“一开始是这样的。”

“所以在北京并不是偶遇,而是你蓄意制造的机会。所以你一口一句景哥哥,也不过是在演戏?”

“随便你怎么想,我也很想生活就是演戏,因为总有喊‘卡’的那一天。”

“你就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念旧吗?”景然艰难开口,明明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是这才发现那些所谓的真心也好,感情也罢,已哽咽在喉,难以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叫你景哥哥,虽然现在听来总是显得肉麻和些微恶心。因为你是我唯一还能相认的故人,纵然中间隔着长达十年的噩梦。我依旧固执地认为梦醒或者不醒,景哥哥这样的称呼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段过去,而是一段没有噩梦的曾经。”

甘尚川的这番话,让景然起死回生。男女之间的言语,机锋,甚至是感情的收放起伏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川子,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川子,你听我说,我马上就可以让他们办取候保审,现在高绍南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拿那些事情威胁你,造谣生事。我马上就会启动对陆东皓的调查,只要你同意转作污点证人,相信我,这场噩梦很快就会结束了。”

“如果我说不呢?”

“什么意思?”

“其实我愿不愿意做污点证人真的重要吗?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你看光是在这里关了这几天,我都要发疯了,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其实都是很容易的事情不是吗?”

“川子,你在怪我吗?你应该明白前段时间很敏感,我不可能来看你,也不可能不守规矩放你出来,这都是我的错。”

“景哥哥,很早之前,我就学会了一件事,你可以怪老天,怪父母,怪自己,但千万不要怪别。我又怎么会怪你呢?”甘尚川笑了笑,眼神和表情都透出一种诡异的无畏。

甘尚川的案子再一次峰回路转,上面口风一变,下面自然就大门敞开,等甘尚川呼吸到高墙外第一口新鲜空气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气冷,小心着凉。”景然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甘尚川身上,顺手打开车门。看守所前面的门卫看着那辆车的车牌,即使不认识景然本人也知道那是个大人物。他震惊地目睹着那辆车载着一个刚刚办理了取候保审的犯罪嫌疑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十七章

如果生活就是一场戏剧,那么无疑人人都是演员。甘尚川就是人一这出戏里的影后,怪只怪景然,人戏不分,早已入了魔障。

“景然,你疯了吗?我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居然还开车去看守所接她?你是生怕那些人不知道你跟她的关系吗?”张曼宁犹如一只暴怒的狮子,看见景然一进门就开始咆哮。当她知道甘尚川的案子有了变数之后,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她的父亲甚至大老远打来电话,询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跟景然有不正当关系!她该如何解释?没有?那么怎么解释不合法律程序的取候保审?怎么解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走了明明还在审查阶段的犯罪嫌疑人?怎么解释他当初签下的那份投资协议?怎么解释他名下的那套宅子里如今住着那个女人?

“曼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景然有些不悦。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我当然清楚你想要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姓白的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这样跟高绍南有什么区别?堂堂一个市长,居然帮助人家黑吃黑!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宣扬的政治理论?这就是你立志要实现的信仰?景然,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虚伪!”

“够了!你需要我来给你补习中学政治么?难道我不知道与虎谋皮的后果?难道你以为我之前一直坚持的事情都是在演戏?还是你觉得我可以一口拒绝跟他们的合作,然后眼睁睁看着高绍南再耀武扬威地从监狱里走出来?你觉得这两者哪一种事态会更严重点?我敢用生命担保,高绍南一旦翻身,别说你我的身家性命,就连这个城市都会被他搞得乌烟瘴气。黑势力?高绍南就是最大一股黑势力,让他消失,我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不要在我面前展示你那滔滔的雄辩才华,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不就是想让甘尚川转作污点证人吗?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帮她洗底,摘掉创意园投资案的帽子。我想问你,你这样做就真的没有私心?一个陆东皓真的需要甘尚川这个女人出来指证他?景然,你到底在心虚什么?怕人家余情未了?你那些龌龊的心思你以为能瞒得过谁?还有,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还是你压根就忘了你还有一个妻子?虽然你长期以来都只是把她当成利益伙伴而已。”

景然有一刻的怔忡。是的,他没有想过张曼宁面对他也会用如此犀利的语锋。他们结婚已久,早就习惯两个人可以争论,但往往她最后都会妥协从而坚定地把枪口一致对外。但很明显,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不可修补的裂痕。

“曼宁,你现在很不冷静。我希望你收回刚才那些不理智的语言。”

“理智?我最不缺的就是理智,我现在最痛恨的字眼就是理智。理智能做什么?理智是明智你喜欢她,爱她,我却还要装作视而不见;理智是你明明首先背叛了婚姻,我却还要装作大度地向外人解释我们是如何的恩爱,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理智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所以我就舍弃了我的朋友,冒天下之大不韪,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就是为了让你能把我的朋友置于死地?”

“景然,我要理智何用?我也有青梅竹马的感情,为什么我就非要为了你把自己变成冷冰冰的利益机器?高绍南他为什么会一直轻敌,是因为他直到最后都还认为我不会陷她于不义。结果呢?你在我面前对他喊打喊杀,我甚至还不能用那在你眼里一文不值的友情作为求情的筹码?结果就是我以为自己是客观的,中立的,但事实上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他朝死亡的深渊里推进了一步!”

“这些,你知不知道呢?你理解过我的痛苦没有?你清楚我的挣扎吗?没有,统统没有!你甚至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这冷冰冰的只剩下阴谋味道的书房,可是我只有在这个房间里才能看得到你。”

“我的父母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孩子,我该怎么回答他们?我应该告诉他们其实我连你卧室的门都进不去?景然,你是个很好的演员,总是在外人面前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你清楚地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记得我喜欢的食物,颜色,衣服,不有细碎的爱好。所以,你才把这神仙眷侣的恩爱夫妻演绎得那么炉火纯青,甚至还成功欺骗了我。”

“你是一个天生的政客,用那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就可以轻易征服所有人。你让我错误地认为完美的婚姻就应该是这样的,夫妻不应该重儿女情长,应该是携手并肩的合作伙伴,因为只有这样比肩而战才能欣赏到同样的风景。这样的错觉让我一度以为甘尚川的存在只是你的一个情结,关于年少时的愧疚,是对初恋无疾而终的饮憾。”

“而事实上,你并非是人们眼里那个完美到没有缺憾的人,你也有激情,你也有懊恼,你甚至还有不安,你那些隐藏的如火山般汹涌澎湃的感情让你一次次失措。因为那个女人,你甚至让银行大开方便之门,高额借贷只是为了让她的那个项目能顺利地进行,你根本就不在乎损失,因为只有这样做你才能有机会接近她;因为那个女人,你甚至舍弃你政治上的名誉,让她住进你的房子,一点也不在乎外面的人会说你作风败坏,当然,能嚼你舌根的人最后败的败,死的死。高绍南说得对,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死穴,可惜他用错了武器,他把那些证据拿出来的时候,你是恨不得他死得更快吧?怎么,因为他玷污了你的女神,因为你的女神也有如此不堪的曾经?”

“够了,我今天不想跟你谈论这些问题。还有,我最后提醒你一点,如果你也认为甘尚川是我的死穴,那么请你也不要用错武器。”景然把门一摔,再也不理会张曼宁。

而此时的曼宁早已泣不成声。

她以为她不会哭。

哭泣是一种懦弱的姿态,尤其是在根本不会在乎你眼泪的人面前,她太刚硬,如一把弯刀,如一把匕首,所以往往先折的都是自己。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要找一个棋逢对手的丈夫。她的爷爷总是说她如果是男生就好了,她是天生的将才。她不是男的,可是身上的磊落飒爽之气足以让她瞧不起所谓的纨绔。她欣赏强者,真心信服然后崇拜。但,她忽略了一点,婚姻从来不崇尚强者与强者的结合。她总是力图把最完美无缺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不留罅隙,不留缺憾,但她不知道的是,某种意义上的残缺才会击中男人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们不管不顾,让人们粉身碎骨。

她想起见到甘尚川的场景。那是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人。明明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无害模样,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又绽放出诡异的娇媚,那是一个让女人都恨不起来的女人。

什么样的男人会养什么样的花儿,那个女人就这样硬生生被陆东皓养成了一只妖孽。

妖孽甘尚川并不知道景然和张曼宁之间因为她发生的争吵,她又一次住进了这间院落,但不同的是,院子外,巷子口,都安排了流动的暗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景然也好,白昭也好,都不想这个女人脱离他们的控制。软禁,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局面。

一个被软禁的女人,其实跟待在看守所并无多大区别。当然,也有,至少在这院子她是自由的,可以看到一,可以洗热水澡,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她能活动的半径和被允许做的事情的确多了许多。

她不能出去,不代表没有人可以进来。

这一天深夜,袁五犹如一只敏捷的豹子一样轻轻点落于院子的花园里,甚至连树叶的声响都没有惊动。

“川子姐,川子姐…”他摇醒在睡梦中的甘尚川,于是甘尚川一睁眼就看见一身黑衣的袁五捂着手臂表情痛苦地站在她床前。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做了嘘声的动作。

就着卧室里的台灯,袁五躺在沙发椅子上,甘尚川掀开手臂上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势。

“枪伤?”

“嗯,腿上还有。”

“陆东皓呢?”

“找你就为这个事。”

趁甘尚川帮袁五包扎伤口的时候。袁五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陆东皓引开那帮武装分子的注意之后,袁五就趁机逃了出来,辗转回到国内。还没进入S城,他就发现沿路的属于他们的势力站点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氛。他不敢大意,一个人悄悄进了S城,找到信得过的一个小弟,才知道原来白昭这段时间干的事情。当然,下面的人都不清楚陆东皓和袁五被困在柬埔寨的事情,但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白昭那小子反水了,肯定不愿意让他出现在S城,袁五在甘尚川的院子外守了两天,才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溜了进来。

“如果只是白昭跟符将军勾结,符将军不会动用那帮人来追杀你们,子弹是不长眼的,要是朴真的把陆东皓打死了,他没法跟白昭交代。”

“当时东哥也觉得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白昭,一个是Maro,毕竟Maro的嫌疑也比较大,杀了东哥,你更容易拿到地盘。”

“我倒认为是白昭跟Maro联手搞出来的。”

“他们怎么可能?当初东哥跟白昭说要漂白洗底把这块地盘让给Maro,白昭还跟东哥吵了起来。”

“白昭当然不想让,让了他手里就没有筹码了。这么大块肥肉,陆东皓不想要,不代表白昭不想要。更何况他还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一箭双雕?除了取代东哥,他还想干什么?”

“他呀,他还想着把你东哥娶回家做老婆呀!”甘尚川停了手上的动作,忍不住想起白昭当时的眼神和神情,那是对某个人执著到变态的眼神。

“怎么可能?”

“袁五,你还小,你家白昭哥的心思藏得太深了,深到我被他阴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东哥知道吗?”

“我猜,他应该知道,但他知道得要不太晚,要不就压根就没被放在心上。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陆东皓不会了解白昭的内心世界的。”

“那照这么说,那我可以去找白昭救东哥?”

“小五,我们这样推演:首先,Maro是一股力量,他一直很有野心,想要得以陆东皓的地盘和势力,这点我可以肯定,包括之前我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放在S城的一步棋,但是他还有一步棋,我不知道,现在看来,是早在他去柬埔寨的时候就跟白昭谈好了的。Maro想要什么?他不会顾及陆东皓的生死,当然死了更好。至于我,我的存在是他用于牵制景然的砝码而已。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不管倒向哪个男人,他都可以通过我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利益。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因为我的这起案子开始接触了。其次,白昭要什么?如果我们不知道白昭真正要的是什么,当然只会单纯地以为他反水了。但是他为什么要反水?仅仅是因为他不满意陆东皓准备全部洗底的决定?照你刚才说的,陆东皓连陆氏集团的股权都转让给他了,他还要怎样?白昭不是一个缺钱的人,他的野心也不在事业上,他要的是陆东皓这个人。那我们设想,陆东皓知道了他的隐秘心思会怎么做?”

“东哥怎么可能答应?”袁五想起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就不寒而栗,加了一句,“东哥都打算退了然后跟你一起过小日子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甘尚川停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些嫣红,咳嗽了一声,恢复了正常语气:“如果陆东皓还是陆东皓,他是断然不会选择白昭的,这点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么白昭会怎么做?他除了让陆东皓一无所有,把陆东皓打落尘埃,然后再让我消失,甚至用我去要挟陆东皓。”

“太阴险了吧?”

“高绍南的死刑,我因创意园的案子被捕,陆东皓在这个时候被困在柬埔寨,你认为这三件事情没有任何干系么?”

“嗯,我有点明白了,他们把东哥引到柬埔寨,就是为了把你关起来,如果东哥在,他们不敢动这样的手脚。”

“现在,他们要让我当污点证人,举报陆东皓。”

“这样对白昭有什么好处?”

“对白昭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陆东皓留下的一切,名声、势力、地盘,甚至还可以通过这个案子跟警方讨价还价,牺牲一部分利益换取跟当局者合作的筹码。如果这案子真的立案,那么等陆东皓一踏进S城,等待他的就是一副手铐。这个时候,白昭就可以跟陆东皓谈判了。要不同意他,要不就坐牢,或许是死刑也说不定。”

“东哥怎么会被他算计?”

“换做以前他当然不敢打这样的算盘,但是高绍南死了。高绍南的死,意味着陆东皓跟政府这边的关系彻底决裂。在那帮大人物看来,陆东皓非但没有护住高绍南,甚至还在这起案子里阴了他们一回。你认为陆东皓进去之后还会有谁把他捞出来?”

“白昭又凭哪点会让政府跟着他的步调走呢?这个事情说来说去也该是咱们的家务事。道上有道上的解决方式,怎么能让政府掺上一脚?”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白昭跟景然已经达成协议。他在高绍南跟景然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向景然抛出了橄榄枝,所以高绍南的案子才了结得那么快,死得那么干净。因为接受了白昭的好处,所以景然只能继续跟白昭合作。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名义上,铲除了S城最大的一股恶势力,对他而言实在是有利无害的事情。而且,这两个人都不愿意看到陆东皓和甘尚川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让我做污点证人,白昭是要让陆东皓对我彻底死心,而景然他当然也喜欢看到这个局面。”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先休息一个晚上,我再好好想想。之前我设想过是不是白昭把陆东皓关起来了,但现在看来,事情比我之前想得还要严重许多,他真是一个疯子,敢把陆东皓就这么送到老虎嘴巴里面,也不怕鸡飞蛋打。”

“如果Maro真的也参合进来的话,那倒可以解释追我们的那帮人为什么那么狠了,死也就死了,他们更省心,而且我们先跑出来的,子弹不长眼睛,符将军两方面的人都不得罪,拿钱拿双份。”

“就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你好好在这休息几天,别以为自己是铁打的,那两个伤口都已经感染了。我明天先想办法弄些药进来。”

“川子姐,我没事。一想到东哥生死不明,我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小五,如果连你都垮了,我们就更没有可能救出东哥了,甚至我都需要你的帮助。所以现在你好好睡一觉,好好养伤。办法我来想,你只管把自己身上的伤养好。”

“可是…”

“没有可是。”

“袁五闭了嘴,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才发现四肢百骸都疼痛无比,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甘尚川那一席像极了东哥语气的话,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安心,即使她只是一个女人,还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女人,但也是值得他信任和依赖的。

强大的睡意在精神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就席卷了他,脑海里只有模糊的一个意识,什么样的锅盖配什么样的锅,时光中间出现了断隔,仿佛还是在五六的前,川子姐是自己人。“自己人”三个字,简单无比,毫不出奇,但在袁五的概念里,这已经是他给一个人的最高礼遇。

半夜,袁五果真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甘尚川守着他,因为家里只有普通的消炎药品,并不能很好的控制病势,她只得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帮他熬过这一关。四周都很静,房间里只余一盏台灯,她突然想起若干年前,她也是这样不停地给躺在床上的男人换着额头上的毛巾,那个时候家里还有输液的装置,她就守着那儿,静静地看着液体一滴一滴流入他的血管。那一夜的心境与今天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一样的平静,平静里夹杂着看不见的焦躁和担心。只是以往的自己从不肯承认罢了。

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那个强势如昨的男人,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