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谁能想到呢,一个卧底竟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跟在一个大毒枭身边,为他杀人放火,为他走私贩毒,为他扫除异己,为他干尽所有伤天害理的事情,结果他的身份竟然是警察?

“你的手上也不干净,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刑事豁免权。”

“那有怎样?你把我交给警方,你就能升官发财了?你还能习惯正常人的生活么?你手上沾了多少血?你还睡得着觉么?你认为卧底真那么好当?不是死就发疯。才猜,把枪放下,我们走。随便去哪个国家,隐姓埋名,从此我们就金盆洗手,警察也找不到我们,我们好好享受生活。”

“符将军,你还是不懂那句将心比心是佛心,否则才猜真的会放你一马。”

“陆东皓,你?”符将军瞳孔睁大,试图消化今天晚上的一系列震撼。

“现在我想跟你们家的才猜讲几句话,才猜兄,能不能让符将军休息一会儿?”

才猜一个手刀就让符将军昏厥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才猜不露声色地看了陆东皓一眼。

“这个你先别管。我想跟你谈笔生意。在这次死亡名单上写上我跟袁五的名字,我向你保证,金三角永远不会再出现陆家的人。”

“这个我做不了主。”

“梁赫斌,我们不需要再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打马虎眼。”

那个叫才猜但真实姓名叫梁赫斌的男人瞳孔一缩,嘴角紧抿:“你逃不掉的。”

“那也要逃了才知道。只要你不在我背后开黑枪。”

“中国警方点名要你。”

“那是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是因为我,他们能摸到符将军的老巢来?不是因为我,才猜大人你这卧底可能要一辈子。”

才猜可能想到了自己这十多年来所经历的种种,的确,那位狡猾如狐的符将军的确很难让人发现马脚,而单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取得像今天这样突破性的成功的。眼前这个男人,他能将他所有的资料都倒背如流,自然也明白他说出来的话的分量,他的保证绝不是说说而已,而就算自己不放人,但把他交到中国警方那里,他自然也有谈判的筹码。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袁五跟着武警还有国际刑警的那帮人一路进来,等到战斗一打响,他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找到陆东皓留下的暗号,一路避过两遍正在交锋的人马,刚好看见陆东皓在别墅后山的树下等他。

“东哥。”虽然已经远离那片战场,但危险并没有结束,这次警方的包围圈比任何一次围剿都要有力度。

“走。”陆东皓扔下烟头,二话没说就朝前面走。

“没事吧?”

“都谈好了。说不定我们还没回到S城,白昭就能收到我们死在这里的消息。”

“要走出这片雨林至少得一个星期。然后咱们再从泰国迂回回去。”

“先不着急,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休息一个晚上,等那边消停了,打围的才会放松警惕。”

“哥,你怎么知道我会带警方来?”

“你回S城里?见过川子了?”

“嗯。在川子姐那躲了几天。”

“所以我猜到了。”

“你怎么知道川子姐让我这么做的?”

“因为她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川子姐现在被软禁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两个身形如鬼魅的男人就这样貌似轻松但又轻巧无比地消失在了这片深藏着罪恶的雨林之中。

“死了?”白昭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失魂落魄地跌在椅子里。

死了?陆东皓死了?

怎么可能?

“打电话给Maro,我要确认这个消息。”

“白少,我们是从中国警方那里直接拿到的消息,Maro不可能比我们知道得快,而且现在让他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不太好?”

“哦,对,对,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但是,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能死呢?”白昭的手想去拿手机,但平时拿枪捏刀射箭都稳定无比的手居然破天荒地颤抖起来。

他衷心的下属很识趣地把门关上,因为不知道下一秒那个以冷静著称的老大会不会突然发疯。

陆东皓死了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老大会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呢?

“回来!”白昭突然大吼一声,“不要告诉外面的人这个消息,嘴巴给我封死了。要是让不相关的人知道这个消息,我一枪崩了你。”

“知道了,白少。”

死了?他怎么会死呢?他怎么能死呢?

“哈哈哈…陆东皓死了…死了…死了…”白昭的脸扭曲得像是一幅狰狞的抽象画,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突然发狂,暴起杀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他到底是泪流满面,还是仰天长啸。

世间万物,如露如电。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苦心孤诣也好,默默等待也好,辛苦隐忍也好,什么都没了,没了,就是没了。

你做给谁看?你又想让谁看你?

都没了。

“陆东皓死了?”景然几乎是在同时得到这个消息的,太过震撼,但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想通了全局。既然人已死,那么跟白昭之间的交易已经失去意义,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一是继续跟白昭合作,走高绍南的老路子,这样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有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人用台面下的方式帮他处理干净,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第二条路,那就是乘胜追击,直接灭了白昭,之前白昭为了扳倒陆东皓交给他的证据刚好派上用场,后者的诱惑就是他不用再被这般不稳定、不太听话的势力所掣肘,而这一招敲山振虎也正好可以让上面的人看看,他,景然是真的做大事的人。

但,到底该选哪条路呢?

不过,无论选哪条路,甘尚川都不需要再充当什么污点证人了。但如果走第二条路,白昭会不会拼个鱼死网破呢?

景然思考的时候总喜欢敲击着书桌的桌面,于是在这间没有了女主人的书房里,时不时都会传来一连声手指叩击桌面的声音。

张曼宁来到甘尚川的这座小院子,让人始料未及。

吵完架的当天晚上,她就飞回了北京,而此刻她突然出现在S城,不免突兀。

“我这次来,是特地来看你的。”她取下墨镜,S城的春天短促,仿佛冬天一过,太阳一日比一日炽烈,起初晒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但依旧能从阳光里感受到盛夏即将来临的热度。

“一个取保候审的犯罪嫌疑人也值得张大律师大驾光临?”甘尚川似笑非笑地站在院子门口,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让张曼宁进门的意思。

这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她尽职地扮演着张曼宁眼里的狐狸精,第三者,但此刻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陪着一个不相关的人演戏。

“陆东皓死了就让你这么伤心了?”张曼宁盯着甘尚川,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出其不意地一问,只是为了给对方造成心理冲击。

“他死不死,跟你又有什么相干?”甘尚川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但放在门上的手垂了下来,张曼宁毫不客气地闪身进屋。

“他住在八十年代的政府大院里,却把这闹中取静的四合院给你煮,你就没点别的想法?”张曼宁第二次踏进这座小院落,话语里的刺只增不减。

甘尚川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景哥哥两袖清风,这套房子是他朋友的。”

“哈哈哈…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景然啊景然,做了那么多事情人家还不领情。”张曼宁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笑得肆无忌惮。

甘尚川没搭腔:“你来就为了这个?”

“我跟景然离婚了。”张曼宁收敛起脸上讽刺的笑容,神情变得严谨起来。

“So?”甘尚川一点也不为所动。

“印证一下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我可不想看到你跟他双宿双飞的大团圆结局。”

“在你心目中,我不是一直都在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么?”

“以前是这么想的,但很显然,我低估了你。”

“低估我?”

“当然,一开始我就低估了你,真以为你是那种花瓶似的女人,景然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或者初恋情结作祟才上来你的贼船。后来呢,我才发现,你这个女人真不简单。一个政途坦荡的堂堂市长恨不得把你藏起来当金丝雀供养,就连高绍南那个家伙也对你念念不忘。呵,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你曾经是陆东皓的女人。甘尚川啊甘尚川,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这些男人都围着你身边打转呢?”

“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哪一点?就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装什么无辜?高绍南死了,那是他咎由自取;景然为了你跟我撕破脸那也是他一厢情愿,我真的很想知道,甘尚川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景然跟你离婚也要算在我头上?”

“我纠正一点,是我要跟他离婚。”

“那就是还没有离。离之前想来看看我这个你眼中的情敌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如果我欢呼雀跃,你就撕了那纸离婚协议,如果我无动于衷,你就算将来景然一军,既然你不好过,你也不会让他好过,是这个意思么?”

张曼宁拍了拍手:“如果我是男人,我都忍不住会欣赏你了。”

“曼宁姐,景然怎样想我阻止不了。但你不觉得你现在的举动很幼稚么?”

“幼稚?我要是早点就这么幼稚,何必沦到今天这个地步?”张曼宁自嘲地一笑。

“小时候我也曾幼稚过,幼稚地相信爱情可以天长地久,幼稚地认为爱一个人就如同一场信仰,幼稚地追随,幼稚地盲从,最后环顾四周,周围空无一人。”甘尚川的神情像是在追忆往昔,“不过,总比现在才来幼稚地相信爱情好。你说是不是?”

“我真的不知道是该嫉妒你还是同情你。”张曼宁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往事不可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曾经有对恋人,男的为了更好的前途,出国留学抛弃了自己的未婚妻,七年后,他衣锦还乡,想起来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却在菜市场看见她在卖鱼。她的旁边还有个小男孩儿,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那个卖鱼的女人踢了隔壁摊的菜贩子一脚,说,不是让你回家给孩子弄饭么?那个男人见状,怔怔地走了。女人连忙递给菜贩子一根烟,一边点烟一边说,不好意思,刚才谢谢你帮忙了。”

甘尚川讲完这个故事,忍不住欷歔一声。

“可是现实生活中哪里有这样的女人?”

“你应该说现实不是偶像剧,哪里来那么多破镜重圆。”

“你还在怪他?”

“怪谁?怪命运么?”甘尚川的表情豁达,眼神真诚。

张曼宁终于知道她生命中最爱的那个男人的爱情,在眼前这个女人看来甚至还不如菜市场的鱼来得值钱。

“看来我是小人之心了。”张曼宁这一生中鲜少有认输的时候,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女人面前,她即使伸出最利的爪也无法伤害到她分毫。

“世间诸灾害,怖畏及众生,悉由我执生,留彼何所为?”

“你在劝我?”

“人,难免贪心。得到了信任,就像要更多的信任,得到了利益,就想要更多的利益。就像你跟景然的婚姻,合作得天衣无缝,但你贪心了,所以可怖可畏。”

“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凭什么不能要求他更多?”

“一开始,你也是这么想的么?要他飞黄腾达,也要他死心塌地?要他坐拥江山,也要他矢志不渝?”

张曼宁语塞,当然,她断然不会幼稚地认为做大事的男人还有这样的儿女情长,否则当初她如何会选择他?

“所以为什么哈药离婚呢?离婚又能怎样呢?得到他的爱情?看见他一无所有后满足自己受伤的虚荣心?那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你离了他,还能站得更高走得更远么?”

张曼宁再次失语。不可否认甘尚川字字诛心。

“婚姻从来不能保证爱情,但是它有个很大的好处,可以保证利益。你是律师,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那我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再来追求你?”

甘尚川深吸一口气:“任他支离狂悖,任他颠倒颇僻,我自八风不动,我自心如磐石。”

“你保证?”

“我保证。”

所有的人都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做着不同的事情,他们看起来毫无相关。例如Yoyo接到电话之后给Maro的邮箱发去了一封加密的邮件;例如两个明明该是情敌的女人在院子里有了一场看似无关痛痒的谈话;例如白昭在知道陆东皓死讯后犹如迷路的族人,瞬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一个迷失了方向的人会忽略掉身边的很多细节,比如旗下的酒吧生意低迷,斗狗场因为风声太紧关闭,一家典当行的工商执照被吊销…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但它又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缓缓流动,身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未来到底在哪里。

我们说过,是人总会有过去。这段过去,或许会成为传奇,会成为故事,但很有可能落在有心人手里就成了把柄。

Maro还很年轻,至少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能成功接掌WWD集团而言,他的确算得上少有的豪门俊杰。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的阶层,而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处事的性格。在外界看来,Maro成为WWD的新一代掌舵人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民众总是善忘的,他们很快就会遗忘那段轰动一时的遗产官司,也遗忘了其实在这个庞大的传媒家族还有一位曾经趾高气扬的女人以Maro继母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线。那个女人的气场与气势也曾经让一部分人认为WWD集团将会迎来铁血女相的统治,甚至不吝给这位更加具有传奇色彩的女性赋予了传媒希拉里的绰号。已经没有人再会提起这个女人的名字,虽然她的名字一度代表着野心,欲望还有权力。没有人提起,不代表忘记。

至少,Maro不会忘记。

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出身于英国贫民区的女人是如何如同灾难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的。她并不漂亮,但很显然,Maro那位年迈的父亲并不这样认为。那个他从不屑于提及名字的女人向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认识Maro的父亲之前,刚刚跟一位金融界的企业高管分手,Maro的父亲是条大鱼,能满足任何一个淘金女郎的所有要求:年迈、丧妻、富可敌国。

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这个家庭里扮演慈祥继母的角色。她只有一个客户,那个客户就是他的父亲,除此以外,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可是,这一点在老Maro看来,足够受用了。

Maro的父亲很欣赏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虽然在婚前签署了足够苛刻的协议,但这个女人总是有本事让他不吝于给予机会。她开始活跃在人前,开始逐渐插手WWD集团的事务,开始像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当然,她的眼光精准,每一笔投资都足以让董事会无话可说,这个女人用足够的时间和耐性渐渐消磨掉整个上层社会对她的敌意,然后渐渐攀上顶峰,不可一世。

在Maro十八岁那年,他并没有如法律规定的那样拥有对自己名下股份的使用权,这一点让他愤怒不看,而他的父亲却扔下一句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话——你不是恨她吗?如果你连一个女人都不能战胜,我又怎么可能相信你可以驾驭好WWD这艘航母?

Maro的大半青春岁月都用于与一个女人争斗。生死攸关。

最后,他赢了。

至于过程,当然,历史总是由成功者撰写的。历史不会追问过程。

但这不代表过程就无人知晓。

至少那封加密邮件将这过程描绘得淋漓尽致。

新闻媒体宣称WWD 前主席的遗孀死于一场车祸。

但只有少数几个当事人知道,在那辆被烧成灰烬的失事车辆里,那个女人早在车祸前就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Maro亲手把针管里的空气注入了那个女人的静脉。

他亲眼看见她的脸不复往日的嚣张,变得扭曲,狰狞,最后归于平静。

这样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他怎么可能不参与,不见证呢?

但谁又能料想到,原来早已有有心人记录下了这样的时刻。

呵,现任WWD集团主席涉嫌谋杀?

这将是轰动世界的新闻。

Maro的手掌握紧然后松开,然后再握紧,再松开。原来过了河的卒子就成了车,如今终于被将了军。

“Yoyo,说你的条件。”他拨打了一个号码。

“办两本护照,保证川子姐安然无恙地离开S城。”Yoyo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并不妨碍她流利地说出自己要的条件。

“我很想知道甘尚川给你开的什么条件。”

“没有。”

“你爱上她了?”Maro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如此诡异的感情,怎么说呢?中国人叫这种感情为义气,天知道,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Maro,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Yoyo,我只知道你被那个我巫婆洗脑了,否则你不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川子姐曾经问过一个问题,她问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现在我把这个问题送给你,你知道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吗?你已经得到足够多了,但依然不够。财富对你而言只是数字,但你依然乐此不疲,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这恰恰证明了你的贫乏和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