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他怒吼,一脚踩到其中一个头上。

“鲈儿姑娘,咱们给你变个戏法呗。”另一个头说着。突然伸手从一旁拾起一块碎石,朝他裸露的脚踝上狠狠一划。

他避让不及,鲜血洒出,整个人顿时石化在那里。

“聂大哥!”鲈儿惊叫,本能地伸手去捂住他的伤口,却被他把抓住,吼了一声:“快走!”

“我不走!你要我去哪儿?”鲈儿哭喊着。

见她如此,他扭头便跑。暗见他想逃,诡笑着爬起来,飞到旁边拉起晒在竿子上的渔网扔出去,一下将他困住。急怒之下的他,突然身量暴涨,转眼便现出了本相。鲈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比我们还难看吧。”暗嘻嘻一笑,拍拍手,“走啦,你们自己玩儿。嘻嘻。”

话音未落,便听嗤啦一声,碎成小块的渔网飞溅开来,他闪电般从里头冲出来,同时拾起地上的长剑,高高跃起,对准暗的两个头颅横劈下去,所有的愤怒与绝望都灌了进去,这刻,他脑中什么都不存在了,他只要杀了那只妖怪,他要它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剑锋凌厉而下,血光暴起,一男一女两个头颅自暗的肩上滚落而下。世上,没有他杀不掉的东西——他心中只这一个念头。

没有了头颅的身体扑通倒在地上,很快便化作了一摊血水。可地上的两个脑袋却没那么容易对付,男头竟然还能跳腾而起,化作一道薄烟遁形于半空。

女头则盯住了呆若木鸡的鲈儿,电光火石的瞬间,它嗖一下朝鲈儿的背脊上撞过去。

追逐男头未果的他猛一回头,趴在地上的鲈儿,背上竟钻出那女头的脸来,阴笑道:“斩下我们又如何。呆在这个姑娘身上也挺舒服,嘻嘻嘻。”

鲈儿用力撑起身体,满脸冷汗,巨大的撞击与痛楚反而让她镇定了下来。他飞快跑过来,本想抱住她,却在半途收回了手。他不敢碰她了,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碰她。

“聂大哥……”她撑在地上的手臂剧烈抖动,费力地抬起头看着他,“你原本是这个样子的吗?”

“可不就是吗。”她背上的脸笑得十分得意,“他根本不是人类,他吃人啊,血淋淋地吃下去,比我们还狠呢。”

鲈儿闻言,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红着眼睛看着他:“是这样吗……”

再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借口了,他点点头,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吃了聂巧人,身体也随之起了变化。他是个很胆小的书生,我很饿,而且我不喜欢他。”他想笑,但是脸上每块肌肉都是僵硬的,“本想用这个崭新的样子生活下去,我以为可以,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一滴眼泪落到他的手背上,鲈儿闭上眼睛喃喃:“为何会这样……”

“你别怕,我一定会把你身上的妖怪清除掉!”他皱眉。

“我劝你别乱来哟。”那张脸又发话了,“现在,就算你打我一个耳光,她的脸也会疼哟。”他心下一怔。

“早说过我们是杀不死的呀!你真是个傻大个。”那张脸越发得意起来:“姑娘,说起来,你们村里的人虽是我们吃的,但这傻大个才是一切的根源啊,哈哈。”

这妖怪的无耻超过了他的认知,他愤怒,却不知如何反驳,因为它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他的妥协,起码大家会有所防范……比起以人为食物的暗,更不该被原谅的,是他自己。

“聂大哥,你扶我回去。”鲈儿突然说,“你会杀掉这妖怪的,对吧?”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埋怨。

他错愕道:“你……你不恨我?不怕我?”

她咬牙道:“事已至此,不能让这妖怪,哪怕只是这妖怪的一半,再有机会出去害人。”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

“住嘴。”她打断它,又指着不远处的地上,对他说:“聂大哥,我一只鞋掉那儿了,那是我娘给我做的,帮我捡回来吧。”

他看过去,的确是她的绣鞋落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好,我去拿。”他起身而去。

“小姑娘,有你护着,你真以为这个废物能对付我?”背上的脸又得意起来。

“我不会护着你。”鲈儿的唇边突然露出一个决绝的笑,她一把拾起地上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当他意识到身后不对的时候,长剑已然穿过了鲈儿的身体,从那张脸的眉心刺了出去。

他第一次听到,身体里有碎裂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实然没有了颜色。只有鲈儿身体里流出的血是红的。像从前那样,鲈儿靠在他怀里,吃力地笑,“我要是个男孩子,一定会去官府当差……我不光要抓坏人,还要抓坏妖怪……”

他觉得眼睛很烫,但无论如何也没有一滴眼泪。

“聂大哥……我从头到尾都不相信那个妖怪。”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他,“你还是我的聂大哥……”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停止在一个浅浅的微笑上。

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四面八方涌来的乌云把天都要压塌了一般。雨点啪啦啪啦地砸下来,他抱着鲈儿渐渐冷掉的身体,随着她一道,凝固在空无一人的弥弥村里。

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了?那些消失的人好像又回来了,他们站在他身边,高兴地称赞着他,你是弥弥村的福气啊,我们都很喜欢你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跟快乐有关的记忆,一点点被抽离出身体。

咯咯的笑声从鲈儿身上突兀地响起来。

他心头一惊。

“可惜啊,多好的姑娘啊,就这么死了。”鲈儿背上的脸笑得合不能嘴,“你以为一剑我就死了?”

他像被毒蛇咬过,整个人僵在那里。

“你能斩断我们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脸的笑声不断,越发刺耳,“但以你的见识跟智慧,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我是那个无用书生么,任你想杀就杀。”

他没有说一句话,突然抱起了鲈儿的尸体,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奔入寒明洞。冰柱前,他爆吼一声,一拳击出,冰柱上顿时露出碗口大的洞,冰渣四溅,裂缝如网,刺眼的白光再一次从中射出。

这时,那张脸不笑了,反而惊恐吼道:“你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我知道哪里来的,就该送回哪里去。”他双手扶着鲈儿的肩膀,将她的背脊贴到冰柱上,谁料她的身体竟跟融化了一般,突然自冰面沉了下去。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拉住她,但已经来不及,昨天还在他眼前活蹦乱跳的鲈儿,成了冰柱之下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白光散去,冰柱又自动恢复到本来的样子,连一个伤痕都没留下。

他呆呆抚摸着刺骨的冰面,无力地跪了下去。

11

因为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话,冰柱上裂痕扩展的声音便成了最响亮的动静。

敖炽最先打破僵局,劈头就骂:“你吃啥长大的呀这么蠢?不就是吃个人吗?那种对父母性命弃之不理为了苟活陷害别人的懦夫,被吃了也是活该。你知道全世界的妖怪们一天要吃多少人吗?当然吃人肯定是不对的。但你至于把这事看成你最大最阴暗的秘密吗?爷当年洗澡也间接害了不少性命,可我的心里依然充满了阳光啊!”

“闭嘴!别提你当年的破事了!还要不要脸?!”我狠狠掐了他一把。

“现在看来也许很傻。”聂巧人坦白道,“但当时,我无法轻看这个秘密。我怕的东西太多。”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想太多未必是好事。”我看向冰柱,又问,“你怎会想到将鲈儿带来寒明洞?以你的性子,不该是拿起剑把那个脑袋斩成肉酱么?”

“如果那样,我就是真的蠢到无药可治。”他走到裂纹几乎已经遍布全身的冰柱前,“暗说过,冰柱是封印。当初正是我损坏了冰柱,白光泄出,才放出了这妖怪。当时我已经被悲伤与愤怒填满了,当情绪处于极端状态时,我反而清醒了,其实当时也是赌一把而已,我想既然冰柱能封住它们那么多年,必然有制服它们的力量,说来可笑,我将鲈儿贴到冰柱上,本是想借冰柱之力冻死那个女头,谁知却误打误撞,将之再次封印其中。后来我猜测,这封印打开与启用的法子是一样的,就是破坏它的完整性。但此并柱非凡品,能在它身上留下伤口的,这些年来除了我,便只有你夫君了。”

敖炽有些不痛快了,走过去戳着冰面道:“照你这么说,这封印被我打裂了,应该很快就会再度解开,那为啥你的生平都说完了,它还是没动静?”

“因为你用尽全力,也只是让它有了微小的裂纹。所以解封的时间变长也不奇怪。我一掌就能劈下它一块‘肉’,你跟我不能比。”聂巧人直言不讳。

“我去!你意思是我的实力不如你?”敖炽气坏了,举起拳头就要往冰面上砸,但是在挨到冰面的瞬间停住了,突然问,“等等,这里封着‘暗’的一半,另一半呢?”

“多此一问。”我白他一眼,看着地上的小音,“另一半,就是他吧。小音……连名字都是一半。”

聂巧人冷睨着小音已经僵硬的尸体,说:“离开弥弥村后。我在西坊流浪了一些时日。后来官府招考,我去了。时间一晃便是二十载,我从衙役做到了官府首领,弥弥村的往事便跟弥弥村本身一样,变成了荒芜的废墟。这些年,我每年都会外出远游,目的就是寻找暗的另一半。自打进了官府,接触到的各种奇闻异事与典籍记录都比从前多出许多,我费了不少心思,终于查到跟‘暗’有关的信息。这种妖怪生于上古之时,可说是世上最早的一批妖怪,它天生双头,男头专食人之影,女头则窥影中之秘密,两头皆在时,刀枪皆不能取其命,唯有斩断其头方有破解。”他顿了顿,继续道,“两头落地虽能令暗的妖力大损,但并不代表终结,此物但凡还有一口气,便有附身活人之能力。男头逃走后,我断定他会附身于人类,伺机而动,不过男头一旦附身人类,便跟寻常人无异,如若不小心生活,任何会让人类死亡的方法都对它有效,但一日不见其尸体,我心便难以安定,毕竟它以影为食的能力还在,多少还会祸害世间,故而多年来我仍四处寻查,但此妖狡猾,隐藏太好,我始终未得其踪迹。反倒是女头我不太担心,虽然还没有查到彻底消灭女头的法子,但除非有人破坏冰柱,否则她永远都只能是半只无用的妖怪,再不能用他人的秘密作为要挟了。”

“二十年……”我想了想,“‘小音’躲了你二十年,为何今日要大费苦心先引得我们插手此事,来到寒明洞,而你居然也埋伏在此。他明知这么做自己是死路一条,莫非他是活腻味了?”

“昨日夜里,我收到一封信,上头只得一句‘暗之一半,明日将往寒明洞’。”他深吸了口气,“以我对这个妖怪的深仇大恨,无论这封信是真是假,我都会去。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也来了。我本改变计划不打算出手,但我眼见你们在那‘小音’的诱骗之下,动手攻击冰柱,我心想这妖物骗你们来,必是要救它的同党,若成功解除封印,女头被放出,两头重聚,妖力互增,恐有重生之望。虽然只剩了一个头,这妖物依然狡诈,它算准我在你们面前不敢轻易出手,怕被牵扯出旧事。”

敖炽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等等,如果这小混蛋是骗我们来替他打开封印,他又何必通知你来现场?万一你还是出手了并且阻止了我们,他岂不是竹篮打水还赔上性命?你说过,男头附身于人后,随随便便就能弄死他。”

“小音并不确定我们是不是真有力量打开封印,如果有,固然大喜。同时,既然我们有开封印的本事,自然就够资格对付聂巧人。退一步说,即便我们没有能力打开封印,只要聂巧人在这个过程中出手阻止,只要我们把他当成那个故事里的‘恶人’,自然会全力攻击,如果他露出本来面目就更好了,没准我们一怒之下杀了这怪物。更重要的是,即便我们不动杀心,聂巧人也未必会放过知道他真面目的我们,毕竟,他曾经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间接害死整个弥弥村的人。如今他身居高位,更应该要守住秘密。只要他动了杀心,我们必会全力抗击。既然这小音能引我们插手此事,可见其花了不少时间去打探以及确认我们夫妇的背景与实力,两强相斗的后果,怎么都是渔人得利。聂巧人视他为死敌,他又何尝不盼着聂巧人早日消失,毕竟聂巧人是能砍掉他脑袋的人。”我冷笑,“不过他什么都算计好了,甚至利用我们的善意与同情心,骗得我们相信了他的悲惨故事,却算漏了一点。”

聂巧人发出沉闷的笑声:“算漏的,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你们起杀心。我已经不介意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你们面前。”

“或许小音已经觉察出这一点,所以他才拼命刺伤你,要你露出原形,逼我们动手。”我不禁又想起当时将他绑在这里的场面,“所以你是只要受伤流血就会突破原本人类的模样,变成这样的怪物?”

“不完全是。”他摇摇头,“只有我自己,或者知道我本来面目的人让我受伤,我才会变成这样。原本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能做到,因为在这里生活以来,也被别人无意伤过,但身体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我才猜测,知道我原形的人也有这样的本事。”

“上次路镇之祸时,你故意割伤自己,再让我把你绑到这里……”

“唯有使用我‘本来的’力量,才能尽快制服对手。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他如是道。

“你这样相当冒险啊,如果你没来得及赶到寒明洞,半路上就露了原形,岂不是整个鱼门国都知道你的秘密了?”我觉得此人的脑子可能真的构造奇异。

“调慢呼吸,平息气血,便能延缓变化的时间,这些年我对自己的身体,也算控制得很好了。让你把我绑到冰柱上,一是只有极寒才能快速愈合我的伤口,让我恢复正常,二是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几乎会丧失理智,我一个人在那儿还好,你在那儿,我怕中途神志丧失,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他双息,“不管怎样,都谢谢你。”

敖炽听得频频点头,但旋即又觉出不对,大声问我:“你跟他单独来过这个破山洞?”

“来过又怎样啊?”我踢了他一脚,“没听到我是为了不吓着无辜群众才拼命跟他赶来吗!”

敖炽揉着屁股:“说说都不行啊!以后不许这么干了!孤男寡女的!”

“我觉得,现在的重点是封印就快开了。”聂巧人打断了我们,看向冰柱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

“怕啥!有我在,还能让一个头跑了?”敖炽愤愤道。

“跑是跑不了了。”聂巧人道,“妖身残缺,元气外泄,又被封印侵蚀封闭二十年,我想这个头大概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是留神些好。”我看着已经渐渐露出白光的冰柱,心头总觉有哪里不对,“等会儿鲈儿出来,敖织立刻擒住她,封印恢复之后聂巧人你立刻击破,再马上把鲈儿放回去。此后,我们想法子封闭寒明洞,在没有得到能彻底清除女头的方法前,就让它安安生生留在这里吧。”

另两人表示没有异议。

很快,冰柱破裂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洞,随着耀眼四射的白光,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年轻姑娘落到了地上,双目微闭,宛若沉睡。我看到聂巧人脸上复杂的神情,时隔二十年再见到曾经要共度一生一世的人,换谁都无法心如止水。

破裂之后的冰柱很快又像镜头倒带一样恢复成完整的模样,敖炽紧紧摁着鲈儿冰冷的身体,朝发愣的聂巧人吼道:“还看!干活去!”

聂巧人猛一下回过神来,忙朝冰柱举起了拳头。

然而就在此时,敖炽手下一空,鲈儿的尸身居然凭空消失了,害得他差点跌个嘴啃泥。

我心头咯噔一下,一个残缺不全,附身他人,还被封印了二十年的半死不活的妖怪,不可能还有隐身脱逃的本事啊!而且还拖着一具尸体!

聂巧人也脸色大变。

“嘻嘻嘻。”山洞之外的黑暗里突然传进来两个声音,一男一女异口同声,“你们以为我隐藏筹谋二十年,挑选过无数有能之人,煞费苦心布下今日之局,是为了让两个头重聚?聂巧人,你看了那么多书,查了那么多线索,都没看到那句‘两头若分,女头附人身七日后,男头亡,则可再生于新体’?这才是我们重生的关键。不过也是,这么关键的东西,我们怎可能随便让人知道。哈哈哈。从的斩断我们的头开始,我们的计划就开始了。我们的失误在于当时我还没来得及自杀,你就把鲈儿放进了封印,害得我是能苟活于世,想方设法让封印再次破除,才敢放弃这条烂命。谢谢啦,以后我们会更加小心,不再低估任何人的实力,不然又被砍了头就太麻烦了。”

三人俱惊。

我说我怎么觉得整件事有一个点始终不对——“小音”明知自己会死,却那么容易就把自己送到聂巧人的拳头下,原来是吃准封印已破,女头早晚脱身,只要自己一死,便能再生于鲈儿体内。妖身完整,一旦封印解除,我们又无防备,自可溜之大吉……”

“老板娘,还有聂大人,好心提醒你们一句。”不敢露面的混蛋洋洋得意道,“只要人们心里还藏着不可告人的阴暗秘密,‘暗’就会永远存在。来日方长,我们当有再会之日。”

之后,四周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觉得,来鱼门国这么久,我终于遇到了最难缠的敌人。一个连我跟敖炽都不熟悉的,生于上古之时的老妖怪。

来日方长……行,下次再见时,让我这老妖怪好好跟你谈人生吧。

第八章 青童

楔子

危险的不是“暗”,是那些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

1

“站住。”

我听话的站住,回头:“有事?”

聂巧人站在冰柱前,不太能理解的看着我:“你们就这样走了?”

我左右瞅瞅:“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们替你清理现场?那具尸体是就地销毁还是你回官府替他寻到来处,你决定,我不管的。”

“带回官府?”聂巧人微愕,“你知晓了关于我的一切,我本相如此,我吃过人,我没有过去,不知未来,你还……”

“等我确定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之后,我才会做你以为我要对你做的事。”我打断他,“在那之前,还是让这里的百姓继续有一个被他们所信任的聂大人吧。不过……”

我顿了顿,盯着那具曾经被“暗”所利用的尸体,然后继续道:“所有的内疚与罪恶感,都不及尽量去弥补来得有用,我留下你的性命与身份,你别浪费才是。”

聂巧人紧锁眉头:“我是你朋友?”

我撇撇嘴:“普通朋友而已,别指望高攀。”

“我明白了。”他背靠着冰柱坐了下来,“你们走吧。”

“不用把他绑起来?”敖炽不放心地问,“不是说他靠冰柱恢复人样时会失去理智么。这种危险的生物还是控制一下比较好吧?”

“比起他,你才是真正危险的生物。”

我白了他一眼,顺手捉了一只寒明虫在手中,又对聂巧人道,“不绑你了,留给你一次磨炼理智的机会,连自己身体都不能掌控的人,拿什么去掌控自己的人生。”

聂巧人嘴角一扬:“恢复人形所要承受的痛苦,换做你们,只怕没有机会跟我谈人生了。”

“后会有期。”我冷哼一声,拽着敖炽往外走。

“不能放过那个妖怪。”他突然又在我们身后说,“太危险。”

我停下,头也不回道:“危险的不是‘暗’,而是那些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你我能做的很有限,尽人事吧。”

“老板娘。”他很少如此正经的称呼我,“你的影子里,有没有那样的秘密?”

敖炽不高兴了,回头骂道:“关你屁事?就算有秘密也只能告诉我,我才是她的夫君!”

“没有人要抢你的位置”,聂巧人闭上眼睛,“我只是不希望以后连你们都要成为被威胁的对象罢了。如果有,不妨在暗找来之前,自己处理一下,不要弄成我这样。”

敖炽冷笑道:“你敖大爷我一生光明磊落,唯一的黑历史,无非是当年在断湖洗澡间接害了人命,这个所有人都知道?当然,私房钱藏在哪里也是秘密,如果那只老妖怪敢给我爆出来,我一定弄死它,我保证。”

“终于承认有私房钱了哈?”我狠狠拧了拧他的胳膊,“还有那东海三公主呢?”

敖炽叹气:“你到现在还那么记挂她,不如你去娶了她吧!说不定你们才是真爱……”

“行啊,到时候你别抱着我的腿哭!”

“你试试看!”

聂巧人听了这乱七八糟的一堆,摇头道:“你们快走吧,不然我更痛苦了。”

“行,你自己悠着点,一会儿要是痛死了没人埋你的。还有啊,以后不许单独跟我老婆去任何地方!”敖炽翻了个白眼,拖着我走了出去。

寒明虫从我手中飞了出去,我们跟随着这团黑暗里的微光快步前进。

“恐怕还是得去找找天衣侯。”我说。

“打听‘暗’的事儿?”敖炽皱眉道,“这老妖怪跟咱们以前遇到的那些不是一个段位的,说不定连他都不知道。”

“不只是‘暗’,还有寒明洞。”

我认真道:“上一次是什么人封印了‘暗’?能对付这样难缠的妖怪,能力怕是不会在你我之下。要是能获知此人的信息,我们对付‘暗’也许会更容易些。”

“不过封印一只妖怪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敖炽不以为然,“最厉害的难道不是那个曾经封印了十二天神的人么?虽然我们东海龙族有媲美于神的尊贵身份,并不太把天界那群老家伙放在眼里,但真要我们出手封印他们,可能是还是有点难度……”他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从不高看谁,但唯独有这个人能让我放在眼里。”

说的倒也没错,寻找那十二块石头的事虽已过去许久,但那个从未露面的、以一己之力封印天神的人,再加上同样为露面的“将军”,我有所应于深处的最大不安归根结底就在这里。

前者能制服高高在上的天神,后者将万千妖物玩弄于股掌,他们从未实实在在出现在我面前,但也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离我很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窥视我的一举一动。

“也许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了。”我说,“一个人有多少能力去拯救,就有多少能力去毁灭,如果他还在,对这世界未必是好事。”

“可我始终很好奇。”敖炽道,“什么人能做到这一步……”

“你有这心思好奇倒不如担心担心你爷爷。”我叹气,“你说跑就跑了,现在咱们跟外头也算断了联系,万一……”

“在我这儿没有万一。”敖炽打断我,“老家伙不会有事。”

“敖炽,”我突然问了一个在他看来一定特别蠢的问题,“我再慎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一定要来鱼门国?就不能好好在你家等我一年吗?”

黑暗模糊了他的脸,却让他的声音分外清晰:“你离开东海之后,我天天都梦到你。”

“就为这个?”我哭笑不得,“梦见我找到你的私房钱了?”

“你说你要走了。”他缓缓道,“我问你去哪儿,你不回答,我生气去拉你,却始终碰不到你,而你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我笑。”

我愣了愣,旋即哼了一声:“别人都说梦是反的。你坦白吧,现实里是有多巴不得我走!”

“我很少会记得自己的梦。”敖炽居然不跟我抬杠。“但天天做同一个梦,我想忘记都很难。”

“你天天都梦到我跟你说我要走?”奇怪的感觉从我心里跑过去。

“是。”敖炽坦白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来,我不在乎梦里是怎样,我只要现实里你整整齐齐站在我面前,我想拉你的手就能拉到,我想跟你吵架就能跟你吵架,我想同你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我要我自己踏实下来。你要我的答案,这就是答案。”

我沉默片刻,说:“明白了。”

也许,真的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两人从彼此身边带离——我得让自己相信这一点。

但那样的梦,听起来真是让人不舒服呢。

眼前的光线渐渐多起来,洞口就在不远处了。

胃里空的难受,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饥饿感潮水一般压过来。光线越来越强,刺痛了我的眼睛,体力的消耗与精神上的起伏所带来的虚弱拉慢了我的脚步。

我看见了洞口,然而那片白色的光线开始摇晃,破裂,我背上冒出了冷汗,本能的抓住了敖炽:“走慢些,我有点……”

“晕”字还没说出口,我的意识已经断了。

耳边留下的最后的声音,是敖炽在喊我的名字……

2

据说,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在据说,敖炽把他能找到的所有大夫都抓来抢救我,然而每个大夫诊脉之后都说我没病,不过是饥饿引发的体虚晕厥。

敖炽不信,说我平时体壮如牛连个感冒都没有,区区肚子饿哪儿能昏迷三天,然后边骂人庸医边把人打出去。

其实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我是妖怪啊,人类医生真的适合我吗?!