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能比啊,哪怕唐夫人替我翻新了国主府,我家还是被她家甩了二十条街不止路上我都在琢磨,这唐家世代精于修造建筑,家大业大,若换到咱们的世界里,说不定就是个成功的地产世家,那唐公子作为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独生子,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富二代?那他结婚,我送一罐茶叶算不算太失礼呢?应该也不算吧,我的浮生也是很珍贵的咧,何况我还特意让胖三斤去给我买了个好看的瓷瓶子回来装茶叶,那瓶子可贵,足够买一百个春馍了!

可阳便我已经这么大方了,还是被胖三斤嫌弃了,说唐府大婚,一罐茶叶是否不够隆重,居然连浆糊都来批评我抠门,说当初唐夫人来视察国主府翻新情况时对他跟未知可好了,买吃买喝买玩具,是一个非常慈爱的阿姨,如今人家有喜事,我们却只备上份薄礼,“很是丢人呢”,这话是浆糊的原话,还说我一直教育他们要跟别人礼尚往来我自己却光说不做真是气死了,小鬼头还是不明白礼轻情意重的道理,再说我现在真的没钱买贵重东西嘛,就那么一点金子还得留着应急呢!所以我只能认真地跟两个小鬼说,你妈现在只能送这个,你们谁觉得礼轻了丢人了,我就把谁洗干净再绑上蝴蝶结送到唐府当礼物反正你们喜欢唐夫人嘛。小鬼们无言以对,只有未知小声跟浆糊说,世间万物,因果循环,以后你娶媳妇的时候,要有收不到贵重贺礼的觉悟,因为咱妈太能伤害别人的心了……我震惊了好吗,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样的话,居然连娶媳妇这种事都知道了定是卖烧饼的麻脸大嫂教他们的!我不止一次听到她夸奖两个娃长得俊,还玩笑说要将自家的小闺女给浆糊当媳妇。哎哟,小孩子的成长真是在不经意里完成的,何况浆糊跟未知还不是普通的孩子,我不禁担心有一天会跟不上他们的长大但不管怎样,这份礼我是送定了。老板娘的茶,岂是谁都能喝到的。反正我就是不承认我抠门怎么地唐府来迎我的,正是那天来送喜帖的老仆,一路将我引到一处竹林幽碧、小桥流水的雅静之地。一座小巧别苑,青瓦白墙,门楣上挂了“赏心”二字的牌匾,仿若一位娴娴女子,不经意中闯入视线。

我略感奇怪,问那老仆:“你家夫人怎不在厅堂会客?

老板娘与夫人交好,小的也就不瞒您了。”老仆垂首道,“我家夫人每逢心情欠佳时,便会住到这赏心苑中。”

“你家夫人心情不好?”我更奇怪了,宝贝儿子马上要成家立室了,自己也要升级当婆婆了,多大的喜事呀,怎么还会心情不好?不过有个细节我也留意到了,眼看着半月后就要办喜事了,可偌大一座唐府,里里外外竟不见一点喜庆的物事,莫说一个喜字,连条红绸子都没看到。

老仆点点头:“夫人近日本是不会客的,也是老板娘您来了,夫人方才让我们去接您。”老仆顿了顿,又道:“小的斗胆请求老板娘,若能开解开解我家夫人,自是最好。”

“以我跟夫人的交情,这个是当然。”我瞪着他,“可你也得跟我说说你家夫人是为啥不高兴呀。

老仆一脸无奈,说:“自然是为了公子。唉,小的只是个下人,许多事不便多言您见了夫人,自会明白。

跟唐公子有关?这小子刚刚才把命捡回来,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越想心越痒,女人的八卦之心真是一把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炬。我赶紧举着心里的火炬推开了赏心苑的朱漆木门。

出现在眼前的是另一个精致的小世界,四四方方的院落里蜿蜒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侧的青草地里疏疏密密地种着桃花与海棠,皆是春光之下最鲜嫩的颜色,莫说住在这样别致的地方,就是随意走走,心情也会偷悦许多。难怪唐夫人会把这个地方当作心灵的小港湾。哼,等我的不停赚了钱,我也在国主府后头修一个这样的别苑石路尽头,便是一扇半开的雕花木门,晶莹的珠帘垂在微风里叮叮摇动我的手穿过珠帘,在门板上轻叩了两下:“唐夫人进来吧,我在里头呢。”唐夫人的声音跟平时没两样撩起珠帘进了屋内,绕过一扇琉璃屏风,便见唐夫人正独自坐在窗下的卧榻上,面前的木几上摆了一面圆镜,几个花花绿绿的木匣子散在旁边要喝茶自己倒。”她拿过一个木匣摆弄着,也不看我,懒懒道,“茶壶在那边。

我在这里时,都是一个人,从不让下人来服侍。”

跟我印象中的唐夫人不太一样,珠光宝气,锦衣华服,雷厉风行,所有的专属标签都看不到,此刻的她只穿了件连花纹都没有的淡蓝绸裙,长发懒懒地挽了个髻拖在脑后身上不见任何首饰,脸上也未施粉黛,我必须怀疑她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浑身的无我坐到她对面,镜子后的她,哪怕年过四句,脂粉不沾,依然花容月貌。午后的光线从窗外氤进来,更显得她肤白若脂,毫无瑕疵,说她四十岁,倒不如说二十七八更贴切,比我上次见她好像又年轻了不少,可见上天对这个女人算是特别的厚待了。

不让下人来是对的。”我笑笑,“你这副尊容怕是要吓到他们。

你老远来一趟就为嘲笑本夫人么?”她白我一眼,继续摆弄她的木匣子,“梳妆打扮,也要心情你这样的铁娘子,应该不太容易受制于情绪吧。”我说,“若真能让你的心情如此不堪,想必这是件天大天大的事她伸出手指,抚着自己的眼角,摇头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可不是你唐夫人该发愁的事儿啊。”我心中更是不解了,“你不开心,是因为觉得自己老了?

“本夫人又岂是如此肤浅之人。我感叹的,只是时间太快。一转眼,结婚生子转眼,夫妻永诀,再一转眼,稚子成人。我的年华,就这样消去了。”她的目光越过镜子投到我脸上,“倒是你,两个娃的娘,偏偏还是一张十八九岁的脸孔,年轻得跟妖精我扑味一笑,挤眼道:“我要真是妖精咋办?

害人的才是妖精。你年轻,孩子还小,可终有一日,也会鸡皮鹤发,红颜不再。

她漫不经心道,从木匣里取出一张裁成椭圆形的丝帕来,展开在手里,“我倒是奉劝你句,孩子归孩子,也别太亏待了自己。谁知将来会不会养出个不顺心的货。

我笑而不语,话说到这儿,我也明白了八九分,只怕是那位娇生惯养的唐公子惹恼了亲娘,母子俩正为这事怄气呢。我也不多问,只看着她手里的丝帕,真是奇怪啊,好好的帕子,上头比照着眼鼻口的位置剪了四个洞,跟咱们平时用的面膜倒有几分相似。

“这是啥呀?怎的还截了四个洞?”我问她。

“面敷。”她举起丝帕,做了个往脸上盖的动作,“说女子用这个数脸,可减去皱纹青春常驻面敷?!不就是咱们的面膜么…看来不论时间地点,人类对青春与美的追求是从来不会变的我指着那块“面敷”问:“好用么?

我也就用了三两次。你知我平日里事多人忙,少有时间照镜子,偶尔一看,仿佛是年轻了些。”她对着镜子来回转了转脸,“你觉得如何?”

确实看不出马上是要当婆婆的人。”我半认真半调侃,莫非我刚才初见她,觉得她比之前年轻了些并非错觉,而是这个什么面敷的功劳这话说的,活像你家小子将来不娶亲似的。”她将面敷放回木匣里,“我历来对这些女人家用的东西不太上心,也是听那些专注于折腾胭脂水粉的夫人们说这玩意儿有极大的妙处,又见她们个个确实比从前好看了,才遣人去北坊的诡肆买了回来。你若喜欢,也带些回去用北坊的诡肆?可是那专门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地方?”我将装着面敷的木匣拿过来,光滑古朴的盒面上泛着优雅的光,盒面上的右下角,刻了三个娟丽秀美的红字—挽朱颜,旁边还刻了一朵细致的白海棠。一个盒子,搞得像个艺术品,且不说里头装的东西如何,光这个卖相就能赚来无数阔太太的银子了吧。

“正是那里。”唐夫人点头,“你没去过诡肆?”

直想去,但总是被大大小小的事情缠住,何况听说此地颇为偏远,来去很是不便。”别说诡肆了,我来鱼门国也近两三个月了,还从未去过北坊。胖三斤说,北坊跟其余三坊有所不同,不但地处偏远,天气阴寒,住的居民也是干奇百怪,经常能在北坊的街头看见长着两个脑袋的矮人族卖艺,又或者骑着一头三足巨蟾打家劫舍的强盗,各种的歪瓜裂枣、鱼龙混杂。虽然也是四坊之一,但东坊有国主坐镇,西坊有官府赢立,南坊也有低调神秘的天衣侯掌事,三坊同气连枝,秩序井然,百姓安乐。唯有北坊,像个弃儿,没爹没妈,顽劣地存在着,之前历任国主在去过一两回后都对此地敬而远之连聂巧人这般的人物都对这个地方颇有忌讳,除非有北坊的人来官府告状,他极少主动往那里去。总之,那不是个适宜玩耍的好地方。

“不只偏远,还常有凶险之事。”唐夫人道,“那里住的多是跟咱们不一样的家伙样貌奇特丑陋也还罢了,居然还有爱吃生肉的野蛮之徒,打架斗殴的场面简直家常便饭。

你身为国主,早晚也是要去看看的,且带上一百二十万的小心我竟不知一个北坊还有这么险恶的背景。”我笑笑,“你这么一讲,我就更想去了。尤其是你们说的诡肆,听说那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说着,我的目光落到木匣上,又道:“不过,一个在你们口中如此粗鄙暴力的地方,居然能买到这般细致美丽的物事,也算是稀奇了。

“北坊本就是出怪胎刁民的地方。”唐夫人像是被戳中了怒点,不禁恨恨道,言毕又觉得失态,吸了口气平复心情,说,“我只在年轻时随我爹,也就是章儿的爷爷去过北坊,为那里修造了几条大路,建了些房舍与庙宇。这回若不是亲见那几个女人用了面敷确实有效,我也懒得派人去那穷山恶水之地。听派去的小厮说,出售这面敷的店子就叫·挽朱颜’,在诡肆里一间极小的铺面里,掌柜的是个年轻女子,模样倒是好看的只是脾气不大好,对衣食父母也很不客气,谁与她砍价,她就拿脏水把谁泼出来,据说有一次还把一个客人打伤了。还说‘挽朱颜’只在夜晚营业,天亮前必关门,雷打不动。

我听了就上火,纵是天界神灵,也该对人客气些,何况还是打开门做生意。虽说这面敷还不错,但我是不打算再买了,世上可没有花钱还得受气的道理。该老的,终是要老去强留无用。我一边听她说,一边小心地拈起一张面敷细看,它跟我用过的面膜的最大区别是,它是干的,没有任何所谓的保湿液体在里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干的面膜,我侧过身子借着斜人的光线再看,不知是眼花还是光线偶然的反射,这块素白的丝帕上似乎流过层五颜六色的光,转眼即逝,捧它在手中,说不出的绵软滑腻,让人不忍抛开。

诡肆,挽朱颜……必须要去逛逛!大激发我的好奇心了!

“喜欢就拿去吧。”唐夫人也调侃道,“你还年轻,若从现在开始下工夫,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怕看上去还是豆蔻年华。”

我真的不好意思跟她讲我已经是千岁老妖怪了,但我依然把木匣盖好,笑嘻嘻地跟她道谢:“那就却之不恭了。多不好意思呀,你看,本来我是来给你送礼的,现在搞成你送我东西唐夫人一笑:“我倒是好奇一国之主送来了什么金贵的贺礼,一个连自己的府邸都无钱修葺的人……啧啧。

唉,这是在嘲笑我穷吗?你知道我在忘川的不停里藏了多少金子多少现金多少房产证吗?!你知道我两个娃出生那天我还中了两亿的彩票吗?!我我……好吧,我在鱼门国是挺穷的。

以上的话我拼命忍住了,看在她帮我免费翻新府邸的分上,不跟她吵礼物倒不金贵,不过是你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我拿出擦得发亮的瓷瓶,上头还绑着一条喜庆的红绸带,“这是我从外头带来的,茶叶。”

“瓶子倒是讨喜。”她拿过去,拔开瓶上的木塞,放到鼻下轻轻一嗅,“气味淡雅中有醇厚,清甜里又微带苦涩,还不错,不过还是不能同我府中各种顶级好茶相比啊死女人,给我点面子就像能老十岁似的“你这话差了。外头’的茶,跟这里的茶,终是不同的。你尝过便知其中奥妙了我笑笑,话锋一转,“话说,你知道外头’是怎样的世界么?

这一直是我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这个存在于龙域之中的人的国度,与世隔绝,自成一派,外头的人无法轻易进入,里头的人要出去得通过什么“龙门”,究竟是谁创造了这样一个地界,唐夫人他们的祖辈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我一点眉目都没有。胖三斤那个死人除了给我念菜谱什么都不肯讲。

唐夫人将瓷瓶重新塞好,眼中浮出淡淡的迷惘:“外头?我不知。我出生、长大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所有的世界。”

“你从没想过去‘外头’看看?”我又问她沉默片刻,道:“还是想过的,我知道在鱼门国之外,还有另一个更大的世界。从祖辈们留下的典籍札记里,都有关于外头的描述。可是,出去并非易事,何况就我所知,这外头的世界,跟咱们这里也差不了多少,无非是更大更广人更多一些,既是如此我又何苦费那心思去一个跟鱼门国差不多的地方呢。”她顿了顿,又道:“我虽不知外头究竟有多大,可咱这鱼门国,也并非你我所想象的那般小。说不定,比外头的世界还这话从何说起?”我一愣,虽然至今未能得知鱼门国准确的疆域,但也知此地不过弹丸,说来说去也就只有四坊罢了,虽称为国,我看撑死也就是一个省的大小,唐夫人说出这样的话,不知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还是有别的凭据“你以为,鱼门国就只有四坊存在?”她反问。

不是这样么?”我说,“我初来乍到,确实只看到这么多。”

你可听过,东居国主西居官,天衣侯人独坐南?”她又问。

下一句呢坊同筑乌川上。”

“这便是了。”唐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四坊近在眼前,却无人知道鸟尽头在何处。”

鸟川?”我糊涂了,鱼门国之外皆是海域,国内却不是海,而是河水么?

四坊同筑乌川上,不是说四坊建在水上,而是咱们这里,是鸟川的起点。”唐夫人拿手指沾了点冷茶,在几上画出一条蜿蜒的线,“鸟川的入口,就在北坊。很少有人离开四坊沿乌川而去,因为不敢。对我们而言,四坊是踏实而安全的家,而鸟川却会把人带入未可知的险境。传说乌川通往炼狱之地,毒瘴漫天、凶怪出没,祖辈们告诫我们生都不可踏足乌川。你也知我唐家以修造为业,走南闯北的时候多,听过见过的事儿也多,我爹说过,鱼门国怕是不止四坊这一块儿地方,鸟川尽头,只怕大有玄机。多年来,也有那好奇的胆大的,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的人,怀着各自的目的,乘船沿鸟川而下,只可惜,未听说有谁再回来。

这一趟没白来啊,北坊、诡肆、鸟川,一个比一个有趣我正欲多打听一些,唐夫人却忽然又有了怒气,柳眉竖起,一拍茶几:“所以说近墨者黑,挨着那鸟川的北坊,难怪出不了好山好水好人!

看她那怒从心底起的模样,我想了想,笑问:“你将自己关到这赏心苑里生闷气的原因,怕是被一个来自北坊的人惹到了吧唐夫人到底被戳中了心事。你也是当娘亲的人,耗去年华,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成人,凡事只想他好,从无心。”她的眉头深重而无奈地扭结起来,“可到头来,偏就是这块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捧在心上的宝,却连你的一句劝诚都视为毒药,换作是你,可会寒心?

总算要说到主题了,对于一个正在拼命压抑愤怒的母亲,还是唐夫人这样的一位铁血女汉子,想要从她嘴里得到真相并开解她,不能刻意去问,唯一的力法就是跟她闲聊不露痕迹地往我想知道的地方引。

你该不是劝你儿子不要娶那个姑娘吧?”我哈一笑。

唐夫人瞪着我:“你这个家伙,像是什么都能看穿呢。”

“我猜对啦?”我没心没肺地给自己鼓掌,“就我所知,一个母亲情绪最不稳定的时期、就是在儿女成家的时候。因为她们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马上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我还知道好多准婆婆因为这种对未来儿媳的敌意千方百计地挑毛病,不知搅黄了多少好姻缘。

这就是你猜错了。”唐夫人白我一眼,“我唐稳怎么说也是个人物,独撑家业见多识广,岂能将那些凡俗妇人的胸襟气度与我相比我笑问:“那你跟我说说,你对这个准儿媳究竟有哪里不满?家室不够显赫配不上“我自己也是出身寒门,怎会为这个嫌弃他人。”唐夫人皱眉,“那女子,是北坊这还不是嫌弃人家的家室?”我哼了一声,“我也算有些阅历的人,常跟我家两个小魔怪说,这世上,再好的地方也有坏人,再坏的地方也有好人,不可一概而论。那北坊虽被你们说的凶险万分,可也未见得那里来的都是不堪之徒。

唐夫人听罢,怒气似有一丝缓解,道:“是否不堪,我如今尚不得定论。但此女无父无母,来历不明,论脾性,非贤良淑德,论品貌,毫无可赏之处,在北坊又干的是造孽的营生。且章儿说与她相识不过一载,这么短的时间,怎能看清一个人的底细,莫说娶为妻室,就算是做个寻常朋友,都还不到可以交心的火候哪!”

唐公子的真容我是没见过,上次来时,他还是个没正脸的怪物呢,但唐夫人如此貌美,想来生出的儿子也不会太差,长相不差,家室又显赫,确实没道理会爱上一个被描述得这么差的姑娘,如果唐夫人的描述够客观的话消消气消消气。我看你是真被气晕了。”我起身,拿过瓷瓶走到另一边,亲手给唐夫人泡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尝尝我的贺礼,挺败火的唐夫人端起茶杯,直接就灌了一大口,真像是要浇灭心头那把火似的。接下来,幸好我闪避及时,不然就要被喷一脸茶水了。

唐夫人将茶杯重重一放,狼狈地擦着嘴,骂道:“你这妮子好生顽劣,竟拿这样的苦水来整我!

我知道此茶奇苦无比。”我笑道,“可这就是浮生的味道。

你说这种茶叫浮生?”唐夫人嫌弃地看着那一杯碧水,“这样口味的茶,却有个如此文雅的名字,真是作孽。

“好多人喝了一口就嫌苦不肯再喝了。唐夫人也不能免俗啊。”我摇摇头,“可惜了。多少好风景,就这样错过了。”

听我说得玄乎,又像是在激她,唐夫人皱起眉头,端起茶杯,犹豫片刻,又喝了小口。

这次没喷出来,反而又接着喝了第三口,第四口。

咦,怎的又甜了?!”她惊奇地咂咂嘴,“虽然还是苦,但苦中却渗出清冽又温闰的甜,从未遇到过这般滋味先苦而后甘,这便是浮生的妙处。”我拿起瓷瓶,将溅到上头的水渍细细擦去第一口的滋味,未必代表了所有。耐得住性子,捱得了苦楚,说不定就发现许多事并非如我们开始时想的那么糟糕。

唐夫人端着茶杯,沉默片刻,又喝了两口。

方才你说,那位姑娘在北坊干的是造孽的营生。”我将瓷瓶放回她面前,笑问,该不会是个杀猪的吧若是杀猪的,我也就不反对了。”唐夫人的眉毛又绞在了一起,“她是个捕蛇人我是循着唐府婢女们的惊呼找到她的作为唐夫人的心结,我无论如何也是要亲眼围观一番的,尽管尚未行婚嫁之礼,可对方已然住进了唐府,礼教风俗视如无物。唐夫人说心头气未平,不想出赏心苑更不想看到不喜欢的人,仍是召了那老仆来,要他领我去见识见识那个“北坊丫头可是老仆领着我在偌大的唐府里兜了半圈,也没见着她的踪影。老仆犯了难,连声同我道歉:“让您见笑了,这位姑娘总是不肯好好在房里。也亏得您跟夫人交情好,这要是被旁人知晓……唉…”从他尴尬的老脸上不难看出,即便身为仆从,也觉得家中出了这么一位未来少夫人是一件颇为丢脸的事情。也是这时,几个春衫俏丽的年轻婢女惊呼着从对面一扇白石拱门里跑出来,个个花容失色,不啻见了鬼怪老仆见状,忙迎上去,呵斥道:“怎的如此失态!让贵客笑话!

婢女们赶紧停下,一边慌张地向老仆施礼,一边指着那拱门,哭丧个脸道:“蛇蛇姑娘抓蛇呢老仆一惊,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对婢女们阿道:“纵是天塌下来你们也不该疯癫癫地乱跑!速速退下!”婶女们赶紧忙不选地溜走。

“又让您见笑了,恐怕姑娘正在牡丹园中。”老小看了看那门,眼中也生了忌惮但又不好撇下我独自离去,“呃…小的这就领您过去看来,大家都很怕这位姑娘呢。

没事,我看你们府里也挺忙的,您去忙您的事儿吧,我自己过去就行。”我非常善解人意地朝他微笑,指着那拱门,“牡丹园,对吧对对,就那门后。”老仆松了一大口气,拱手道,“那小的先退下了。老板娘若有什么事,只管大声喊我们便是“是是。”我忍住笑,说的就像那牡丹园里藏了个洪水猛兽似的三两步走到拱门前,的确是遍园牡丹摇曳生姿,绿树凉亭,相映成趣。我算知道了这唐府吧,随便走到哪一处都是个风景区。哼,土豪!

牡丹园的面积比赏心苑大了许多,可放眼看去,除了花花草草,一个人影都没有掩映在牡丹丛中的小径上,散落着浇花用的长把木勺跟倾倒的木桶,必然是那群婢女们慌张遗落的小径无人,凉亭无人,花丛也无人,我的目光落在西北角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层叠的枝叶间,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像块石头一样,动也不动地趴在一根并不太强壮的我放轻了脚步走到树下,仰头,树上的人也低头看了看我,但很快又把目光聚焦回原处,我沿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很仔细地看,才发现一条色如碧玉的小蛇,紧紧张张地盘在离此人很近的小枝丫上,想来是冬眠刚过,眼见着春光万里,忍不住游出来赏花却不料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对蛇研究不多,是否有毒我不确定,但眼见此人没有携带任何工具,莫非打算赤手空拳捉了它?胆儿是挺大的。

一人一蛇还在静静地僵持中。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我起了恶作剧的心,悠闲地坐到地上,故意大声道,“古人言栽桐引凤风’,不曾想唐府的梧桐没引来凤凰,倒是引来条蛇一只猴,着实有趣。”

!一个白乎乎的玩意儿从树上飞下来,我一歪头,暗器击中身后的一丛牡丹花弹开了去。是个被咬了一半的糯米团子。

脾气果然不好啊,我才说了两句话就要跟我动手也许是以为敌人分了神,小蛇作势要溜,哪曾想对方一心两用,根本没有放松对它的监视,并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身体朝前一倾,以神鬼莫测的速度与动作,仅仅用两个指头便捏住了小蛇的七寸,毫无误差。

抓住了蛇的“猴子”,满意地坐直身子,举起缠在手腕上的猎物细细欣赏,阳光从树枝间斜下,大方地给坐在树权上的人镀上了一层美好而梦幻的光影—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看一点,一点都没有,浪费了这么好的光线。

她真的像只猴子,瘦小,像从来没吃饱似的。我真怕她看着看着就把那条倒霉的蛇塞到嘴巴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却找不到任何与少女有关的活泼与烂漫,不穿花衣裳就罢了,可从头到脚黑衫黑裤黑布鞋,怎么看都是男孩打扮,更可惜了一头乌墨般的头发,明明可以做出好看的发髻,却草草盘在头顶,拿一根丑陋的小木棍固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性别,我一定以为唐公子分桃断袖,要娶一个男孩子当老婆…姑娘,你叫李扣子对吧?”对,这姑娘还有个略奇葩但过耳不忘的名字,唐夫人说起的时候,又气哼哼地表示如此潦草粗鄙的名字倒是跟这个人般配得很树权上的人停止了欣赏猎物,低头看我,冷冷问:“你又是哪个?

我是你未来婆婆的朋友。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姨姨。”我笑道。

女子都怕老,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要抢着当我姨姨,好笑。”她面无表情,缠在手腕上的小蛇是她身上唯一的鲜亮颜色。

你捉它做甚?”我指着那条倒霉的蛇,笑道,“春光莫要独享,也分一些给别的家伙嘛。

蛇都是瞎子,看不见春光。”她直白地说,“不抓它们,我就赚不到银两。

你都要当唐府的少夫人了,还愁没有银两花?”我越发觉得这个小丫头有意思我不觉得她会给我银子花,她不喜欢我。”她拿手指抚弄着无计可施的小蛇,口气平静地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直言道:“既然你知道唐夫人不喜欢你,也该知道她不同意这门婚事我知道。”她一纵身,从树上跳下来,轻盈地像只猫,“可我又不是嫁给她,为何要她的同意?”

幸亏唐夫人不在现场,不然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非得打起来不可。不过,这种看似大逆不道的话,其实挑不出错儿来。我所奇怪的,是一个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小姑娘,却有天不怕地不怕,嫁鸡嫁狗随我便的心气儿,北坊来的姑娘,就是这般模样?

“捕蛇能赚很多钱么?”我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在近距离下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唉,不管远观还是近看,都不好看,用清秀二字都显勉强,眉目平庸不说,皮肤也不够白嫩,一脸风吹日晒的千燥,真是一个活得太粗糙的姑娘“看是什么蛇。”她说,“毒性越大的越贵,活取的蛇胆有时能换回一能金子。无毒的就便宜许多,卖给食肆,按斤两收钱。遇上纹路好看的,便剥皮卖给裁缝店,做荷包做刀套都行。遇到有特殊要求,指定要某种蛇的客人,是赚最多的时候大概每个人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时,态度也会好一点,起码她在说这些时,眼里没有敌意,很自然。看来,她好像很享受自己的职业。虽然在我听来,身上起了一片鸡皮这是毒蛇么?”我指着她的手腕。

她摇头:“寻常的“草叶子’,也就是颜色能唬人,不懂的会以为是毒蛇准备卖掉?”我又问这种蛇不值钱。”她说,“也就是这身皮能卖几个小钱,颜色好看,加在衣饰上不错“既非毒蛇,个子又这么小,必然对人无害了。”我看那小蛇可怜,晒个太阳就把命晒没了,遂为它求情道,“不如放了?

“我不放蛇,只卖蛇。”她认真道。

“行,我买。”我掏出几块碎银子塞到她手里,有一种江湖老油条被小朋友敲诈的她掂了掂银子,右手一甩,蛇就到了我身上,吓得我赶紧把这个凉丝丝的家伙从身拨下去,看着它大难不死地钻进壮丹花丛中她收起银子,又开口道:“也有像你这样的,把蛇买去放掉。很是无聊。”

春光大好,少造杀孽,好事。”我笑笑“什么是杀孽?”她反问我我答:“得饶人处不饶人。

她微一皱眉,不再说话,不知是不明白,还是不认同我们之间的闲聊陷人了微妙的僵局,也是这时,我的目光被一个闪闪的东西引到她心口上—两寸大小的沙漏,不知是琉璃还是白水晶所制,透明无瑕,里头装着细腻的五色沙,很是精致,拿一条黑色的细绳拴住,作为唯一的一件饰在她身上你心口上挂的东西很特别呢。”我脱口而出,确实没见过谁把沙漏挂在心口上虽然是计时用的,可那也不是怀表啊,“有什么特别的意形么她低头看看,说1“没有什么特别的,自小就就在身上的玩意儿。需要计时的时候也可一用。

可她捧着沙的模样,限角眉梢,分明藏位了无尽往事她不漂亮,不温柔,初见之下没有任何值得奖的地方,唐大人会如此厌弃地我一点都不奇怪,换作是我,若浆糊将来给我找这样一个儿媳妇,恐怕我也不会大开心所以我更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以捕蛇为生的女子,凭什么停获唐公子的心莫中,唐公子奇丑无比难得佳人心?成者曾经受过刺做所以在择偶这件事上不走尊常路?

不管我怎么胡思乱想,反正第一条猜测很快被一声亲呢的“扣子!”给否定了。

翩翩公子,白衫绣金,面如冠玉,手一个精巧的漆木食盒,春风满面地穿过牡丹花丛,一身的贵气与炫目的姿容差点丙瞎了我的眼。

唐夫人的儿子,一点没有浪费他亲妈的好基因。

所以,我心里真正地咆嗜起来:完全不般配好吗!这两个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白天配烤吗,烤鸭还是烤烟了那种…原谅我这么尖锐,可事实就是如此听兴叔说你在这儿,可是在屋子里待得闷了出来脱心?”唐公子满眼温柔地看着她,又忙不达地打开食盒,“我让厨房新做了些清淡可口的糕点,加了你最喜欢的糯米你尝尝“是出来散心,见有蛇,便上树去捉。吓跑了你家的婢女,还引来了你娘的好友。”

她也不多看那食盒一眼,淡淡道,“我不饿。你自己吃。我回房去睡一会儿。

说罢,她撇下我们两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为,她仅仅是对我跟唐夫人不亲近,怎的连唐公子好像也不受她待见?

唐公子没趣地盖上食盒,一心只有心上人的他这时才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问:“你是扣子说的,我娘的好友?

“算是吧。”我的目光落在那食盒上,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香甜的气息,可怜我午饭没吃多少,现在突然就饿了,舰着脸道,“不如我替你试试新糕点?

你饿啦?”唐公子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我用力点头:“不要浪费食物。她不吃我吃!

坐到壮丹园的凉亭里,我左手一个芝麻米糕,右手一个糯米桂花团子,吃得不亦乐乎,边吃还边赞:“味道真好,不吃的人太没口福“真的好吃?”唐公子锻大眼睛,指着自己,不大自信道,“其实是我亲手做的!

我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丸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输给我家的专业厨子!

唐公子顿时形心起来,眉眼舒展开的他,模样更是讨人喜欢。这样优质的年轻人只怕来提亲的媒婆要踏平唐府门槛的。可为什么他会…我又想到了那只烤塌的烤鸭。

你真是我娘的朋友?”他开心之余,又疑惑地打量我,“那些跟我娘以友相称的叔婶长辈们,个个都稳重刻板,每次见了我,不外是叮嘱我要好生念书,继承家业,无人像你这般,跟我窝在小凉亭里狼吞虎咽吃糕点。还有,你看起来不比我年长多少啊。”

交友贵乎交心,跟年纪毫无关系。”我擦了擦嘴,随口道,“再说我是老板娘嘛跟你认识的那些大叔大婶不一样。”

老板娘?”唐公子一愣,忙问,“可是在东坊开了一间不停的老板娘“你知道我的店?”我打了个饱嗝隔。

话音未落,唐公子跟触电了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二话不说跪到我面前,咚咚地磕起头来。吓得我赶紧蹲下来抓住他的胳膊:“你发羊癫疯了么?我不是神又不是仙,更不是你家老祖宗,你拜我干啥!

小伙子认真道:“我娘斩钉截铁跟我说过,我能自宫路一劫里捡回命来,全靠那个在东坊开了一间不停的,老穿一件绿色的怪衣裳的老板娘,以后若得相见,必要行大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样,吓死我了。我松了口气,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好好,你都磕两个头了够了,我已经感受到你的谢意了。

唐公子挠挠头,盯着我的脸道:“只是万没想到,我娘结交的这个好友还这么年轻。

我还以为老板娘像外头鸿归客栈的老板娘一样,又老又胖呢。

也许终有一日,我也会变得又老又胖呢。”我笑道,赶紧从身上找了一张名片塞给他,“这个你收着,万一哪天丢东西了,记得来找我,给你八五折!”这种身家丰厚的潜在客户一定是不能放过的啊!

寻找遗失的美好…”他念着名片上的广告词,问,“老板娘,你这间不停是专给人找东西的呀?

对啊。”我用力点头,“不光找东西,你弄丢的钱,弄丢的人,弄丢的猫,甚至你丢的脸,只要付得起报酬,我都负责给你找回来,童叟无欺。”

唐公子的嘴巴成了个“o”字。

K有什么要找回来的东西吗?”我趁热打铁。唐公子摇头。

我失望道:“哦,那等你丢了东西再说吧“什么都能找回来么?”他突然又间。

“当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找不到。”我拍心口承诺。

开心也能找回来么?”他间。

我一愣,旋即笑道你把开心弄要了么?

“不是我唐公子若有所思,很快又恢复常态,“算啦算啦,我就尼口一何。”

实在是一个没有办法让人讨厌的家伙,跟我想象中的唐公子完全不一样,当初听唐夫人说他独闯蟾宫路,还故意贬低他人,只当这是个常见的被惯坏了的约子弟,不曾想本人居然又懂事又礼貌,长得还讨喜。

“听你娘说,你平日里胆子挺大的?”我笑间,“别人都不敢走的路,你偏偏要去。”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人生苦短,当潇洒而行,增广见闻。我没有别的爱好也就是东南西北胡乱走走,看看跟自己家里不同的地方。

他说得诚恳,我更喜欢这小子了你娘不太喜欢你到处乱跑吧。”我说总怕我出事。”他叹气。

为人母亲者都是一样的心思。”我笑,“可我看你还是很在意你娘的话嘛,让你记住要跟我行大礼,你就一点都不含糊地给我磕头觉得她说得对,所以我记住。”他皱起眉头,“如果不对,我也是抵死不从的。”

眉:“你与李扣子的婚事?

想必你来牡丹园之前,已去过赏心苑了。”他潦草地把空空的食盒收拾起来,“我娘必然已将她的诸多不满向你抱怨过了。

你娘确实跟我说过,她反对这门婚事。”我看着略显沮丧的他,“不你说,在见过你的扣子之后,我也是满度疑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许多人的疑问与你相同。”他一边收拾食盒一边道,“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一种叫作“点穴”的功夫。

这种感觉实在不妙,浑身上下大概只有眼珠子还属于他,能勉强转动,其余部分似乎已经被拆除,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有些后悔把阿良甩掉了,有阿良这个保银在,自己便不会在那条巷子里被人暗算了吧。唉,可是谁叫阿良那么啰嗉,一路上不停说这个地方夫人说不能去,那个地方夫人说也不能去,总之夫人说就不该去北坊。可他只是想去诡肆找一种会说许多人话的鸟儿而已,眼看他娘的寿辰将近、身为人子,自然想送一份新奇又贴心的寿礼。谁曾想份孝心,却换来一场绑架。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只燃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灯火虚弱地跳动着。

一个高瘦得像条丝瓜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将手里的包状朝桌上一放,用力推醒了负责看守他的,冬瓜一样矮的同伙。

“你他妈就知道睡!好不容易搞来的货,跑了咋办!”丝瓜一巴掌拍到冬瓜的后脑勺上,“醒了没有!

瓜捂着后脑,嘴边还挂着一溜口水,眨巴着绿豆小眼道:“大哥,有你的金指点穴大法,哪个能跑得掉!莫说是个无缚鸡之力的白脸小子,就是五大三粗的莽夫也拿您这门手艺没辙呀。

“小心驶得万年船!”丝瓜哼了一声,坐下来解开包袱,“东西都置办好了,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赶紧的给他扮上!

他心脏一紧,这两个恶徒在打什么算盘刷的一声,一件女子穿的蓝花布裙被丝瓜抖落开来,一旁的冬瓜打开一盒香喷喷的水粉,闻了闻,露出猥琐的笑容别过来!别过来!我是东坊唐府的公子爷,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唐府上下必要你以上,仅仅是他心里的呐喊。他动不了,说不出,除了能看能听,千不了其他的眼看着两个丑陋凶恶的男人,拿着女人用的东西,一步一步逼上来。

三下五除二,他被打扮成了一个女人…奇耻大辱,活了十七年,堂堂男子汉,居然会遭遇黛粉描眉,胭脂满颊的噩梦不行,再给他补点粉,看起来更白嫩“腰带系紧些,小蛮腰人人爱把指甲也给他染红喽!还有还有,心口上多塞些软布,莫让人识穿了。

的喂,我勒个老天,这小子眉是眉眼是眼的,换个女妆随便饬一下,活脱脱个绝色佳丽啊!”

哥,咱可捡到宝啦!罂大人必然满意,嘻嘻。

“只要他不说话,没人会发现他是男人。等他们发现了,我们老早带着一大票银子跑路了!嘿嘿嘿。

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打算把他当成大姑娘给卖了?!两个天杀的于八蛋!

打扮完毕,一条麻袋罩下来,他像个会喘气的货物一样被打起来,扔进了马车里一路簸了几个时辰,马车停住,他又被扛起来,随后被扔到了坚硬的地上。

麻袋被揭开,四周灯火通明,刺得他眯起眼睛。

罂大人,咱弟兄俩费了老大的心血,才找到合您要求的姑娘,您。点了穴了,动不得跑不了,您放一百二十个心。”丝瓜点头哈腰地将一个裹在黑斗篷里的高个男人领到他面前,他拍拾眼去看,却只看到藏在大帽之下的半张脸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端详完毕,男人站起身,朝身旁的小打了个手势,小厮当即会意,捧了满满一盒银锭子来,交给了丝瓜。

两个家伙的眼珠子差一点就落到盒子里了,丝瓜使劲咽了咽口水,连声向男人道“多谢罂大人厚赐!多谢罂大人厚赐!”

男人也不说话,只朝他们挥了挥手。

是是,小的不敢再叨扰大人!告辞告辞!”丝瓜赶紧拉着冬瓜跑了宽敞的房间里,男人又看了看他这个“姑娘”,对小厮附耳几句后便出了房间。

他紧张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是被弄到了哪里,看四周摆设,像是个有钱人家,该不会是那两个混蛋将他卖给人家当媳妇吧?!若是这样,他宁可一头碰死!

不多时,几个丫头在小厮的带领下,捧了红艳艳的喜服进来,三两下除了他的外衣将喜服罩上去,他又气又急,只恨这些粗心的丫头为啥不将他的衣裳里里外外都扒掉,如此便知他非女红妆了啊!他转着眼珠子,眼睁睁地任她们替自己洗脸梳头,再被画了精致的妆容,然后,三更时分,他又被几个壮汉搬了出去地朝黑夜中奔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住,他被背出来,四周一团昏暗,依稀可见是一片荒地只得几棵枯树,几声狼嚎。

背他的壮汉将他放进了一个用黄色符纸围成的圆圈里,两个道士打扮的家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拿了柳枝沾了水,神神叨叨地边念咒边往他身上洒,他隐约听到“神王娶亲,天作之合”这样奇怪的话道士们跳了半盏茶的工夫,突然停住,一左一右地跪下。

他的耳朵里,渐渐响起了婚娶时才有的唢呐鼓乐之声,自前方的黑暗里,由远及近越发响亮。

顶赤红描金纹的大斩被四个身着红衣的汉子抬了过来,前头还有四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也着红衫,从手中的竹篮里,抓出新鲜的花瓣,边走边洒。

看起来像是送亲的队伍,可谁会在三更半夜行娶嫁之事呢!

片大大小小的红色,在黑暗里犹为惊心红轿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轿夫与引路女们转身朝轿子鞠了一躬,便循原路离开。两个道士也向红轿叩了头,又拿出手里的摇铃摇了三下,也就迅速撤离了。

荒地之上,只留他跟那顶诡异的红轿。他想喊救命,当然是喊不出来的,虽然不知道轿子里是什么人,但他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危险夜风乍起,由弱而强,垂着金珠的轿布在风中摇动起来,丁零作响气温很低,冷汗自他的额头落下来呼—狂风突来,轿帘被吹翻过去,搭到了轿杆上股腥咸之气,借着风势,狠狠砸进他的鼻子里他的心脏差点从身体里蹦出来—轿子里“坐”的,不是人,而是一条蜷着身子的,比成年人大腿还粗得多的黑蟒,鲜红的眼睛闪着鬼魅似的荧光,蛇口中嘶嘶地吐着信子贪婪地望向对面的“新娘神王娶亲…竟是这么个娶法?跟一条蛇成亲?被吞到肚子里成亲?

他的思维已乱成一团,动又动不得,只能眼看那红轿猛烈地一晃,看似笨重的黑蟒突然昂起蛇头,箭一样窜出来,血红大口铺天盖地,眼见着就要吞下他半个身子完了,一条性命就要莫名其妙交待在这里了,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裳,听说蛇进食的时候不是用咬的,而是把猎物囫囵吞进肚子里慢慢分解消化,这种死法一定相当难受他只能用力闭上眼睛,度秒如年等啊等啊,怎么始终没等到最后那一击?!耳畔怎的还传来扭打的动静?

他睁开眼,大惊—哪里来的家伙,个子小小,一身黑衣裳,紧搂着那黑蟒的脖子缠在一起朝旁边滚去。遭了突袭的黑蟒气恼得很,使劲翻滚着身子,试图拿尾巴将那小个子卷起来勒死,可小个子似乎相当熟悉它的套路,它怎么滚,小个子就顺着相同方向滚,就是不让它缠上。他眼见着那一人一蛇缠斗到离自己颇远的距离,正松下半口气在心中拼命为小个子加油时,一直很灵活的小个子突然从蛇身上滚落下来,迟钝地坐在他心下大呼不妙,就是这刹那的纰属,黑蟒一跃而起,竟一口将小个子的上半身吞进了嘴里,他眼见着黑蟒洋洋得意地拱起身子,一点一点地将小个子完全吞入度中个大大的鼓包顺着它的身躯慢慢往下滑,场面骇人之极所谓英雄短命,就是这般光影吧。他真想哭一场,刚刚才露面的希望,转眼碎成了渣。正在伤心欲绝之时,只听嘭一声巨响,夜色之下,无数的血肉皮骨跟天女散花似的洒落一地,浓郁的血气与腥味熏得他要呕出来,一块连着蛇皮的肉还端端落到他头上又不能动手拿下来,十分恶心。

满地残骸里,站起一个小个子,血与黏夜混在一起,糊了一身。

啊?!此人竟没死小个子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对亮闪闪的眼睛,喘着大气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打量他,自言自语道:“被点穴了?!

话音一出,竟是个姑娘。

他悲愤地冲她眨眼睛,表示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想了想,试着在他的心口跟颈椎处点了两下气冲进喉咙,他猛咳了几声,脱口而出:“可吓死我了!

巴她给吓了一跳,诧异地问:“你竟是个男子?”

当然!两个天杀的混蛋将我点了穴扮成女子,又卖给什么罂大人,谁知竟是拿来给那大蛇当宵夜的!”他怒斥道,“多亏姑娘神兵天降,不然我……”

行了行了。”她无心听他表达谢意,“我并非为救你而来,只为结果那条黑蟒罢了。你能留下性命,是你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