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袁五逃出来的消息,虽然在对持枪追击的事情上,他跟Maro发生了点争执,但袁五的出逃也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如果事态一旦出现了半点差池,他跟Maro必然会走向谈判破裂的局面。而他因此要承受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对袁五的追捕成为他最关心也是最重视的事情,因为不能在内部名正言顺地通缉,只能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沿路布防搜索,所以效果也可想而知,但是通过一路留下的蛛丝马迹,他确信袁五应该是到了S城。

那么他到底躲在哪里呢?他在每一个袁五可能落脚的地点都安插了人手,但是这些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在S城,姓陆的要找什么人,没有找不到的道理,难道袁五还真成了一只耗子不成?

“他不仅仅是藏身而已,他要是只知道自己跑路就不叫袁五了,他还要想方设法把陆东皓救出来,这个时候他还能找什么人呢?”白昭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乍现,“会不会呢?”

他立刻打了电话:“帮我盯紧甘尚川,她每天吃什么菜,倒出来的垃圾都给我好好留着,有任何疑点直接告诉我。”

这不是什么第六感,只是出于对自己最痛恨的敌人的一种本能揣测。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把那被困在庭院深深里的女人当成假想敌。但他是白昭,而她是白昭恨不得剥皮去骨的仇敌。

被一只秃鹰盯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即使甘尚川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小心,但摆在白昭面前三盒头孢消炎药的盒子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怀疑和戒心。

白昭一踏进甘尚川的院子,第一句话就是“给我搜”。

甘尚川一脸苍白地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白昭领着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站住!谁给你的胆子?”

真的有人停住,倒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娇小女人说的那句话,而是白昭身边有些人认出来这个女人是谁。

谁不认识呢?如果跟着陆东皓做事做得够久的话,虽然他们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局面,但至少他们心有忌惮,这可是东哥的女人,真的可以搜吗?

“甘尚川,你真的有点都没有阶下囚的自觉。”白昭也不意外他的人会出现这样的反应,换做五年前,他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来替大哥看看你是不是藏了别的男人。”这句话并没有对甘尚川造成任何影响,但是后面的几个人听了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白三哥要对那个女人那么不客气,中间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试图冲进屋子里。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冷不丁被甘尚川扇了两个耳光。

“擦亮你的招子,别在这不清不楚的乱瞟,再进一步,我让陆东皓给姓白的收尸。”

那几个人又站住不动了,其中的原因自然是被甘尚川的气势吓倒了,谁能想象到一个被捉奸的女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而那句让陆东皓给白昭收尸,这句威胁也透露了她的底气。或许,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

白昭拍了拍手杖:“戏演得不错。不妨我们来打个赌,如果这房子里没有男人,我任东哥的罚,如果这房子里真的搜出来男人,那嫂子,你怎么说?”

只有白昭和甘尚川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出捉奸的戏码。是啊,白昭哥都认罚了,你还不让我们搜,你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白昭,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取陆东皓而代之,你不是还拿陆东皓的命威胁我要做污点证人么?现在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哗然,不得不说,论嘴皮子功夫,白昭拍马也追不上甘尚川。一时间他落泪下风,甚至还要面临底下人质询和不解的目光,他又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看着甘尚川的眼神越发阴狠犀利。

“怎么?要灭口?灭了我的口,谁还愿意做污点证人呢?还是你已经有把握把陆东皓扳倒了?你底下人答应么?”

“甘尚川,你给我闭嘴。”他冲上几步,恨不得立刻撕碎她。

“白昭,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必十倍以报!”甘尚川提高音量,凌厉的眼神和气势丝毫不输于白昭。

两个人的对峙,沉默但又充满了火药味,白昭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女人:“我数三声,你要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什么时候又对我客气过?一个连大哥都可以出卖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这些?”

一阵刹车声从门外传来,甘尚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瞬间眼神一变,撕破脸自己的衣服,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救命啊!”然后她迅雷不及掩耳地在白昭的脸上留下了抓痕,然后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异变陡生,在旁边站着的五六个大汉,完全不明白这女人忽然变脸是不是因为发疯了?之前还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好像是一个被强暴的女人。

“站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拉开。”白昭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他不愿意跟这个女人缠斗,目前他不能动她,但不代表他就忘了带这几个人冲进来的目的。

那几个人正试图把甘尚川拉开的时候,背后一股声音突然响起:“都给我住手!”

白昭转头就对上景然一脸怒气的脸,重要明白为什么甘尚川突然变脸,这个阴险的女人!他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完全栽在了这个女人的小伎俩里。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景然看见的场景就是四五个男人男人围着甘尚川,那一声在门外就听见的凄厉叫声早就把他的心抓紧,如今看见这样的场景更加怒不可遏。他推开那几个男人,看见他的小川子头发凌乱,衣服上的纽扣已经被扯落了,露出颈部和胸部的皮肤,眼神惊恐,满脸泪痕。

“景市长…”白昭试图解释,但不等他说话,景然已经粗暴地打断他,“够了,带上你的人立刻给我滚。”

白昭沉默了几秒,正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景然突然发话:“你给我滚,其他人都给我留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昭,我不管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今天在场的人必然要付出代价,让他们自己去派出所,还是我打电话叫人来抓他们,你自己选。”

“景市长,你误会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姓白的,你还想做什么?还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要做什么?这是我的底线,你不要逼我发火。”

白昭看得出面前这以冷静斯文著称的男人已然红了眼处于失控边缘,只有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离开:“我知道怎么做。”

从景然进来,到白昭离开,甘尚川一直处于失神状态,景然抱着她,但只觉得一阵心疼,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他知道她在痛什么,因为知道,所以一股挖心之痛缠绕着他。

他把她抱上床,轻轻拍着她的背,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眼神依旧失焦,浑身都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亲吻着她的手指,不住地呢喃。

在喂她吃了安定药之后,甘尚川终于沉沉睡去。即使是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稳,眉头皱起,眼泪从眼角一点点渗出。

那是一段怎样不堪的过去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说得对,他说他知道,他又如何能知道呢?他没有经历过那些,纵然知道又如何?能感同身受吗?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噩梦般的痛楚么?他不能,他只能无助地守着她,像是守着一块破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又心疼无比。

这场冲突,让工程师生了一次大病,高烧不退,每天医生都要给她打点滴,精神一蹶不振。

没有人再在这个时候逼她做任何事。包括做污点证人。

景然每天都会过来一会儿,待半个小时或者更久点,每次他都坐在她的床边,绝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在他面前变得沉默,寡言,不说话也不笑,死气沉沉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景哥哥,上次你跟我说高绍南死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件事是高绍南一个人做的?我前段时间才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白昭。”甘尚川躺在床上,眼神依旧空洞,至少视线有了焦点,但语气平静得犹如在聊家常。

景然握着甘尚川的手有些紧缩:“你之前不是说是因为陆东皓?”

“一开始我以为是陆东皓,后来回来后,你以为是高绍南,一直到上次白昭劝我做陆东皓的污点证人,我才知道原来是他做的。”

“川子,你想说什么?”

“景哥哥,他是个变态。他要杀我。”

“有我在,不要怕。”

“我不想再看见他。”

“好。”

“我不出来作证不是因为陆东皓,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志得意满的样子。”

“好,我明白。”

“景哥哥,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怎么会。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污点证人,你就这样,好好的。”

“我好累,你说,那个噩梦什么时候才会醒?”

如果生活就是一场戏剧,那么无疑人人都是演员。甘尚川就是人生这出戏里的影后。怪只怪景然,人戏不分,早已如了魔障。

袁五是从头到尾最清醒的观众。因为甘尚川“缘故”,所以他的伤好得特别快。

“川子姐,我都好了。”

“那些药管用吗?”

“还行。你就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吧。”

“出去之后帮我给一个叫Yoyo的人打个电话。”

“嗯,然后呢?我们怎么救东哥。”

“小五,你相信我吗?”

“相信。”

“真相信?不怕我害你的大哥?”

“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做那些事情,现在我明白了,我想东哥肯定比我还早明白。既然都明白了,川子姐你就不要问我这个问题了。”

“那好,去缉毒大队找武警帮忙。”

“怎么可能?疯了吗?这不是自投罗网?”

“换做以前当然叫自投罗网。但眼下,白昭控制了这里大部分的势力,别说找不到人帮忙,你就算把人都拉过去,柬埔寨也是朴的地盘,你能从老虎爪子底下把人抢过来?边境上的缉毒大队盯着你们已经很久了,但符将军才是他们眼里最肥的那块肉,你懂不懂?你带着他们去把朴的老窝端了,你大哥自然就相安无事了。”

“这不是不太合规矩?”

“规矩?白昭讲过规矩吗?他都敢冲到我这里来抓人了,你以为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外面的风声肯定很紧,都等着你从我这里出去自投罗网。”

“哼,我要是能被那帮小的抓住,我还混什么混?”

“先别管这里的事,记得要跟他们谈好条件,要拿到他们的保证书,保证陆东皓毫发无伤,安然无恙,而且保证事后不会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你就答应他们端了朴的老窝。告诉他们,你们愿意做这起案子的污点证人。”

“污点证人?把东哥交给警方?”

“这只是权宜之策。你听着,你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别管他们怎么行动,第一时间找到陆东皓,然后救出来,接下来都听他的,要是你能带着他趁乱逃出来就最好。”

“好,我明白了。”

“出去之后,让Yoyo设法联系我。”

“嗯,懂了。”

目送着袁五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上,甘尚川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同一出再荒诞不过的戏剧。她挟裹着仇恨而来,如今却要为那个男人的安危出谋划策,甚至不惜装疯卖傻掩护他的兄弟。可是,她是真的担心他。

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悖论。她的心里,有猛虎轻嗅蔷薇。

当理性如同指间流沙,留在手心的,不过只是过去的余温。滚烫、炽热、直指内心。

谁用谁的流年,乱了浮生?

第十八章

我们说过,是人总会有过去,这段过去,或许会成为传奇,会成为故事,但很有可能落在有心人手里就成了把柄。

“陆先生,你是我见过最处变不惊的人。”

“该你落子了。”

一间热带风格的房间,从远处看,人们一定会咋舌为什么在群山峻岭之间还能修建这样一座奢靡到极致的别墅。这并非只是简单意义上的山顶别墅,从窗户外面看出去,落入眼底的是足以与军队媲美的武装分子,即使是这座别墅的外部涂料也做了特别处理,为了不被卫星扫描跟踪,这是一块真正意义上武装到牙齿的世外桃源。当然,如果可以忽略掉成片的罂粟,忽略掉远处的军工厂,这里的确是风景这边独好。

符将军执黑,陆东皓执白。

这一场棋局快要收官。

谁能料想到这下棋的两个人,一个是金三角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的大毒枭和军火贩子,一个是过江猛龙不如虫的命不保朝夕的囚徒呢?

“下棋跟做人一样,不要过去在乎一地一时的得失,大局观远比局部得失重要得多。局部的厮杀并不影响大局。”陆东皓落下一子,大局将定。

符将军看了棋盘,不等验子,挥挥手宣布认输:“陆先生,我输了。”

“有时候输也是赢。我父亲常教导我,做人做事,三分运气,六分实力,最后一分则是将心比心。将心比心是谓佛心。”

“做我们这种刀头舔血的行当,讲什么佛心呢?”

“正是因为做这样的行当,更是要讲佛心。救人救活是佛心,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是佛心。你怎么看佛,佛便怎样看你。”

“中华的文化太博大精深了,我不信佛,也不信什么玉皇大帝。你说外面这些亡命之徒信什么?佛能给他们一碗饭吃吗?佛不能,只有我能。那我算不算佛?如果我今天要杀你,佛会来救你吗?”

“佛不来救你,你便去救佛。我还是当初那句话,符将军,这步棋你走错了。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输?未必吧?不杀你,只是权宜之计。Maro要你死,是因为他认为只要你死了,西南的市场就是他的,白昭要我关着你,是因为至少现在看来真正的底牌还在他手上。总之,你在我手上,无论生死,我都可以谈个好价钱。”

“君子挟势以为善,小人挟势以为恶。”陆东皓慢悠悠收回棋盘上的棋子,站在符将军身后的男子用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拔枪,开保险栓并把枪口对到陆东皓的动作,快得几乎只有一闪眼,而这并不能让陆东皓有所震动。

气氛因为拔枪的姿态有些凝滞,沉默了几秒,符将军挥了挥手,身后的男子缓缓把枪放回原处。但如鹰隼般的眸子一直狠狠盯着陆东皓,这真是个护主的好犊子啊。

符将军笑了笑,剑拔弩张的空气终于解除警戒:“陆先生,这是在怪我坏了规矩?”

“恕心养到极处,世间都无罪过。有什么怪不怪的呢?符将军多心了。”

“不怪就好。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欣赏陆先生的魄力和为人,当年单枪匹马杀到我面前,开口就是一笔大生意,现在即使命在旦夕,我依然对陆先生心怀敬仰,因为你总是能够带给我惊喜。”

“符将军,你打过猎没有?”

“打猎?”见惯了杀人放火的符将军一时不明白陆东皓的意思。

“有一年,我跟着我的父亲去了长白上。带我们进去的是当地一个小村寨的猎户,我亲眼看着他的那条狗跟一只足有三百斤重的野猪厮杀,也正是因为那条狗,随行的一个人才用弓箭射死了那只野猪。当地人叫那些猎犬守山犬,他们敬畏守山犬远比敬畏真正的长白山猛虎还要虔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它比老虎还要厉害。”

“可以这么说。后来那个猎户死了,被自己养到那条狗活生生咬死了。”

“发狂了?”

“我还记得当年那位猎户在教我们狩猎的时候说,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山里的那些畜牲。事实上,守山犬也是畜牲。”

“被自己人出卖的感觉并不好,陆先生,我懂你的意思。”符将军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

“符将军,我的话,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符将军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身对那个一直虎视眈眈盯着陆东皓的保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陆东皓看见那个男人临出门的时候恨恨地盯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一笑。

“那个道理我一直铭记于心。从未忘记。因为那个猎户死得很惨。符将军,一个人既然很早之前就明白了的道理,你认为他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什么意思?”符将军这才意识到陆东皓话里有话。

“我从来不擅长允诺,因为诺言往往是因为缺乏行动力的人在言语上的一种伪装。所以,就像当年我带给你的惊喜一样,你只需要看着,看着就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惊喜了。”

陆东皓在这块连卫星地图都扫描不到的地方待着,总的来说,日子并不坏,如果忽略五米一岗的看守他的武装分子的话,他或许真的会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热带风景。三十年如一日地制怒练气,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少年,懂得以静制动,懂得在言语之间给符将军下一道净制,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正式因为这份看破生死的豁达,一副永远处变不惊,胸有成竹的神情终于成功地在符将军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以为他真的留有后招。而所有渔翁得利的故事中,贪心的渔翁总是想等到最后,而自以为占尽优势的渔翁当然不缺乏这短短几天的耐性。

所以在同样普通的黑夜,这些虽然端着枪,但心里早无任何戒备的武装分子迎来了最诡异的突袭。

说到诡异,一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警察能够摸到这里,甚至在不惊动方圆百里的暗哨的情况下;二是他们就像突然从地底天上冒出来的天兵,把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主动是一场一面倒的战争。符将军从睡梦中惊醒,只来得及看见远处罂粟田里耀眼的火光和兵工厂传来的爆炸声,然后就被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用冰冷的枪支抵住了太阳穴。

“才猜?”符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保镖,突然想起陆东皓说的那句话,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后背露给那些畜牲,即使它看起来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义父,得罪了。”这个叫才猜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符将军,甚至连枪口都没有移动一分。

“条子。”

才猜没有说话,但沉默代表了他承认符将军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